“说吧。”福临解决了一个挠头问题,情绪迅猛攀升。
“既然满汉一体‘任用’可行,那么,折库讷所言火器人才一体‘重用’之策,儿臣以为可行。”
“这任用和重用,其中深意自然不同,你倒是说说如何可行?”福临说出了已经变得异常“敏锐”、“敏感”的一班满臣对这其中“一字之差”的重视。
“八旗弓马纯熟,不可轻废。但火器于今日。在马上使用颇有不便,倒不如弓箭来的爽快!故而一般八旗满蒙将士还是要以弓马专长、火器兼备为好。既然如此,不若就以汉军和绿营为主来专门习练火器,本来他们的弓马本事就是比咱们满洲差了不是一两截子!”弘毅胸怀长远之策,先来个褒中暗贬,留下伏笔。
“嗯。”皇帝也是点头,满蒙大臣有些就咧着嘴笑,嘴角自然是歪向了一班汉臣。
“长此以往,满蒙八旗依旧可以弯弓纵马,战力不减;汉军绿营又可以借助火器发挥其步战守城之利。两者相叠。我大清兵威足以天下无敌。”弘毅留神观察着吴拜等满洲老人,发觉他们似乎有话要说,赶紧继续往下讲,来堵住这些人的嘴。
“这样排布。不是要满蒙八旗放弃火器。而是让汉军来做火器试用的活计。呼玛尔之战后。我军火器使用又有了新的改进,但若所向披靡,实在尚需时日。明安达礼大人。您说是吧?”
“正是!不仅仅是呼玛尔之战,就是前不久的木兰演武,贝勒爷您的那一番火器步战之法,不论是壕沟藏兵,还是枪兵卧坑,都是如有神助一般呢!就连大清第一巴图鲁的马军不也是吃了大亏了?噶达浑,你说呢?”明安达礼闻听玄烨在表扬自己主导的呼玛尔之战,急忙“报之以李”,点出备受皇上认可的木兰演武一事来,并且拉上兵部尚书噶达浑以壮声势。而且鳌拜今天没来,正好拿来当做垫背!
“明堂所言甚是!贝勒爷高论更是不虚!奴才的兵部这几日正在抓紧仿造罗刹降兵所用之火绳枪,并在汤大人和火器营的协助下加以改进完备,只不过效用如何,的确尚需勘验!”噶达浑倒是比明安达礼更能领会玄烨的意图,点出了新造火器尚需磨合完善这一重点。
弘毅心中大喜,满意的看着这一蒙一满两位懂兵之人。的确只是“满意”,而不是“感动”。此时弘毅最要“感动”的,恐怕要是远在北地、下一步就要大用的沙尔虎达、巴海两父子章京了!是人家草创了散兵坑和战壕的17世纪最初版本!当然,弘毅更满意自己亲自挑选加以拉拢、现如今对火器之利深有体会的明安达礼和噶达浑,这前后两位兵部尚书!
“好,玄烨所言可以试行之。”福临回想起那两天在木兰围场的亲眼所见,情不自禁对自己儿子有一种莫名的信赖,也不用征求他人意见了,直接做了定论。
“谢皇阿玛!如若说到时下我大清火器,的确还要善用这前明及西来火器之利,不仅仅在于红衣大炮与火枪,还在于药引、枪子、炮子之犀利堪用。这些,儿臣也是在木兰演武之后才有所领悟的。既然如此,何不各行专长的同时再兼而有之?火器营及兵、工二部所辖火器造办之处,对汉臣西人稍加拔擢,汉军绿营之内,对骁勇满人多加重用的同时,对那些堪用的汉臣西人委以重任,却在满臣管带之下。如此一来,相互提领,假以时日,八旗绿营的骑射与火器都是不可小觑的了!”
“嗯……”福临沉思不语:事情可以办,但用什么人办事情,有时比事情本身更紧要!
“再者说,军务虽以八旗为主,但也算皇家之公差了。各遂其愿、一体重用之策,可在军务之上先行验看其成效如何。”弘毅志在必得,打定主意务必推行自己这一决定。
“诸位爱卿,你们以为呢?汤老玛法?”福临看起来有些拿不准的样子,先集思广益。
“臣以为皇二子所言甚是,如此一来,那些西来教士必定欢欣鼓舞、交口称赞我大清皇帝的圣明!也必然倾其所有,将自己的所学所精一样一样奉献给皇上!”汤若望兴高采烈,站起来立即表态。
“嗯,朕知道了。汤玛法请坐。”福临心中有了一点底气。
趁着皇帝不注意,汤若望不忘向对面的小玄烨投来感激的目光——这位天主的使者、伟大的圣徒,你真是为圣教的东传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弘毅向汤若望微微点头算作回应,而后及时回身,往下面的人群中逐一“看”过去——
噶达浑、图海、觉罗巴哈纳、明安达礼……
这几位都是近期与小贝勒爷有过亲密接触的,都知道这小家伙的厉害和神通。一番挤眉弄眼之后,图海率先出班:
“奴才无异议!”
“觉罗巴哈纳,你以为呢?”福临主动询问。
“回皇上的话,皇二子所言,奴才以为……有理。不过,拔擢汉人一定要慎之又慎,不可仓促。”觉罗巴哈纳当日审讯孙狗子的时候,就领教过小玄烨的厉害与果断,皇帝亲口询问之下,只好勉强同意,但还是有些顽固地坚持自己的初衷。
“巴哈纳大人所虑甚是,儿臣也以为无论拔擢何人,都是应该量才适用、人尽其才的!”弘毅急忙圆场,而且做了个小小的微调。
“嗯,好!选人用人务必谨慎!你们几位还有什么要说?”福临心中基本定论了,形式上需要再走一下程序。
“奴才无异议!”余下的几位满臣见老顽固觉罗巴哈纳都“被同意”了,也只好勉为其难的表示同意。
“好,照此办理!火器营和工兵二部,可多多充实有此专长的汉臣与西来教士。与此相关的部院,都要从旁协助。”福临及时运用主持人唱票的“优先权”,果断宣布此议题通过!
“臣等(奴才)遵旨!”众人领旨叩拜。
一位“了不起”的、充满着“无论满汉”的民族平等精神的青年学士折库讷所提出的颇具争议的“一体任用”议题,在更加“不得了”的“小小和事佬”玄烨的撮合下,还在一心慕汉的皇帝福临高超的“会议主持技法”配合下,勉勉强强通过了讨论。
'1' 语濂径,应为清初昆山县附近地名,弘毅未能考出,各位书友可以提示一二,谢谢!(。。)
第一百五十七章——令行禁不止()
既然朝鲜行商私贩马匹的事情如何处置有了分工,军需物品要制定《钦定军需则例》,就连臣子奴才各取所需、满汉奴臣一体任用、火器能臣殊加重用这样的棘手问题都解决了,福临认为今日的御前会议基本上可以告一段落了。
“诸位爱卿可还有要说的吗?”皇帝准备收尾了。
底下的臣奴们也都以为今儿个也就这样了,故而默不作声,微微摇头。
这可不行!好不容易铺排到了如此深入的程度,我是不是还可以再一鼓作气再往深里走一走呢?——弘毅盘算着下一步的说辞。
“皇阿玛,儿臣得以参与今日会议,受益良多!”弘毅先客气客气,也好逐步深入。
“嗯,所谓议政,其实就是为臣者集思广益、为君者乾纲独断。只有这样,做臣子的才可以畅所欲言,做天子的才能够奉天承运!”福临很满意今天给玄烨上得这一堂“执政实践课”。
“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训,拜谢诸位大人提点。”弘毅急忙躬身施礼。
“贝勒爷客气。”诸位大臣在巴哈纳的引领下也给小玄烨施礼。
起身之后,弘毅却突然来了一句:
“不过,儿臣还有一处不甚明了,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玄烨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说吧!”当了儿子好老师的皇帝爸爸那自然是来者不拒了。
“嗻!儿臣不明白的是,那朝鲜既然深知我军需物品都乃违禁之物。为何却要铤而走险,敢冒风险呢?”弘毅忽闪着大眼睛,却不是望着福临,而是看向下面的诸位,以免给皇帝陛下出难题。
“嗯,此问甚妙!诸位爱卿,有谁愿意为朕的爱子答疑解惑呢?”福临笑着征求意见。
“奴才可否献言?”把握住机会的,果然是善于钻营的工部满尚书郭科!
“好!”福临批准。
“谢皇上隆恩。贝勒爷,奴才以为,那朝鲜地狭物寡。自然觊觎上国物产。朝鲜臣民粗陋未开。故而只会做哪些鸡鸣狗盗之时,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郭科一脸谄媚的望着小玄烨,意欲好好巴结一番。
“哦……玄烨记下了。可刚才学士折库讷明明说到,单论朝鲜别使行成。随行人等也多在三四十人。每人来朝携带银两多则三千两。少则二千两。故而每个使团均携带大量白银,动逾十万。他们一岁渡江之银,几至五六十万之巨。折大人。玄烨所言对否?”
“贝勒爷所言不差!”折库讷钦佩的回禀不到两岁的娃娃,对这小家伙的心智油然而生一种钦佩之情。
“谢大人!如此数量的银两,如果全部用在鸡鸣狗盗得采买我违禁之物,那岂不是如商队一般浩浩荡荡了?为何凤凰城'1'和山海关搜检之时不生疑窦?也未见他们禀报朝鲜人大举私贩,而只是查出些许马匹、铜铁之物呢?郭大人,难道是两地守关官员‘贪藏枉法’不成?”弘毅说到最后,故意加重了语气,来印证一下自己的初步判断。
有清一代,对朝鲜使团人员货物的检查主要在凤凰城和山海关两地进行,凤凰城的搜检较为严格。朝鲜需将使团人员、马匹、银两、货物开列详细名单,再由凤凰城守关官员一一核查无误后,发给公文,予以放行。而山海关驻防官员则根据凤凰城将的公文,对朝鲜使团所携带物品进行检验,但“所谓搜检,不过循例照点而已”。朝鲜使团回返时,两处仍行搜检之职,山海关主要查验朝鲜使团贸买物品有无犯禁,凤凰城则主要核查人员马匹物品是否有滞留。
“啊——奴才委实不知呀!”果然,郭科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刚才的一脸谄媚之色瞬间换做心有余悸的样子!
不光是他,就连一旁的礼部尚书恩格德、兵部尚书噶达浑,也都是有些不自在了……
“哈哈,你们果然有事!”——弘毅暗自心语,却必须不动声色,佯作懵懂。
“嗯?玄烨所言有理!其中的确有诈!”福临明白过来了,儿子抓住了自己刚才忽略的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朝鲜人的银子都哪去了?
“朝鲜贡物多少不一,但朕每次回赐给他们的更多,也足够他们回去与那些倭人私相授受、贸易牟利的了。可他们所携带几多银两却不曾进贡朝廷,私贩禁物规模也不算巨大……如此说来,岂不是……你们都说说看,这是为何?!”福临沉下脸来,先是自言自语一般分析一番,接着冷冷发问。
……
沉默,自然只有沉默……
“朕当日之所以让玄烨作为彻查朝鲜行商私贩马匹的钦差,正是因为其中涉及各级官吏的行私舞弊。玄烨,你来说说当日朕是如何对你说的!”福临看没有人接话,转而让儿子来先开“第一枪”!
“嗻!当日,皇阿玛圣谕曰——”弘毅故意拖长音调,下面所有人闻听要传达圣谕了,都纷纷下跪。
“骡马市交易之中,混杂朝鲜行商日久。非朕不知,而是忧心下旨委派骡马税局彻查,恐难免不了了之。想那朝鲜入贡,年年有之;行使觐见,更是平常不过。既如此,朝鲜走私我大清马匹,定然早已有之了,为何却从未听闻各衙门有所禀告?假若派员暗访,其做派行止太宜察觉,无论是走私的朝鲜行商,还是私卖马匹的马贩,亦或是玩忽职守的吏员,都会有所防备,不易彻查。玄烨年幼,若扮作纨绔子弟,再从御马监抽出御马一匹为饵,那些未曾谋面的商贩、官吏自然不会加以防范,定然以为不过是富贵人家的幼童。出来卖马消遣。商贾唯利是图,容易露出真容。”弘毅又将早就给图海传达的圣谕,重新在所有人面前重复一遍。
“皇上圣明!”所有人异口同声,心态却大不相同。那些廉洁奉公的,自然明白了当日小皇子深入敌穴的原委,大为叹服。而那些早就和朝鲜行商暗中往来、大发不义之财的人,听到“彻查”二字,都以为现在的皇二子玄烨、乃至皇帝本人或多或少已经知道了一些内幕,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皇上,户部所领骡马税局徇私枉法。奴才定然彻查!”户部尚书觉罗郎球跪着帅先表态。汉尚书戴明说也跟着叩头。
“嗯!”福临点了点头。
“皇上,奴才的礼部主管朝鲜行使接洽,自然责无旁贷。下辖各级官吏但有贪赃枉法之私情,我等一定追查到底。”礼部尚书恩格德和胡世安急忙跟进。
“嗯!好吧。”福临没有再让余下的几位继续出头。而是宣旨道:
“折库讷。你待朕拟旨。要都察院左都御史屠赖彻查此事,务求详甄!另外,再申饬一番朝鲜王李淏。令他那里也一并言行审问那些行使,依律严惩不贷。此为内外二法并行,于内则是我朝大小官吏务必照章办事,于外则是让朝鲜上下知我大清天威!”
“奴才领旨!”折库讷叩头之后,起身绕回那张旧桌案,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皇阿玛!”弘毅再次启声,还没等皇帝说话,却看到下面的郭科,以及历任过户科右给事中、工部侍郎的刘昌,都禁不住颤抖起来,心下自明——哈哈,你们都有事呀!好在小爷还有要事要办,现在暂且放你们一马!
“二阿哥还有何事?”福临此时对玄烨的每一次发言都很重视,这小子时时刻刻都会将问题引领到关键所在。果然,这一次也没让他这位“再生爹”失望!
“皇阿玛?朝鲜人会像玄烨这样听您的话吗?”弘毅故技重施,一脸的天真烂漫。
“呵呵,众位爱卿,你们说说,朝鲜李淏会不会对朕阴奉阳违?”福临笑的很无邪,也许在他看来,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回皇上的话。贝勒爷,这是自然,朝鲜臣服已久,即使偶有不周之处,却还是将我朝奉做天朝的,岂有不言听计从、趋之若鹜之礼?”礼部尚书恩格德抢先表现。
福临满意点头,敢要按照自己的路数继续,却听到了一句十分刺耳的话——
“回皇上的话,奴才却以为……不尽然!”
“此话怎讲?!”福临十分意外,情急之下竟然有些愠色,直勾勾盯着说话的刑部满尚书图海质问。
“皇上,奴才以为,朝鲜王庭上下,自然知道我天朝上国的威仪,两次征伐之后自然也是不敢稍作违逆。但高丽将军李成桂政变上台之后,李氏朝鲜立国已近三百年。其国计民生,虽然自成一系,却仰赖天朝久矣。折库讷所言八包之银,年逾五六十万之巨,即使其中绝大部分被用作私交我朝官吏,奴才料想余下银两一定会被用做采办各色物品。”图海十分聪明,在自己的刑部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没有定性之前,对可能的受贿嫌疑用“私交”指代。但即使如此,私交外臣也是重罪!
“嗯,有理。你继续说。”福临分明是听进去了。
“嗻。本朝以来,皇上三令五申违禁之物,但朝鲜明知故犯,以奴才愚见,一则是他们胆大包天、不尊上国,二来却是其国内确有需求,而且不可替代。如若我朝一如既往只行严禁之策,恐怕即使惩处了几名官员,以后的朝鲜行商还是会铤而走险。毕竟,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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