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找出了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刚刚上午十点钟。她注目看了半天窗子外面黑沉沉的天空。
心瑟走出卧室,刚关好身后的房门,就听见外面的门上砰砰砰地响起来。
她快走了几步,刚要出声,许阿姨已经在外面急急地叫:“心瑟,在不在?”
心瑟打开厅灯,顺手开了房门。门外,晕黄的廊灯下,许阿姨正立在那儿。地上已经湿了好大一片,风雨还是止不住地往里灌,抽的人身上的皮肤紧紧的。心瑟因为这冷风冷雨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心瑟,快到北医三院去一趟……”许阿姨望着她,脸上的神色少有的慌乱,交握着手。心瑟这才注意到,她刚刚不知道从哪里一路走来,身上已经湿了大片。“怎么了?爷爷……”心瑟的心一下子悬在了半空。
许阿姨赶紧摇摇头,或许是看她脸色不好,伸手去拉了她一下。她的手,倒冰的许阿姨注意地看了她两眼:“刚刚夫人来的电话。让我瞒着老爷子和老太太过来告诉你。可轩在路上出了点意外,当时距离北医三院近,就送到那里去了……”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沙袋猛然击中了心瑟的脑袋,她晕头转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让自己定下眼睛看着面前的许阿姨:“多久了?在哪儿?已经到病房了吗?”
“还没有到病房。夫人没有说太多,主要还是怕惊着两位老人……”许阿姨拍了拍心瑟的手,“你先不动声色地去看看。我猜想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还没有到病房?那只能说明还在急救!心瑟木然地挣脱了许阿姨的手就往外面冲去。
“心瑟,车子在门口等着……”许阿姨赶紧小跑跟过去,撑了雨伞到她头上。
心瑟跌跌撞撞地走着。一早上,她就模糊地感到有什么不对了。为了她不收那只翠如意,他那么容易就翻了脸。那只翠如意,是他的“长命锁”。自从当年奶奶给他戴上,就从未离他身体。现在……
心瑟也从不迷信。可是她想到那只翠如意,还是不由站住。
许阿姨也跟着她站住,还没有来得及问,心瑟已经车转身子回头跑去。
……
暴雨和狂风裹挟着世间的一切。心瑟从车子上下来,险些摔倒。北医三院新院址的院子里,门口本就有些待建建筑。被这疾风骤雨打击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更积存了饱满的黄褐色的雨水。在这样的白天,四处都是灯火辉煌,竟像已经入夜。雨水包裹着遗落到地面上的一切,尘土、树叶……混合成了浑浊的积水,在人的脚下汤汤地流。
司机已经在前面带路,直奔着地下一层的急诊室。心瑟跟上他。两人急促的脚步踏起满地积水。
进电梯,出电梯,往急救室的方向直奔而去。心瑟混混沌沌的意识里,满眼都是四散的病人。或坐或躺,神色疲乏暗淡。等他们到了并不算太明亮的急救室门口,地上、座椅上已经等待了让她吃惊的人。她没有时间仔细去看都有谁,她的眼睛发直,脚步不由往前面紧闭的两扇门走去。
在她马上要接近那两扇门的时候,一双手臂适时阻止了她。
第一百五十二章 改变
一天一夜过去了。言嗣蠹耙
可轩还在观察室,整个人还处于昏迷中。
与简夫人相熟的主治医生张医生来了一趟又一趟。每一次来,除了仔细地询问特护关于患者的每一处细微变化,更是亲自再将所有的身体指标查看一遍。看完了,他就跟简夫人到外面的小会客厅讨论。
二十四个小时,应该醒来了。头部、身体上的伤口都处理好了,只有右臂骨折,其余都是皮外伤。唯一有悬念的,是他脑部受到的震荡。虽然已经做了非常详尽的脑部检查,可是病人一直的昏迷不醒,成了最让张医生头疼和担心的事情。
心瑟一个人坐在观察室外的沙发上。一天一夜,大家都有工作和事情要忙,该换班回家休息的人也回家休息了。湘竹执意不肯走。可是她一直守在那儿未曾进食,并且因为这突然的打击,精神也有些恍惚,就被丹青强行带回家去了崴。
刚刚,许阿姨来看了一眼又匆匆走了。她不能耽搁,怕万一引起两位老人的怀疑。对他们,只能说因为Lisa有事情,心瑟暂时过去陪陪她。幸亏那天一早,Lisa到老院子找过心瑟。这成了无声的证明。
实际上,心瑟的左手手腕一直处于红肿疼痛中。因为大家的注意力并不在她那儿,她也一直裹着那条长袖的裙装,倒是没有什么人发现。她低俯着头,合在掌心的,一直是那只盈绿的翠如意。昨天上午,她赶过来,意识混沌地向着急救室走去的时候,御锦阻止了她。当时,她的手里也是握着这只翠如意。
他把她带到一边的沙发上,简单地跟她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和送进医院的情形。她什么都不太能思索,只是听着:还是红灯的时候,可轩的车子就冲了出去。等他意识到危险的时候,为了避免跟别的车子相撞,他对着一旁的栏杆打了转向。车子冲过了栏杆,直接撞上一旁人行道上的合抱大树…蛊…
御锦一直陪在她身边。两个人坐在那儿,仿似之前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医院上上下下,需要联系的,签字的,都是他。坐下的时候,他的目光偶尔会停留在她的左腕上,然后是合着的手心。他的脸孔和眼神都隐在医院急救室这肃穆紧张的氛围中,没有任何异样。
可是,偶尔当他将订过来的饭菜送到她手上,让她勉强吃一口。他的大手碰着她的指尖,飞快拿开。
等待,除了等待,大家都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一天一夜,就这样僵滞地滑过去了。
简夫人送走了张医生,从小会客厅回来。她刚刚要在心瑟身旁坐下,心瑟突然出了声音:“让我进去跟他说会儿话。”
简夫人听着她机械的声音,转头去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吃了一惊:“瑟瑟,你说……什么?”
“让我进去跟他说清楚,说明白。”心瑟转过脸庞对着母亲,她的眼睛里有着无比坚定的执着,“您一定要让我说的这么清楚吗?七年了,他的心里压着一个大大的问号。他委屈憋闷了七年,所有的解释都不足以让他释然。他在这种压抑中,就快葬送了自己,您没有看到吗……”
心瑟猛然站起了身子,向着母亲张开了手掌中的如意:“他给我的时候我就该知道,他对自己的生命,是那么不珍惜了……让我进去吧。他就这样昏昏沉沉的不能清醒,万一永远不再清醒了呢,您就不怕……”
“瑟瑟!”简夫人制止了她的话,眼睛中流露的凄惶让心瑟呆了一下,她望着心瑟半晌,颓然地说,“好,我让护士出来,你进去。”
……
一个小时以后,当御锦安排了公司的几项紧急事务,再度回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观察室的门紧闭着,何丝韵立在观察室的门前。门里面,坐着的不是护士,而是心瑟。床上的可轩还没有醒。他仰躺在那儿,头上、露出的肢体上,层层包裹着纱布。一旁的点滴静静地垂着,有条不紊地向他的体内输送药液和营养液。他的床侧,心瑟正安静地端坐在那儿,合十的掌心里,捧着可轩未扎针的手,还有那只如意。
御锦听不到她的任何声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她在向可轩说话。从她微侧的脸庞,从她保持的姿势,他甚至能判断出来她说话的语气,甚至内容。
他站到何丝韵身旁,同她一样,静静地注视着观察室内。
后来,于阿姨来了,带来了几个人的午餐。御锦让她放在茶几上。简夫人这才醒转了,看过来。她让于阿姨还是回家去,因为家里还需要她照料简立昂和可瑜的饮食起居。
简夫人看着于阿姨关上房门,她望了御锦一会儿,欲言又止。
“阿姨,您先休息一下吧。”御锦过去扶她坐到沙发上。
简夫人坐下,看着御锦。她眼睛里的热度,那刚刚的一紧又一松,她相信御锦全都明白了。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御锦,不能不说是简家能给心瑟的最合意的选择。可是……她想着观察室内的情景。这一切,怕是很快就要改变了。她又突然想起昨天早晨和御锦的对话,没想到,这一刻,会到来的这么快。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这在她和御锦,甚至每一个相关的人,又是谁能预料到的呢?
“还在下雨是不是?”简夫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
御锦点点头:“下了两天了。外面已经成了水城。”
简夫人的眼睛有些发直,她喃喃地说:“是吗?这么说,机场的航班也该延误了……”她似乎出了好一会儿神。过了大概几分钟,她突然回过神来,看着御锦,“小锦,你吃完饭先回去处理你自己的事情。下午,或者,晚上,你等我的电话。或许,会需要你再过来一趟。”
御锦点点头。
“到时,你要顺路去接个人,你们一起过来。”简夫人缓缓地说。到了最后几个字,她的语气已经非常的清晰和肯定。
……下午,简夫人刚刚在沙发上合了一会儿眼,护士就从观察室兴奋地跑出来:“何院长,您快来看,病人醒了!”
简夫人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她先望了一眼一旁沙发上的心瑟,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吃。简夫人就在她的那杯牛奶里加了一粒安眠药。此时,心瑟还在沉睡。
简夫人随着护士进了观察室。可轩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头部正靠在枕头上,她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人是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
可轩似乎努力了一下想出声。
简夫人赶忙阻止了他,冲他笑着摇摇头:“你现在说话还不行。别着急,还要再等等。”她向着床头走过去,又仔细地查看了一遍他,再点点头,“是好了。一大家子人都快被你急死了。你昏迷的这三十个小时,湘竹的精神都不济了……”她很少有这样絮叨的时候,一个一个历数着每个守在这里的人,最后才深深地叹了口气,“马上要举行婚礼的人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幸亏爷爷奶奶还不知道,不然你爷爷的病情……”
可轩脸上的表情都还是僵硬的,他还无法完全指挥自己的神情,看着母亲,听着她的絮语。然后,他又看着她的身后。
“瑟瑟一直守在这儿,她太累了,刚刚睡着……”简夫人观察着可轩的神色,他似乎放心了,了然地眨了眨睫毛。
简夫人陪着可轩继续坐了一会儿。因为点滴里都有的镇定作用,没有几分钟,他再沉沉入睡。简夫人看着他沉睡的脸色,眼圈儿不听自己指挥地发痒。那两粒温热的液体,一直被她牢牢地控制在眼眶里。现在,怦然落地。她吸了一口气,是的,这次是睡着,只是睡着了而已。
简夫人从观察室走出来,又给心瑟盖了盖毛毯。虽然还在睡梦中,心瑟的脸色还是不好。眉间微皱着,似乎有无限烦恼涌入了她的梦乡。这么多年,她从来不在她身边。是不是她的每一次入梦,都带着这样无尽的烦恼和忧虑?简夫人把伸到她脸前的手指又撤回来,叹了一口气,她直起身,走出了这间屋子。来到走廊上,她看着窗外仍然阴沉着的天空。细细密密的雨滴还在不知疲倦地落下,叮叮当当地敲击着她眼前的玻璃窗。过了这个下午和晚上,明天一早,该放晴了吧?她望着楼下那棵细雨笼罩中的冬青,默默地想。。
第一百五十三章 故事
御锦轻轻地推了门进去,再无声地带上房门。言孽訫钺观察室的门微开,站在观察室门口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身影。修长洁白的后颈上,是几粒饱满而熠熠生辉的珠子。是她一贯的最爱。
琴瑟也刚刚进门。昨天她启程之前接到了默生的电话。她站在家里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的天空,那雨帘就像被扯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而下。一望无际的雨幕,她就在那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明日之城二期韩毓庭终于被套进去了,检举揭发材料也已经递上去……
是该解脱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挂断了电话,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再也站不住了。她匆匆地走回室内,来来回回地在厅内绕着圈子,终于,她停住了一秒钟,对一脸疑惑迎上来的苏说:“备车,我要出门。”
她在路上才想起应该事先打个电话。她找出那个号码,静静地等待对方回音。她一连拨了三遍,手机不知道被主人落在了什么地方,一直孤独地自己响应。她很快地再拨了何丝韵的电话,才知道了简家的这次事故。
琴瑟望着观察室内。何丝韵和心瑟分坐在可轩两旁,可轩正靠在半抬高的床上,人已经很清醒。何丝韵的目光,刹那间与琴瑟的交汇崴。
“……上世纪70年代后期,我和钟叔叔作为国家改革开放后复派的第一批赴美留学生,同时就读于美国加州大学。我在医学院,他在商学院。那之前的十多年,你们大概知道国家处于一种什么状态。所以,可想而知我们这些留学生在赴美后,最迫切棘手的问题就是语言不通。那时候,我才开始后悔自己之前在国内白白浪费的大好光阴。幸亏,我们这个大陆留学生的小圈子里,有了一个钟乐生。他自小,是在近乎把英语当做半母语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所以,无论是口语还是书面,简直已经令我们这些门外汉目瞪口呆……”简夫人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后继续,“人生,不得不说,祸兮福所倚。想当初,乐生正是因为母亲具有长达数十年的英国留学背景,且钟家一直有的海外关系遭到歧视。我想,乐生首先要感谢的,还是母亲在那样一种乌云笼罩张牙舞爪的大环境下,依然偷偷地坚持对他的英语熏陶。那时,为了好好儿地克服掉我的哑巴英语和聋子英语,我总是锲而不舍地找乐生去苦读苦练。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比别的留学生更多了许多接触。
“乐生到美国时已经结婚了。我不知道现在的你们,对那个时代人的感情有没有认识。在中国,有很长一段时间,人的情感,不是以血缘和两情相悦来论,人们只讲阶级立场和成分。乐生的父亲,因为娶了资产阶级成分的妻子,一度遭受了及其残忍的批斗。乐生的婚姻,就是建立在挽救父亲政治前途甚至性命上的。那段婚姻,之前没有爱,婚后,更是谈不上起码的沟通。乐生积极争取出国留学,名存实亡的婚姻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当我意识到对乐生的情感时,我已经陷进了自己编织的罗网中。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乐生对我的感觉,可以深度谈话和相互关心的朋友。可是我还是一直在做着努力。我知道他的婚姻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的,他们当时也并没有孩子的牵绊,我存着最大的私心等待他的婚姻结束。可是事情往往就是,在当事人心里是一回事,在外人看来,又是另外的一回事。在我们当时的小圈子里,沸沸扬扬着我和乐生的交往。我浑然不觉,并未觉得有太大不妥,毕竟我们一直恪守朋友的本分,没有越线举。
“直到乐生的太太从国内找来。我当然不能承认我们没有做过的事情。她所得到的‘情报’显然不是如此,她气急败坏,在我的宿舍楼里当众羞辱了我之后,又跑到我的导师那儿去告状。可惜,她并没有真凭实据,我的老师和同学在经过短暂错愕后,只把这次的事情当成了一场笑闹。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这次举动,反而推动了我和乐生的进一步接触。她走之后,我和乐生选择了在当晚酩酊大醉。就在那一晚上,我们真正越界了。
“这段关系,一直到现在,我不知道带给乐生和我,究竟是快乐多一些还是苦恼和负担更多一些。乐生对我,成了最尴尬的一种守护。他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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