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瞧把你爸给吓得!”正房里又出来个人,清甜开阔的舞台腔。可瑜也在家。她穿得舒适而随意。趿拉着人字拖儿,盘着发髻。糖果色的短裤、白色雪纺上衣。从心瑟的角度看过去,她修长的颈项更加优美的如一只出浴天鹅。她站在可轩身侧,看见了立在树荫下的心瑟。心瑟正摸着影子的头。影子倒也很有分寸,和心瑟保持着非常“适当”的距离。
可瑜又望了心瑟身旁的御锦一眼,嘻嘻笑了一下:“我说这么热闹,原来你也在。昨儿下午就把我们家瑟瑟拐走了,听说晚上又要接到你们家吃晚饭,既这么着,你还假惺惺送回来这两个小时干嘛?”
“那,既然迟早都是我们家的人了……”御锦看着一旁的心瑟,慢吞吞地:“不然,你晚上也还是别回来了吧?”
他把那个“也”字故意咬得重得多。他倒不怕他们听出什么来。
“你敢?!”可瑜笑着:“我们家这么着点头就算够便宜你了,你还想更省事儿?!”
“不敢省事儿,也省不了事儿……”御锦笑的邪乎。
“瑟瑟你听听,现在才哪儿跟哪儿,就明里暗里地说你不省事儿……”可瑜迈着长腿走过来,为了怕上房听见,她后面的话降了音:“听说除了影子斜街上的画廊,你把其余的几家都关了。为什么?被鹏举的下场吓着了?这可不像你……”可瑜的说话非常直接。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不算算你最近推掉了多少演出?”罗御锦回答的十分利落:“我也一样是个正常人。不但有不想演出的时候,而且有不想演出的剧目……”
可瑜哈哈大笑起来,她笑的花枝乱颤,控制不住地去拍了拍心瑟的肩膀:“瑟瑟,你完了,你完了。我早就知道你完了,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彻底。你听听罗御锦这张嘴。这辈子,打死你都说不过他的……”
“瑟瑟才不会像我们这么无聊,争强好胜……”
“对!对!对!”可瑜很快地抢走了御锦的话,点着头:“瑟瑟在我们几个里最淡定,最有自己的逻辑……”
两人很快又嘻嘻哈哈地扯到别的事情去了。心瑟觉得奇怪,这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都有些亢奋。她听见某些个名字被提起来。她装作没听见。直起身,她唤了声影子,想带它去洗澡。
“我来吧。”可轩从廊下走过来,招呼了一下影子。影子转头看了看心瑟,没有动。
“还是我带它去洗吧。”心瑟看了可轩一眼。她往前走了几步,没见到影子跟上来。她回过头才发现,影子只跟了一小步。此时站在那儿,看看廊下,又看看她。
可轩大步上去拉了拉影子的项圈,影子这才跟上来。到我房间里洗吧。”心瑟自己先上了廊子。
有一会儿了,心瑟静静地站在浴室门口,看着可轩在那儿为影子洗澡、忙活。他此时已经开始打理影子的皮毛。那个小家伙,并不像许多的狗狗那样讨厌这样被主人摆布来摆布去。它反而很受用的样子,微眯着眼睛,懒洋洋的。它有时的视线,会瞅一眼心瑟。见她站在那儿,就又“享受”自己的去了。
“它这段时间长肉了。”可轩梳理着影子的皮毛。浴室的灯已经被心瑟打开了。此时在灯光下,影子的那一身皮毛的确油光闪亮。它的身上,也肉滚滚的,颇有些“富态相”了。
“你刚走的那一段时间,它绝过食。连***话也不听。每天非要一个人跑出去溜达。你还记得吗,你去纽约画院之前,它刚折了腿。我不放心,一有时间就跟着它。它去哪儿,我去哪儿……”可轩突然停下,望了心瑟一眼:“说这些有些烦是不是?”
“那时,它很瘦吧?”心瑟问的是另一个问题。
可轩点点头。影子抬起眼睛瞅了他一眼,放佛知道他们讨论的是它。可轩安抚地摸了摸它。“人之常情。它跟你太熟了。这个家里,你在的时候,它只找你。不过后来,它渐渐的就好了。因为我想了一个办法……”他住了口。过了几秒钟,才又继续:“我摸准了你往家里打电话的时间。每次你打过来,我就让它在一旁听着。有时会把听筒直接放到它耳朵边儿上。然后,它就好起来,正常进食了。我想那是因为,它知道你还在,一直在。只不过,对它来说,不知道是在世界的具体的哪个角落。但是,知道你在,也就够了……”
“它有了你,肯定会好的,越来越好……”心瑟喃喃地说,望着影子。影子的憨态越来越多地露出来了。她这才想到,它是有些老了,它已经八岁了。
“你一回来,还是跟你最亲。”可轩的笑容多少有点落寞,又有点欣慰:“或许在它心里,别人再好也是取代不了你的……”
“没有什么人是取代不了的……”心瑟僵硬地说。那几个字,就像全身长满了刺痛她唇舌的触角,她出口的缓慢而艰难。
可轩震了一下,她的话,那么淡然,那么……无所谓。“幸亏还有记忆。或许,只有记忆里的某一段,谁也偷不走,取代不了……”他没有再说下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错(4000字)
空气静止下来。言蔺畋罅沉沉地僵硬地罩住这个小小的空间。
可轩的手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住了。他只无意识地将手搭在影子身上。影子的身上是他熟悉的温热。心瑟看着他的手指,在影子的呼吸下起起伏伏。他低垂着眼睛,她看不出他的情绪。“我去看爷爷奶奶。”心瑟抛下一句,转过身。
可轩望着地上瓷砖的纹路。那些斑驳的碎石子一样的花纹,有些地方已经裂开了细微的缝隙。岁月的积淀在它们身上呈现出来,是另外一种残忍的美丽。有时候,人们也不得不承认,破碎也是一种美丽。尽管,那,很疼。可轩静静地吸了口气。“瑟瑟,究竟,你过得好不好?”
心瑟已经转开的身子,不由在门框上又靠了靠。这是第二次了,他又问出来。
“很好吗?像人前我们看到的那样?还是不好,所以要隐藏起来。就像隐藏掉你们的感情、婚姻,一隐就是七年?”可轩倏地抬起头来,盯着她。他的声音脱掉了以往的宁静、温和,带着凌厉的直接峤。
影子张开半眯的眼睛瞧了瞧他。半晌,又垂下脑袋去。这次,却是睁着溜圆的眼睛,没有闭上。
心瑟的头脑嗡的一声,觉得自己的呼吸也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她从门框上直起身子,往外走。
“简心瑟!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她没有走两步,手臂被可轩从后面猛地一撤,她被动地停住泊。
可轩握住她的手臂。他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七年前,我给了你充足的自己选择的自由。你难道从来不想知道那是为什么吗?”
他望着她的侧脸,等待着,直到看到他那一侧的她的睫毛,轻轻地眨了一下:“那是因为,既然我爱着你,那么我所想的,我所做的,就只有从你的角度出发。我还能期待什么?我又能怎样?不过是为你好,让你好,盼望你好。为此,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甚至不要一个你已经不爱的借口和理由。你往纽约去,你往天涯海角去,都没有关系。我知道你是投奔一份爱,一个人而去。而这,正是你想要的。我再痛,都可以忍,可以……割舍……”
割舍?他又何曾割舍过?而且,根本就是不可能割舍掉的。既然知道会是如此,他也从没有去尝试。隐藏,如果能隐藏,长长久久地隐藏,那已经是最幸运的事情。对他人,对自己,都是。
可轩往前了两步,走到心瑟面前,看着她:“你走后,这些年,我反思过我们,无数次。我想,或许,是这么多年来这个家,妈妈,给你的压力太大,所以你宁愿牺牲我们的感情,寻求另外一份轻松的。那么,从我的角度,既然我选择了爱你,我愿意给你这样的自由。你可以选择爱我,也可以选择不爱我。可是你知道吗?你有这一切自由的前提是什么?”
望着她静住的眸子,可轩咬着牙,从齿缝里说出后面的那几个字:“你要幸福!”他俊朗的面上,因为激动而涨红。她甚至看到了他额上的青筋。他的鼻腔里冒出的热气,呼到她的脸颊上,是急促的。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里,是深深烧灼的痛苦和辗转。
心瑟接着他这样的眼神,像被火烫了一样直觉地往后退。“我很好,很平静!只要你不要管我,不要干涉我,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
“你很好?很平静?简心瑟,我还没有瞎,我就是瞎了,都能知道你到底在过什么样的日子!从你回来的这些天,一直到昨天夜里你就像个幽魂一样在街上闲荡……瑟瑟,爱情是什么?爱情难道不是互相平等,两情相悦吗?为什么你要让自己走进这样不平等的爱里?为什么你要让他决定你的喜怒哀乐?为什么你要让他左右你的感情?这些年,你为了他付出那么多,还不够吗?你还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停止,才肯善待你自己……”可轩的声音都嘶哑了。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定定地看着心瑟。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心瑟的目光搅扰着他的。她在他掌握中的手臂,一直地扯着疼痛。他的眼神,让她不能忍心去碰。面前的这个男人,是除了姥姥,是除了她幻想中的妈妈,她最想亲近,最不愿去伤害的人。他能给她的,都给了。可是这依然什么也改变不了。她静静地平复了一下自己,才困难地接着说:“我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或许,永远都停止不了了。”
可轩因为她的话颤抖了一下,他握着她的手臂,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的身体硬的像不会活动的木偶一样。“瑟瑟,我们在一起,那么久,那么多好日子,那么长的……回忆,都比不过你们在一起的三个月?”良久,他才又问出来。他的不甘、委屈和失望,都在那一问里面。
心瑟沉默着。他知道这样沉默的意思。这是她惯用的对付他的办法。可是今天,不再管用。他只知道自己要说出来,说给她听。不再等她的回答,可轩苦笑了一下:“瑟瑟,你知道我还做过什么傻事吗?”
心瑟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地去看他。
“在我们的关系没有明了以前,一度,我已经放弃了,瑟瑟。其实我一直知道我们会发展成的关系,大概会面临怎样的结局。那会是一条异常艰难的道路。虽然我见过你的领养证,可是一直以来,妈妈,这个家对你的态度让我不能没有顾虑。我有时候的直觉就会告诉我,甚至爷爷奶奶,也并不愿意看到我们既定的关系有变化。他们再宠你,或许也因为某个奇怪的我说不出的原因,更愿意你是简家孙女儿的角色,而不是……孙媳妇儿。于是,我曾那么想控制过自己。我小心翼翼地坚持着,坚持了那么久,可是面对着你,终究还是……”
可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情,如果说开就开,说关就关,那是对于机器,而非人。而且,我一直有个侥幸,我想,如果,万一,我们之间真的有什么关系,我们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产生男女之情,而不是兄妹之情?我知道你的想法大概和我也是一样的。于是,我就等着,我熬到你快毕业了。我早知道了你毕业后的打算,你要出国。为了跟你的步调一致,我也计划着我的。我想这是一个最好的办法和机会。我们一起计划,一起出去。在这个过程中,也就会看出一些端倪。如果家里没有反对,那就是默认。对于我们,以后就会是怎样灿烂的一片天地!如果他们反对,这个可能性是极小的,我们也就会知道真正的原因……”可轩放开了心瑟。因为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他面前,站在心瑟一边,对着他,颇有些“虎视眈眈”。它当然不明白他们正在进行的对话,它只是最直觉地想保护她。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心瑟,随着他的说话,她安静了。她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掩饰,有回忆,也有痛苦。
“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事情居然朝着一个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方向发展。你要去纽约画院,一个人,去三个月。我后来想想,只能怪自己太大意了。我当时只想着三个月,没问题,那么短的时间,或许,等不到你回来,我这边的手续就办好了,我们就会在一起。到时候,你找个借口不回来就好了……可是,三个月……我等回来的是什么?你结婚了!你有了更好的选择!你回来,匆匆地办理各种手续,因为你很快,就要彻底地离开……家里人都蒙在鼓里,以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出国。只有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离开……不是,我也不是完全知道。如果当时我知道,是他,瑟瑟,我不会放你走的……你怎么那么傻,瑟瑟,这么多年来,我们一起长大的,你不是不知道罗御锦的脾性。他在外头的十年,变化更大。他的生活习性,他对感情的态度,你不知道吗?我不相信你根本不知道。或许,是你不愿知道,拒绝知道。就连可瑜,这些年和周其彦,来来回回,也是因为她不愿意接受其彦的某些方面。罗御锦和他,他们因为赚钱赚昏了头,弄出多少流言蜚语……”可轩停了一下,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正是因为这样,我怀疑过,瑟瑟,我根本不相信你的变化。所以,就在你走后不久,我去医院做了一项鉴定……”
“什么……鉴定?”心瑟看着他,声音不听指挥地颤起来。
“你知道这么多年以来,这个家里,你跟妈妈的隔膜最深。而且,妈妈的案头,一直在查询着几本原版医书。我偷偷看过,却不太懂。是关于基因遗传……我猜测着妈妈对你的态度,就有了自己的推测。我去测了……你和爸爸……”
心瑟听到自己的心脏,咚的一声从某个高处落下。是一种奇怪的踏实。
“我很可笑是不是?”可轩望着她的反应。她的脸上很平静。当然很平静。因为事实证明,一切都是他的胡乱猜测。如果是旁人,才不会有这样傻气幼稚的举动。
“瑟瑟,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他突然说。
心瑟接着他的眼神。他的眼睛里,瞬间扬起一片温柔的光芒。像是能燃亮一切的朝霞。他又恢复了一直以来的他。“什么?”她还是问出来。
“没有订婚,没有举行婚礼,我们……还有机会!”他直接地说。
“湘竹怎么办?你要让她变成另外一个御筝,再逃一次婚吗?”她傻傻地问。完全忘记了这个问题有没有意义。
可轩张口结舌。是的,这么多年来,湘竹一直在他身边。而且,完全不像御筝,当时有双方家庭的牵线和压力。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对御筝的抗拒就更大,伤害更深。他也因此更加知道,御筝对他的心结,这些年都没有打开。如果不是他,或许御筝也早就有了自己正常的恋爱、婚姻。她身边的那个成宇浩,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更知道这么多年来,成宇浩对御筝的心思。可是,湘竹……
“湘竹都知道……”他只能茫然地说。
心瑟不再看他,俯身下去拍了拍蹭在自己脚边的影子。它蹭的她发痒。“让我过我自己选择的生活吧。”她淡淡地说,带着影子往外走去。
“明知道是错的吗?”她都快走到了门口,才听着身后的声音再度响起来。嘶哑、苦涩、压抑……她没有停下脚步,跟着影子出了房门。
她走着,完全没有留意到前面的影子已经停下来。她的脚步轻飘飘的,走在廊子里。廊子外太阳的热力发过来,带着烘热的古枣树的味道。快到中午了,这样的太阳,会像催熟枣子一样,也把人蒸熟。她想着,腿一软,人差点跌倒。
“它倒是清爽了,你怎么了?”她的面前横过一只有力的手臂。她抓住它,站直了自己。她这才看到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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