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起来。
他们到目的地的时候张嫂正站在路边等候着。爷爷当初买下这栋二层小楼的时候,只是为了让自己在城里呆闷的时候有个透气的地方。二层小楼的位置其实有些孤独,并不靠近路边,也在樱桃村的村首。心瑟小的时候闲来无事,用步子丈量过,两者相距足足有七八百米。张嫂一家是村里的老居民。有一次爷爷在附近溜达,听村里的村民说起张家的生活拮据。家族里人丁单薄,却每代人都有参军的规矩。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每一场战争都会给这个家族留下些什么。那时候小楼并没有固定的人看管,只有爷爷过来的时候,身边的秘书或者许阿姨跟过来收拾一下。爷爷就叫张嫂过来帮忙看房子了。
可轩停好车子,先把那架电子琴搬出来给张嫂。张嫂喜不自胜外又推拒。小泽和小雪都在镇上的学校。张嫂拿出来照片给心瑟看,两个孩子都出落的她简直认不出。
房子显然刚刚修缮不久,雅洁可喜。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灯,花木扶疏。从大门到客厅,主路的两侧都是厚厚实实的葡萄架子。果实喜人。
周围显得很清静。张嫂一边帮心瑟拿行李一边跟他们说着话。樱桃村这几天来了一些人。天天在附近的几个园子和瀑布之间走来走去选景搭景,听说是拍摄一个什么MV。
房间是早就打扫好的,张嫂没多停留就下楼去了。
心瑟站在开着的窗前,望着墨翠的夜徐徐而下。好一会儿了,她一动不动。可轩站在她身后,望着她。苍翠的夜色之下,她更显得像一个谜。已经那么久以前了,他开始不懂她。曾经他以为,会不会是妈妈和她的心结,造成了他和她的疏离,以致她的另有选择。
因为对这一点,他们彼此心照不宣,谁都没有否认过妈妈的不公和对她的另眼相待。
从小,心瑟是跟着姥姥在延庆长大的。小的时候,他一直不太懂为什么同是简家的女孩子,可瑜就可以一直腻在妈妈身边,瑟瑟就要一个人跟姥姥呆在偏远的延庆。稍稍懂了一些事之后,或许是有一天偶然见到了那张领养证之后,他有了一种自己的解读。或许妈妈太忙太累,况且瑟瑟终究不是亲生……可是姥姥去世后,他眼看着心瑟和妈妈的距离越来越远。那样的淡漠,很多时候,就是生活在一个家庭里的陌生人。他奇怪妈妈一直都不知道吗?有很多次,他都差一点对妈妈冲口而出:妈妈,那些心瑟最开始的、重要的、最需要您的岁月,您把她放在郊区,放在那栋阴暗潮湿的旧房子里。瑟瑟,他永远难以想象,她最初的几年童年生活是怎样过来的。她跟姥姥,在冬季阴冷的延庆相依为命。瑟瑟的心,就是在那几个冬日里一点一点冷下来的吧?
他的眼前,就看见她抱着手臂,孤单地立在那儿。他突然有些埋怨,从小到大,这个家给她的温暖从来都不够。他知道,她一直随身带着一张照片。那照片上的人,应该就是她的妈妈。因为那样的相似,不是任何人可以复制的。想着,可轩不由上前了几步,托着她的手臂:“冷吗,瑟瑟?”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断了的东西,再长,也不会一样
可轩触着她,才知道她手臂上的肌肤果然是带着微凉。言酯駡簟她这么瘦,手臂上的骨头都是脆弱的。他挺立在她身后,两只手掌靠着她。突然,他的掌心一颤,手指紧紧抓住了她的左臂:“这儿,是怎么回事?”
心瑟将身子一缩,脱离了他的掌握,往窗边站过去:“不小心摔了一跤。”
可轩走到她身侧,她的手指此时握着窗纱的一角,慢慢卷上去:“什么时候的事?”他直盯着她,看着她若无其事地将手指套进那白色的纱里。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具有着这些小习惯。小时候,他们几个在一起玩儿的时候,可瑜经常嘲笑她是装在套子里的人。心瑟,从小时候,她每次玩得最好的游戏就是捉迷藏。一旦她有心藏,藏好了,任是谁都找不到她。曾经有一段时间,姥姥刚刚去世,她刚从延庆回到家里的时候,她酷爱墙角和柜子。她的卧室,床要靠墙,她睡觉的时候,要靠着那整整的一面墙才安心…茕…
可轩望着她,眉毛不由蹙了:“什么时候的事?”他再问了一遍。
“很久了,忘了。医生说断了,要放钢板……”她轻描淡写地说,一边想着:“后来去拆线,又去取钢板,才发现那块骨头不一样了。你知道,断了的东西,再长,也不会和原来一样了。”
她掩饰的这样好,如若不是近身接触,谁都发现不了的。她说很久了?她在家里的时候,还没有这样,那就是她孤身在外的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了。手臂……断了?可轩想着,到底是怎样的意外才能导致这样的“折断”?仅仅是跌了一跤吗?她这些年在外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久到什么时候?他在吗?”可轩冲口而出。他的脸上紧紧的。
心瑟顿了一顿,将手中的白纱放掉,转回身:“别管它了。你要吃完饭再回去吗?还是回去吃?他们知道你过来了吧?张嫂不知道准备好了晚餐没有,我去看看。”
“你去纽约画院学习,你们是在那儿遇见的吗?他既是……你们这么久了,他对你就是这样的关心吗?呐”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心瑟止住步子看着可轩。她的眼睛里是一片幽柔的雾气,他根本看不清。他眯了眯眼睛,刚刚的一股子精神似乎被什么东西无情地打击了,神情有些凄凉:“我该认为我以前是了解你的吗?”
心瑟转开目光。以前?那是多么久远以前的事情。那是他们小时候的事情。
“我第一次看到‘拾影’,我还以为是丹青新开的。湘竹拉我进去,我当时的心情不知道有多复杂。你走了,这么些年的时间,我几乎从未到那条街上去。可是偏偏,‘拾影’的位置在那儿……”可轩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了烟和火机。他按了一下,看着一小簇火苗从自己的眼前嘭地跳出来,却一时没有了动作。那一小簇火苗,就在他瞳仁里跳。
“那里面,简直就是你的专场,高高低低,远远近近……我问了经理,是‘艺和’的画廊。我找人去查‘艺和’,其实这也并非秘密。是罗氏的。罗御锦。那时我想,这些年你不在京里,有很多事情你根本不知道。其实画画这个行当,远不会如文娱的圈子一样乌烟瘴气。可是那些还未出校门的美院学生,越来越多走的是相同的道路。我不想对她们过多评论。也或许,这些年,这样的事情是司空见惯了。岂止是美院,北电?我去告诉你,是知道罗御锦即使现在,身边也不是没有人的。只是……”他举着那火苗,呆呆地看着。火苗很快地抖起来,他的脸上是一种奇怪的神色。
“只是不知道,我早就是那样的人了,是吗?”心瑟静静地接上他的话。
“简心瑟!”可轩啪地熄了火,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还是忍不住握住拳。你何苦要这样糟践自己?你这样糟践自己,痛的还会有什么别人?眼看着的,知道的,都是你的亲人,他们为你疼!“我总是希望你过的好。如果你过的好,我总是愿意送上自己的祝福!”
心瑟笑了一下。“我过的不差。这几年,来去自由,无牵无挂。这样的生活,是我自己选择的。我画画,画累了就满世界跑,拍照,等想画的时候就拿出照片来,慢慢选。”
可轩看着她。她的脸上平平静静的。窗子开着,他听见外头夜虫的低鸣,仿佛还有白日未尽的蝉声。他深吸了口气,窗外涌进来一股特别的凉风。他再默然地坐了一会儿,站起身。
“这几天附近都会有人。如果想找些不一样的风景,记得注意安全,不要太早出门,也不要太晚回来。”
他走出门去。心瑟跟在他身后,看他带上了房门,也再没有回头。
心瑟靠在门板上。一颗心空空地悬在那儿。这么多年了,兜兜转转,她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那个怪圈:进不得,退不得。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背后响了几响敲门声。紧接着,她的心脏就咚地猛跳了一下。她用几秒钟的时间镇定了一下,站直了自己。她理了理头发,开了房门。
张嫂笑盈盈地站在那儿请示:“心瑟,那个晚餐,你是下楼还是在房里吃?”
张嫂说着往里面看了一眼。窗前,那展白纱被突如其来的晚风追赶的进进出出。“哎呀,没有放纱窗吧,这儿蚊子多……”她赶紧进了门。一边拉纱窗,一边笑:“你还记得你们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吗?也是忘了关纱窗,结果放了满房间的蚊子。你被咬的满身包,可轩急的满头大汗。你当时哭着说这儿的蚊子全是双眼皮呢,叮人那叫一个厉害……”
第一百一十二章 感兴趣的人
此时光着的脚贴着湿润的路面,倒也舒服。言酯駡簟她抬头望了望,一早的晨色中就裹着饱满的雾气。想来今天又是个桑拿天,她要快些到了水源头。她伸手正了正身后的背包。刚刚背包也沾了水,她打开检查了一下,幸亏相机没有什么影响。
她往前方不远处的古栈道上看了一眼。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像是突然被什么吸引住了般。她的目光没有收回来。
那儿立着个人。背对着她,通身的白,最为休闲舒适的姿势。
心瑟就走上了那条崎岖蜿蜒的古栈道。光着脚,她走得很慢。她看到对方悠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致,对于她这个路人,似乎浑然未觉。她越接近,便看的清清楚楚他的侧脸。他全身上下的那一股劲儿,那似笑非笑的唇角……
心瑟一下子站住。那人侧了身,微眯起他那似笑非笑的细长眼眸。看到她光着脚丫子的那副放得开的样子,笑了起来,颇有些得意啁。
“你……怎么在这儿?”心瑟往前再走了几步。周其彦已经大踏步地过来。他手上拎着一只盒子。停在她面前,将盒子打开,举到她眼前去:“换上这双吧。”
心瑟张大了眼睛去看那双崭新舒适的鞋子。她微蹙了下眉。他的胸有成竹,仿似他一切都计算好了一样。算准了她大概要来这儿,甚至是这个时间,甚至是她必会湿了鞋子……
“有什么好奇怪的?”其彦低下身,把手上莹绿的软底鞋子放到她的脚边,又从口袋里取出湿纸巾。“有人预料到你这个数十年不变的习惯,不会因为在国外呆了这几年而突然就变……话说回来,我刚刚在那青苔上也滑了一下子。不过那水啊,真叫一个爽……”
看着心瑟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其彦这才大喘气后说出了后面的半句:“不过我可是脱了鞋子下去的。”
“哎,我自己来。”心瑟看着他低下的身子,反应过来,慌忙蹲下,拾起了鞋子。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用湿纸巾细细地擦了脚,稍微晾了一下,再把脚丫子套进那舒适的鞋子里去。
穿完了鞋子,她站起身,看了一眼天色,就瞧着站在一旁的其彦。她不说话,就是那么瞧着他钬。
其彦的目光跟她接触了一下,移开,回来,又移开,看她仍是定定的,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好了姑奶奶,我就交代了吧。顺便说一下,水源头你就不要上去了,在水杉林和斑竹林那儿停了吧……”
“怎么了?”心瑟往前头的方向看了一眼。
“张嫂该跟你说了吧,这两天有个组在这儿拍宣传片,今儿就占了水源头。半夜就在那儿安营扎寨了,一时半会儿的完不了。不过……”
心瑟望了一眼他。她那黑白分明的眸,不知是不是晕染了山间清灵的水雾,那两泓泉,倒叫其彦冲口而出:“我中午要见个人,你有没有兴趣一起见见?”
“你忙你的正事。”心瑟往前走:“你是为了这个组的人来的?”
“生意上的一点联系。他们来拍这个点,主要是取水源头“石木前盟”的一点意思。宣传休闲度假中心嘛,而且找了Amy,该是想走风雅的路子。
“是……那个Amy?”心瑟迟疑地住了步子。
其彦点点头:“几天后的聚会上有她,要不要见见?”见她犹豫,他又说:“三天后在欣会所有个餐会,你也参加吧?”
“是为了Amy?”
其彦笑了笑:“你觉得呢?”很快他又解释说:“这个宣传片是琴氏邀她担纲的。实际上这个餐会是针对琴氏。”
看她还是不解,其彦着急地挠了挠头:“我知道你对Amy的兴趣,一个难得的干净人不是?
“简可瑜说的?”心瑟不知道周其彦和简可瑜,这一对儿又在捉什么迷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其彦笑的意味深长:“放心!三天后我亲自车接车送。”
心瑟知道事情远没有其彦的话那么简单,可是看着他那双细长的笑嘻嘻的眸,她不好再出口拒绝了。
……
周其彦看着不远处聚精会神的心瑟,向她示意了一下,表明自己要走远些。心瑟冲他点了下头。其彦踩着脚下的碎石路,去了退谷亭。他在亭中的小石凳子上坐下,摸出了电话。对方立刻就接听起来。“喂,罗御锦,你半夜把我揪起来,让我赶到这深山里面,到底是卖的什么关子啊?要请人,怎么不自己来请?害得我天不亮就在溪水里摔跤……”
罗御锦沉默了一下,其彦听出他的身边该是有人:“怎么样?她答应了吗?”
“也不看是谁出马?”周其彦响亮地拍了拍身边的石板桌。知道罗御锦不说的,他打死也问不出所以然来。“你不是要当场玩儿个什么头版头条的把戏吧?前几天那宝贝儿是不是还没送出去。以瑟瑟的性子,当场来会不会冒险了点儿……”他戏谑。
“你甭操我的心!到时把人带过去,少不了你的好儿!”罗御锦有些咬牙切齿,利落地撂了电话。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谢幕之后的登台
御锦站在家里草坪的边缘。言偑芾觑并不是很大的一块草坪。入住整理院子的时候,母亲很是“割爱”,才留下来这块空地给父亲种草。草坪灯已经熄掉了。不远处的石桌旁还燃着一只园灯,他脚下的石子地面上,就反射着他的立影和这盏灯淡淡投射的光影。他的指尖,刚刚闪着星星微光的东西已然灭掉。他的手指却还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他面对着面前的黑暗,许久,身体才生理性地动了一下。他也这才感觉到整个身体都是麻木的。半截子烟灰借机滑落到他的皮肤上,虽是过了好一会儿了,在高温的夏季,那截灰还是温热的。
他提了提神,转回身步行了约有十几米的距离,将手中的烟蒂按进了圆桌上的烟灰缸。手指的周围,烟蒂已经堆得满满的。
他深吸了口气。此时的夜,已经深的像是哑掉的琴。此时的罗家,也沉默地隐在这样的夜色里。他望着客厅的灯光,顶灯是亮着,却开的不是最耀眼的颜色。是晕黄的家常色。整个一楼,除去客厅,便是一片齐整的黑暗。二楼,靠近东方阳台的一个角落,有一个房间亮着灯。他望着那灯光,嘴里莫名其妙咕噜出一串不清楚的什么。他的心里沉沉的,还有些躁急:刚刚,罗家迎进了客人嗔。
他蹙了蹙眉:实际上,是他在中午的时候先迎进了客人。Caroline接进电话的时候很谨慎:“罗总,一位秦女士的电话,她想见您……”
他正看着报表,之前跟总经理和财务经理开会,问了一下进度。韩氏在东南亚的失误他们刚刚得知。他此刻满脑满心都跳跃着成串的数字。“秦女士?约的是现在吗?”
“没有预约,罗总,”Caroline的语速有些特别,跟在他身边几年,对于一些人物和事情的轻重,她通常有着直觉的判断:“秦女士说,只要跟您说一声,她姓琴,琴瑟的琴……”
他的心脏,当时就悬在了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