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六子茫然的看着杜和,原本总是憨厚的脸上居然透出一股子明晃晃的恨意,咬着牙说:“爷爷风浪里这么多年,没想到在这个阴沟里翻了船,你够狠!钱我现在没有,明天放风的时候拿给你!我鬼手六子监狱里头混,靠的就是一个信字,不信你去问!”
越说,鬼手六子的话语就越低,到最后都有些低不可闻了,显得有些难堪。
他的话说的没错,监狱里头但凡是有些头脸的人物,要么狠要么能,都有点拿得上台面的本事,但是最后能让人信服他,最为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你可以好勇斗狠,也可以说一不二,但是答应别人的话,尤其是公开场合答应别人的话,最好还是做到的好,否则不啻于自寻死路。
杜和似懂非懂的样子,年轻的脸上有了几根没法刮的胡茬,看起来比白脸青年的时候多了点睿智和阅历,沉吟了一下,杜和将自己地面上摆的钱都推到了鬼手六子的面前,郑重地说:“我没记错的话,这些大哥为了陪我玩,都没有什么钱了,他们这局押的钱就不算了吧,我的钱给你,那一百五就不提了。”
鬼手六子眉头紧皱,盯着杜和,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不能这么答应下来,但是周围不善的目光和心里头的声音又告诉他必须要答应下来,如果拒绝了杜和,他就没有活路了。
给人家挖坑,最后将自己填了进去,杜和这厮,低估了。
鬼手六子哀叹一声,垂下了头,“我认栽了,就按你说的办吧,杜和的这份我也不要了,当做各位大哥赔礼道歉了。”
地上的钱瞬间被囚犯们拿了个光,刚刚还拥挤不堪的小圈子,只剩下杜和与鬼手六子两人。
鬼手六子捡起了骰子,在手上把玩了两下,惨笑着看着杜和:“小子,你在外头是做什么的?我的骰子我自己知道,决计不可能扔出三点来,刚刚如果不是你做鬼,碗里头应当是个三三的围骰才是,你是出老千的?”
杜和摇了摇头,“我是个魔术师,”点了点鬼手六子手里的骰子,杜和平和的说:“这些骰子外人看不出来,但是我自己就研究过玻璃骰子,看起来透明不能作假的东西,本身就是个大大的假货……你用这东西,骗了不少人的钱吧。”
鬼手六子霍然抬头,被踩了尾巴一样的跳了起来,脸红耳赤的争辩道:“不可能,没有人能看出我的门道!我也不是因为出千被发现才进的监狱!我……”
“你是因为盗墓吧。”
杜和的眼神清澈,但口中却冷漠的揭穿了鬼手六子埋藏最深的秘密。
鬼手六子瞳孔缩成了一个点,随后又极度放大,手脚都吓得冰凉,牙关开合了一下,艰难的抬起手指着杜和,难以置信的说:“你……你是谁派来的……”
“我在学魔术之前,是个医学生,学西医的,每天闻得最多的,就是死人的味道。”
杜和面色平淡的说。
在不列颠的四年,杜和对西医的反感与日俱增,一开始还会因为西医新颖的治疗角度而感到新奇,但是随后杜和就发现,西医这个学科实在太驳杂了,除了几种明确被证明了有效的治疗方法,还有巫医、蛊毒甚至类似于华夏民间跳大神的治疗方法,都被囫囵个的扔进了医学门类里。
西医的发展时间太短了,虽然未来可期,不过短时间内,杜和并不觉得西医会比中医的疗效更好更全面。
在去除急病的病灶,挽救人的生命方面,西医的外科手术对人有奇效,因此杜和稍稍拿出了一点精力来了解,不过对于久病沉珂,西医还相当于婴儿学步,学那些东西还不如跟金爷学几服针对性的药方子来的有效。
也因为对外科手术的了解,杜和与许多同学对标本的反感不同,他对人体的了解程度可以说是很深的,不相信神鬼之说,愿意为了了解人类自身而解剖尸体,但是骨子里还怀有对生命的无限尊重,这也是金爷会喜欢杜和的原因。
至于人体哪儿来……呵呵,绞刑架下新鲜热乎的身体了解一下,乱葬岗上苍蝇乱飞的前辈们了解一下……
那个味道,杜和闻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而鬼手六子的身上,充满着这个熟悉的气味,杜和自然一闻就知。
至于为什么没有像榔头说的那样感到恶心,离开实验室那么久,闻到熟悉的味道,还挺怀念的……
杜和看着鬼手六子的眼神充满了怀念和温和,在鬼手六子的眼里,杜和这带着微笑的表情却如同魔鬼。
对挖坟掘墓和死人为伍的人友好,有病么不?
杜和朝着鬼手六子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如同死神的钟声。
鬼手六子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腿软。
第一百五十六章 斗法()
“本来你想引导我参与你的骰子赌局,是想给我点甜头尝尝,最后泥足深陷,输一把大的给你,是否?”
杜和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鬼手六子怔了怔,干脆的点了头:“没错,开赌口的,没有不坑蒙骗的,否则哪来的钱赚?”
杜和略一点头,接着问道:“费尽心机的诱我上钩,你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骗你的钱,还能有什么目的。”鬼手六子这次却矢口否认了杜和所指的方向,言下之意,他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骗子,杜和是他一个普普通通的目标,两人之间除了纯洁的钱财关系,一无所有。
杜和不悦的合拢双手,双目紧紧的逼视着鬼手六子:“灰老鼠告诉我,你在监狱里的几年时间,从来没开过五十块输赢以上的盘口,而这一局——”杜和脚尖碰了一下鬼手六子的饭碗,居高临下的说:“出出进进,输赢已经接近三百。”
“作为一个盗墓贼,和业余的出老千玩家,我不认为你有这么大的底气,为了我一个路人开这样的赌局。除非,有人给你这么大的动力,叫你觉得,你一定得赢,或者说,必须要坑我一笔巨款。”
杜和慢死条理的剖析着鬼手六子,用一个业余外科医生的缜密和耐心,将鬼手六子的破绽一一找到,又毫不留情的指出。
鬼手六子的脸皮随着杜和的话微微抽搐,杜和所说,与鬼手六子本身所经历的相差不远,叫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的局被三两下戳穿,那种无力感叫鬼手六子欲哭无泪。
一瞬间,鬼手六子万念俱灰,放弃了诡辩,低落的说:“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想不到我会最擅长的领域输给你,要杀要剐,你自便吧。”
杜和有些意外又有些恍然,摇头失笑,过了一会儿才说:“原来你以为我会杀了你,怪不得死活不开口……鬼手六子,我不是盗墓贼,不懂规矩,也不讲究江湖上的那一套,如果不是你主动招惹我,我连理都懒的理你,你只要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是谁,他怎么跟你说的,咱们的事儿就算了结了。”
鬼手六子面露挣扎之色,本以为是必死之局,所以抱了必死之心,可是杜和忽然给了他希望,鬼手六子就再也不想死了。
“我若是不答应呢?”
鬼手六子试探着说。
杜和笑了笑,“你知道我是不讲规矩的,痛快是不会给你的,也不会放过你,所以你大概会生不如死吧。”
鬼手六子不吭声了,他想到了灰老鼠衣服上透出来的血迹。
几分钟之后,鬼手六子抬起头,脸上一抹狠色,“那你得给我一笔钱,叫我能活下去。”
杜和很快明白了鬼手六子的担忧,点头表示理解后,杜和提出了自己的加码:“钱可以给你,但是你得配合我演一出戏,演得好了,你八辈子的钱都能赚得回来。”
鬼手六子眼睛一亮,杜和的话如同有魔力一样,顷刻间就让鬼手六子从一个背叛者和失败者的负面情绪中摆脱出来,沉浸在了暴富的美好想象之中。
杜和与鬼手六子耳语几句,便走开了,监狱里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到了半夜,打坐一天的老戴微微一动,无声的站了起来。
睡得正香的杜和忽然寒毛倒悚,瞬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睁眼,就感觉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
抬头一看,老戴瘦干的身子骨正在杜和的头顶处无声矗立。
杜和咂了咂嘴,默默地爬了起来,熟门熟路的跟着老戴一起去了密室。
第二次来,杜和越发的觉得老戴的高深莫测。
在监狱里的二十年岁月,严刑拷打不仅没有将这个老人击倒,反而无限的激发了他的能力,在监狱里当上了犯人的头,还能掌控着不知道具体数目多少的看守,无声无息的在密不透风的监狱里开凿出这么大的一片空间。
挖个地道,将泥土弄出去,再开造一个地下室,在寻常人家也是大工程,老戴却无声无息的做到了,深不可测,这是杜和与老戴接触后越发明显的感觉。
老戴显然不在意一个后生对他评价如何,倒了一杯茶水,老戴用他那半截舌头含糊的说:“怎么做的?”
“啊?”
杜和一时间没有弄明白老戴的意思。
“怎么做到的,叫灰老鼠不敢同鬼手作,还叫鬼手六豁命倒戈?”
杜和挠了挠头,憨厚的表情和鬼手六子如出一辙,“瞒不过您老人家。”
老戴立了立眉毛,杜和连忙说道,“还亏的诊疗室金爷帮助,我们爷俩给灰老鼠开了个刀,做了个小手术,不过没放麻药……”
“什么手术?仔细说来。”
老戴敏锐的察觉到了杜和的吞吞吐吐,不含糊的揪住了这一块,发问起来。
杜和脸上有些尴尬之色,犹豫了一下,才说:“开膛破肚,把他的肠子扯了出来,说要塞进他嘴里,然后割了他的阑尾,骗他是割了块好肉,他就吓尿了……说什么都答应我,只求我给他留个全尸……”
老戴面无表情的凝视着杜和,好一会儿,忽然嘴角上翘,在布满褶皱的脸上拉出了一个明显的弧度。
“臭小子。”
杜和一愣,这句话,海叔也经常背地里说他,还以为他不知道,杜和一听这句,恍惚间就感觉老戴与老海越发相似起来,魔怔了一下,杜和居然胆大包天的问道:“戴叔,你跟海叔是兄弟俩么?”
老戴怔了怔,嗟叹一声,摇了摇头。
“老黄历了……你小子,把自己先摆弄明白,再打听别人的事……”
杜和“哦”了一声,还有点不死心,心道老头子你不说也没有,这两天海叔来看我,我就不信你俩还不叫人了。
老戴没料到杜和这么执着,还当是杜和乖觉了,复又问道:“那鬼手六呢,你怎么打算的?今日铁头说你跟他在赌钱,想坑他一笔?”
“哪里,下午赢了他几十块,我都没要,不过就是要他配合我演一场戏,坑一下他背后的那个人而已。”
杜和有些冤枉的说。
几十块钱而已,虽然他也拿不出来,但是好歹也见过不是。
他虽然没钱,但是他家里有啊,富养大的孩子,总不会被一双手套的钱就蒙了眼睛吧。
老戴的心里有了数,也有了一丝欣慰。
这段时间,他也托人打听过了杜和的家庭。
老海虽然不是杜家的姻亲,但是得到了诚心相待,地位不低,过去的案底,谁也不会追究到他身上了。
大清都没了多少年了,还有谁会给死了的西宫娘娘出头呢。
如果不是他身上系着那笔失窃的巨额财物的去处,到了外头比里头还危险,他也早就可以天高任鸟飞,逍遥江湖间了。
如今的监狱对老戴来说,保护的作用要远远多于监禁了。
既然是阿海看好的晚辈,照顾一二,顺手为之而已,老戴乐于做这个顺水人情。
至于倾囊相助,帮这小子摆脱身上的案子,那还达不到。
想毕,老戴回过神来,对杜和说:“明日会有人来探望你,你去金爷那里生一场病,我安排他到那里见你。”
在会客室见面太过显眼,会给阿海带来麻烦,老戴是个周全人,自然不会像杜和这么毛毛躁躁,东拉西忘,以至于硬生生的把自己坑进了大牢的。
杜和不知怎的,总觉得老戴的话意里头有些鄙视的感觉,这感觉挥之不去,叫杜和将老戴比他还先接到会面的消息的怪异之处都忽略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彩头()
第二日,在放风之前,杜和果然接到了张根娣带来的探视消息:海叔将在下午的探视中与杜和会面。
至于为什么要选在下午而不是上午,杜和从张根娣脸上那微微的矜持含蓄中窥得一二分,大抵是下午的时候有些什么他还不知道的好处吧。
海叔会给张根娣送钱,这一点杜和是能肯定的,甚至这号子里的不少数人都会得到海叔的贿赂,这一点杜和从许多人对他的和蔼态度上就能感觉到。
在监狱里头混的很舒服,一定不是这个人有多讨人喜欢,要么这个人很能打,要么他就很有钱。
好在,杜和家里还算有钱,而对于剩下的一部分看杜和不顺眼的人来说,杜和也还算能打。
张根娣带来的第二个消息则是,他们终于要被安排劳动了。
所谓的劳动,说白了,就是给犯人们找个能排遣多余的力气和闲心的事情做做,偶尔还能给监狱带来那么点额外的收益什么的。
“那些犯人们,进了监狱也不老实,只要有一顿吃了饱饭有了力气,总想着搞点什么事情出来,做活儿就不同了,他们和咱们手艺人可不一样,吃不得苦,干一天下来,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只想念一声阿弥陀佛的。”
榔头说起犯人们的时候,还是有些局外人的嘲讽语气,浑然不把自己和‘那些人’混为一谈。
杜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提醒道:“榔头哥,咱俩也是那些人里头的,待会儿也得跟着念阿弥陀佛的。”
边说,杜和边从善如流的学着别人的动作,将自己的外衣套上,遮住了脖颈。
榔头对这套不屑一顾,耸耸肩,穿着个背心就出去了。
今天的工作是拔草。
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腰酸,不过比起别的监室来说,则是令人羡慕的好差事。
杜和虽然走背字是大前提,但是在进了监狱之后,先是因为洛豪笙的照拂给分进了老河底子的监室,随后又因为和老河底子的关系以及海叔孜孜不倦的送礼,又受到了监狱里犯人和看守的照顾……
因而在别的监室的犯人们要么去帮着工地搬砖和泥,要么去敲石头台阶,累的汗水和泥的当口,杜和可以跟着同一个监室里头的弟兄们蹲在放风场上悠闲地拔草。
太阳上来之后,看守们都躲在了高墙的阴影里头,不时还从衣袋里偷偷拿出小酒壶来抿一口,杜和他们就惨了,口干舌燥不说,还晒得手背发红,越挠越痒。
这是紫外线过敏的症状,杜和竭力将自己的皮肤都用衣服覆盖起来,然而这段时间长期不见太阳,最多也就是放风的时候晒个十分钟就不错了,杜和已经不适应这么好的阳光和这么干燥的空气了。
说来也怪,提篮桥监狱距离黄浦江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路程,旁边还有偌大的虹口公园,水汽理当充足才是,可是这地界常年施工,还高墙围拢,水汽没有,臭气倒是积累了不少,每逢下雨天,就臭的和经年的下水道一般。
杜和有幸经历过水牢的积水之后,就对监狱里头的供水失去了信心,宁可喝带着沙子的稀汤,也不去喝没有烧开的白水了。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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