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杜和不做声,林亭之还以为杜和不信,絮絮叨叨的将杜和这段时间的行踪讲了一遍,末了,又冷冷的加上一句:“最近十天,我险些就把你跟丢了,杜和,你好本事。”
杜和豁然抬头,拧眉直视林亭之,直言不讳的承认了林亭之的指证:“既然林探长跟踪到了我的行踪,大可以叫警局的人把我抓回去。”
林亭之却玩着热腾腾的空茶碗,半晌才所答非所问的说:“杜和,你知道我是谁的人么?”
杜和一怔。
“你以为我是看在洛豪笙的面子上不抓你的?”
“你以为你在长三堂子里的时候,是谁通知鸨母们局子里要查人的?”
“你觉得,这座茶楼,和你住的那个堂子,还有饭店,背后的人都是谁?”
“杜和,你藏的很好,不过很可惜,再会跑的孙猴子也跑不出五指山。”
林亭之如同在收网的猎人一般,步步紧逼。
杜和紧抿着嘴,敏锐的发现了林亭之话里的破绽,沉声道:“我挑选的都是大地方,茶楼不论,长三堂子和华懋饭店不会关注我这么个小人物的。更何况,华懋背后可不是华夏人,我不相信你背后的主子会是洋人。”
林亭之饶有兴致的问:“为何不信?我就不能是个卖国求荣的混人?我可是记得,你说过像我这样的人,可是人间蛀虫,社会渣滓啊。”
杜和摇了摇头,略显稚嫩的脸上一片肃穆,坚定的说:“你不是,你背后的人也不是,不然我们不会在茶楼里见面,你也不会给我点一碗奥灶面,你会把我秘密的抓起来,日夜拷问,直到问出黄金的下落,然后或私吞或邀功,总之会眼也不眨的把我换成功劳。”
“你就不怕我给你的茶叶里头有毒?”林亭之穷追不舍的问,非要刨根问底的问到杜和害怕为止。
林亭之不喜欢不会害怕的人,他觉得,无知者才无畏,无畏的人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这样的人掌控好了,可能会是一柄利剑,一旦失控,就会酿成大祸,为祸这个摇摇欲坠的世道。
即使杜和的背后是那位喜欢用斧头的王先生,林亭之也想自己再确认一遍才能放心。
好在,在那一瞬间,林亭之在杜和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虽然转瞬间就被杜和重新掩藏好了情绪,林亭之还是松了口气,杜和是个有情绪的人,活生生的人总比冷冰冰的机器好打交道的多。
“骗你的。”林亭之憋着笑意说,在杜和恼怒的瞪大眼睛发作之前,林亭之急急忙忙的加上了一句:“不过我找你,真的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请你帮忙,之前的试探非我本意,不过是老爷子的嘱咐。”
林亭之渐渐肃然,“毕竟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
第一百二十章 身份()
对于素不相识的林亭之的求救,杜和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拒绝,而是疑惑。
“你能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
杜和不解的问。
林亭之合拢双手,沉吟了一下,对杜和说:“你知道上海滩有‘青红白’这个说法么?”
杜和摇了摇头,“我只知道青红皂白,青红白,是说一家势力的?”
“青红白,不是说一家势力,而是三家,青你已经接触过了,现任老头子是开着共舞台的黄先生,而我,就来自于红,洪门。”
林亭之除了自己的辈分堂口,将能够告诉杜和的消息,尽皆详尽的告诉了杜和,好一会儿,杜和才对这个传承漫长,经久不衰的组织有了了解,随即就是肃然起敬。
华夏好男人千千万万,在国家社稷面临风雨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像洪门这样的组织,在尽其所能的站出来,耗尽最后一滴血汗。
林亭之所说的洪门所作所为大多简略,一带而过,可是杜和自己的分析能力告诉他,林亭之所说的只是九牛一毛,水上冰山而已,这个组织,比起青帮要更低调不显眼,比起那个白莲社又更加正面,不显山不露水的发展至今,已然同社会的各个层面结合起来,成为一个庞然大物了。
杜和毫不怀疑林亭之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因为林亭之自己,根本就编不出来如此严丝合缝,天衣无缝的谎言,其中有一些更是杜和亲身经历,其中细节无一处不暗合杜和的推测,更加解了他多时的困惑,这些东西,谎话编不出来。
且林亭之应该没这么无聊,扯个弥天大谎来哄骗杜和,以林亭之的能耐,假如对杜和别有居心,并不需要如此费事。
“如果不是林探长挑明,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林探长看起来如同青帮堂主的人物,居然会是洪门的俊杰,失敬了。”
杜和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洪门成员的敬佩之意,倒叫林亭之满意之下有些不好意思。
他确实是洪门中人不错,并且因为自己拜对了干爹,如今随着干爹在洪门中的顺风顺水,也跟着水涨船高,在洪门中地位尊贵,但是林亭之私心里并不赞同洪门的办事方式。
现今的洪门对外名字叫天地会,是一个从明末清初开始,至今已经三百多年的老帮会了。
虽然许多规矩都经过了更新换代,但是骨子里依旧十分老派,对于自小跟随干爹司徒先生在国外长大的林亭之来说,那些东西他压根就忍受不了,奈何根在洪门,最后只得自告奋勇,回国当了个钉子才算短暂脱离。
可是林亭之是个护短的人,自己看不上的东西,还不许别人诋毁,在担任南城警局洛豪笙的副手期间,碍于明面上的身份,林亭之对洪门嗤之以鼻,却对附和赞同的人十分不愉,今日见杜和态度尊重谨慎,林亭之面上不显,心里面是很受用的。
林亭之咳嗽了一声,态度谦虚的接受了杜和的称赞,含蓄的说:“哪里哪里,不过是才成立了个党派的组织,如今百废俱兴,很多方面还稚嫩的很。”
杜和眨了眨眼睛,惊讶的咂舌。
一个曾经靠着打天下第一号大腿的主意而兴起的帮派,居然发展到现在,都官方化了?
怀着更多的疑惑,杜和道:“既然已经发展的如此兴盛,我不大明白你们……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一个魔术师来帮忙的。”
林亭之更加不好意思了,自己家的事自己知道,洪门虽然在国际上享誉盛名,虽然并不都是什么好名声,但是也获得了很多外国官方的承认,党派就是在美国官方的承认下建立的合法组织。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为了匡扶华夏建立,成员都是华夏人组成,连如今的国际大佬都承认的组织,他在华夏的地位却是不被承认的,这样尴尬的事情,偏偏是事实。
国父与如今的大总统不睦这样的事情,洪门上下都知道,可是好听不好说,搬不过人家的手腕,也只能默默地吃了这个哑巴亏。
支支吾吾了半天,林亭之才说了实情:“杜和,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们很多时候都不大方便做一些很明面的事情,只能用迂回的方式来做。”
“比如呢?你想让我做什么事情?”杜和紧追不舍。
林亭之压低声音,“不需要你做什么事情,我只需要你那个箱子的机窍原理,并非觊觎你的魔术秘密,”见杜和皱眉,林亭之赶忙补充道:“我们可以出钱买下魔术的秘密,也可以签订保密协议,而且这个魔术也只会用一次,毕竟我们帮派主业还是商业上……”
林亭之顾左右而言他,显然不打算说更具体的事情,期望着能糊弄过去,可是杜和做魔术师,敏锐的眼力是必修功课,林亭之的语调一变,杜和就知道了林亭之有所隐瞒。
“林探长,你也知道我是个通缉犯,将来就打算靠着没人破解的秘密来逃脱追捕,你开口就要买魔术的机窍原理,难道是买我的命么?”
杜和的语调冷了下来,林亭之顿时感觉刚刚还融洽的气氛一变,眼看着就要在杜和的抵触下破裂,来不及多做衡量,林亭之眼神急速的向着一个隐蔽的方向一瞥,之后紧紧地握住了杜和的手,打断了杜和的话。
“杜和,冷静,我现在就将真实的缘由讲与你听。”
杜和眼角余光略过林亭之看过的方向,却只看得到一盏冉冉升起的清香,正正的摆在屋子正东方向。
天地会供奉天地父母,香堂上方空无一物,只有一面空墙壁。
收回了视线,杜和看着林亭之缓缓的坐了回去。
林亭之深吸了一口气,对杜和说:“杜和,这件事告诉你,就相当于与你绑在了同一条生死线上,不,假如你反了水,你的一条命,完全抵不过另一头的那位先生。事关重大,我不要求你拿父母亲人起誓,只要你拿自己的魔术生涯起誓,保证不会透露一丝一毫出去。除了这个门,就将一切都忘掉。”
杜和的眼神锋利如刀,在林亭之越发郑重的语气中,重新站了起来。
肃然正襟,朝着香堂下跪,三指朝天,干脆的说:“我杜和对苍天厚土、列祖列宗、连魁班历代祖师起誓,绝不会吐露林亭之所言之事,若有一字一句泄露,必遭断指拔舌之痛,叫我此生不能再碰魔术!”
林亭之点了点头,郑重的说:“杜和,我们要你的魔术,帮着藏一个人。”
“藏谁?”
“我的干爹,旧金山洪门分舵的大哥,安良堂的叔父,司徒先生。”
第一百二十一章 愿望()
杜和心中巨震,继而完全理解了林亭之慎终若斯的原因。
他虽然没听说过‘青红白’可是对洪门,对天地会,对安良堂可谓是如雷贯耳,久闻大名。
而对于当代洪门的大佬司徒先生,杜和更是神交已久,偶尔听闻了美国那边传来的安良堂的新闻,心里也是敬佩羡慕,恨不得自己也能同司徒先生一样,在乱世之中施展拳脚,打一片天地出来的。
作为一个数万人的组织的话事人,司徒先生的安危可以说是整个安良堂的首要任务,在华夏政局紧绷,一触即发的当口,不仅是司徒先生,所有的大型组织的高层的行踪都是保密的,能够告诉给杜和,已经是表示出了对杜和的无比信任。
杜和的额头不自觉的沁出了汗,送开满是汗水的手掌,杜和同样压低了声音,对林亭之说:“所以司徒先生现在就在这座茶馆之中?”
林亭之大惊失色,脸上的矜持和骄傲一扫而空,紧握住杜和的衣领,嘶声问道:“你怎……你说什么?”
杜和安抚的举起双手,又指了指香堂那边,小声说:“我们谈话的时候,有几次我问了你很为难的问题,你都会看向那边,虽然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名堂,不过一定有人通过某种方式给你传递消息。”
“而作为司徒先生的义子,能直接左右我决定的,就只有他本人了是吧。”林亭之后怕的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杜和,“能够看穿我的细微眼神,观察力如此可怕,看来你以后定非池中之物。”
真不知是该趁着你还没有尾大不掉的时候结果了你,还是送你一程,助你鱼跃龙门?
林亭之的想法左右不定,连带着看着杜和的眼神也微妙起来。
杜和不知道是没有发现还是不在意,在确定了林亭之的目的之后,开门见山的表示:“那些不论,你想要我的魔术来帮助先生藏身,先生是离开华夏受到阻碍了么?”
林亭之点了点头,紧接着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有几股势力在港口设了卡,机场那边倒是能走,不过要注意隐藏行迹,先生没办法从海路离开,只能从空中想办法,我们想知道,你的那个魔术,能不能藏下一个大活人?能藏多久,可否安全?”
杜和沉吟起来,林亭之也收声,静候杜和的思考。
魔术与数学公式不同,同样的魔术秘诀,在一个小箱子里头可以没有破绽的顺利运转,在一个大箱子里,就会因为魔术体积的变大,而出现更多可能的错漏,而要藏匿的人又是如此重要,因此更加马虎不得。
“给我纸笔,我要计算一下。”
盏茶功夫之后,杜和思考完毕,同林亭之要了纸笔。
林亭之不解,“你那个箱子直接拿过来,将机关拆开扩大,不就行了么。”
杜和摇了摇头,沉声道:“箱子里的魔术机关不可能与扩大后的想符合,必须重新计算,另外,”杜和抬起头,笑着对林亭之摊摊手,“箱子在完成了他的使命之后,就变成了一座钟表和一座神像,哪里还能拿过来拆给你看。”
林亭之恍然,给杜和拿来了一摞子崭新的纸张,“哦,你的那个小船工。”
杜和笑而不答,接过纸笔后,便迅速的开始计算开来。
甫一开始,林亭之一开始还能看懂杜和画的是一个箱子的样子,到了后来,杜和的东西越画越复杂,每一个零件都十分精密,林亭之不禁严肃了起来。
杜和不知道的是,为了将义父司徒先生妥善的送出华夏,他们安良堂动用了七个暗桩,包括林亭之与几个可靠的人物在内,毫无联系的七个人一共找了七个各行各业的能人来出主意,但是除了杜和,没人知道要送的人是司徒先生。
一开始找上杜和的时候,林亭之实在是没法子了。
在南城警局当警探的这几年,林亭之为了尽快爬升,选择了与洛豪笙截然不同的做事方式,可谓是坏事做尽,将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个遍,到了要出力的时候,林亭之哑然发现,自己竟然一个能用的人都找不到。
要么就是不牢靠,要么就是实力不够,找来找去,林亭之也只能矮子里头拔高个,将杜和作为了自己最后的希望。
因为杜和的那一手金银满箱玩儿的太过精彩,林亭之至今也没破解箱子里的机关,虽然普通的移花接木也能短时间内做到换掉箱子里的东西,但是数量和摆放方式也绝对做不到原来的那样,因而虽然希望渺茫,林亭之还是在杜和的身上寄托了最后的一丝希望。
但是看到杜和因为专注计算而沁出汗珠的额头,以及越画越厚的那些图纸的时候,林亭之觉得,最后能将义父总出去的法子,可能就要在自己这里出了。
天色漆黑之际,杜和放下了手中的纸笔,最后一页纸刚好用完。
将成稿与草稿分开,杜和把草稿直接投进了茶炉子里头烧掉,把成稿交给了林亭之,杜和郑重的说:“找一个绝对可靠的人,将这个箱子打造出来,我保证,没人能发现箱子里头躲着人。”
林亭之接过那沉甸甸的稿纸,心里是满满的感激之意。
“大恩大德,安良堂永远铭记,必有报答之时。”林亭之严肃的对着杜和抱了拳,一言既出,就代表着洪门安良堂对杜和的承诺。
外界不知道多少人为了这一个承诺而前赴后继,杜和却只是抻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我帮你不为了报答,说这些做什么。”
“那是为了什么?或者说,你有什么目的,说出来,我尽力帮你做到。”林亭之开口之后,已经帮杜和想到了开一个自己的魔术班子的愿望,或者帮他成为上海滩最红的魔术师,但是杜和只是开朗的一笑,对林亭之说:“因为司徒先生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华夏人,所以我愿意帮他。”
“如果真的要说个什么目的的话,”杜和蹙眉想了想,忽然说道,“我希望你能查一查,到底是谁,走漏了司徒先生来华的消息,毕竟,能知道先生行踪的人,也只有很亲近的身边人了吧?”
“那么一个为国为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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