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子嗤笑一声,不屑的说:“除掉一个招商局的赵总办,还能把我逼走,你小瞧为兄。”
李三摇了摇头,颇为犹豫了一番。
“不好说就不说了,你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小胡子笑了笑,拍了一下李三的手背。
李三歉疚的给小胡子倒了杯茶:“大哥,吾职责所限……”
小胡子静默了一下,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天底下的奸人这样多,杀也杀不干净,我为什么还要去杀?”
“因为大哥做的是对的事,是秉承孙先生的志向……再讲,对的事体不论能不能有结果,总要去做的,大哥——”
李三说到一半,就明白了小胡子的意思,停住了。
小胡子点了点头,“恪尽职守,没什么不对,世道这样乱,孙先生那样的闲人再没有了,谁能说哪条路就是不对的?你觉得对,对得住良心,做就是了。”
李三感激一笑,二人尽在不言中。
“老二什么时候过来,咱们兄弟几个,好些时日没聚了,每日里尽是这些个倒胃口的乱事……”
“老三去了第一师,升官发财,就走不开了呗……”
兄弟俩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是脑袋却越靠越近,后来干脆就扔了茶碗,端起了酒壶,弄堂外风雨如丝,屋子里的兄弟情义单纯热烈。
第二日一早,杜和罕见的起晚了,虽然只是半个钟头没看到人,但是也让班子里的成员吃了个惊。
江凌总算捉到了杜和的小辫子,连忙去敲杜和的门,语气中带着点自己都没发现的得意,“阿和啊,怎么着,这样就坚持不住了?太阳晒屁股了哦!”
说着就去推杜和的门,本来只是想吓唬杜和一下,谁知道杜和昨夜回来太晚,怕惊动班子里的人,门跟本就没关严实,江凌一巴掌推上去,用力过猛,直接就踉跄着进了门里。
杜和天亮才闭眼睛,本来就迷迷糊糊的刚挣扎起来,人在困到极点的时候会恍惚,杜和还当这是家里头,极为自然的脱了外衣,要去先洗个澡清爽一下,就在这个当口,江凌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
光腚少年和窈窕少女,就在小小的陋室里毫无防备的相遇了。
并没有尖叫,江凌完全吓傻了,张着嘴巴看着白白净净的杜和,杜和迷茫的看着江凌,似乎还没有认出人来。
过了几秒钟,杜和的手小心翼翼的拉过了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关键一角,无辜的看着江凌。
江凌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啐了一口就急急忙忙的退了出去,“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南风从里间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吐了吐舌头,又缩了回去。
杜和眨了眨眼睛,掀开棉被看了看,忽然有一种平地遭殃的感觉。
院子里的汽车声骤然响起,急急忙忙收拾好的杜和刚出门,就看到何团长的车子带着江凌奔出了院子,明明很正常的场景,杜和却感觉江凌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思。
杜和微妙的感觉到,他似乎找到了对付江凌的好办法,虽然江凌最近已经没什么时间来对付他,但是既然有了撒手锏,还是乱糟糟的早晨中一件难得值得开心的事情。
南风是极为懂事自立的小姑娘,杜和收拾完了院子,给帮厨蒋四姐塞了几个铜元换回了一份特殊待遇的早餐,用餐盘端回了房间里,南风已经将乱糟糟的房间收拾的井井有条,小大人一样的蹲在炉子旁边给杜和烧水。
再急的事情也不能不好好吃早饭,从姆妈那里言传身教学来的良好习惯让杜和带着南风慢死条理的吃了个早餐,直到听到连魁班大车车轮滚动的“嘎吱”声,兄妹两个才结束了消食,踱出了院子门。
如今为了做好一个合格的杂役,杜和已经不大跟着连魁班出去演出,对魔术似乎也没了兴趣,甚至几次在人手分不开的时候主动要求看家,让江中叶既欣慰,又有一种浪费人才的愧疚感,对杜和的小小怪异也选择了放任自流的态度,给了杜和极大的便利。
“阿和哥哥,记得五点钟之前要回来哦!还有,我听说头几天外头很乱,警备司令部到处抓人,小心一点,千万别让人捉了去……”
南风小声叮嘱了一通。
杜和含笑点头,摸了摸南风的脑袋,“院子门锁好,谁来也不要开,有贼人要翻墙,记不记得要怎么样?”
“躲在屋子里头,随便他们翻。”南风不大情愿的说。
杜和“嗯”了一声,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秀气的小发夹,给南风演示了一下上头的机关,别在了南风的头发上。
“发夹里头有个小针,哥哥涂了不少东西在上头,哥哥必须去想办法救人,很快就会回来,家里如果真来了贼,还要威胁你,你就拿这个扎他,扎一下就可以放倒他。”
南风眼睛一亮,摸了摸头上的发夹,喜笑颜开的抱了抱杜和。
杜和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第五十五章 痴人()
杜家的势力一向掌握在父亲、姆妈和海叔的手里,杜和从来没有接触过,也不了解。
他只知道远在南洋的父亲生意似乎很忙,虽然每年都有银元钞票汇来,但是从来都不得脱身,而姆妈则是苏州大家族口中的女诸葛,生意很能耐,至于海叔,杜和就不大清楚了。
总感觉海叔有一点神神秘秘的,不像别人家的管家那样忙着采买花哨的料子讨好女主人,也不会给杜和推荐什么艳名远扬的堂子,倒是厨艺很深厚,总会让杜和有一种外头的饭店都在糊弄人的感觉。
以至于杜和在家里养叼了嘴之后,刚去大洋彼岸的那段时间,过得十分痛苦,几乎瘦掉三分之一的体重,翻遍了半个伦敦,才好不容易的找到了一家过得去的华人餐馆,之后靠着每周两顿的馆子勉强活了下来。
也因此,杜和养成了两个习惯,一个是到了一处之后就要找苏州馆子,另一个是遇事从来不求家里,全靠自己解决。
这回也一样。
不说杜和家里的手伸不到上海来,就算可以,杜和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选择而给家里头带来麻烦,王杰与杜家非亲非故,姆妈就算同意,对靠着杜家吃饭的那些人来说也不负责任。
这样算来,杜和能求助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犹豫了好久,杜和才决定先去问问在上海已经生活了十几年的高桥先生。
万岁馆一如既往的有一种脱离本土的调调,外头的西洋风格建筑里头,是完完全全的日式风格,里面来往的全是身着和服或者西服的东洋人,杜和一进去,就被一位鞠躬频频的女侍应生认了出来。
“先生,侬是去地下室,还是去找高桥先生?”侍应生用软糯的上海话问杜和。
杜和想了想,“去找高桥先生吧。”
侍应生鞠了一躬,将杜和带到了楼上,一块休闲区域,帘子后边似乎有人在弹奏音乐,类似三弦的乐音让人忍不住端正起来。
高桥鹤正在矮桌前跪坐,认真的研究着一只碗,见杜和到了,微笑着招招手,让杜和坐在了他的对面。
“津轻三味线,国内新兴的一种乐器,比原本的三味线更有魄力一些,我感觉更有男子汉气息,就托人从国内带过来了一些,阿和觉得怎么样?”
高桥鹤兴致不错,随口跟杜和说道。
杜和认真的听了一会儿,赞道,“比起以前听过的三味线,气魄要宏大些,而且弹奏起来似乎更加随意,敲击弹奏皆可,自成乐队,很不错。”
高桥鹤拍了拍手掌,满意的笑了起来,“阿和真是知音!”
“哪里,论起这些艺术门类,我也是门外汉,不过是高桥先生点拨了之后才有所感悟的。”
杜和十分谦虚的说。
这样的谦逊让高桥鹤不住点头,在十分注重辈分先后的东洋,后辈对前辈的尊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高桥鹤在注重声望职位,达者为先的华夏却很少感受,因而有一种欣慰的感觉,更加觉得杜和对他的胃口。
谈了几句闲话,杜和看着高桥鹤桌上的碗,好奇的问了一句:“高桥先生,这只碗看起来很精美,不大像是道具,难道是您的新收藏么?”
高桥鹤摇了摇头,神秘兮兮的说,“阿和,我记得你就是在连魁班供职,你们连魁班的来历,你应该知晓吧?”
杜和“嗯”了一声,忽然灵光一闪,豁然抬头,指着那个看起来丝毫不像道具,精美十足的陶瓷碗,难以置信的说:“这是福碗?”
连魁班的祖师爷最擅长变得魔术就是堂彩里头的搬运术,其中搬运水的魔术更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曾经创下过魔术界的数项纪录,赴国外表演的时候,更是场场轰动,连国外的大魔术师们都惊动了,屡次声称要破解,却依旧无法模仿。
福碗是祖师爷无数先创中的一件代表性的魔术道具,现在已经成了魔术表演中的常用道具之一,最开始的那只碗至今仍然在祠堂上供奉,班子里照着真碗等比例制作的仿制品则时不时作为连魁班保留的表演项目演出。
但是福碗因为里面的夹层和机关,一直都是用铝或者铁来做的,再高级点的会用钢来制作,瓷器烧制的可是从来没见过,更别说是这么精巧的粉彩瓷碗了!
高桥鹤见杜和将信将疑,微微一笑,手持着那只碗转了一圈,朝着杜和的茶杯倾斜了一下,杜和就看着一道纤细的水线倾泻而下,径直倒进了茶杯之中,水流直、透,可见机关之成功。
杜和迫不及待的将茶杯里的水又到回了碗里,果然,之见水流下,而不见水存留,小小的茶碗就如同一个无底洞一样,一杯茶水倒进去,碗底依旧干干净净,如同普通的碗一样。
“果然是福碗!”
杜和惊喜的看着碗,又好奇的看着高桥鹤,不明白高桥鹤这位精研西方魔术的大师怎么会突然对古彩戏法感兴趣了。
高桥鹤笑吟吟的将福碗放到桌子正中,爱不释手的擦拭着,口中慢慢的说:“阿和,这碗可是一批三百只碗里头,唯一一件成功的了,耗费了师傅一个月的功夫,总算得了,果然,连你都骗过了,不枉我期待一番!”
“……高桥先生,怎么忽然研究这些古彩戏法了?”
杜和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高桥鹤倒是不当一回事,随口说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国内的朋友听闻我技艺受阻,无法上进,便建议我多学学华夏的戏法来碰撞灵感,灵感嘛,目前还没有,不过华夏的古彩戏法真的是奥妙无穷,我已经不可自拔了!”
越说越兴高采烈,高桥鹤索性叫来藤原,将自己这段时间摸索过的几样华夏魔术道具都拿了过来,一样一样的给杜和讲述自己的学习理解,本来还抱着无所谓态度的杜和越听越认真。
高桥鹤不愧是魔术大师,虽然没有学贯中西,但是西方学习魔术,又转而研究东方的经历与杜和十分相似,许多独到的见解和理解角度都让杜和拍案叫绝,举一反三。
两人越聊越起劲,杜和浑然忘我,把自己来的目的都忘了,沉浸在魔术的精妙世界之中,不可自拔。
天色灰暗之际,高桥鹤放下手边的最后一样道具,忽然间叹道,“阿和,你真可谓是我的知己,这些东西,他人难以同我谈的这样尽兴的,你若是我的弟子或者孩子就好了。”
杜和看着忽然有些落寞的高桥鹤,哽在心头的那样事,忽然就不忍心拿来打扰这位魔术痴了。
第五十六章 海羽()
关于凡尘俗世的那些与魔术无干的事,杜和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安安静静的跟高桥鹤告别,杜和颇有些怅然的下楼,朝着万岁馆的偏门走去。
“杜和君,请问您是有心事么,感觉有些暮气沉沉的样子。”
经过小花园的时候,杜和低着头无意识的穿过一树玉兰树下,耳旁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女声。
杜和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树繁茂的玉兰花下,俏生生娉婷婷的立着一位绰约美人,春风一过,满树玉兰花随风摆动,也吹起了那美人的玉色旗袍和几缕发丝。
如梦如幻。
“高桥……”
杜和抿了抿嘴,低喃着说。
高桥海羽的旗袍一动,露着一截白生生手腕的手臂将耳畔发丝别好,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沉默。
两个青年人之间,沉默仿佛温柔的风,将扑通扑通的心跳在短短的距离之中传递。
杜和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费力的回忆了一下,艰难的开了口,“您,您刚刚说什么?抱歉,我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
“奥!我,我看您似乎有心事呢,看起来让人担心……”
高桥海羽如梦初醒,手指搅在一起,难为情的说着担心的字眼。
他喜欢我么?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呢?
如果喜欢,哎呀,高桥啊高桥,你想什么呢!
少女的脑子里纷纷乱乱的想着复杂的问题,怎么也绕不明白自己了。
杜和则简单许多,摆脱了那种无法掌控的状态,便自如多了,不过也有些结巴的说:“放心,我没事。我的朋友遇上了麻烦,我在想这件事情呢。”
放心?
谁要担心他啊!
杜和君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太让人不好意思了!
高桥海羽的脸慢慢的红了起来,心里头嗔了好几声,口中却完全相反的说着:“噢噢,这样啊,杜和君的朋友遇上了什么问题,也许我不能帮上忙,但是说出来,也好过一个人被难过压得喘不过气来吧。”
杜和想了想,伸手虚引,“不打扰的话,那我们边走边谈吧,这里的风很大。”
高桥海羽轻轻点头,走在了杜和的身边。
一尺远的距离,足以让两人呼吸可闻,似乎一抬手就能握到一只温暖的手掌,不过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进一步,即使已经手心浸汗,高桥海羽也不敢向上抬手,生怕握住了杜和君的手,杜和君误会她是个不自重的女人。
杜和平复了一下心情,捡着不吓人的部分,简化了一些情况,给高桥海羽倾诉了自己想要搭救王杰的心情。
高桥海羽听到正事,也不那么紧张了,认真的侧耳倾听着,遇到了不懂的地方,还会主动提问,两个人不知不觉的就走了很远,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华灯已经初上。
天黑透了,上海滩的夜晚到来,白天繁茂有序的上海似乎醉了酒,狂野替代了有序,夜晚活了过来,跳着舞踩着节拍,嘲笑着两个人慌乱的脚步。
“杜和君,在我们东洋,武士精神是天皇陛下最为推崇的精神,您肯为了一位非亲非故的人冒险营救,我,我很敬佩你,敢于直面生命的挑战,并勇敢的战胜它!你如果是大和民族的人,一定会是一位合格的武士!”
高桥海羽在霓虹灯与音乐的烘托下,似乎大胆了一点,对杜和的行为不吝赞美之词。
杜和似乎像是少女梦想中的大英雄,挥剑披荆斩棘,勇猛杀敌,解救被困的公主,一派的热血豪情,高桥海羽看了许许多多的绿林小说,也看过不少爱情电影,但是在现实中,却从未见过像是杜和这样符合英雄气概的年轻人。
怦然心动的人儿,谁也不知道她专注的眼神会是那样的可爱,让人忍不住沉沦。
杜和被高桥海羽说的也是气血涌动,只觉得自己在之前的犹豫都是对友谊的亵渎,笃定的对高桥海羽,也是对着等待消息的王杰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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