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和则一个人,在几个牌桌旁好奇的看了一会儿,转了两圈,就看到了那些魔术师们。
他们的位置很显眼,不过赌档里生意红火,魔术师们的声音再大也大不过喊大小庄贤的赌客们,所以杜和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喊得面红耳赤的状态了。
不过杜和依旧很是欣羡,这三个魔术师都很年轻,二十出头的岁数,行头比起杜和可就好上几层楼了,更重要的是,他们得到了杜和急需的这份工作,也就让杜和的前途再度变得缥缈了起来。
三个魔术师并没有如杜和想象的那样表演传统魔术,反而西装革履,带着礼帽和燕尾服,在给周围的几桌休息的赌客变喜鹊。
赌档重输赢,好彩头,喜鹊这样有意头的好鸟就很讨众人喜欢,虽然杜和很快就看穿了他们的手法,但是不耽误杜和从里头学到了不少东西。
没一会儿,三只喜鹊变好,为首一个年轻人行了个礼,用略显古怪的口音介绍了接下来的表演,居然是扑克魔术。
杜和立刻就来了兴致。
扑克魔术是国外流行的魔术表演,可大可小,大型魔术可以比起传统魔术里的大套,小型魔术的手法也堪比传统魔术的小套,十分驳杂,包罗万象,可以演变出很多种手法和花样,是很值得钻研的一个魔术方向。
这三位的表演,就是将手法和效果结合起来,三人玩儿一套扑克牌,可以做到扑克飞起成线,在三人手中不断,,然后再按照赌客们的要求,从中随意的抽出几张来,组合成一副通杀的好牌。
本来是个既让人眼花缭乱,又能获得满堂彩的好魔术,但是杜和在这几个人最后抽牌的时候,眉头一皱,发现了一个失误,忍不住替这几个人紧张了起来。
果然,由于一个魔术师的失误,,这副牌最后爆掉了,不仅没能组成最大点数,还是极差的牌面,失误的魔术师登时脸色煞白,为首魔术师面色大变,立即就要将牌收起来,但是已经有眼尖的赌客看到了。
“二十四点爆出了三十三点,这三位魔术手法和赌技,到底哪个更差些?”
“真晦气!”
“待会儿爷爷要是赢不了,你们就等着吧!”
表演的地方周围全是赌客,一时间众人将一天来的不忿都发泄在了三人的头上,一个个的指着魔术师们,口沫横飞的骂了起来,上海本地方言有之,各地国骂亦有之,甚至还夹杂着杜和听不懂的外国话,纷纷朝着三人送出他们的嘲讽。
砸了挂本来就是表演大忌,结果还没圆回来,被观众喝了倒彩,这三位魔术师连一点反抗的都没有,都老老实实的束手垂头,任由众人倾泻怒火。
杜和道了声可惜,往后走了两步,就要离去,不过他余光一看,几个冬日里袒胸露腹,纹身满背的青皮居然也凑了过去,狞笑着晃起了拳头,立刻就道不好。
赌档里面鱼龙混杂,平时里输多赢少,赌客们都碍于庄家势力,敢怒不敢言,每每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如今这三位被这样奚落嘲讽,也没有人过来制止,说明他们不是庄家的人,甚至已经被放弃了。
青皮流氓们正是刚输了钱急需舒缓的时候,此时一个对视,就要将三人打上一顿来出气。
周围的赌客们情绪汹涌,见状不仅不制止,还有不少自制力差的,也不自己的跟着凑了过去,想要分一杯羹,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几下,过个手瘾。
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人群越聚越多,杜和也被挤在人中间,艰难的靠了过去。
杜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了伸出援手。
他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假期曾经在欧洲各国游历,以求学的名义,访遍了欧洲的魔术团。
有的魔术团只能观看表演,有的则对这个来自东方的年轻人十分善意,大开方便之门,教给了他一招半式。
恰恰好,杜和学过扑克魔术,而且因为感兴趣,他还对这一分区钻研痴迷过相当长一段时间。
他既然能够看穿这三个人的表演,那么他就能避免这一失误,给出更好的表演!
既然能帮,为何不帮?
众人气愤魔术师变出坏牌,而不是敌视魔术师本身,那么这一场就还有的救。
同为魔术师,杜和可以在失去机会之后选择对同行的失败袖手旁观但是同为人,杜和不可能放任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去做欺压弱小的事情。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住手!”
群情激奋之时,杜和一声断喝,如同夏日甘泉,划破了这一片的炙热。
第三十五章 双簧()
杜和这一声断喝,颇有些碎金断玉的意味,沸反盈天的赌档里居然为之一静,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转向了杜和的方向。
“你又是谁?”
“咱们教训这几个刷杂耍的,你叫哪个住手?”
众人在短暂平静后,看到发声的杜和并不是赌档里的管事,很快就重新喧嚣起来。
杜和又一次感受到了被众人视线扫视的不自在,袖子里的手指一紧,又若无其事的松开。
努力的克服了心头的不适感,杜和尽量扯出一抹自然的微笑,摆着手说:“众位,请听我一言。”
“大家今天玩得尽兴,着急了点,我想告诉诸位的是,这几位魔术师的表演还没完呢,不是砸挂,大家再给个机会,让他们表演完,不行再教训?”
杜和不动声色的与打头的魔术师对视了一眼,那魔术师张了张嘴,却被杜和眼神阻止了,到底没出声。
自家事情自家知,那魔术就是失败了,助手表演的时候将牌的顺序弄错了,导致后来直接抽出了炸牌,这种结果无论在哪个魔术师看来,都是无法挽救的死局。
但是出于对杜和的一丝渺茫的期望,魔术师默认了杜和的话,既没有出声反对,也没有言语肯定。
这个插嘴的人无论能不能挽救这个魔术,都能够及时的转移大家的视线,对他们来说,没有坏处。
众人都露出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上海滩每年都要闯入数以十万的外乡人,每一个都以为自己是条过江龙,想要在黄浦江边试试他们的本领,结果呢?
这老多年,又有几个出了头。
大家都不喜欢看逞英雄,不过逞了英雄又摔的生疼的样子,没人会嫌弃多看两眼。
杜和走到人群中间,将那副牌拾起来,轻巧的摆成一副扇面给众人看,礼貌的说:“这花样我刚好看过,三位给大家开了个玩笑,其实这副牌还有这样的玩儿法,众位请看。”
袖口里的牌悄然滑了出来,一阵眼花缭乱如同烟花的飞牌之后,杜和手中原本是一副的牌被分成了四张,各自组成了一组二十四点的算法,不仅如此,余下的牌分成了十二份,分别以a、2、3……q为顺序开头,各自组成了一组二十四点的组合。
霎时间,众人瞠目结舌,场中只剩下吸气声和默默的计算点数的声音。
“能人……”
“我脑子算的要瓦特了,帮我看看这一组对么?”
“不是池中之物啊。”
……
过了几个呼吸,细细碎碎的声音响了起来,很快,就直达顶棚,几乎将棚顶掀翻!
赌牌,一向都是脑子灵光的人的天下,像那种靠运气输赢的,一直被视为是暴发户行径,都是让人去宰的肥羊。
二十四点共有一千五百种左右的解法,加上无解组合,一共将近两千种,即使是二十年经验的老赌棍,也要看到了牌才能算出,生背,谁也背不全。
就算杜和是个靠技巧取胜的魔术师,从有限的牌里面迅速的抽出十二种彩头又好,又解的开的组合,还兼顾了魔术效果,让众人只感觉眼花缭乱,却不知杜和的牌从何而来,如何摆开,这个效果,就有些惊人了。
“好!”
“彩啊!”
“原来却是个双簧,把我们都打了眼!”
众人的怒火一下子都平息了,笑容满面的将杜和围了起来,一个个说着鼓励的话,拍一拍杜和的肩膀,或者打趣两句,还有的奋力的穿过人群,悄声问杜和要不要一起合伙的。
杜和头一回应付这种场面,显得有些左支右绌,闹了个大红脸,善意的笑着跟周围的人拱着手感谢,走到了三位魔术师身边,帮助他们圆了最后的场子。
为首的魔术师惊讶而又感激的看了杜和一眼,四人就一起给大家鞠躬感谢,低调的穿过了人群,进到了赌档里头一处专供表演的人化妆准备的小房间里头。
三个魔术师一进门,就齐声对着杜和一躬到底,口中齐刷刷的喊道:“谢谢先生!”
杜和被这整齐划一的场面闹得一愣,连忙摆手,将他们一个个的扶了起来,谦虚的说:“还要多谢你们信任,没有戳穿我擅自插手。”
“哪里,大师帮我们救场,大恩如同再造,哪里敢作茧自缚,做那种自掘坟墓的事。”
领头的魔术师十分通透,杜和谦虚,他反而更加谦恭,几乎要把杜和当场某个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大魔术师的嫡传弟子。
杜和不好意思的笑了,挠了挠头,“我可不是大师,刚好你们表演的是扑克,而我也只学会了扑克,而且你们前头做的铺垫都很好,咱们才能一起完成这次表演,如果你们要表演光影魔术,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三人对视一眼,对杜和的言语有些将信将疑,但是都有些庆幸的神色。
今天真是太险了,差一点他们就万劫不复,如果不是这个年轻人神来之笔镇住了那班子老油条,他们就危险了。
上海滩果然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炼金场。
三人的脑海中齐齐闪过这种想法。
而杜和则想到了,上海滩果然是他的福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今天已经证明了,他不是江中叶说的一无是处的废柴。
胸腔鼓动,杜和有些迟来的兴奋,满腔都是跃跃欲试的自信心。
王杰一时半会儿的找不到,杜和在三位魔术师的盛情邀请下,一起去了他们的驻地,一家装潢十分有复古气息的日式酒店,名叫万岁馆。
杜和从看到酒店上刻的日本名字的时候,就眉头一皱,有些不愉,等进了酒店,迎面一个身穿日式传统和服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身边的三人一齐鞠躬,用日语问好的时候,杜和的脸色一变,彻底站住了脚步。
“你们是日本人?”
杜和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语气已经十分严肃。
中年人楞了一下,看向三位弟子,其中那个领头的跟杜和一鞠躬,道了个歉,飞快的在江中叶的耳边说了两句。
“抱歉,我来错了地方,打搅了,这就走。”
杜和已经知道了答案,不顾失礼,直接就走。
他对日本人毫无好感,如果早知道这三人是日本人的手下,甚至就是日本人,那么他根本就不会来。
杜和脚步飞快,已经走到酒店的门口,身后却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挽留声:“小兄弟,还请留步。”
第三十六章 橄榄枝()
“不知小兄弟是哪个魔术团的高足?之后我也好去上门拜谢。”
和服中年人并没有因为杜和显得无力的行为而发怒,友好的走到了杜和的身边,在杜和诧异的目光下,伸出右手。
杜和颇为尴尬的伸出手同中年人握了握,中年人笑着说:“鄙人高桥鹤,日本东洋魔术团的团长。”
“……杜和,初来乍到,不是谁家的高足。”杜和硬邦邦的说。
高桥鹤闻言并没有什么失望的神色,反而一阵惊喜,热情的将杜和给让了回去,口中连声说:“我原来以为足下是莫大师的高徒,才这样年轻有为,天赋异禀,没料到居然是自学成才,真个让人佩服!藤原,快联系居酒屋,我要同小兄弟好好聊聊!”
杜和身量还没张开,比起高大的高桥鹤还要低上几寸,对高桥鹤的热情招架无力,不得不又回了酒店里,三人中那个领头的藤原,则飞速的点头去了。
杜和一鼓作气,再而衰,也就放弃了,伸手不打笑脸人,高桥鹤一直对他好言好语,杜和也不好再撂什么脸子,礼貌的同高桥鹤交谈起来。
很快,藤原从角落的推拉门回了来,一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杜和这才知道,敢情那什么居酒屋就在门那边来着?
刚刚一番交流,高桥鹤也对杜和的情况有了点了解,知道杜和不急于离开,便盛情邀请杜和饮酒。
杜和也是心有惆怅,想着跟这位广博的魔术前辈聊聊也无妨,大不了聊完了就走,也没什么挂牵,便痛快的答应了。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很多心里话同亲近的人都说不出,反而对着陌生人,可以痛痛快快的吐露心声,直抒胸臆。
这家居酒屋大略是同旅店有着某种程度上的联系,同万岁馆酒店就在一个院子里,用回廊连接,高桥鹤同杜和、藤原三人一同过去,很快就在榻榻米上做好。
小吃是现成的鸡肉串和一点刺身,烧酒倒是很足,杜和在国外的洋酒锻炼下,有了一点酒量,烧酒虽然度数比清酒高,可是比起洋酒来就如同清水一般了,杜和来者不拒,很快就喝了不少。
几瓶酒下去,杜和微醺,放开了不少,气氛很快就在高桥鹤的带动下热烈了起来。
按照杜和藏一半说一半的说辞,高桥鹤了解到了杜和是个在上海还没有跟脚的新人,既不是莫大师的弟子,也不是北方韩大师的后人,登时就对杜和感了兴趣。
众所周知,魔术师班子,北边是以韩敬文的亚细亚大魔术团为尊,南方则是以莫悟奇创立的南派魔术为首,双方各自有发展区域,井水不犯河水,近些年来十分太平。
上海滩的魔术团想要在这片土地混下去,第一个就是拜山头,拜莫大师,再拜青帮,至于巡捕房和官方,那就是可有可无的了。
以藤原形容的样子来说,杜和的天资十分之高,高桥鹤原本以为他来历颇大,只是有结交之心,这会儿却有些招揽之意了。
而杜和也知道了高桥鹤和日本东洋魔术团在上海落脚的这几年的经历,对高桥鹤的魄力十分佩服。让杜和意外的是,高桥鹤的妻子居然是地道的上海人,两个人还有一个与杜和相若年纪的女儿,名叫高桥海羽。
“……贤侄,扑克魔术表演的时候,手法十分重要,你那一手,比起我教藤原他们几个的,要搞明白不少,可不可以说说来头?”
高桥鹤脸颊发红,眼睛却很亮,杜和对这总眼神十分熟悉,他在面对一门新的魔术手法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急切和诚恳的。
杜和忽然对高桥鹤改观了不少,一个对魔术如此痴迷的人,能是什么坏人?
笑了一笑,杜和以手蘸着酒水,在桌子上画了几条线,口中清楚缓慢的说:“胡迪尼大师在去奥尔芬剧院之前,曾经有一段时间十分落魄,在报纸上登报出售他的魔术秘密……我辗转了很久,才从一个伦敦魔术师手中买到了这套秘诀。”
同为魔术师,杜和口中的胡迪尼大师是众人心中至高无上的前辈,但是更让高桥鹤震惊的,是杜和随手就将那场魔术变化的关键原理告诉了他。
高桥鹤收起了探查的心思,由衷敬佩的拱了拱手,“贤侄胸襟宽广,未来堪为一代大魔术师。”
杜和一咧嘴,揉了揉鼻子,掩饰的喝了一口酒。
藤原则毕恭毕敬的求得了杜和的许可之后,将那个桌上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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