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跃龙门仪式就设在朝阳们外。
不但保定如此,北直隶的其他几个府也一样。
码头上早早地就扎了好几个彩扎龙门,各地的考生依照地域在龙门前汇合。
没办法,苏木他们也只能在这里等着。
保定府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过来,苏木咳嗽了几声,索性趟在驴车上,闭目假寐。
实在是太累了,刚过去的四天简直就是地狱。
自从那日吴小姐亲自出面指导自己的课业之后,苏木也知道机会难得,再加上考期实在紧迫,更是不眠不休地复习。
实际上,他就算是想睡觉,也没有办法。白天的时候,苏木要听吴小姐讲课。到了晚上,睡了一整天的吴举人醒过来了,就开始骂娘,这一骂,就是好几个时辰,你根本就没办法入睡。
不过,吴举人的苏醒之后,中气也没那么足,听他的语气却更多是自艾自怨,说他没本事,将家业糟蹋个干净,让家里跟跟着吃苦。又说自己身体弱,就算有心振作,也是有心无力。
如果他与苏木对骂,苏木自然不惧。可听他说得凄凉,苏木也不忍心在说什么了。
苏木只能又起床继续复习功课,等到晨光微熹,这才上床胡乱迷瞪片刻。
每日的睡眠时间加一起不超过五个小时,剩余时间都是在读书中度过的。
到现在,苏木双目已经熬得赤红,一闭上眼睛,全是漆黑发亮的汉字在眼前飞舞。
右手也因为大量写字疼得厉害,手指关节微一弯曲都要使出全身力气。
早晨离开家的时候,因为是去外地考试,小蝶也没办法送,就将苏木这段日子所写的草稿收拢在一起,在小天井里点火烧了。足足有两尺多厚,烧出的火苗将一个小院子照的通红。
苏木倒是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写了这么多文章。
不过,海量的习题作下来,苏木感觉自己在论和策文上算是彻底过关了。这玩意儿也就那么回事,关键还在八股文上面。
活着实在太累,刚躺下,苏木就睡死过去。
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置身于考场之中。
只不过,这次不是在高考考场,身边的考生都是峨冠青衿的古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欢呼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瞪着血红的眼睛看去,原来,保定府学的人过来给考生们送行了。
苏木苦笑着揉了揉眼睛:看来,今后的的噩梦除了现代社会的高考,还得加上古代科举。
对任何人而言,考试的记忆都不是那么愉快。
第一百六十四章 意外的送行
保定府这次去通州参加乡试的秀才大约有两百来人,平均下来,每县大约十几二十人,不是太多。这还是好的,保定府怎么说也是文风鼎盛之地,换成甘肃、宁夏这种偏远地区,三年一次的乡试,每县能够凑足十人都难。
由此可见,在古代要想成为一个有功名的秀才的难度。
当然,如苏、杭、常这种富庶地区,一个县城有几百的秀才也不是什么希奇的事情。读书这种事情,和地方上的富裕程度有极大关联。
这次保定府来给考生们送行的是府学的学政官,也就是做过苏木副主考的秦学政。
仪式搞得颇为隆重,还带了酒,满杯之后,秦学政举杯作揖,说:“今天是个吉日,本学政备了水酒寥表心意。各位要拿出精神来,在乡试场上使出手段。”
诸生连忙回敬,各自饮了酒。然后,一个书吏为众学子插花披彩,诸生叩拜秦学政,学政拱揖答礼。行礼毕,众生员排队前行。在鼓乐的前导通过彩扎龙门,取鲤鱼跳龙门,象征个个都能高中皇榜之意。
等过了龙门,每人都各自得了一封银子,做为盘缠。
苏木因为是头名,挂了彩走在最前面。
说来也怪,秦学政对他的神情比较冷淡,也没有说任何勉励的话,大约是还记着考场上的那一幕吧?
严重缺乏睡眠让苏木的脑袋一直处于混沌之中,也看不出秦学政的异样,就那么如同木头人一样朝前走去。
等过了龙门,接过银子掂了掂,大约四两。
心中这才吃了一惊,这次保定府手笔还真是不小。两百个生员,一人四两就是八千。
不过,转念一想,保定乃是副省级城市,一向富庶,这笔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等过了龙门,仪式就算是举行完毕了,书生们各自乘了车马散去。
与此同时,河北其他几个州府的仪式也在举行中,好生热闹。
从彩扎的龙门出来,看到苏木手中的银子,吴老二就留了神,涎着脸迎上去:“想不到苏公子居然是院试头名,失敬失敬。今回你第一个进龙门,真好威风!”
眼珠子却滴溜溜转着,落到苏木的包袱上。
苏木累得不行,哪里有精神搭理,恩了一声,点点头,又回到车上。
木生和孙臣等人也领了盘缠过来,齐齐挤在车上。
吴老二不肯放弃,追了上来,一屁股坐到苏木身边,笑问:“苏公子这次乡试可有把握中?”说完,就呸一声,作势给了自己一巴掌:“你看我这张臭嘴,公子必定是稳中的。”
苏木没好气地说:“考试的事情谁说得准,不过,这次十中取一,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了,苦读一月,天道酬勤,希望能有个好的结果。”
“那就是了,那就是了。”吴老二哈哈笑着:“既然中了,那么明年春闱公子肯定是会参加的。我家那院子里可住得舒心,反正你今天也得了钱,要不把后面几个月的房租也一并付了吧!”
说完,一劈手将银子抢了过去。
苏木脑袋本就不太清醒,一时不防,竟被他得了手。
心中恼火,正要说话,却听到那边有人在喊:“保定府清苑县考生苏木苏子乔在哪里?”
苏木听到喊声,抬头一看,却见到一辆牛车从那边驶来,车把势正高声地问着路边的秀才们。
牛车看起来很是破旧,车棚上东一快西一块全是窟窿,里面用竹蔑补着,如瘌痢头一样难看。
苏木心中奇怪,看这架势应该是来给自己送行的。可自己在京城的熟人都在这车上,来的又是谁呢?
吴老二刚得了房租,心中高兴,又怕苏木反悔,连忙举起手叫道:“这里,苏木在这里……啊,老爷子,你怎么来了?”
这一声喊,语气中充满了惊讶。
牛车停在苏木身边。
苏木定睛看去,却看到一个四十出头的书生慢悠悠地从牛车上下来,手中还吃力地捧着一口酒坛子,酒坛的口上还盖着两个粗陶小碗。
不是吴举人,又是谁?
老举人依旧是那张苍白的脸,但身上却收拾得利索,看起来颇有几分儒雅的气质。
只不过,他因为不能见风,也不能见光,身上却穿着厚实的冬装,眼睛也因为强光不停地眨着。
吴老儿张大了嘴巴,半天才道:“我不过是去一趟通州,不过七八是里路,又不是生离死别,就不用搞这么大动静了吧?老爷子,你赶紧地,快点回去吧,你又不能见风,真受凉,还不是儿子掏钱给你治病?”
吴举人冷冷地看了儿子一样,低声骂道:“谁来送你这个小畜生了,你若是死了,我才是落得轻省。”
吴老二大奇:“那你又过来做什么?”
吴举人:“我来找苏木的,就问几句话?”
苏木一呆,他也没想到吴举人会来找自己,慌忙从车上跳下去,一作揖:“小生苏木,见过吴老爷。”又扭头对木生孙臣等人介绍说这为吴举人是士林前辈,道德文章都非常叫人佩服。
孙臣等等慌忙下地作揖,口称“前辈”。
吴举人也不理睬,他本就有社交障碍,一伸手将苏木拉起来,走到一边,低声问道:“苏木,我且问你,这次乡试能否中,将来又何打算?”态度又是蛮横,又是无礼。
换其他书生,被他这么责问,早就拂袖而去了。
苏木也是心中不快,可自己欠了吴小姐的恩情,这次若不是她的指点,上了考场,也不知道会狼狈成什么样子。
看在吴小姐的面子上,苏木只得道:“回吴老爷的话,这科举场的事情谁说得清楚。”
“废话,你说得都是废话。”吴举人咆哮起来,一张脸涨成紫色:“这人但凡要走科举这条路,十年苦功,早就将时文作得烂熟,多少心中也有些数,老实回话。”
苏木的邪火顿时腾了起来:“老举人这话问得真是奇了,苏木中不中又如何?难不成我苏木真中了举人,老先生就要失望了?”
吴举人却不生气,若有所思:“看来,你也是有几分把握的。”
苏木见他不答茬,怒火没处发泄,道:“本期乡试有两千多考生,只取两百来人,十中选一。苏木虽然不敢保证什么,但努力一把,还是有可能进前两百的。”
“那就好,那就好……”说来也奇怪,听到苏木的回答,吴举人好象是松了一口气,又问:“如果中了,你是不是要参加春闱?”
“那是肯定的。”
“若春闱中不了呢,要去吏部备选吗,你有钱去走门子?要不,等中了举人,你就回老家去,有了举人功名,这辈子当衣食无忧了。”
这问题问得越发奇怪了,苏木发现自己真得理解不了吴举人的思维。前几日,他因为怀疑自己和他女儿有私情,还喊打喊杀,甚至说出要去报官的话来。可这一刻却与自己畅谈起人生,这个转变也太大了点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这是在与我谈人生吗
苏木顿时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讷讷道:“只要中了举,会试我还是有**分把握的。”
“哎!”吴举人突然长叹一声,也不知道是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还是因为抱着那个酒坛子时间太长,经受不住,双手微微颤着:“想当初,我中了举人之后,春风得意,同你如今的情形也是一样,想着再一鼓作气中个进士。可惜在京城十年,耗尽家财不说,反落了一身病。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进士科不是不能考,但却不可太执着。”
说着话,就将碗放在地上,佝偻着身体,倒起酒来:“如果实在中不了进士,就回家去吧,人总是要生活下去的,不能为了渺茫的希望荒废大好年华,放任家里人跟着受穷。”
这情形,就如同一个家中老者正在耐心地劝解着不成器的子孙。
苏木心中更是迷糊:这老举人是在与我谈人生吗,今天对我的态度怎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了?
看着他的佝偻的略显苍老的身影,苏木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正在这个时候,吴举人将碗放在苏木手中,用苍凉的声音大声念道:“吃一杯,考场不瞌睡;吃二杯,答卷笔如飞;吃三杯……”
苏木再忍不住,“哈”一声笑起来:“多谢老先生吉言。”
吴举人压低声音,突然恶狠狠地盯着苏木,混沌的眼珠子发出绿光:“必须中举人,等中了举人之后,就找个媒人过来提亲,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还有,我吴家书香门第,姑爷也应该是个举人老爷才不算跌份。成婚之后,带她回保定吧!”
“啊!”苏木叫了一声,手中的酒液泼得满心口都是。
吴举人再不废话,一口将手中的酒饮尽,就跳上牛车:“走,回去了!”
“驾!”车把势使劲地甩了一下鞭子,牛车掉了个头。
这个时候,苏木发现在车棚的一处窟窿里露出一双明亮的杏眼,里面却满是粼粼波光。
心中没由来的一颤,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更有一种说不出气力充盈全身,急欲散发出来。
“子乔,走了,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孙臣高声喊。
“快上车!”
苏木摆了摆头:“你们先走,我想走走路。”
木生吃惊地喊道:“子乔,你怎么了?”
“没什么,哈哈,就想活动活动筋骨!”苏木大笑着伸手朝驴子的屁股上使劲拍去:“走走走,我能追上的。”
两头畜生吃了这一击,撒开了蹄子就跑,旁边的书生们惊得“哎哟”一声,四下散开。
苏木操起地上的酒坛子,一边大口喝着,一边疯狂起跑着,只觉得大地在自己脚下飞快的后退,秋风扑面,越来越精神。
忍不住高声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孙臣笑道:“子乔真名士风流也,要不,咱们塞一程,以六里地为限?”
苏木:“好!”
“一两银子,我买苏公子胜。”一说起赌博,吴老二来了精神,苏木的脚力他是知道的,别说六里地,就算再来六里,也累不倒他。
这倒是个好机会,正好小赢这群措大一笔。
孙臣等书生都是十来岁的青皮后生,生性好动,见沿路麦子正黄,遍地铺金,道边柳树葱郁,渠水哗哗,心情极好,又都争强好胜,纷纷点头说赌了。
于是,木生等人就折了路边的树枝,将驴子抽得不住惨叫,人喊驴嘶地朝前冲去。
开头几里地,驴子们倒是跑得快,可到后来却是越来越慢,毕竟车上载了这么多人和物,最后都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再不肯多走一步。
大家这才吃了一惊,都没想到苏木的脚力好成这样,生生将两头驴子给跑废了。
自然,吴老二小发了一笔,看到手中的一堆银子,笑得嘴都合不拢。
这么折腾了一气,驴子都没有了力气,两个车老板都是叫苦不喋,说是再不能走了。
木生有些恼火,他家本富,就顺手扔过去两锭银子,说乡试天一般大的事情,如何耽误得起,继续走。
不过,车是没办法走了,大家也只能下地步行,走了一日,到晚上找到客栈的时候,一个个都累得东倒西歪。
毕竟是年轻人,吃过酒食,又都恢复了气力。
不过,驴子不比人,却恢复不过来。
几个书生心中担忧,围着两头大青驴商议了半天,觉得这两头大畜生也实在辛苦,要想马儿跑就得让他多吃草。重赏之下必有勇畜,于是,木声等人就买了一口袋大豆,不要钱似地喂下去。
苏木几天没谁过好觉,白天时又被吴举人人的话吓到了,也没参与。吃过饭就上了床,想了一会儿心事,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一起床,就听到驴车的老板在跳着脚大骂。
正奇怪间,吴老二就一脸丧气就冲进屋来:“苏公子,这回糟糕,那两头驴子却是不成了。还有一半路程,若是步行过去,还不走死?”
苏木走到牲口棚一看,那两头驴子眦着牙,口里流着黄水,肚子比孕妇的还大,千打万打就是不起来。
急得木生不住骂:“你这两头畜生,好吃好喝喂得饱了,却偷起懒来。光想着好处,又不肯出力,还好你们书做苦力的。若是当了官,也不知道会贪墨成什么样子,还有节操吗?”
车老板大骂:“胡卵子说废话,你们一定是喂了它们不该吃的东西,一饮水,涨了气。”
木生等人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喂驴子吃了太多黄豆,这东西吃太多,别说是驴子,就算是一头牯牛也糟不住。
讷讷几声:“要不,请人看看?”
“看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