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炮,放炮!”就有人高声喊,然后炮匠拿起一柱香朝早已准备好的鞭炮捻子上点去。
“住手!”突然间,苏瑞堂推了炮匠一把,高声喊:“弄错了弄错了,这不是我苏家的人。”
苏木听苏瑞堂这么一说,也是一惊,眼角瞟了他一眼。
却看到这家伙眉宇中好象松了一口气,也带着一丝嘲讽。
苏瑞堂这一声喊,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
只那个报喜的还在不停喊:“中了,中了!”
等到跑到跟前,大家这才发现此人很是面生,却不是刚才派去看榜的那个。
就有人老实不客气提拉住他,厉声问:“你是哪家的人,因何高声喧哗?”
那人见自己惊动了苏家人,有些不好意思,竭力地挣扎着:“快放快我,我是林家的,我家六少爷高中本期院第六十七名,中了秀才了。放开,我得快些回去讨赏钱!”
“啊,原来是林家的六少爷!”
林家本是清苑的大族,这个六少爷大家都是知道的,乃是林家的远房,家境一般,全靠家族供养才能读书,正住在苏家附近的一座两进小院子里。
此人寡言少言,日常也不太同人交往,显得很是寒酸,想不到他却中了。
听说不是苏瑞声的喜报,大家都有些失望,没有人说话,只《步步高》还在响个不停。
不片刻,那六少爷的院子里就传来了一声号哭,然后是长长的大笑,疯狂的声音响起:“爹,娘,儿子这次中了,儿子没给你们丢人!”
听得人心中一阵酸楚,可以想象这个六少爷平日间也是没少吃苦头的。
苏木心中越发觉得今天这一幕有趣其实,就提着茶壶不住给在座众人加水,反安慰起苏瑞声:“瑞声的名次肯定很高,派去看榜的人定然和官差一道过来,所谓好戏不再忙上,也不用急。”
解娘松了一口气,“对对对,老爷,苏木说得对,瑞声肯定是考得好,这才迟一些。”
苏三老爷抚摩着胡须,哼了一声:“这厮倒是口甜。”
又过了大约时辰,正当大家热得都受不了时,突然间,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来了,来了!”
这回,苏三老爷他们倒是没有动,坐在那里等着,倒是苏瑞声猛地站起来,然后叫了一声:“是……到到到了……是贡院的官差……”
他有些口吃。
苏木定睛看去,来了三五个人,为首的的确是一个衙役,手中捧着一份报子,笑得眉眼都眯缝成了弯月。
“当真!”苏瑞堂大惊,抢先一步冲了过去,拦住那衙役,连连拱手:“敢问公差大哥,你这是要去谁家送喜报啊,又得了第几名?”
那公差被人拦住去路,心中不爽,喝道:“让开,又不是你家的,废什么话?”
苏瑞堂一听,心中又欢喜起来,将一串钱塞了过去:“我是苏家的人,想问一下我家苏瑞声中没有?”
那衙役这才笑起来:“我这是去给赵州孙家送喜报,他们家的老七得了院试第七。至于你家苏瑞声,我知道啊,没看到有喜报,大约不在前三十名之内吧。且等着!”
赵州人,姓孙,苏木立即明白过来,是补习班的孙生,嘿,这小子也中了,名次还这么高,果然有几分才气。
第一百章 旱天雷
听说不是苏瑞声,而他又没在前三十名之内,苏家的人都泄了气。
再没有任何声音,日头已近正午,却没有一个人提吃饭的事情。
热风一阵阵吹来,吹得灰尘一阵阵飞起。
……
说起来,清苑县还真是个人杰地灵之处。
抛开孙生不谈,接下来,又有三个童生中了秀才。
喜报一张接一张从这里路过,刚开始的时候,苏家的人还要拦住人家问是谁家的子弟。
到后面就彻底麻木了
戏台子上的乐队还在将那首《步步高》反反复复地演奏,听得人一阵心慌。
苏三老爷顿时焦躁起来,忍不住道:“这乐师怎么回事,脑袋都被吵炸了,换一曲。”
当下就有飞快地跑去吩咐。
苏三老爷又道:“既然瑞声不在前三十名之内,去看榜的那个奴才怎么还不回来,如何办事的?”
苏瑞堂这回是彻底地放松下来,看了一眼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的褥瑞声,只想大声地冷笑。
他小心地对三老爷道:“父亲大人,下面的用人们办事不利,又不识字。让他去看榜,估计也要问旁边的人。要不,儿子去看看。毕竟是我苏家的大事,还是亲自去一趟塌实。”
解娘也急道:“对对对,你去看看,看仔细点,别漏了。”
苏三老爷也点点头,难得地对长子说了一声:“辛苦你了。”
苏瑞堂心中对这个父亲是死了心了,父亲平日里是如此的严厉,可一旦涉及到弟弟的功名,却如此上心。厚此薄彼到这等程度,怎不叫人心冷。还是苏木说得好,一旦瑞声得了秀才,偌大一个苏家,还有我苏瑞堂立足之地吗?
他心中也是酸楚,刚离席,却听到有人大喊一声:“来了,来了,这回是真的?”
苏瑞堂一惊,定睛看过去,远远的,又一个人匆忙跑来,不是家里先前派去的那人又是谁?
那人跑得匆忙,一副火烧房子模样,身上的衣裳也破了,面上全是灰尘。
不但有人问:“怎么回事?”
“闪开,闪开,别耽搁我向三老爷讨赏。”
那下人跑得极快,转眼就冲到苏三老爷身前,跪下去,磕了一个响头:“恭喜三老爷,中了,中了。”
“什么中了?”所有人都同时问,而苏三老爷的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颤抖:“你这杀才,快快报来!”
下人一脸激动:“回三老爷、四老爷的话,小人去看榜的时候……小人又不识字,没办法,只能拖住身边的人问。可惜,别人只顾着看自己中没有,却没有人理睬。小人急啊,急得都出汗水了。”
“快说,别说些不着调的。”苏瑞堂大喝。
下人:“小人急啊……啊!”
原来是苏瑞堂实在是等不及了,一脚踢了过去,正中那人的胸口。
这下,那人的声音才算利索起来:“问了老半天,也问不出什么。只听到有人在喊,本期的头名竟然被苏家给夺了去。”
“啊,头名!”苏瑞声如触电一样站了起来。
苏木心中也是一凛然,然后又带着自信的欢喜:看来我是中第一了,那冯桂芬的那篇榜眼文果然是大杀器,只要主考官眼睛不瞎子,自然识得其中的妙处。
“什么,头名,可当真?”苏家其他人也是大叫。
只苏三老爷还沉得住气。
那下人:“小人一听,还不敢肯定,真要再问,却又听得一阵高喊,主考官出来了,说是要亲自来苏家送喜报。小人也不敢耽,立即撒了腿朝家里跑,想早一点把消息报告给三老爷四老爷。否则,若是等主考大老爷到了,家里也没有准备,却是失了礼数。”
“主……主考官大人亲自过来送喜报!”这下,苏三老爷再也坐不住了,霍一声站了起来,眼睛里含着热泪:“好好好,好得很,瑞声,你总算没有让为父失望,咱们苏家这回是扬眉吐气了,祖宗保佑!”
“祖宗保佑啊!”这一声喊得如此响亮,远远地传开去。
解娘不解,笑问:“老爷,主考大老爷很了不起吗?”
其他人听到解娘问出这一句话,都小声笑起来。
就连苏三老爷也难得地忍俊不禁:“解娘,你却不知道这院试一般都要由省学政来主持。通常是一个七品的郎中,但今次不同,却是正三品的学台大老爷。瑞声做了他的门生,对将来的前程也是大有好处。”
“什么,三品大员!”所有的人都豁然变色,那可是一省督抚级的高官啊,做了他的门生,算是傍上一条粗大腿了。
苏瑞声以为自己真的是中了第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第一,第一,居然得了第一,我还以为我真的完蛋了。没想到随手涂鸦也能中,真是天见可怜。”
这个时候,他也不害怕了,只感觉浑身上下千万颗毛孔同时张开,忍不住鄙夷地看了苏木一眼:“苏木,先前你诸多挑衅,还说了那么多废话。可惜啊,可惜啊,我还是得了第一,可你呢?如今,看到我苏瑞声今天的风光,你是不是很失落,是不是有种被打脸的感觉?”
苏瑞声竟然说出这样不顾体面的话来,其他人都大觉骇然。
苏木却笑了笑,也不在意,拱了拱手:“恭喜瑞声,作为苏家子弟,苏木与有荣焉!”
“好,既然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我也不同你这个小人计较,免得坏了心情,赏你的!”苏瑞声终于得意忘形了,将一锭碎银子扔在到苏木的脚边。
苏木倒不失落,喜报不到,谁知道上面上哪个人的名字呢?苏瑞声说这些,也未免为时过早了?
倒是那苏瑞堂一脸的失落。
苏木:“瑞声,你要赏我银子吗?真当我苏木是要饭的,使出这种辱人手段?难道,在你心目中已经不拿我苏木当同宗弟兄看了?”
苏瑞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弟兄,你就是个叫花子,谁正眼看过你。给你钱也不要,还真想摆你大房的架子?”
解娘也在旁边大叫:“苏木,给你钱你就接着,别给脸不要脸。”
见苏木没有理睬,解娘大怒,对苏三老爷道:“老爷,这个苏木太狂悖了,得逐出家门!”
苏三老爷皱了一下眉头:“苏木,大喜的日子,别扫了大家的兴头。”
苏木嘿嘿一笑,只不住摆头。
苏三老爷哼了一声:“下来再同你说话,乐队呢,怎么停了?”
原来,刚才这里闹了这么一处,其他人都惊得呆住,乐队也忘记了弹奏。
听到三老爷这一声喊,这才慌忙演奏起来,乐声也怪,却是《旱天雷》,将喜庆的气氛弄得古怪。
“这什么音乐?”
正在这个时候,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鞭炮声,就是一阵接一阵的呼喊:“学台大老爷到!”
“头名喜报到了!”
满眼都是青色硝烟,鞭炮的红色碎纸炸得满天满地都是。
第一百零一章 送错的喜报
“啊,学台大老爷到了!”苏三老爷大惊,再也忍耐不住,一脸激动地站起来,跑到路口,对着前方一揖到地。
同时,苏四爷和其他长辈也都跟在苏三爷身后。
苏三爷身具秀才功名,可以见官不跪。
苏家其他长辈却没有功名,都跪在三老爷身后迎接。
至于苏瑞声,更是激动得相是打摆子一般。
无论怎么看,苏家的人都以为苏瑞声已经得了第一。
苏木退到一边,抱着膀子看热闹。
旁边,苏瑞堂一脸丧气,忍不住低声埋怨:“苏木,你不是说苏瑞声肯定落榜吗,怎么弄成现在这样?瑞声这回……这回是真的得第一了。”
苏木笑了笑:“你急什么,刚才你哪一只耳朵听人说苏瑞声拿了头名案首了?”
苏瑞堂:“到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废话?”
苏木悠悠道:“这次苏家可不直苏瑞声一人参加考试啊,兴他中,难道就不兴别人得第一?”
“苏家还有其他人参加院试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苏木指了指自己:“难道你忘记了,我也参了院试,或许得第一的是我吧?”
苏瑞堂顿时恼了,一拂袖子:“荒唐,狂妄,我这次被你耍惨了!”
也懒得同苏木再废话,径直走到苏瑞声身边跪好,涎着脸皮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估计是在抓紧时间讨好吧!
苏木对苏瑞堂现在的表现大为不齿,他这几日同苏瑞堂天天呆在一起,本对他稍微有些好感。可这鸟人今天表现也太可恶了,真是一个小人啊!
苏木心中又是一笑:苏瑞堂小不小人和我却没有任何关系,他若是小人,三老爷家将来免不得要热闹,可以肯定三叔的下半辈子也会被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闹得不安生,这不正是我所想看到的吗?
这六日的所有安排,不过是激活了苏瑞堂心中的魔鬼。
……
很快,鞭炮声停了,在青蓝色的烟雾中,一行人走了过来。
为首是一群衙役,手中举着牌子,上面写着“肃静”、“回避”、“进士及第”什么的,估计是何景明何学台的仪仗。
在衙役们的后面则是一顶四太青呢大轿。
前前方有人跪拜,开道的衙役照例一声大喝:“什么人,敢挡学台大人的道?”
苏三老爷高声应道:“学生保定府清苑县秀才苏拓,乃是苏家族长,听说我家子弟得了今次院试头名案首,前来迎接何老大人,惊扰大老爷,恕罪!”
衙役一笑:“原来是苏家的人。”
就带着仪仗闪到一边。
那顶四抬大轿行向前来,停住了。
一个三品官员从轿子里走了出来,正是本科主考官,即将赴任的山西提督学政官何景明。
见何大人一脸的威严,苏家人心中同时突突跳起来。
苏瑞声更是吓得不敢抬头。
“原来是苏家族长啊,考生何在?”何景明微笑着看了看身前众人,柔声问。
“快上前谢师恩?”苏瑞堂是懂得规矩的,忙看了儿子一眼。
“是是……是……”苏瑞声慌忙匍匐着向前,“见过老大人。”然后不住磕头。
苏三老爷见自家儿子举止失仪,心中微微不快,不觉皱起眉头,想呵斥,但当着何大人的面,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何景明倒是和气,一把将苏瑞声扶了起来:“快快请起,今科院士本学台点了你第一,你我日后便是师生。况且,你已得了功名,也无须下跪,且让本师看看你的模样。”
苏瑞声这才直起身来。
苏木在旁边看得心脏一阵不争气地乱跳,他虽然可以肯定自己定然得了第一,这个何大人是认错了人。可世事无绝对,如果自己真的名落孙山了呢?
不对,以苏瑞声的水平,能得第一那才是笑话呢!
肯定是认错人了!
……
等到苏瑞声抬起头来,何景明一看,心中却有些不喜。原来,这苏瑞声刚才在地上跪着,又磕了几个头,额上早粘满了黄土,被汗水一冲,顿时变成了大花脸。
不过,头名的卷子作得的确好,倒不可以貌取人。
于是,何大人就温言道:“你的文章是本学台亲自批阅的,第一题和后面的试帖诗也不过差强人意,倒是第二题作得非常精妙,深得我心。”
说起那篇文章,何景明顿时来了兴致,念道:“孟子意谓,吾与子论友而为之历数前人,上追古帝,大约皆节下交之事,为上者之所难,是以千古艳而非也,吾试与自平心言之。尊贤而极之天子友匹夫,甚矣敬下也,虽然敬者通乎上下也,吾试与子平心言之。这一段起讲尤其妙,‘吾试与子平心言之’,居然在考场上用这种语气写文章,非有大自信者不可为之,好,非常好,吾得一佳弟子也!”
……
这一句不要紧,苏木却是一震:麻辣隔壁的,这不就是我抄的那篇冯桂芬的文章吗?老天保佑,果然是我得了第一!
秀才,我终于到手了!
顿时,他喜不自胜,先是在自己胸口划了个十字,然后又双手合十。
看到他不住的笑,旁边苏家人都是面露鄙夷:这个苏木果然又呆了!
……
苏瑞声不明白何景明在说些什么,实际上那场考他都是懵懵懂懂中度过的,自己究竟写了什么,现在回忆起来却是没有半点印象。
只讷讷道:“恩师谬赞了,恩师谬赞了。”
“不算是谬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