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二三名,这又是不会试,可以直接选馆送翰林院,倒不打紧。
等下让韩学政随便添两个人上去就是了。
其他考官都是松了一口气,精神懈怠下来。
到这个时候,这场劳碌的工作总算是可以结束了。
在贡院里关了这几日,大家都累得够戗,只想早一点了事,好回家洗个澡,美美睡上一觉。
“点他中个秀才还是可以的,第一名,好象不妥当吧!”一个声音传来,众人转头看去,却是一脸严肃的韩学政。
副主考提出反对意见,大家都安静下来,屋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这篇文章好是好,不过很多地方都是歪理邪说,有违圣人之道。”韩学政面容森然:“若依我言,别说点头名,就算是中个秀才都难。不过,格式上却让人挑不出错来,点他入贡,也是可以的,要得第一,却不成。”
说完,就提起卷子,扔到其他卷子当中。
“歪理邪说?”何景明笑了笑,眉毛慢慢地扬起来:“原来韩大人取士看的却是考生的师承和门户,心中先存了流派之别,又如何能够做到公平公允?”
韩学政一张脸慢慢地红了起来,须臾就变得铁青。
他一咬牙,突然一巴掌拍到桌子上。
“蓬!”
响亮的一声,案上的笔墨和卷子跳起来,散落一地。
这里的气氛本就凝重,韩学正突如其来的这一巴掌落下,震得所有人都面色大变,其他还有一个官员接连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韩学政不过是一个五品官员,而何景明则是堂堂翰林出身,如今又是正三品的提学,准封疆大吏。可就是这么个小小的府学政官,竟然敢对着何景明大人咆哮。
都是读书人,自然知道学派之争的意义。
不同的学派都认为自己手握真理,自然而然地视别家如同异端。
而这种争夺,最最是不可调和。
“何景明何大人,你一味选取同一学派的士子,又有何公平公允可言?心术不正,不为国家举贤,小人行径!”韩学政的脸彻底扭曲了。
这已经是彻底撕破脸了。
何景明表情严厉起来,他慢满俯下身去,将苏木那份卷子拾起来:“韩学政,你是副官,我才是主考。本官才有权力定一份卷子的好坏,才有权力决定谁能拿今科第一。本官之心,可昭日月,也无须同你多说,写榜吧!”
这话说得平淡,声音也低,可其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毕竟是一省的提学官,一等一的人物,这官威,一般人还真经受不起。
可是,韩学政却寸步不让:“这可是我们保定的府试,地方文教该倡导什么,只有我等才有发言权,何大人,你如此相逼,官体何在?”
“官体,嘿嘿。”何景明突然冷笑起来,再不似先前那般儒雅从容,目光也锐利得如同一把刀子:“刚才拍案怒吼,顶撞上司,咆哮公堂的可是韩大人你。本官倒要问一句,韩大人官体何在。此事了结,我当写折子上奏朝廷,参韩大人一本。”
“好得很,很好!”韩学政怒极反笑,猛地朝门外冲去。
他这一走,倒将其他人吓了一大跳。
“何景明,你要参我。本学政倒也要写本上奏朝廷,话不投机,我这就写折子去,告辞!”
说话中,人已去得远了。
副主考当堂撂了挑子,所有考官你看我我看你,都傻了眼。
等韩学政走远,一个考官这才战战兢兢地上前:“敢问学台,这次院试的名次还定不定?”
看着外面的夜色冷笑了半天,何景明才转头:“怎么不定,一切照旧。朝廷制度不可废,难不成考官心中不痛快就不考了,糊涂!”
“那么,这卷子怎么办?”那考官指着何景明手中那份苏木的考卷又问。
一切的矛盾都出自这张卷子上,若想息事宁人,换其他人自会将其降一格,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
可何景明却摇了摇头:“依旧定为第一,否则,士林不服,整个保定不服。单就这张卷子上的那篇文章来看,莫说是院试,就算是上了乡试考场,也能稳拿第一。即便是会试,点个庶吉士亦不在话下?”
众人只知道这张卷子的第二篇文章虽有争议,可却是作得极好的。得第一也可以。却不知道何大人会有这么高的评价,这竟是一份能点翰林的好卷?
当下众人都是“轰”一声炸了,就有手脚快的人接过何景明手中的卷子,撕开封皮,一看,又都叫了一声:“原来是苏木苏呆子!”
“啊,是苏木,又拿了第一,这不是小三元吗?”
见大家反应这么大,何景明倒是好奇了,反问:“怎么,此生在保定很有名吗,可是个老夫子老儒生?什么小三元?”
众人都同时摆头。
一个人上前拱手施礼:“禀学台,此生不但不是老夫子,相反,却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
“哦,少年人,如此年轻就能写得这样文章,果然是好!所谓后生可畏啊!”
就有人又插嘴:“后生是否可谓下官不敢说,可此人却有一桩奇处。”
“怎么说?”
“他是个傻子,厄,不对,应该是呆子。也不对,是个痴子吧……”
何景明大奇:“什么乱七八糟的,呆子、傻子、痴子都出来了……详细说说。”
第九十六章 发榜日
几个考官顿时七嘴八舌将苏木的事情同何提学一一说得分明。
老实说,苏木现在在保定府还真有些名气。一来,他已经连得了两场童子试的头名,如今院试又拿了第一,这已经是小三元了。
再加上他和韶泰弄了个补习班,那首什么诗也写得极好,且有呆傻的名声,已是准名人一个。
若不是他这段时间的风头给苏瑞声盖住的话。
“这人倒有点传奇,以一呆痴之人,连拿三个第一,好生了得。”听完之后,何景明抽了一口气,正色道:“据本官看来,苏木不但不呆,反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只不过尔等肉眼不识真金罢了。”
“还请教。”
何景明只是一笑:“别人看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武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没想到何景明何大人居然拿苏木与唐伯虎相比较,众人都是心中一惊。
何景明也不解释,只缓缓吟道:“章台杨柳绿如云,忆折南枝早赠君。一夜东风人万里,可怜飞絮已纷纷。”
念完,长出一口气:“好诗,单就这首诗而言,已有唐人风韵,至少比我写得好。呵呵,想当年,本学台在律诗上也颇为自得,也多自负。可这样的诗,我却是写不出来的。”
他走到榜文前,提起笔,在头名的位置上写下了“苏木”两个大字。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众考官还是小声地喧哗起来:“小三元,小三元了。”
“想不到咱们保定府也出了个小三元,这可是有史以来的头一遭。”
“在我等手头成全这桩佳话,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考官们谁不是举人出身,难免有些文青情节,见这情形,都显得异常激动。
心中还想,韩学政也是多事,早知道这张卷子是苏木的,也不用说这么多废话了。做考官的谁不愿意自己手头出了一个小三元,甚至大三元,这可是大大的政绩啊!
当下,就有机灵鬼飞快地跑去找韩学政报喜,也免得他将折子写好,去参何景明,弄得大家尴尬。
不一会儿,韩学政总算是过来了,看到何景明时面色依旧难看,可神情中却依旧带着一丝激动。
何大人也知道韩学政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改了主意,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得太僵。便微笑着问:“韩学政,这榜文得正副主考同时署名才有效。”
韩学政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走到案前,提起笔,签了名,总算是同意让苏木做了头名案首。
两百多个中榜考生的名字要全填上去,还是花了不少时间,满满地写了六张三尺大宣。
等弄妥,天已经完全亮开。
接下来就是张榜和送喜报了,所有人都熬了一个通宵,如今总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何景明又转头问韩学政:“本学台这是第一次主持院试,也不知道有什么规矩。榜文什么时候贴,喜报怎么送,又有什么讲究?”
韩学政先前和何大人闹得很不愉快,虽然心中已经默许苏木拿第一,以便成全这件对人对己都有莫大好处的文坛雅事。但门户之见却已经根深蒂固,心中还是非常恼火,只哼了一声,看了身边的书办一眼,示意他回话。
至于何大人,跟他多说一句话也是动摇了心志,脏了君子的操守。
那书班本是学政衙门的胥吏,在这里混了十多年,大小事务门清,就上前施礼:“回学台的话,一般来说,都是已时张榜的。”
已时就是后世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之间。
何景明微微颔首,又问:“喜报又是怎么送的,难不成两百多中式的考生都送?”这工作量也未免太大了些?
那书办回话道:“院试不同于乡试,喜报得一家家送到。前三十送到即可,因为这三十人是要送进府学和县学做廪生的,每月都有廪米可拿。当然,有的考生家境本就优越,也未必肯进官学受那种约束。”
“原来这样。”何景明恍然大悟,这次下地方来主持考试,还真长见识了。
“当然,学台大老爷要给所有被录取的考生送喜报,我等自去办就是了。”那书办眼睛里闪过一丝喜色。
其他考官都是笑而不语。
倒是那韩学政大怒:“送什么送,我们学政衙门可没这个规矩,你不就是想得些红包吗?还不退下,休得胡言。”
何景明楞了楞,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原来如此,倒是不必都送到的,按旧制办吧!”这种送喜报的差事谁都愿意干,想当年他中举人的时候,家里就早早地备下了好几千文喜钱。送报子的人一到,立即就是将一吊大钱送过去。
这一呆钱足够寻常五口之家三月用度,所以,每逢这种好事,学政衙门的书办和衙役们都会抢着去干,一般人还捞不到这样的美差。
何景明这一笑,韩学政也不觉宛儿。
先前二人之间紧张的气氛总算是得到了缓和,其他考官也都善解人意地陪着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大家都安静下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何景明也意识到自己先前同韩学政的争执有些不妥,就用探询的语气问:“韩学政,可以张榜了吗,本学台对院试不太熟悉,这事还得劳烦你来做?”
韩学政点点头,这才道:“可以张榜了,然后安排送喜报的人选。”
他拿起榜文,又按照中了前三十的考生所登记的住址,让手下分别去送报子。
这些考生除了本地的,大多在府城客栈等消息,也好寻。
很快,就将事情安排好。
众人得了令,正要出去,何景明却叫住他们:“等等,苏木的喜报本学台亲自去送。”
“啊!”所有人都惊呆了,这送喜报的事情可都是一般的杂役在做,主考官乃是考生的恩师,只需坐在家里等着学生前来拜见就是,怎么可能屈尊跑学生家里去,这不合情理。更何况何大人又是堂堂一省学台,三品大员,身份尊贵。
何景明哈哈一笑:“刚才听你们说起苏木的事情,一个又傻又呆又痴的书生,竟然连中三元,又写得一首好诗,真奇人也!本官倒想亲眼见上一见。”
就有人道:“学台,尊卑有别,不妥当吧?”
“对啊,学台你只需等在学政衙门,过两日就考生前来拜师时,不就见着了?”
何景明摇头:“我来主持院试时就已经得了朝廷的任命要去陕西提督学政,还有两月就是乡试。这一路西行,也需要些时日,不能在耽误,明日就要启程,不能再在保定停留。”
“学台,若如此,不如去将那苏木传来就说话就是。”
何大人微笑摇头,心中却反复地念着苏木的那首“一夜东风人万里”,只恨不得早点见着原作者,看看能够写出这种开阔气象诗词的学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第九十七章 热闹的苏家
苏木自然知道今天是院试发榜的日子,他心中也已经肯定自己能中,至于能不能得头名,老实说也只要八就成把握。
文章这种事情,各花入各眼,没准考官不喜欢这种风格的卷子呢!
只是不知道,为了他的头名,正副主考还差点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要相互上折子弹劾。
他今日起了个大早,特意换了身青衿,手中把玩着一把湘妃竹折扇,按照往日的规矩,潇潇洒洒来到宗祠。
宗祠的翻修还在进行之中,几个苏家下人一大早就忙得浑身热汗。
见了苏木,几个人都热情地招呼:“大少爷来了,今天拾缀得真利索啊!”
“大少爷真是风度翩翩,一看就好象是举子老爷一样,身上带着一股子贵气。”
这六日五人算是看得明白了,苏木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将苏瑞堂哄得团团转,不但不让他干半点活,还每日好酒好肉侍侯着。
看苏瑞堂的模样,对苏木也颇多讨好,这就让人想不明白了。
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五人虽然粗鄙,但小人却有这小人的机灵,知道现在的苏木是不能得罪的。一个不好,只怕苏木还没恼,苏瑞堂先要发作,将他们整治得死去活来。
“各位早啊!”苏木笑眯眯地给大家打着招呼,然后开始脱衣服。
接着就在宗祠前的小院子里跑起圈子,锻炼身体。
这也是他这两个月养成的习惯,整天大鱼大肉,身上的肉又长了一圈,不运动仔细成痴胖宅男,告别帅哥队伍就不好了。
看到苏木在院子里一通跑,五人都是暗自摇头。这个大少爷,平日里让他干一点活都不愿意,却每日要将自己折腾出一身臭汗,真是奇怪了。
等跑上三十来圈,身上的汗水如浆而出,气也喘不过来时,苏木才停下来。
苏千忙端了一盆热水殷勤地递过去,这也是他每日的任务。
苏木拧了毛巾,擦了擦手脸,感觉从未有过的舒畅。
正在这个时候,苏瑞堂跑过来,挥手让苏千退下,然后一脸担忧地说:“苏木,今日可就是院试发榜的日子,瑞声……可否能……能中?”
他强自镇定着,但右手却捏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已经发白了。
苏木一笑:“是啊,今天发榜。我说瑞堂,你紧张什么,又不是你去考秀才。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中没有中,我都没紧张,你紧张什么呀?”
“你……”大约是听出苏木口中的挖苦,苏瑞堂怒叫一声,然后又忍耐下来,叹息一声:“忐忑啊,忐忑啊!”
“别担心,苏瑞声肯定中不了,我有**成把握。”苏木笑嘻嘻地将手中的毛巾扔进木盆里:“戏台子的事情你安排好了吗,热闹不,这事你又是怎么安排的?”
苏瑞堂:“戏台子已经搭好,就立在我们苏家的大门外。就是在昨天,我已经将苏家所有长辈都请了过来,说是瑞声肯定能中,家里已经预定了酒宴,叫大家过来热闹热闹。”
“哦,这样啊,再详细说说,那解娘和三叔又是怎么说的?”苏木对府中相关人等对这事的看法非常有兴趣。
“解娘啊,这女……”估计是发现自己失言,苏瑞堂哼了一声,低声道:“女人嘛,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在解娘的心目中,瑞声就是天下一等一的才子,莫说区区一个秀才功名,就连进士也不在话下。一听说我出钱给瑞声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