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还有四个时辰好活,临走前,娘想对你说:“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想到女儿,顾不得有人在旁,梅娘大声抽泣起来。
王百户面上不忍,转头喝问其他两人:“你们有没有遗言,快说。”
归小二一想到自己天一亮就要被人砍掉脑袋,面容一白,鸡腿掉在地上,一身都颤抖起来:“没……没有了……”
“你呢?”王百户看着乌老大。
乌老大:“我一家人早在十几年就死球光了,也没啥可说的。”
“那就这样了。”王百户退到一边,看着两人吃喝。等他们吃完,也好将碗筷带出去,防止这三人一时想不开,用这些东西自杀。
梅娘还在哭,听得人心中发酸。
乌老大喝了一大碗酒,将酒壶一摔:“哭得人心烦。”
“对不起,对不起。”梅娘忙说,面上带着歉意。
乌老大心中一软,柔声道:“妹子别怕,不就是一死,就算活上一百年,不也有那么一天,任何人都逃不脱的。放心好了,这黄泉路上,我会照顾你的,也没有小鬼敢欺负你。”
说着,就狠狠地看了归小二一眼。
梅娘心中感激:“多谢乌大哥,如果不介意,将来就算到了阴曹地府,咱们也以兄妹相称。怕就怕,乌大哥瞧不起我这个妹子。”
乌老大哈哈大笑:“好好好,想不到我乌云临死前还有了你这么一个亲人。其实,自从干上了这没本钱的买卖,我早就把自己当成死人了。如今却有了个家人,死而无撼了。妹子,说起来,你的模样还有些像我的娘,没准几百年前咱们还是一家,身上还流着一样的血。只可惜我娘,十二年前却因为没钱病死在家里了,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没本事给她抓药。”
说着,竟落下泪来。
梅娘听他说得凄惨,再也忍不住,哭得更大声:“囡囡,囡囡,乖女儿,你究竟在哪里,你不知道娘在想你吗?娘不想死,娘想再看你一眼啊!”
王百户不忍心听下去,“收了碗筷,走吧!”
就率先出了牢门。
梅娘已经陷入了痴狂,口中只不住说:“我要见囡囡,我要见囡囡,我不能死,不能死!”
声音越来越大。
归小二:“疯了,疯了!”
突然间,他看到梅娘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光彩,大叫一声:“王百户,请留步,小女子想问你一句话。”
王百户本就同情梅娘,听到喊,禁不住停下脚步,回头:“你想问什么,尽快。”
梅娘一咬牙,颤声道:“那天那个骑在马上的文官究竟叫什么名字?”
“什么文官,哪天?”
梅娘:“就是出大同第一天,早上看到的那个文官,你们说他将来是要做宰相的,究竟叫什么名字?”
“哦,你是在问苏学士啊。”王百户道:“苏学士姓苏名木,字子乔,怎么了?”
“啊,苏木!”梅娘仿佛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一连后退了几步,直到撞到墙上才停了下来,失惊:“他竟然是苏木,以前不过是一个巡检,怎么做到宰相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果然是有些不妥当,疯了。”王百户叹息一声,正要回头。
突然间,梅娘大叫起来:“我要活下去,我要见囡囡。王百户,请去告诉苏木,就说梅娘被关在这里了。”
王百户抽了一口冷气,目光犀利地看着梅娘:“你认识苏学士,你是他什么人?”
梅娘大声道:“我是他娘子。”
“啊!”乌云乌大老大吃惊地张大嘴,一块鸡肉落到地上。
归小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汪宫氏,说我怕死,我看你比我更怕死,这种弥天大谎也编得出来。你就是一个芥子般的民妇,人家可是当朝宰相,你说是他娘子,哈哈,也要有人信啊!”
乌云:“妹子,你醒醒,你醒醒。”
王百户也觉得梅娘是疯了,心中更是怜悯。但表面上还是沉着脸,喝道:“汪宫氏,苏学士何等人物,你自是一个千户军官的妻子,休要污了学士的清誉。仔细告诉你,苏学士的家事我也知道,他正妻姓吴。两头大姓胡,娘家泰山老大人正是我锦衣卫经历司胡经历。”
“不不不,你听我说。也许是我说错了,我不是苏木的妻子,是他的小妾,小妾。”一想到女儿,梅娘产生的了强烈的求生**,也豁出去一张脸不要了:“当年,我在没嫁汪千户之前和苏木一道住了几个月,还有个女儿。苏木离开我们娘俩的时候,还留下了地址,叫我到时候去京城寻他。”
说着,就将苏木在京城的地址同王百户说了。
王百户乃是胡顺的人,苏木家住哪里他自然是知道的,听梅娘一说,果然不差。
心中大震,为了保险,他又道:“苏学士名满天下,他在京城中的府邸也有不少人知道啊,光这一条,并不能说明什么?”
梅娘:“王百户,民女一直住在大同,若是要欺瞒于你,又怎么可能知道苏木在京城的家究竟在哪里。还有……”
“还有什么?”王百户乃是北镇抚司出身,办惯了案子的人,心思也缜密,听梅娘说得有理,心中也是一动,却信了三分。
慎重起见,他还补上了一句,问。
梅娘面上突然带着一丝红晕:“还有,苏木有……有痔疮,经常便血……”
“有痔疮的人多了,这不能说明问题。”
梅娘一咬牙:“苏木谷道有外痔,肉眼可见。”说到这里,她羞得将头低了下去,只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丝!”王百户没想到梅娘能够将这样的**都说出来,心中却是完全信了。
他深深地看了梅娘一眼,森然道:“梅娘,希望你说的话就是真的。”
说完,就指了指三人,对手下道:“看好他们,尤其是这个女子。”
说完,就大步朝外面走去。
王百户却没发现,在他身后,梅娘深深一拜,目光中露出了希望。
他决定,这事无论真假都得向苏木禀告。
当然,如何问,得讲究技巧,千万不能得罪苏学士。如果此事不真,也没什么,大不了白跑一趟。自己是胡顺的亲信,苏木作为胡经历的女婿,最多心中不块,也不会拿他王百户怎么样。
况且,苏学士是一个和气的人,对人,你地位越低,他越客气。
如果梅娘确实是苏木从前在外面置的外室,自己如果能够把她给救下来,那才是真正的攀上了未来的内阁大学士了。有这份人情在,将来想不飞黄腾达都难。
无论如何,这事都值得一试。
一想到自己竟然救了大学士的女人,王百户一身的血液都兴奋得沸腾起来了。
……
梅娘竟然认识苏学士,这个消息实在太让人震撼了。
半天,乌云才问:“妹子,你真认识那位大人?”
梅娘点点:“乌云大哥,我不会认错人的,确实是他。难道你不相信我?”
“我自是相信你的。”乌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面上露出笑容:“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却不知道那位苏大人能否救你出去。”
旁边的一个锦衣卫突然一笑:“如果这女人真是苏学士的女人,要放她,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乌云哈哈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看得出来,他的笑是发自内心。
旁边归小二冷笑:“没准是骗人的,乌老大,你就别做梦了,还幻想着你这个新认的妹妹真的认识什么大人物,到时候也好顺手把你给救了。咯咯!”
“你!”乌云大怒,横了他一眼,因为有人在场,他也不便发作。
经过归小二一打岔,大家都沉默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
梅娘身子一颤,直起脖子朝外看去。
乌云忍不住叫了一声,走到门口:“可是王百户来了?”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腿踢倒在地。
进来的确实是锦衣卫,不过却不是王百户。
守在门口的人问:“林大哥,你来这里做什么?”
姓林的锦衣卫看了梅娘一眼,一挥手,就有两个随从进来脱着梅娘就走。
林姓锦衣卫邪“饮”一笑:“钱指挥听说汪宫氏貌美如花,叫我来带她过去侍寝。”
“啊,不!”梅娘惊呼一声,就要朝墙上撞去。可她又如何是那两个如狼似虎的锦衣力士的对手,就算想死也死不了。
立即被人提了出去。
“救命……囡囡,囡囡……苏木,大恶人……救……”
第八百八十章 歹毒心肠
而此刻的囡囡究竟在什么地方,又是被谁抓去了呢?
这个时间,在座看起来很是普通的小院子里。
这座院子皆由青砖制成,一共有三个房间,就其制式,也就是大同城中普通民户模样。
不过,挤在一大堆用黄土夯制的民居之中,却显得气派。
实际上,这是一座看起来规模不小的的镇子,如果站在屋顶,放眼看去,都是连绵的房舍,至少有一百户人家。北方的村落规模都大,一个村子有上千人也不希奇。
太阳早早地升上天空,薄雾淡漠如烟,朦胧中,院子里,路边上的柿子树正萌发着新绿,空气中迷茫着青草和炊烟的味道。正该是一个静谧的清晨,但村子里却热闹起来,街巷之中满是扛着农具的民夫,有说有笑地出去出门耕作。一时间,狭窄的街道竟然显得有些挤,也破坏了这淡淡的田园牧歌般的景致。
宫贵是被这片喧哗声惊醒的,实际上,这样吵闹声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自从两个多月前,千户所一下子安置了上千流民之后,这里一直都是如此。
新任的山西行都司都司谢大老爷来大同任职之后,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将逃难来大同的流民收容安置到各个千户所里,说是要用开垦荒地来抵偿卫所养活流民的开支。
开玩笑,开垦荒地是那么容易的。一年恳,二年生,这地要到第三年才能略微有些肥力,到那个时候才能看到一些产出。而要养活这一千多口人,却是要将大把大把的粮食撒出去的。
这么看,这笔生意见效得慢。
不过,就算心中不愿意,又能有什么法子。女婿虽然是个千户老爷,在这孤店所也是咳嗽一声地皮就要颤三颤的大角色,可同谢大老爷比起来,却是如同芝麻绿豆一般,不值一提。
人家谢大老爷什么人物,山西都指挥使的佥事老爷,统管着整个山西的兵马。
在宫贵看来,简直就是高在云霄。
军令一下,女婿敢不答应?
为了供养这一千多流民,虽说上头也拨下来不少棉布和谷子,可人实在太多,杯水车薪,最后还不得女婿汪千户自掏腰包贴补。
就宫贵所知道的,汪千户这两个月是穷得精光底掉,不但库房里的谷子都被这么多人口吃得干净,连这些年积下来的储蓄也都扔进这看不到底的黑窟窿里。
女婿的日子过得如何,宫贵才不关心呢。只不过,汪连这鸟人手头没钱,供养起自己这个老丈人来就没那么大方了。
若是在往年,他和儿子整天躺在家里什么事也不做,每个月也有六两银子入项,这点钱,足够普通人家过半年的了。在过去的两年,宫贵只感觉身上有使不完的钱,日子过得极滋润。
这且不说了,关键是,他是千户老爷的岳父,别的地方且不说了,至少在孤店千户所里却是能横着走的。别人见了他,都得恭敬地叫一声“宫老爷”,作为一个种地农民的,能够有今天这般风光,宫贵已经非常满意了。
可自从流民安置到千户所之后,事情就发生了变化。首先是女婿没钱了,每月的六两银子孝敬也变成了一两。这点钱管个屁用,还不够老子喝两台大酒呢!
去问女婿讨,可汪千户好象也碰到了大麻烦,听人说新任都司谢大老爷对汪连非常不满意,经常在人面前说这人不是条汉子,早迟得将他给拿下了。
最最麻烦的是,女儿梅娘也被谢大老爷,好象叫谢自然吧,给关在监狱里,说是要判死刑。
梅娘被关见监狱之后,汪千户见天朝大同城中跑,将大把银子撒出去,想救她出狱。这两个月过去了,扔出去的银子没有一千,八百总是有的,但人还是关在城中。
端着茶杯坐在院子里,美美地喝了一口浓茶,宫贵惬意地吐了一口长气,面上带着一丝冷笑:“将那么多钱扔出去,还不如都给老夫喝酒来得快活。现在好了,钱没了,人也没救出来,这个汪连啊,就是个蠢货,脑子都坏掉了。”
没错,这人就是梅娘的父亲宫贵。
“他这个千户乃是世袭的,从小顺当惯了,看问题还没我这个老人家看得透。那姓谢的大老爷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一心要杀梅娘这个弱女子,人家是冲着你汪连来的。估计是你这笨蛋不听说,或者犯了人家的忌讳,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要给你下马威呢!照我看,谢大老爷是想让你挪位子,估计是他的人盯上了你的千户宝座。哼,不然,怎么另外派了一个姓班的副千户过来,就是为了顶你。若我是你,干脆先想办法弄一大笔钱,看能不能在上头走个路子,大不了调出大同换个地方当官。只要你一走,梅娘自然就会被放出来。”
其实,这两个月宫贵也看得明白。自从那个叫什么班建侯的人调来做副千户之后,就将汪连彻底架空,到现在,所中之人只知道有班千户,而不知道汪千户究竟是谁。
不但如此,班副千户来的时候,还将汪连的三十个亲兵都给调走了,安置在谢大老爷在白色登山的新军里。
到现在,汪连无钱无人,就是光棍一条。
“这个笨蛋!”宫贵摇了摇头,心想:“谢大老爷估计是不会拿梅娘怎么着的,不过,汪千户看样子是不成了,我父子二人再跟着他,好象也没什么意思,得另外想个法子。”
想到这里,他摸着尖下巴上的那一缕山羊胡子,眼珠子一阵滴溜溜地转动:“汪连就是个夯货,指望不上了,搞不好过上一阵子就要被贬成一个普通军户。梅娘再跟了他,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另外嫁给他人。这些年,梅娘艳名在外,正妻就不指望了。可若是给一个千户军官做个小妾,估计还是有人愿意的。到时候,我父子的吃穿不就有着落了。咦,班副千户好象就没有成亲,不知道他愿意不愿意?”
想到这里,宫贵心中开始盘算起来。
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主意:“梅娘现在还关在牢房里,估计要等到汪连这厮彻底垮台之后才能放出来。而且,班副千户也没见过梅娘,再说,梅娘的年纪好象比班副千户还大些,又结过两次婚,人家前途远大,未必肯要这个二手货。年轻有位的千户老爷,真想成亲,有的是黄花大闺女可供选择。”
一想到汪连就要失势,宫贵心目中那个乖女婿也变成了“这厮。”
“黄花闺女,咦,我怎么忘记囡囡了,哈哈,老夫年纪虽大,心思却也便给!”
宫贵来了精神,将茶杯,放在几上,走到靠西的房前,身手拍了拍门,挤出一丝笑容:“乖外孙,可起来了,外公有话同你说。”
说完话,就从腰上扯下一把钥匙,开了门走进去。
房间里很暗,他也是在门口站了站,眼睛才逐渐适应了里面的黑暗。
眼前好象突然亮了起来,却见到一个窈窕女子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目光晶莹而锐利地看来。
这女子五官娟秀端庄,唇红齿白,年纪虽然次十四五岁,却有一种让人无法逼视的美。不但如此,她身上还带着一种让人心中不安的威严。不是囡囡,又是谁?
看到囡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