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姐被他给说愣住了,良久,才默默地点了点头:“子乔,姑且一试吧!”
苏木也是无奈,不过,吴老二的话也说得有道理。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老先生这么疯下去,不管不顾吧。哪怕有一分希望,都要试上一试。
他就走到吴老先生面前,一拱手:“老先生,是苏木不对,是苏木太自私了。其实,今期会试的题目,我早已经从皇帝手中得到了。这是万岁的恩宠,只对苏木一人,没有陛下点头,自然不方便告诉老先生。不过,老先生你是苏木的岳丈,苏木从小没有了父亲,你就是我的亲人,这事自然不能瞒你,愿将这一科的题目悉数告之。”
话还没有说完,吴世奇就猛地抬起了头,神色恢复清明。眼睛里还带着一丝威严,呵斥道:“混帐东西,科举乃是国家轮才大典,你又如何能提前知道考试题目。你乱说不要紧,毁了圣上请名,那可是杀头的重罪。还不快快住口!”
吴小姐和老二同时惊喜地叫了一声:“爹爹你好了?”
“什么好了,老夫好得很,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没看到老夫正在见客吗?”吴老先生大声咆哮起来,喝骂着女儿:“你一个没有出阁的女孩儿,怎么没羞没臊地跑出来和人见面,传了出去,别人要笑我吴家没有家教。老二,还不快带你姐姐离开,快滚!”
他突然翻脸,吓得吴小姐面色大变。
老二忙拉了姐姐一把,二人慌忙退了下去。
苏木也不知道老先生突然翻脸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见他又恢复清醒,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老先生你好好休息吧,晚辈告退。”
“等等。”
“晚辈聆听教诲。”
吴老先生突然闭上了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案上的纸笔:“写下来。”
“写什么?”
“废话,当然是……”老先生:“我什么也没说过,什么也没听到。”
苏木立即会意,这是吴老先生让自己把这一期会试的考试题目写到纸上。老先生对于苏木手头的考题心中热切,只不过面子上驳不过去,不肯明说罢了。
问题是这一切不过是苏木的胡说,想不到,他却当了真。
苏木本不愿意写的,可转念一想,老先生最近压力极大,精神上已经有些不正常,这个时候只能顺着他的心思,再不能刺激他了。
也罢,就随便写几道题目应付过去吧!
至于将来如何,也管不了那么多。
走到案前,苏木先给砚台里加了点水,捏着墨锭不紧不满地磨了起来,心念却如电光火石一样飞快转动。
会试的出题规则和乡试基本一样,只细微上有些差别,分为三场。
第一场考的是制艺,也就是八股时文七篇。其中《四书》三题,《五经》四题。
《四书》乃是科举的重中之重,四道题都是必答。至于《五经》则要求应考者选其所习之一种经考之,称为“本经”。
也就是说,第一场的三天,一共有五道题目。
第二场是考论一篇,题用孝经,判五道。诏、诰、表择作一道。这一场总共有七道题目,除了论以外,判和诏、诰、表都属于机关公文写作。
第三场则是经、史、时务策五道题。
如此算下来,三场考试,总题量达十七道之巨。
这么多题目,要想从头编出来,还真要费些精神。
苏木本打算胡乱写几道上去糊弄吴老先生的,可转念一想,老岳父本就是有大才的人。这些年宅在屋里,四书五经早已经被他读得滚瓜烂熟。至于机关公文写作,做了这一年的官,也见得多了,也难不倒他。
如果自己随手乱写,难度不够,或者说什么地方出得不妥,必然引起他的怀疑,搞不好老先生又要疯过去,那就不美了。
那么,这题目该怎么出呢?
一边磨墨,一边仔细思索着,半天,苏木也没有个主张。
要知道,会试的出题官最起码也是翰林院学士一级的官员。这样的人物,谁不是从血肉横飞的科举场上杀出来的人尖子,学养自然是当世第一。如王螯这样的人物,更是八股文大家,开一代文风的宗师。
苏木那半调子的国学基础,如果自己出题,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想着想着,他意下踟躇起来。
第五百八十五章 胡乱出题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苏木霍霍的磨墨声音。
吴老先生不耐烦起来,忍不住有睁开了眼睛,不满地问:“怎么,你不想写,还是根本不知道?”
见苏木犹豫,老先生以为苏木还在担心泄露考试题目的后果,心中大为不满。又怀疑,搞不好苏木还真不知道题目,而是以谎言骗自己。
心中又一急,一张脸涨成了青色。
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苏木见老丈人面容开始扭曲,知道他已经处于爆发边沿,心中大惊奇,知道再这么耽搁下去,老先生保不准会出了状况。
忙低声道:“吴老先生,我马上写,马上写。”
说罢,也管不了那么多,忙提起毛笔蘸了墨汁,在纸上写道:“牛山之木尝美矣。”
苏木这一动笔,吴老先生就来了精神,将脑袋伸了过来,满眼都是渴望。
见他写完这一题,忍不住点了点头:“是《孟子》,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櫱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
苏木心中倒是赞了一声,这个吴老先生还真是了得,我只写了几个字,他就能完整的背诵整个段落。
这一句话确实出自于《孟子》,大概意思是:山的树木曾经很繁茂,因为它处在大都市的郊外,常用刀斧砍伐它,还能保持繁茂吗?
那山上日夜生长,受雨露滋润的树木,不是没有嫩芽新枝长出来,但牛羊接着又放牧到这里,因此成了那样光秃秃的了。人们见它光秃秃的,就以为这山不曾长过成材的大树,这难道是牛山的本性么?就说在人的身上,难道会没有仁义之心吗?
苏木点了点头,随口回答说:“正是。”
吴世奇反问:“那么,老夫且问你,如何破题。”
苏木想都没有想,又答道:“今夫山,草木之所聚也。”
“是不是简约了些。”
“关键是后面的承题。”
“讲来。”
“而其所以观美于人者,恃有此也。”
“起讲又如何?”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竟不给苏木任何思索的时间。
苏木也顺口道:“乃若牛山,则有不然者矣。斧斤者往焉,既不能保其美于始;牛羊者往焉,又不能养其美于终。此其郊于大国,而求牧与刍之所便故也。”
吴世奇:“倒有些意思,想不到你的八股时文的水准已经高到这等程度,这次春闱大可去的。”微微颔首,表示很满意苏木的应答。
任何人都喜欢听到别人的赞美,苏木也不能免俗,心中不觉有些得意。正要谦虚,突然心中一震:我得意什么呀,这不过是剽窃而已,我拿人家的范文来现,也没什么意思。
原来,这篇文章正是明朝前七子青年后进康海参加今年春闱的反范文,也因为之次考试他中了头名,后来又当了状元。这种一流大家的文章若是不能得到吴世奇的赞扬,那才是咄咄怪事。
不对,这篇文章竟然是今年会试的题目。不,应该是真实历史上弘治十六年春闱的题目。只不过,现在这一片时空因为苏木的穿越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弘治十六年的春闱并未如期举行,而是顺延一年,变成了正德一年的恩科。
当年苏木帮导师编辑那本历代状元八股文时,导师觉得康还的文章质量很高,索性也一并收录进集子里。作为他的助手,这篇文章苏木自然记得。刚才被吴老先生一问,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想到这里,苏木差一点给了自己额头一巴掌:我这是在费什么劲啊,反正真实历史上的弘治十六年春闱已经不存在了,干脆将那一期会试的题目抄给老先生好了。
如果在这么磨蹭下去,弄不好还真让吴老先生起疑。
老先生今天的心情大起大落,再不能受刺激了。
苏木也不愿意再多想,闭上嘴巴,将第二题写到纸上。
“《孟子曰无伤也》,孟子曰:无伤也,士憎兹多口。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文王也。”吴老先生又开始背诵原文。
背完这一段之后,又要开始阐述。
苏木早被他的紧箍咒给烦透了,只想早一些将这个该死的差事给做完,好回家去睡觉。
当下,也不等吴世奇在废话下去,又开始写第三题。
“《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这个题目,也实在太简单了。”老先生不住摆头。
苏木也暗自点头,修、齐、治、平乃是儒家思想的精髓。大概意思是,正人先必正己。要想开天下太平,有所作为。读书人应该先从端正自己的思想态度,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着手。从而影响到一家,一地,最后一国,到全天下。
以这个思想核心引申下去,又可以引申道“吾无日不三省其身”上面。
老实说,真实历史上的弘治十六年的会试第一场的三道《四书》题难度都低,并不想用生僻的题目来难到考生。
可就因为这样的大路货考试题目人人都会,所以,在考场之上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比如会元头衔就落到陕西武功人康海头上,在此之前,谁知道这人是谁呀?
不像正德七年的会试会元、殿试状元杨慎,还没进考场,大家都知道此人是稳拿第一的。其他人也只能去争第二名。
三道《四书》题写完之后,苏木正打算去抄《五经》题。
吴老先生却道:“不用写了,就这样吧!”
苏木:“怎么了,老先生,后面还有好多道题目呢?”
吴世奇哼了一声:“老夫说就这样了,难道你没听到。”
第五百八十五章 药不能断
他脸色很不好看,竟带着凛然之色。
苏木没想到前头自己刚和老岳父谈书论道,切磋制艺。后头,老先生就翻了脸。他心头微微一怔,不觉想:难不成吴老先生意识到这考题不对?
想来是的,前两题还好。后面一题的《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实在是太简单了,只要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谁没在这句经义上下过十多年功夫。同题作文,也不知道做过多少遍。
就苏木自己所知道的,当初他在韶先生座下读书的时候,老先生刚开始教授制艺的时候,就让大家以这句话,正正反反的写过好几篇同题作文。
同样的,如“三人行,必有我师”这样的句子,也是烂大街了。
就好象是现代社会小学生作文中的《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我爱我的家乡》,这种题目若是放在高考考场上,简直不敢想象。
可问题是,真实历史上,弘治十六年的会试就出了这个题目啊,我苏木能有什么法子?
正胡思乱想着,吴世奇却缓缓道:“苏木,考完之后,你就会派媒人上门提亲。老夫只一个女儿,儿子又不争气。这个家,将来还真得靠你撑起来。在老夫的心目中,早就将你当成亲生儿子看待。你所说的话,老夫自然完全相信。科举虽说是三场,可后面两场也就是凑数的。关键是头一场,而头一场的关键则是《四书》文四题。只要这四题过了,基本就能稳中。过三道,也有八就分把握。所谓月盈则缺,做事不可太满,你下去吧!”
苏木这才恍然大悟性,通过这一年多的接触,老先生对他苏木是信到了十成,又知道他和皇帝的特殊交情,自然不会怀疑他所写的题目有假。
正如老先生所说,科举场上,后两场根本就是凑数的,在总分数中所占的比例极低,只不过起个参考作用。
只要你第一场的五道八股文过了,如果不出大的意外,金榜上肯定会有你的名字。这也是古人为什么会在八股文上,穷尽一生的精力。科举考试,说穿了,就是考八股文。
而第一场的八股文考试中,四道《四书》题是必考科目,自然是重中之中。另外一道自选的《五经》题,就不那么重要了。
如今,老先生已经提前知道了三道四书题,以他的本事,自然会做得花团锦簇,中个进士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如果知道所有的题目,固然是稳中的。但老先生是一个传统的文人,心中却还有一丝廉耻之心,在看了三道题目之后,早就羞不自胜。一种罪恶感油然而生,就强忍着自己心头的**,制止了苏木。
苏木在一刹那把握住老先生微妙的心理,心中好笑:老先生你已经湿了脚,还做什么姿态啊?要么不做,要做就把事情做绝,又何必扭捏作态?
当然,他是长辈,苏木也不好再说什么。
更何况,这些题目本就是假的。整个历史都因为他的穿越而发生改变,这一期的题目自然也会发生变化。他不让写,苏木还懒得费神呢。
于是,苏木一一施礼:“老先生,时辰已经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晚辈告辞。”
等苏木离开,吴世奇在那里做了半天,面上的红潮越发地鲜艳起来。
他紧紧地抓住椅子的扶手,手指关节因为用力,已经发白。
满屋都是他粗重的喘息声,显然正处于天人交战之中。
良久,吴老先生突然抬起右手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吴世奇,你这个伪君,你这个小人。为了你的功名利禄,竟然犯下舞弊大罪,你还是人吗?”
“可是,中进士却是我一生的理想啊!有了题目,只需要这三道题,以吴某的本事,虽然拿不到好名次,但中一个赐同进士出身,却是稳拿。难不成,你要就此放弃吗?”
“不!”一阵低沉的悲鸣从他喉咙里响起。
“吴世奇啊吴世奇,难道你忘记了,这一年多年别人对你的羞辱吗?难道,你就不想争回这一口气吗?想想吧,一旦你中了进士,有了正经出身,别人还会拿你当佞进小人看待?”
“不会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现实。看人只看表象,看你什么出身,又是什么名次。官场之上,大家见了面,首先就要论辈排序。你是进士,你是庶吉士,你是翰林编修。”
“吴世奇,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你跟同僚们在一起的时候,甚至连个座位也没有,你甘心吗?”
“不,不甘心啊!”
“我要中进士,我要中进士。”
“可是,先师说过,君子者,宁可直中取,莫向曲中求。吴世奇,你竟然去问人要考题,你就是个小人。做下这种事,你就算将来富贵了,能安心吗?”
“不会的,不会安心的!”
……
可是,吴世奇的手依旧不受控制地伸向苏木留下的那三道题目。
拿起来,贪婪地又看了一遍,然后凑到烛光上,点着了。
屋中一阵大亮,然后就暗淡下去。
灰烬飘落在地,一如吴世奇乱七八糟的心绪。
这一夜,竟是无眠。
如果苏木知道吴老先生因为此事,而拷问了一夜的良心,肯定会笑掉大牙:不过是胡乱写的三道题目而已,你又纠结什么呢?
等到上了考场,老先生你一看题目不对,却不知道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第二日一大早起床吃早饭的时候,小蝶在服侍苏木的时候,一脸的忧虑:“老爷,老先生可好了?”
苏木:“不是跟你说过吗,他昨天晚上已经恢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