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统二字,张太后是自知无法说服皇帝的。
正德本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次将话说开了,索性咬牙道:“太后,我们皇家多些钱总是好的,还记得先帝大行的时候,我们两让先帝下葬的银子都拿不出来的情形。最后,还得靠刘孔和等几个贪官,这才是真正的笑话啊!民间有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一个人的家里,若是没钱,麻烦事就多了。真的日子好过,谁肯整天吵闹,闲的吗?朕的大婚的银子算是凑够了,接下来就是太康出嫁。穷人家嫁女还得陪上几床被子几张桌椅板凳,难不成太后你人心看着太康的终身大事办得潦草?”
听正德提起这事,张太后心酸了,半天才喃喃道:“还有两个月,等过完年陛下就要亲政,这国家该怎么治理,该用些什么人,万岁自己定吧,哀家再不管了。”
“娘,你怎么又难过了呢!”正德见母亲神色黯然,忙伸手去拍着母亲的手背,又陪她说了半天话,才哄得张太后开心起来。
等皇帝离开,张太后还有些郁郁不乐。
不片刻,张永就进得大殿来,说是要将密折收回去归档,这也是司礼监的规矩。
张太后:“张永,陛下回西苑了吗?”
张永欠欠身:“回太后的话,陛下回去了,算了,由着他去。万岁玩了十六年,还有两月就要亲政,以后再不能这么玩耍了,且让他高兴两个月吧!正如万岁所说,这当皇帝是天底下最苦最累的差事,永远也没有休息的时候。你们司礼监等下替哀家写一道旨,就说万岁大婚的银子已经凑够了,是陛下自己掏的腰包,叫礼部预先准备吧!还有,叫礼部派人去沧州顾家下聘。”
“是。”太后说一句,张永就写一句,不片刻就将两道圣旨写好。
然后,他悄悄问一句:“太后娘娘,陛下的内库里不是没钱吗?”
太后:“不用担心,苏木已经替陛下将银子找到了,不但这件,就连太康的嫁妆,都已经备齐。”
其实,张永他们刚才立在殿外侍侯着,太后和皇帝的对话早一字不差地落到耳朵里,听得明白了。
张永和苏木也算是不紧密的政治联盟,自然要替苏木说好话。
他今天抢了太康来信的头彩,在张太后面前也说得上话,故意露出喜悦的笑容:“恕奴婢多嘴,这是好事啊,太后娘娘你为什么闷闷不乐?这儿女手头的钱多些,做爹娘的怎么能不高兴呢?圣人之言,书上的话儿都是让臣民看的,可不是咱们天家的道理。依奴婢看来,苏木能够替陛下赚钱,就让他赚好了。难不成,太后还愿意看到万岁爷和太康殿下将来吃苦受累?”
听到这话,一想起自己的儿女,张太后“啊”一声:“哀家苦了一辈子,若能够让万岁和太康过上好日子,就算是死了也甘心。依你的话看来,苏木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张永:“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吧,陛下大婚如此重大之事,叫户部拿点钱出来,他们还推三阻四,眼睛里还有怎么皇家吗?倒是这个苏木为了陛下和太后你,什么事情都干,这才是真正的忠心啊!苏木此人,既忠且能,有这样的臣子多好啊!”
“既忠且能……”张太后:“先帝在时说过,这做大臣的,当公、忠、廉、能,只要有一项就能大用,苏木自己就占了两项。公字,他没做过官,也看不出来。至于廉,只怕……”
“是是是,苏木这人喜欢钱。”
张太后噗嗤一声笑起来:“罢了,其实,他能将心思放在皇帝陛下和我皇家身上,就难能可贵了,哀家这次到是要谢他一声的。”
心中顿时一动:这个苏木才华高绝,对陛下又忠诚。将来入朝为官,未必不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我却对他有成见了。大约是太康那件事吧,如今苏木已经将太康公主找到,哀家欢喜还来不及,怎么能再怪他?
如此人物,将来还真可堪大用啊!
……
从此,苏木这才是真的如了张太后的法眼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圣旨到
长芦盐运使司将两百万两赈济真定灾民的款子解送到京城之后,吴世奇的代转运使的角色算是扮演完毕。
能够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就凑到了这么多银子,此事自然引起了一片轰动,百官都在问,这个吴世奇究竟是什么人物,竟干练至此?
不过,吴老先生以官盐做抵押发行盐票一事,自然也随之传到了京城,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长芦盐司这么干,不就是行宝钞旧事吗?
宝钞当年因为监管不严,只发不回收,最后形同废纸。这玩意儿,说到底就是抢劫。虽说为了赈济灾民不得以而为之,可你一个读书种子这么干就是不成。收刮地皮,残害百姓,圣贤书岂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再后来,又有官员查到,这个吴大人还真不是正经出身,以举人身份选的官。当年他能够以举人做到扬州府正七品推官,也不知道塞了多少银子,可见此人的人品之卑劣。
与此同时。吴世奇当日为了做代转运使,无论杨廷和怎么循循善诱,也不肯将中旨退还一事时的丑态也在官场中流传开来。
这个时候,一个桑弘羊似的*臣子嘴脸呼之欲出。
这人政才突出,尤其是理财的手段更是让人叹为观止。但这种人若是做了官,只怕非国家之福。
于是,御吏台的言官们这回是找到目标了,见天几十份弹劾折子送到张太后御案前。痛陈盐票之弊,以及吴大人私发货币之罪。若这罪名成立,吴老先生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好在他老人家并不知道自己有皇家撑腰,只要正德和张太后收了银子,就要保他。
等张太后接到吴世奇的请求辞职的折子之后,又看了看满案的弹劾折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约是受了皇帝那一席话的影响,张太后内心中隐约已经对文官们制约皇权的心思有些不满,忍不住冷笑:“先帝大行,因为没钱,不能入土为安,你们这些言官去哪里了;陛下大婚,因为无钱置办婚礼,没办法亲政,你们这些言官又干什么去了;现在苏木打着吴世奇的名号替皇家解了燃眉之急,你们却跳出来找茬。你们这些人对于国家,对于哀家和皇上又有什么用处?”
垂帘十个月,张太后隐藏在血液里的政治基因已经彻底苏醒。
她自然知道如果任由御使们这么一天几十份折子弹劾下去,将来沧州发展银行实际上就是皇家产业一事迟早要***。到时候,正德和自己还真是颜面无存了。天下都是你皇帝的,你还去做生意,就不怕将来在青史上留下一个贪婪荒“饮”的名声吗?
当然,要想让言官们住嘴也是不可能的。
就张太后所知,都察院有十八道御使,一共一百多个言官。这一百多人从属于不同的政治势力,你根本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搞定。
而且,都察院的两个头,左都督御使和右都御使对于下面御使并没有直接管辖权,这大概是明朝政治中以小制大的传统吧!
除了御使台的御使,六部还有给事中。
这么多人中,难免有人郁郁不得志,专门鸡蛋里挑骨头给别人找不自在。在他们眼睛里,皇帝无疑是最大一个鸡蛋,只要骂上几句皇帝,甚至被皇帝打上一顿扳子,顿时就天下闻名,这生意很是做得。
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张太后不可会试图去说服言官们。
说服不成,堵又堵不住,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言官们的注意力从长芦盐司的钱从何而来上引开。
突然间,张太后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忍不住微笑起来。
旁边,张永凑趣地问:“太后娘娘可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张太后:“不是看到,而是想到。哀家想起自家小时候的一件事儿。哀家小时候嘴谗,经常去伙房偷东西吃。家里发现厨房里经常少东西,以为遭了小偷,就养了两条大狗。”
“可哀家不知道啊,有一天就去伙房拿了一只鸡,刚出门,两条畜生就凶神恶煞地扑过来,看架势是要把哀家给活撕了。”
张永啊一声,吓得嗓音都变尖了:“后来呢,太后娘娘你可曾受了伤?”
“伤没受,却吓得不轻,吓得我呀,连手中的烤鸡都落到地上了。”张太后看着张永,问:“后来,你猜怎么了?”
张永:“太后娘娘,奴婢刚才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了,又如何猜得出来。”
张太后:“当时啊,哀家以后这次定然要被咬死。却不想,那两头畜生却一头朝烤鸡扑去,为了抢肉吃,还打起架来。”
张永笑起来,连连用手拍着自己胸口:“原来如此,太后娘娘鸿福齐天,有惊无险,倒将奴婢给吓坏了。”
张太后:“这次,咱们皇家遇到的可是一百多头啊,现在,只需扔出一块烤鸡,就能让他们自己先打起来。”
说着话,张太后大起声音:“张永,拟两道圣旨。”
“是,奴婢这就写。”
自从上次替太康带信写了两道旨意之后,张太后发现张永此人笔头了得,以后遇到动笔的事情都叫他过来侍侯。
“第一道,免去吴世奇长芦盐运代理转运使和扬州推官一职,调任通政司经历。”通政司经历乃是正七品,吴世奇算是平调。
而且,通政司又是个清水衙门,根本就不管事。张太后也知道吴世奇现在的名声都是苏木一手造成的,就让他去那里养老吧。而且,他进通政司,等于苏木进了通政司,张太后对通政司的政务有她自己的考虑,现在先伏一步棋。
“是。”等到张太后的话说完,张永已经将圣旨写好。
“第二道……”张太后迟疑片刻:“至于长芦盐运使司转运使、同知、副使一职,朝议决定。”
“朝议……”张永有些迟疑,他本是一个精明之人,如何不知道这圣旨一下,将惹出什么乱子来。
“对,可以叫六部尚书和内阁辅臣先提人选,然后大家讨论,等人选定下来之后,再由吏部发文。”
这就是张太后所抛出的那只烤鸡。
这道圣旨一颁发出来,立即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首先,内阁的刘健就觉得不妥,找来谢迁和李东阳商议。
谢迁话多,先就发了一通牢骚,说长芦盐司转运使、同知、副使三职如此要紧,太后怎么不先同内阁通气就发了旨,而且还是朝议。看情形,免不得有许多麻烦,众说纷纭,百官自己先抓破脸,朝廷体面何在?
刘健担心的事情却是另外一桩,他说,这一议,只怕议到过年也定不下人选。毕竟,盐政权利实在太大,觊觎此职的人不在少数,大家只怕都要相互扯皮。人选定不下来不要紧,这长芦盐司还如何运转?
谢迁悚然而惊,连说是是是,要不,咱们把圣旨退回去,请太后三思。
李东阳却是一笑:“晚了!”
谢迁立即明白过来,如此大事,只怕早已经传遍了京城,根本捂不了盖子。若内阁一意孤行将这到旨意封驳退还,只怕张太后还没说话,百官先就要弹劾内阁。长芦盐司可是个金疙瘩,为官一任,十万雪花银是看得到的。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内阁此举,简直就是得罪了整个官僚集团,可干不得。
刘健:“慈圣太后怎么能这么做呢?”
李东阳笑着抚摩着自己的胡须:“健公,谢公,与其想这些事情,还不如考虑考虑怎么处理接下来如雪片一样飞来的折子吧,咱们可有得累了。”
果然,如李东阳光所想的那样,接下来几日,推荐新任盐司三大当家人的折子就没停地递老。内容不外乎是,某某官员质高行洁,以前在某某位置上又有什么政绩,可派去长芦云云。
反正都是表扬和自我表扬。
内阁三老看了几天折子,只看得头昏眼花。以他们的政治智慧和对朝政的熟悉程度,自然很轻易地看出这些折子归属于什么政治派别,细算下来,超过十个团体卷进这件大事之后。
都是推荐折子还好,反正最后不过是优中选优。
但渐渐的,不和谐音出现了,一道弹劾折子送上来,这回,连言官也卷了进去。不外是弹劾某德行有亏,或者尸位素餐,反正就是抓住一个缺点无限放大,来一个党同伐异。
骂仗一开始,就没有结束的时候。
很快,十个政治团体战成一团,到朝议的时候达到**,甚至还有两个吏部的官员当众扭打成一团。
一连朝议了好几回,也没有个结果。
如此一来,吴世奇这个人逐渐淡出了众官的视野,被大家给遗忘了。
言官们弹劾一个吴世奇不过是闲出来的毛病,没事找事,显示存在。如果能够将他给搬倒,也算是能够获取一点小小的名气。
不过,同盐司三大职位的真金白银比起来,这点名声算得了什么?
明朝的官员以门生和同年结成不同的团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自己的同年中有人进了盐司,说句难听点的话。将来路过沧州,说一声,同年还不殷勤款待,送上一份象样的盘缠以壮行色。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不能退让。
就在百官吵成一团的时候,两个颁旨队伍大张旗鼓地出了京城,直杀沧州。
第四百八十四章 同情
张永派心腹来沧州将朝廷的最新动向通知苏木,其中未必没有向他表功示好的味道。
顾花少马上就被接进京城去做皇家驸马一事,苏木才不会提前向其他人透露呢!到时候,顾三公子一听到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只怕不知道会惊骇失落成什么样子,苏木自认为读了这么一年多的圣贤书,还做不到以德抱怨,自然是乐意看到这一幕的。若是走漏了消息,这顾一雨先生糊涂油蒙了心,也学太康公主来个离家出走,岂不是没办法看到这场好戏?
吴老先生马上就要去职的事情倒是可以提前给他说说,这事怎么说也算是桩喜讯。
果然,听到苏木说起这事之后,吴世奇高兴地抚摩着胡须,连声叹息道:“总算可以将这个烫手的热山芋给交出去了,我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如同被人放在火上烤。”
这个时候,他也不说什么“为君父分忧”、“为了让沧州老百姓吃上放心盐,舍我其谁”、“区区一点名声,同黎庶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倒是吴老二苦着脸,不住哀叹,说自家老爷子好不容易代理了几个月长芦盐运使司的转运使,一切刚理顺,现在就不干了,反叫别人摘了桃子。这不纯粹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原来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盐司肥得流油,眼见着就要大发一笔,却说不干就不干了。
朝廷有这么对有功之臣的吗?
老二一想到自己这几个月一文钱好处没有得到,心中就在滴血。
听到儿子的唠叨,吴老先生厉声呵斥。
眼看着两父子就要吵将起来,苏木忙拦住未来的小舅子,道:“老二,依我看来,这几个月你在发展银行可没少得好处,够意思了吧?”
吴念祖知道自己姐夫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尤其是赚钱的手段堪称当世第一。所以,当苏木开始筹划发行盐票的时候,他就第一时间贴了上来。
苏木被他烦得没法子,只得让他参于了进来。
这几月,老二倒是分了五千多两红利。距离他十万两白银就收山回家养老的理想还有点距离,不过,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只需三五年就能得偿所愿。
听到苏木这句话,吴老先生狐疑地看了儿子一样:“小畜生你又在发展银行里怎么了?”
苏木忙道:“老先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