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本是个夯货,见小利而忘义,不足为虑,若要收拾他,我徐灿有的是机会。
不过,你苏子乔才华出众,若是将来给刘瑾任出一个主意,却是麻烦。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你们这些新人得了势,还有我这个老人的活路吗?
恩,今日却是一个好机会,苏木,只有对不起了。
……
历来皇宫就是世界上最最复杂,最最盛产阴谋诡计之地。
徐灿从小生长在皇宫里面,对于这一套早已经熟练。否则他也不会在十几年中由一个小小的内书堂学童成长为东厂厂公,司礼监的二把手。
在他看来,所谓的手段不过是见招拆招,被动应对,终归落了下乘。未雨绸缪,不动声色地剪除所有的挑战者,才是大智慧。
这些年来,但凡宫中有心智出众的太监刚一冒头,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扼杀在萌芽里。
所谓人才,顺天时,得地利,拥有人和,有一个合适的舞台才有上位的机会。如果一开始就不给你表演的机会,就算是你智比良平,也只能徒呼奈何。
就这样,因为没有任何挑战者,徐灿在宫中的宦途走得很顺。又因为他为人低调,等到暂他进司礼监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有些懵懂:这个姓徐的究竟是什么人啊,又做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老实说,做为弘治皇帝的贴身太监,没有人比徐灿更清楚皇帝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是病入膏肓,神仙也救不了。
搞不好,皇帝能够挨过这个冬天都难说。
这个时候,徐灿这才愕然发现自己究竟是算错了一步……………没有和太子建立起特殊的关系,而做太监的都是皇帝家奴,生死荣辱可都是细微在君王的喜好上面。皇帝说你好,你就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如果他厌恶你了,即便你是司礼监掌印,说拿下也就拿下了。
当初因为太子年纪还小,加上又是个顽劣之热闹,徐灿也没办法同他搭上线,想的是等储君再成熟点再说不迟。
可皇帝这一病,却让他感觉到时间的紧迫。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想整刘瑾,也方便安插自己人手到太子身边的缘故。
如今,想来刘瑾已经警觉,一旦皇帝大行,这个刘瑾随新君鸡犬升天,又有苏木这个强援给他出主意,只怕我徐灿就有大麻烦。
落毛孔雀不如鸡,这些年徐公公整过不少人,如果真失势,那惨状……
徐灿想起这可怕的前景,就不寒而栗。
暗想:太子年幼,不难哄骗。不过,得先将他身边的人换光才行。
……
太子却不知道在一刹间徐灿起了歹毒的念头,不住摇头:“不成,不成,这稿子也就是苏木写着玩的,都还没写完,等将来成书以后再说吧。”
大约是有种不好的预感,苏木感觉这个徐灿不是好人。上次厂卫恶斗,他居中策划,无形中已经同徐公公是敌非友,弄不好这人已经查明了他的底细。他一进门就将稿子抢了去,会有好事吗?
苏木微一拱手:“徐公公,还请将稿子还给在下?”
“哦,还给你,却没有这个道理?”徐灿好象这才发现苏木一样,转过头来,换上一副温和的笑容:“苏木你此言差也,这稿子是你借给太子爷的,我就算要还,也该先还给储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木有些无语。
太子哈一声:“是这个道理,徐公公,快将稿子还我。”
徐灿:“储君,虽说是稿子,但苏子乔偌大名气,又被人称之为诗坛圣手。他的作品自然是好看的,不过……”
“不过什么?”朱厚照好奇地问。
徐灿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讽刺:“不过,苏子乔以诗词名动京城,一提起他,别人总会想起那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可是,诗词作得好的,小说未必就写得好看。小说演义这种东西,并不是你文笔优美流畅就能打动人心,还得会编故事才行。太子不肯借稿,可是觉得苏木这书写得不好看。呵呵,是啊,苏子乔名声正盛,若在小说话本上自曝其短,反对他名声有损。”
说着就装强做势要去掏藏在怀里的稿子。
苏木见他要还稿子,松了一口气,正要去接。
朱厚照却一伸手将他按住,喝道:“子乔的故事自然是好看的,徐公公你别瞧不起人。他的故事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可一看却看进去了,书里面的人儿就如同活过来一样。我也读过几本话本书儿,像他这么写故事的却从来没见过。徐公公,你也别小看人,这书你还真得看。没看过,你说这些做什么。相信本殿,这书最适合你看了,哼哼……”
苏木在太子心目中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徐灿竟然怀疑他的书不好看,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一席话说完,朱厚照气愤得一张脸涨成红色。
“好好,谨遵太子教。”徐灿顺势将稿子又放回怀里:“既然太子有教令,奴婢就好好地看,仔细地看。”
说完,一弯腰,慢慢地退了出去。
苏木:“这,哎,我的稿子……”
可那徐公公已经走得没了影子。
苏木有点发呆,总觉得这事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太子还在身边气愤地叫道:“徐灿,少瞧不起人,今次就叫你看看子乔的书写得如何,叫你知道相比之下,外面的话本演义都是垃圾。”
主座上,王鳌还在气呼呼地喘着粗气:“上课了,上课了!”
苏木和朱厚照这才停止聊天,继续听课。
堂堂大学问家的课实在枯燥,差点将苏木听得睡了过去。不过,一个人讲课有一个人的风格。王鳌实在不是一个好老师,但太子的其他几个师傅应该不会这样,否则,那不是误人子弟吗?
耽误了储君的学业,师傅们可吃罪不起。
太子的老师一般都是由内阁辅臣和翰林院的侍讲学士担任,这些人都是一榜进士出身,一等一的大家。
苏木倒有些向往了。
又听了大约一个时辰的课,王大人那让人昏昏欲睡的讲解这才结束,收拾了书本,背着手气哼哼地走了。
朱厚照欢呼一声:“可算下课了,子乔,走,咱们回去搬东西……不,先杀一盘兵棋推演过过瘾。”
苏木:“这棋虽然是我发明的,但我却不善此道。”
“管他呢,只要有人陪本殿就好,反正这天底下,若论起兵法,也没有人能强过本殿。”朱厚照有些狂妄和自得。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满带寒霜的太监飞快地跑过来:“太子。”
“倒霉,一定是父皇叫我过去!”朱厚照一脸的晦气:“这下可玩不成了。”
那太监朝太子一施礼:“殿下,万岁爷传苏木进见。”
“叫苏木,不是叫我吗?”朱厚照大为惊讶。
“正是。”那太监又行了一个礼,然后小声道:“太子,看万岁爷的脸色很不好看,刚才还在殿里摔了东西。苏先生这次觐见,得仔细些。”
这太监不是徐灿的人,有意讨好太子和苏木这个太子系未来的新贵。
“啊,摔东西了,为什么?我也去!”
苏木心中一沉,隐约感觉到皇帝这次发怒肯定和刚才徐灿有关。再说,自己身份卑微,根本就没有资格面圣。
第二百六十九章 危急关头
苏木却不知道徐灿因为他与太子关系密切,已经将自己当成敌人了,也低估了皇宫之中权利之争的残酷。
“太子,既然陛下有诏,臣还是自己去吧。”
朱厚照本是个小孩子,而且,同世界上所有的孩子一样,都有些怵自己的父亲:“好,那我先去找刘伴杀一盘棋,等下再搬过来。”
同那个太监在西苑里弯弯曲曲地走了半天,无论苏木如何出言相试,那带路的太监死活也不肯再说一句话。
苏木无奈,知道今日这一关肯定是不好过的。
等下也只能见招拆招,见机行事。
不片刻,就到了瀛台的一间大殿里。
严格来说,外面虽然在下雪,因为刚入冬,天气却不是太冷。可殿里的地暖却烧得很旺,刚一进屋,苏木就热出了一身汗水。
抬头看去,殿中其他太人也得同样满面潮红。
唯一例外地是坐在须弥座上的弘治皇帝。
这么人的地方,皇帝却依旧是一脸苍白,身上紧紧地裹着一袭大氅。但因为实在干燥,乌青的嘴唇却都干得起了壳。双眼的目光也有些涣散,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徐灿就侍侯在皇帝身边,这家伙额头上有层细密的汗水,在灯光下闪闪亮着,眼神中也满是兴奋。
苏木心中忐忑,上前一作揖:“臣苏木,见过皇帝陛下。”
还没等他起身,徐灿却大喝一声:“跪下,苏木你可知罪!”
苏木一呆,不禁问:“怎么了?”
君臣诏对,苏木应该回答:“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才对,一句“怎么了?”就若同一家人聊天,已算是君前失仪了。
其他太监听了,想笑又强自忍着,显得很是辛苦。
弘治皇帝本绷着脸,听到苏木这么说,却“呵”一声笑起来。他在位十六年不知道召见过多少大臣,别人见了皇帝都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像苏木这种随意自在的他还是第一次碰到,倒也觉得有趣。
这一笑,胸中的那股就要爆发出来的怒气却减弱了几分。
皇帝指了指徐灿,又指了指苏木:“说给他听。”
“你就装傻充楞吧!”徐灿心中冷笑:“不过,苏木你今天可算是被我抓住把柄了。落到咱家手头,想不死都难。”
他哼了一声,提高声气:“大胆苏木,看你做的好事,写的好文章!”
说罢,就将一本稿子扔到地上:“竟将这种诲“饮”诲盗的东西带进宫来给太子读,罪在不赦!”
苏木一看,却正是自己所写的《红楼梦》,身上的千万颗毛孔同时张开,汗水如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确实,这书有不少黄段子,虽然写的“饮”秽,在现代人看来连擦边球都算不上。就算是岛国的爱情动作片,看得多了也没什么新鲜。
可古人没见识啊,在真实的历史上,《红楼梦》就被人当成黄书禁过一阵子。就连原作者曹雪芹,也受到了牵连,差点吃了官司。
而且,这文学名著的魅力实在强大,包罗万象,写尽清朝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世事人情。而市井生活,男女之情也包括在内。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饮”,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别人要将你这本书当黄色小说看,也确实说得过去,里面有不少地方就写得很是刺激。
比如读初中的时候,苏木的一个同班同学家教甚严。这小子是个闷骚,偷看《红楼梦》不说,还把里面的黄Se情节抄到笔记本上日夜观摩。曝光之后,被父母揍了个半死。
明朝中期民风逐渐开化,市井中黄色小说也有不小的市场。可大家得了书之后,都是藏着掖着偷偷看,生怕被人知道,否则还真有些丢人。
至于皇宫,对于太子的教育,宫廷中的管束更是森严。尤其是对还没有发育完全的皇子,才未成年之前更是严禁女色,怕的就是因此伤了身子。
俗话说得好,少年之时,血气初行,戒之在色;壮年之时,血气方刚,戒之在争;老年之时,应该乐天知命,心地平和,戒之在得。
如今,太子尚未成年,却读这种书,若是被人上纲上线,直接打死都有可能。
苏木看了一眼得意扬扬的徐灿,心中突然明白:这是徐灿在整我!
这死太监偷听了我苏木和太子的谈话,又用言语激将将稿子从朱厚照这个二货手头借去。一回头,就在皇帝面前告了我苏木的黑状,这是想把我朝死你整啊!问题是,我苏木和你徐公公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至于下这种黑手吗?
不对,这个徐灿肯定是知道那夜厂卫死斗是我居中谋划,他东厂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自然要找回场子。
苏木心头一凉,这个罪名实在太大,就算自己和太子关系再密切,皇帝对自己也颇为欣赏,这一关也是过不去了?
看到苏木的额头有汗水一滴一滴沁出,徐灿在兴奋的同时,心中却是一叹:可惜啊可惜,单凭“山一程,水一程”那句,就已经奠定了苏子乔一代词宗的地位,更别说“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意境开阔,道出人生的沧桑浮沉。若非苏木乃是太子的人,这般风流人物,只需见上一面,就已是福分。不过,对你越是景仰,下手却越不能容情。
他先前拿了苏木的《红楼梦》只翻得几页,就吓了一跳。这书写得实在厉害,真真是写尽了男女之间的缠绵纠葛。别说常人,就算是我这个遭了一刀的,也有些把持不住。
到现在,里面几个鲜活的女子依旧在脑海中萦绕不去。
更别说太子这个不懂得人事的小孩子,若看了,也不知道要神魂颠倒成什么模样?
诱引太子沉迷女色可是宫中大忌,苏木这一回是神仙也救不了啦!
拿到这么大一个把柄,徐灿自然不会放过,立即兴冲冲地跑去找弘治皇帝。
果然,皇上震怒!
传苏木进殿问话。
徐灿做人做事的原则很简单: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第二百七十章 徐灿要下死手了
于是,徐灿若获至宝,立即拿起这本稿子跑皇帝那里去,将此事禀告。
听徐太监说苏木居然写风月书给儿子看,弘治吓了一大跳,也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民间男女,要满十六岁才能结婚洞房。碰到战乱的时候,十二岁的女子已经做了母亲也不奇怪。但皇家对皇子的X生活控制得极为严格。怕的就是过早识的男女滋味,影响发育,伤了身子。
弘治本就体弱,自知命不久矣。倒不是怕死,实在是自己当年立志做有为之君,开万世太平。如今国政刚有些模样,却要撒手人寰。人生最的悲哀,莫过于此。
儿子朱厚照虽然不堪,可儿子壮得跟牛一样,看模样却是长寿之相,这一点还是让他很欣慰的,这也是他唯一的优点吧。
但现在,却有人为了邀宠,竟然将这种诲“饮”诲盗的书籍带进宫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
弘治皇帝当即就要发作,可转念一想,这个苏木乃是天下一等一的人才,也是朕千秋万岁之后留给太子的股肱之臣,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荒唐之事?
心下就有些疑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是不能听徐灿的一面之辞。
当下,弘治就强行按捺住心头的怒气,将苏木那本《红楼梦》的手稿从头看起来。
这一看,竟入了迷。
忍不住暗自点头:这苏木诗词自不用说,乃是天下第一。偏偏这故事却也写得极为精彩,尤其开头这个甄士隐的女儿被人抱走之后,朕这一颗心就被这个女娃娃给牵去了,急欲知道她的下落。
但苏木笔锋一转,却写到四大家族上面去。朕本有些失望,可出场的几个人物,无论是宝哥儿还是黛玉、宝钗却是如此鲜活,就好象就活在你身边一样……
恩,当真不错,不错。
朕从小生活在宫中,对外间的情形却不太清楚,今日读了此书,才知道朕的子民原来是这般活法。
真真是,各有各的酸甜苦辣,各有各的精彩啊!
原来,身位弘治皇帝长居深宫,从小读的都是圣人之言,对于小说话本也有接触。实际上,那些话本的故事都很粗疏简单,戏说和夸张的成分居多,比如:某某书生穷困潦倒,被人退婚,无奈之下,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