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阿哥,蝴蝶们都来了,娘娘见了一定很高兴,等天一亮,它们自己会飞走,下回再这么做,它们还会飞过来,这样多好?”
“不知道是谁那么可怜,会被关在里面。我想要把那个笼子拆了,把里面的人救出来……”
虽然睁大了眼睛,可是世界依旧是一片黑暗。只有这些珍藏在记忆深处的声音,陪着他在无尽的黑暗中徘徊。
大门无声无息地悄然开启,沉香和春寿跟在侍卫身后走了进来。
“十三阿哥的眼睛……”只是一眼,沉香便觉察到了他的异样。那双曾经神采飞扬的黑眸,此时已经变成了一潭死水。虽然面对着他们,却没有任何反应。喉间一阵酸楚,她连忙抬手捂在唇上,哽咽的声音虽然止住,泪水却开了闸似的涌了出来。
“看不见了。”侍卫极不耐烦,敷衍了一声催促道:“你们快一点儿,若是被人发现了,我也跟着倒霉。”
“是是是,您多包涵。”春寿塞了锭银子给侍卫,拉着他向外走去。到了门边犹豫了一下,转身向着沉香叮嘱道:“我去外面候着,有事叫我。”
眼里早已经没有了旁人,沉香压根便没有听到春寿的话,双脚失去了控制,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春寿有些失落,垂着头退了出去。
咫尺之遥,仿若隔了天涯。
“是……琉璃吗?不,不可能,琉璃若是向着我,此刻必然也获罪了,若是不向着我,又怎么会来看我呢?这茫茫人世间,应该没有人会惦记我了。与先前一般,这只不过是幻觉罢了……”胤祥听到了脚步声,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随即自嘲地笑了一下,重又黯然地低下了头。
沉香痴痴地望着胤祥,身上的伤和脚底的痛已经觉察不到。走到他的身边半蹲下身子,数日未进水米的嗓子沙哑得变了声音:“十三阿哥,伸出你的舌头。”
没有料到真的有人回来看他,胤祥一愣,慢慢地伸出舌头。沉香伸手在他舌头上一点,眸子里满是柔情:“蝴蝶飞走了,明年还会来的。”
漆黑的世界里突然亮起了一抹色彩,胤祥伸手飞快地抱住了沉香:“琉璃,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以为所有人都背弃我了,没想到你还能来……”
她来了,她真的来了!在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只有她敢来陪着他!胤祥更加收紧了手臂,感受着怀里的温暖,抑制不住激动和欣喜,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十三阿哥,我……”听到胤祥喊着琉璃的名字,沉香的身体顿时凝住。张口正想要说出真相,却被理智及时阻止。
不,她不能说!他现在这个样子,若是知道了事情真相,一定受不了……
对沉香的纠结一无所知,胤祥紧紧地抱着她,一句接着一句地问道:“我没有连累你吧?皇阿玛没有为难你吧?你的声音怎么这么沙哑?是不是病了?”
“没有……”长长的睫毛垂下,沉香涩然道:“我很好,只是有些嗓子疼。”
胤祥长舒了一口气:“只要你没事就好……”
只要她平安无事,那么他便放心了。至于其他,便顺其自然好了。
听出那语气中的深情,沉香默然不语。忽地想起了什么,迟疑着低声问道:“你的眼睛……”
“太医说撞在石头上积了淤血,要慢慢调理,我本来想,就这么算了吧,现在为了你,我要尽快好起来。琉璃,你答应我,每天都要来看我,等我眼睛恢复了,要第一个看到你,好吗?”胤祥缓缓放开沉香的身子,转而握住了她的手。没有焦距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她的方向,一往情深地轻笑着。
“这……”沉香不知该如何回答。
发觉了沉香的犹豫,胤祥有些失望:“是不是皇阿玛不让你来?”
“不是的,不是的,皇上没有阻止我,他……他只是口硬心软,等过阵子想通了就会放你出去了!”不忍心让胤祥就这样失去希望,沉香心中一急,来不及考虑后果便许下了承诺。“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胤祥顿了一下,柔柔地笑了,摸索着重新将沉香轻拥入怀,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翌日。
卯时还没到,沉香已经起身忙碌起来,和面切馅,捏出一个个圆墩墩肉乎乎的饺子。看着它们在沸水中上下起伏,她眯着眼睛笑靥如花……
提着装满饺子的食盒,沉香快步走到了宗人府门前。见还是昨天那个侍卫当班,心中一喜急忙走了过去。
可是无论好说歹说,这个侍卫今日就是不松口。听得烦了,皱着眉头朝着沉香斥道:“昨天已经进去过了,怎么今天又来,你不要脑袋,我还要脑袋呢,去去去,一边去……”
“侍卫大哥,求求你让我进去吧,一下,就一下,我很快就出来。”沉香说着欲上前,被侍卫一把推倒在地。“赶紧走,再纠缠,我叫人把你抓起来。”
护着食盒狼狈地坐倒在地,沉香焦急万分。若是再也见不到她,胤祥一定会胡思乱想。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苦苦思索却找不到办法,就在沉香快要绝望的时候,宗人府大门忽然开启,太医提着药箱从里面走了出来。
望着他的背影,沉香眼前一亮。匆忙从地上爬起,飞快地追上去……
沉香抱着食盒跟着吴太医的身后,无论他是抓药还是开方,都紧追不舍。只当是没有看到他的冷眉冷眼,可怜兮兮地一个劲儿地哀求着:“太医,我求求你了,你就带我进去吧!”
不知道叹了第几次气,吴太医无奈地转头劝道:“姑娘,你走吧,宫里没这个规矩,被人发现了很麻烦的。”
“我保证不会让人发现的,我会很小心的……”此刻在沉香眼中,吴太医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无论如何,都要牢牢抓住。
见实在说服不了沉香,吴太医摇着头不再多费口舌,继续带着她这条尾巴,在药柜之间穿梭。
这时,一个小苏拉跑进来,气喘吁吁地报告:“吴大人,试针的小李子受不了痛,一头撞死了。”
“什么?这可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研制出的新方法……”吴太医听了愁得直挠脑袋。这一时半晌的,上哪里再去找合适的人选?
“什么试针,我行吗?”沉香在旁边听了,毫不犹豫地问道。吴太医一愣,转头惊诧地望着她。
“……好。”
太医带着沉香穿过重重朱门,进入了太医院的密室之内。一个白发病人冷不防从角落里冲出来,扯动着墙上的铁链发出阵阵怪叫。
沉香吓了一跳,急忙躲到了吴太医的身后。见他脚步不停,只好战战兢兢跟在后面。
越往里走,情形越是恐怖。秃发的针人被钉在木桩子上不断地流着血泪;几个恐怖的大头小孩尸体在药水里飘动;满身都是红斑疱疹的男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昏暗的油灯摇曳,密室之内仿如十八层地狱般诡异阴森。
“他们——”沉香声音打着战,她万万没有想到,散发着药香的太医院地下,竟然还隐藏着如此恐怖的地方。
知道沉香想问什么,吴太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问道:“皇上乃千金之躯,但凡用药、用针都要找人试验千百次,确定无碍才能动手,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吗?现在后悔可还来得及。”
沉香想了想,坚定地摇了摇头:“只要能带我进宗人府,我怎么样都可以。”
“既然你这么痴,我就成全你,你坐过去,把衣服脱了。”见沉香心意已决,吴太医也不再多劝。指了一处让她坐下,从旁边架子上取下一包银针。
沉香垂着眸子脱了衣服,穿着肚兜席地坐下。吴太医抽出银针刺入她的身体,直透骨髓的痛楚毫无预兆地汹涌袭来。
“啊——”
灯火透过沉香,在墙上映出了她抽搐痛苦的影子。等到吴太医手中银针扎完,她已经疼得浑身痉挛意识恍惚。
抬手擦掉额头的汗水,吴太医返身端了一碗汤药递到沉香嘴边:“来,喝下去——”
沉香已经没有力气去端起汤药,挣扎着抬起头,就着吴太医的手将药一饮而尽,随即无力地软倒。
腹中开始疼痛,沉香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眼前的吴太医扭曲着换了模样,一会儿变成琉璃狰狞的脸,一会儿又变成了胤禟凶残的脸,数个胤禟和无数个琉璃围着她尖叫,厮打,犹如群魔乱舞。
沉香挣扎着想要逃出他们的包围,却被他们张开满是尖牙的血盆大口死死咬住拖进了一个巨大的笼子。剧痛好似千刀万剐,沉香尖叫着呼救:“十三阿哥——”
随着她的喊声,一束金色的光芒忽然出现,所有影像都不见了。胤祥笼罩在光芒中向她走来,牵着她旋转起舞。发着荧光的蝴蝶围绕在他们的身边,空气里满是牡丹花的香气。巨大的笼子化作光斑砰然绽开,他微笑的脸俊美而深情……
“好极了,药性起了。”看着沉香一个人疯狂地旋转,太医拿起一根长针,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刺入了指甲内。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再次响起,惊起了一群栖息的乌鸦……
宗人府内满地狼藉,胤祥一身脏乱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沉香脸白若雪地走了进来,脚步虚浮犹如大病了一场。同样苍白的嘴唇上裂开了几道口子,鲜血斑驳地晕开,带着触目惊心的妖艳。
“这是怎么啦?”暗暗地调理了呼吸,沉香装着若无其事地问道。
听到沉香的声音,胤祥一怔,慢慢转头向着她的方向,期期艾艾地试探着问道:“琉……琉璃?”
“……是。”沉香声如蚊蚋。
“我以为你不来了……”如同在迷路的黑夜看到了一盏明灯,胤祥猛地跳起向着沉香扑来。不防被旁边桌子绊住,身体立刻失去了平衡。
沉香急忙迎了上去将他抱住,两个人一起摔倒在了地上。还没等沉香反应,胤祥已经惊慌失措地将她抱起放在了腿上摸索着检查。“怎么样?有没有伤到你?”
“没……没有……之前有点事耽搁了。”被这样亲近的姿势羞红了脸,沉香结结巴巴地回答着想要站起来。身子刚刚一动,胤祥便紧紧抓住了她的手重新拉进了怀里,翻身压在她的身上。
“不许离开我,不许——”胤祥失措地喊道。现在的他就像是悬挂在无底的深渊上空,怀里的人儿是他精神唯一的支撑和寄托。若是失去了她,他便会立刻跌入那无尽的冰冷的黑暗中,万劫不复。越想越是害怕,他突然低下头疯狂地吻着沉香,只有这样,他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就在他的身边,感受到她的温暖和爱。
被这样轻狂而且陌生的胤祥吓到,沉香哭着想要避开他粗暴的亲吻:“十三阿哥,你干什么,十三阿哥——”
听到了沉香的哭声,已经陷入癫狂的胤祥如同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如梦初醒地松开沉香,静默了片刻后忽然用力抽起自己的耳光来:“瞧我在做什么?我该死,我该死——”
这几下耳光他使足了力气,脸颊很快便肿胀了起来。沉香心疼不已,扑上去拉住他的手抽泣道:“你别这样——”
胤祥反手抱住沉香,伏在她的颈间连连低喃:“对不起,对不起,琉璃,别怪我,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太害怕了——”
“……你不会失去我的。”沉香也流着泪,紧紧抱着胤祥。犹豫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试探着吻上了他的唇。
如果这是她能给他的唯一安慰,那么她愿意……付出一切。
胤祥呼吸一滞,很快便反客为主,疯狂地在她的唇上辗转深吻。剧烈的心跳带走了所有的理智,两个人的世界中只有彼此,相拥着慢慢躺下,爱意在小小的房间中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旖旎之气终于散去。沉香静静地躺在胤祥臂弯,一颗清泪滑落,不知是喜是悲。
感觉到了肩膀上传来的凉意,胤祥侧着头吻去她脸上的泪痕。咸涩的味道从舌尖一路流到心底,令他更加愧疚。
锦上添花易得,雪中送炭难寻。在他身在囹圄朝不保夕的时候,她不离不弃甚至做到这种地步。而他却曾经摇摆不定,心中装了另外一个女子。越想越是自责,胤祥执起沉香的手贴在了胸口,许下了最郑重的承诺:“相信我,我永远都不会负你的。”
“我相信……”沉香泪如雨下。虽然知道这句话并不是对她所说,可是这一刻她只想自欺欺人,将这个承诺珍藏起来。
胤祥动容,臂弯收起紧紧地拥着沉香。正巧压在了她的伤口上,沉香疼得吸了口凉气。
“怎么了?你受伤了?”胤祥一惊,急忙问道。
沉香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身子,找了个借口掩饰道:“没有,我只是太高兴了!”
“高兴还发抖?”胤祥半信半疑。
不想让他发现她的伤口,沉香坐起身轻轻呢喃:“窗外有流星就好了,我可以许愿永远留在你身边。”
胤祥听了,起身闭上眼睛虔诚地双手合十。沉香被逗得轻笑起来,握着他的手娇嗔道:“你干什么?现在又没有流星。”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反正我每天都祈祷着,老天爷早晚会听到的。”胤祥反握住沉香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傻瓜。”沉香吸了吸鼻子,声音已经哽咽。
“为了你,我可以一辈子都是傻瓜。”胤祥深情地低语,贴着沉香的耳朵轻轻地唱了起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沉香闭上眼睛,泪水顺着她微笑的脸缓缓落下……
第十二章 遽变,爱已成殇
日暮下的京城,渐渐开始安静下来。劳累了一天的贩夫走卒收了摊子,匆匆向家里赶去。街道上行人寂寥,北风吹过越发显得冷清。
胤禛带着随从,心事重重地在空旷的街道上行走。忽然一阵戏曲声传来,腔调怪异荒诞却又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好奇怪的声音,去看看是什么?”胤禛微皱着眉吩咐道。
“嗻——”随从答应一声,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提高了戒备。
二人循声而去,忽然一个浓妆艳抹的木偶从巷子里跑出来,撞在了胤禛身上,将他的帽子撞在了地上。
一个伛偻着身子的老者跟在后面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点头哈腰地连声赔礼:“对不住,对不住,没伤到您吧?”
随从被这个突发状况吓得胆战心惊,见老者出来气得怒喝道:“瞧你使得什么妖法,把我们爷的新帽子给弄脏,赔得起吗?”
老者没有理会他,弯腰捡起帽子拍了拍灰,摇头轻叹道:“这帽子虽好,也算不得什么珍贵的东西,我赔爷一顶吧——”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了一顶白帽子,双手拿着恭恭敬敬递了过来。
“你什么意思,拿着晦气的东西诅咒我们爷——”随从更加愤怒,跨步上前就要收拾这个没有规矩的老头。胤禛心中忽然一动,伸手将随从拦住。
“这白帽子对其他人或许不值一钱,可是对王爷来说——可珍贵——”毫不在意气势汹汹的随从,老者端着白帽子又向前走了几步,浑浊的眼睛落在胤禛头顶,意味深长地强调着最后几个字。
王字加白……是皇!
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突然沸腾,呼啸着涌入狂跳的心脏。胤禛蓦地眯起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驼背弯腰的老人。
老人微微一笑,旁边的木偶“砰”的一声跪下……
深夜,御花园中暗影幢幢。树丛深处,两个人影忘情地翻滚纠缠着。
几度云雨,终于风平浪静。
琉璃脸上红晕未消,轻喘着起身推着胤禟不满地催促道:“等了这么些天了,你什么时候跟皇上说我跟你的关系?”
胤禟长长舒了口气,慢腾腾地一边穿衣服一边敷衍道:“皇阿玛最近身体不好,说这些不合时宜。”
“你每次都这么说,不知道是不是搪塞我?”又是这样千篇一律的回答,琉璃登时有些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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