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姐不能这样……”林强傻笑着提前两袋盒饭,“我大老远来找你吃饭的,合适么?”
看着林强故作出的嬉笑表情,不知为何,夏馨心中顿时百感交集,那件事后根本没人再和自己说话,甚至连亲戚都没来安慰。没想到,到头来只有林强还想着,还想到自己没心情吃午饭,大老远从龙源拎着吃的过来。
她不禁捂住嘴,眼眶再次红润,微微哽咽。
“……谢谢你,林强。”
夏馨取下锁链,招待林强进门。
林强将外卖放下,边换拖鞋边笑道:“两荤一素,我知道夏姐你现在没胃口,咱们将就吃了,要不身体扛不住。”
夏馨只哽咽地点了点头。
这一刻,她确实脆弱得像一个孩子,简直就像乐乐一样。
林强知夏馨没有心情,也不急着问事情,只默默地将饭菜摆好,分盘,取来碗筷,扶着夏馨来吃。
夏馨勉强吃着,毫无胃口,林强则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特意不提凌晨的事情,不停地聊乐乐,聊学校,聊将来的希望,不谈现在的窘况。
夏馨想着乐乐,神情也舒缓了几分,渐渐话多了,也被林强逗笑。
0142 崩溃
简单的午餐过后,虽然饭菜依旧剩了不少,但夏馨的心情已经逐步稳定下来,又能偶尔露出往日的微笑。人在困境中最怕的就是孤独,越孤独就越爱往死了想,越想就越难受,尤其是夏馨现在的情况,是不可能有人愿意来跟她接触的。
然而至少林强来了,让她好了很多。
作为林强来说,他自己也清楚,这种时候应该全力撇清与凌晨夫妇的任何关系。毕竟自“双规”出现以来,犯案率为零,这是一个绝对的“零”。林强来了也于事无补,反而有可能惹祸上身。
理性上说,林强是根本不应该来的。
但他无法容忍那样如猢狲一样散去的自己。
自己受困时他人鼎力相助,他人受难时唯恐惹祸上身避之不及,这是人之常情,残酷的法则,而在林强与凌晨双方悬殊的身份落差下,这个法则更加适用。
但自认为残酷的林强,却在知道消息后想也不想奔赴而来。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什么。
也许只是一种本能,人生下来来就流淌在血液里的本能吧。
“林强,谢谢你能来。”夏馨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我好多了。”
“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林强继续劝慰道,“你想,我当时听说自己被扣上‘被骗贷’的帽子后同样感觉泰山压顶,但撑过那几天,不一样过来了。”
林强说这话,自己都不太相信。“双规”同“银行内部问责会”相比,其严重程度根本完全不在一个位面。
“你啊,不用再劝了……”夏馨颓然一笑,“姐明白,都明白。”
林强也自知,多说也都是废话,对这其中的规矩,夏馨比自己知道的只多不少。
“都已经发生了,咱们就尽量坦然吧。”林强长叹了一口气,“尤其是面对乐乐的时候,不能给她带来负面情绪。”
“嗯,乐乐还不知道,你也别告诉她。”夏馨看了看四周的墙壁,幽然叹道,“这房子应该是没法住了,我进出碰见邻居都要低着头走。”
“房源,贷款的话,我可以帮忙。”林强话刚出口,便又捶着脑袋乐了,“傻了,你也是银行的。”
“没事,我们在其他地方还有房子。”夏馨长舒了一口气,温言道,“林强,谢谢你过来,姐感觉好多了。我知道你想帮忙,但这件事连我都没弄懂,凌晨工作上的事从来不跟我说……即使我弄懂了,告诉你了,恐怕这么大的事……也不是咱们能处理的。”
“是,我明白。”林强点了点头,面露泰然,“夏姐,我也有一说一,出了这种事,不过来看看,我过不了自己这关。跟你聊聊,吃吃饭,我自己心里也踏实。”
话罢,他起身正色道:“我林强能力有限,大事上帮不上什么忙,但如果小事上需要我,随叫随到,不管多小的事。”
林强的慷慨与直爽,再次感染了夏馨。
她揉着眼睛,不住点头:“谢谢你……姐帮你的时候,从来没想这么多,只是想感谢你帮了乐乐。现在看,真是没帮错!”
“呵呵,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这么一步一步紧密的。”林强最后握住住了夏馨的双手,尽量传递出更多的温暖,“还是那句话,有事尽管叫我。”
“恩,好。”夏馨感动地捂着嘴,连连点头。
正当林强要走的时候,却听门外传来了一声尖叫。
“啊!!!!都去死!!!”
“乐乐?”夏馨怔怔起身惊道,“不是这两天住在姥姥家了么,怎么……”
“我去。”林强飞奔过去开门。
只见凌乐乐低着头站在门口,平日里柔顺的直发凌乱地挡在脸上。
她双拳死死握紧,浑身颤抖,脚踩在林强撕下来的大字上。
“乐乐,你听我说……”夏馨连忙起身,要拉乐乐进来。
凌乐乐依然低着头,声音冷得发颤。
“爸爸……不是坏人。”
“乐乐。”林强伸手要拉凌乐乐先进屋。
然而这次乐乐的力气出奇地大,一把甩开林强。
“乐乐,别不听话!”夏馨走过去又要拉她。
凌乐乐再次拗身甩开。
僵持过后,她颤抖着缓缓抬头,盯着夏馨,长发的间隙中,露出了布满血丝的双瞳。
“你还要瞒我多久,今天同学已经告诉我了,我是贪官的女儿。”
“乐乐!”夏馨的刚刚平复的情绪有被激了起来,“你爸爸不是贪官!!”
凌乐乐冷冷一笑,颤颤转向林强。
“林叔叔,我信你——我爸爸,到底是不是坏人。”
林强眉头紧锁。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并不知道。
然而他现在却必须做出回答。
凌乐乐不是普通的小孩子,现在没有大吵大闹,而是以一种压抑的冷酷来面对,来质问。
沉默的三秒钟过后,林强终于说话了。
“你爸爸,是很好很好的人。”林强微微蹲下,抚着凌乐乐的肩膀,“因为他是你爸爸,全天下只有一个的爸爸。”
凌乐乐听到此,内心的情感顷刻之间决堤,一股热泪瞬间涌了出来,纵身死死地抱住林强的脖颈,嗷嚎大哭,从学校到这里一路压抑的情感宣泄而出。
“那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抓走爸爸……为什么!”凌乐乐疯狂地捶着林强,“你这么坏……他们不抓你!为什么要抓爸爸……”
林强同样感觉一股莫名的情绪涌出,眼眶酸涩。
“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在愤慨,他也在质疑。
这一刻,他再次想到了郑帅曾经的迷茫——
错的是我,还是这个世界。
夏馨同样也是一把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悲伤和快乐都是会传染的,连林强都无法抵御,夏馨在这一刻也崩溃了。
此时,楼道里刚好一个年龄较大的女人走过,见这景象,连看也不敢看,立刻快步上楼。
凌乐乐松开林强,回头看着那个背影,哽咽着冷笑道:“呵呵,那个阿姨每次见我都要聊很久的……”
林强很难过,为凌乐乐难过。
她还不到18岁,不该这么早接触大人的世界。
0143 承诺
“乐乐。”林强再次抓住凌乐乐的双肩,咬着牙安慰道,“乐乐,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坚持,咬紧牙撑过去,让爸爸回家后看到坚强的你。”
凌乐乐擦着泪痕问道:“爸爸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强想说“等你长大了就会回来”。但他不是那样的人,即便是孩子他也不愿欺骗,更不忍心欺骗。
面对林强的回避与沉默,凌乐乐的面容再次变冷了。
“为什么是爸爸……?”
林强依旧沉默。
凌乐乐已经擦干泪水,冷笑一声:“因为我是小孩子,所以不告诉我么?”
“不。”林强凛然道,“我从来就不是逃避事实的人,这一切来的太快了,我和你母亲也什么都不知道。”
凌乐乐转望母亲:“是这样么?”
夏馨哽咽着点了点头:“乐乐,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好,你们不说。”凌乐乐默默转身,一步步向外踏去,“我自己去,我自己去查,去问爸爸。”
“乐乐……”夏馨颤颤起身要去阻止。
林强看着夏馨悲痛崩溃的样子,看着凌乐乐决然的背影,终是长舒了一口气。
“乐乐,你爸爸被困住了,你还要闹脾气给我们添麻烦么?”林强冷眼讥讽,“你现在要坚持住,分担母亲的压力,而不是这样。”
凌乐乐脚步停住。
林强继而质问道:“乐乐,这很残忍,但你需要在一天之内长大,难过的人不止你一个,你母亲已经哭了三天了,作为女儿,你很难解决父亲遥远的难题,难道不该安慰近在咫尺的母亲么?”
凌乐乐这下子好像才被点醒,她被仇恨和绝望打击得崩溃,始终没有看到,现在最需要帮助的是面前绝望的母亲。
她颤颤回身,凝视着疲惫的母亲,再次泪如泉涌,扑过去与母亲抱在一起。
“妈……”她不可遏制地大哭起来。
“乐乐,没事,妈在。”
看到母女相拥而泣,林强默默松了口气,眼前的难题暂时过去了,别人的家事,现在没必要自己再搀和了,想到此,他便要转身离去,择日再来探望夏馨。
“林强。”凌乐乐突然转头叫住了他。
“真当自己是大人了,连叔叔的称谓都省了?”林强强笑开了句玩笑。
凌乐乐喘了好久的粗气,待哽咽好些后镇然道:“你说的对,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好好和妈妈在一起。而我认识的人里,最厉害的,就是你。”
她松开母亲,缓缓起身,以极其郑重的姿势微微鞠躬。
“你能……再帮我一次么……像上次一样……”
林强的一腔热血瞬间燃道了嗓子眼。
面对这种放弃尊严的哀求,如果自己有那个能力,早就答应一万次了。
但他清楚,这次的事,距离自己太远了;眼前的山,太高了。
与此同时,夏馨投来眼色,不住点头。
林强会意,想必她要让自己应了,免得乐乐再私自出去惹麻烦。
他只得强行答应:“好的,我最近可以自己支配的时间会全力用在这件事上,联系我所有的认识的朋友,利用所有的人脉。”
乐乐很坚强,表现得像个大人,林强面对他,更要坚强,即便做不到,也要表达出坚定的态度。
“你爸爸的事,绝对给你一个交代。”
“谢谢……谢谢……”凌乐乐揉着眼睛,她总觉得,只要这个男人,一切就不是问题了。
“没有过不去的坎,我过两天再来。”林强拿起包,揉了揉乐乐的脑袋,“越是难受的时候,越要笑出来,不然只会更难受。”
乐乐看着林强坚毅的面容,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吸引自己。
他没有俊朗的面容,只有刚硬的线条。
没有温暖的柔情,只有决然的气势。
多大的麻烦,他都可以解决。
怎样的困境,他都能笑出来。
而在那钢铁的外表下,恍惚又传来了柔软的心跳声。
就像爸爸。
林强告辞离去,关上门,下楼,出楼,毫不避讳地走在审计署的宿舍院中,承受着各种各样的目光。
他心中冷笑——
我来了,我就是来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林强,随你们说吧。
同时,他脑海中翻涌着与凌晨夫妇交往的一切。
无官不贪,此话不假,但不能理解得过于绝对。
官场是比职场更复杂化的存在,其间规矩与避讳只多不少。最可怕的是,在职场坏规矩了有人会骂你,提醒你;然而在官场,大家只会心中嘲笑你,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现在的环境中,绝对的清官无法生存,他们是怪胎,是打破规则的人,是异教徒。所以在一定限度内,适当收一些礼,得一些“不得不得”的好处是无法避免的。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作风要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自己,不作出头之人,不贪非分之财。
凌晨能爬到这个位置,绝非凡人,不可能犯这层忌讳。通过之前的交往可以看出,他生活作风正派,断然不会掉进钱眼;同时他又打破常规协助银行追回贷款,也表示他绝不迂腐。简而言之,他不左不右刚刚好,不惹是非,力争功绩,几近完美。
然而这样的人,又为什么会栽下来?
审计署,本身就是审查别人问题的,审计署的高官自己出问题,这根本就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不应该出现的事情。即使有问题也该沉默冷处理,不要闹大,否则审计署经营多年的社会公信力会瞬间丧失。
但为什么,上面的领导允许这样的事出现了?
死刑尚有上诉翻案的可能,而双规命令一旦下达,就再无半点希望,这是最上层绝对不可置疑的尊严与权威。至于如何定罪,证据不足等等,皆不是问题。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里从来不缺染黑洗白方面的人才。
如此来看,凌晨的遭遇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做错事了,要么是得罪人了。
林强自信凌晨不会在做事上犯错,那么就只有可能是后者了。
不知不觉,他已走到地铁入口,林强清楚,作为一个银行职员的自己想这么多,也许只是杞人忧天,但他始终坚持,即便只有那么一丝机会,也要动用全力去争取。
没有昨天的凌晨夫妇,就没有今天的林强行长。
思考中,时间过的很快,一个小时后,林强一言不发地坐在办公椅上,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营业厅诸人看见他的神色,自然也不敢打扰他,连一无所知的莫惜君都逼得远远的,看出来是出大事了。
“不行,没有突破口。”最终,林强仰靠在椅子上,无奈地转了起来。
林强认定,夏馨一定知道什么,但不会告诉自己,因为自己根本不可能帮上什么忙,同时还有惹祸上身的风险。
正此时,王文君来电。
林强接起电话,强颜笑道:“好么,这么久不联系我,咱们还是不是男女朋友了。”
“喂?说得好像你联系了我一样。”
“这个……我有事……”
“我也有事啊!”王文君话锋一转,正色道,“最近又分我去调查一个大新闻了,社长亲自指派我去的……这次更难调查,稿子更难写……”
“不会是……”林强咽了口吐沫。
“我也是刚刚才弄明白主角是谁的……”王文君问道,“你也知道了吧……”
“嗯。”林强瞳孔一亮,这样刚好,有个明面上可以调查事件的王文君,工作调查两不误,自己也不用赌着生涯冒险,同时还可以给乐乐一个答复。
“这件事调查得怎么样了?”林强焦急问道。
“实在太难……”王文君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跟他私交紧密,但我劝你不要着急,这种情况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什么第一次?”
“你想啊……”王文君解释道,“审计署本身就是查问题抓人的……这种职能机构的体面很重要,他断然不会自己抓自己,扇自己嘴巴对吧?”
林强一过心,这才拍脑袋醒过味来:“傻了,我都没想这事……就是说……纪委带走的凌晨?”
“嗯,全天下,只有纪委能动审计署了。”王文君继续说道,“但这两个部门……都是执法机构,相互合作紧密,按理说不该互相拆台,尤其是凌晨的级别已经算很高了。所以说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这两个中央高级执法机构互相打脸。”
“等等……”林强嘟囔道,“这两个机关的上级单位不一样吧。”
“对……审计署是Gwy,纪委是Rd。级别上说,Gwy确实也受Rd领导,但这双方的关系非常复杂,不是咱们能揣摩的。”王文君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只无奈道,“现在我手上的信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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