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光耀从未遇到过这种困惑,因为从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然而人外有人,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临了。
黄光耀的一切遐想,并未体现在表情上,他依然温文尔雅地望着林强,并轻轻点头,肯定了他所作出的全部努力。
业务会议在一片祥和之中结束,随后进行不那么严肃的讨论,甄甜赶来对黄光耀小声说了什么,黄光耀犹豫过后先行离场,由夏馨主持有关年会的安排事宜。
联合银行的年会定在一月15日,同慈善晚宴一样在金融街会议中心宴会厅举行,此次年会秉承国家统一号召,一切从简,不再邀请社会上的明星助阵,全部节目由内部人马搞定。
“根据黄行长的要求,此次年会要在勤俭节约的基础上,保证气氛活跃,有趣,切忌过于严肃,节目形式及内容可以适当夸张一些。”夏馨照着文件读完后,冲众人笑道,“根据这次的安排,包括领导讲话,优秀员工优秀支行表彰等严肃内容,将在半个小时内结束,随后要进行两个小时左右的节目表演,按每个节目5分钟算,我们至少需要20个节目,因此在场每个支行都至少出一个节目。”
“这个好说。”李待兴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抬手笑道,“节目什么的就交给年轻人去做吧,给新人一个展现的平台。”
“是,我们也鼓励新人表演。”夏馨点头道,“但为了保证节目的趣味性,避免雷同,我们需要先做统计,避免太多歌舞类节目。希望明天中午之前,各支行及部门,能将节目单报上来,我们节目组统一安排。”
一干领导纷纷应了,反正又不用自己上,让手下的小伙子小姑娘上去就对了。
只有林强,背脊发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夏馨突然一个转头,盯着林强,嘴角荡出一丝坏笑:“另外,为了保证年会的趣味性,根据我们的内部调查,有几位必须出节目,出指定节目。”
“哈哈!”李待兴活的明白,击掌大笑道,“那肯定是,优秀员工之类的不能白拿,总得让大家乐呵乐呵。”
“呵呵,李行长说的是。”夏馨随即冲李待兴笑道,“李行长年底成绩优异,幽默感又是全行皆知,黄行长钦点你必须出一个小品或者相声。”
“????”大爷一样坐着的李待兴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来,“等等等等……这还能钦点?”
“有意见找黄行长说吧,群众对你的节目也有很大的期待。”
全场人看着李待兴都不禁发笑,口舌讨巧终于遭报应了。
“还有就是祝行,您是内蒙的吧?”夏馨掩面笑道,“东区支行那边内部提议,要你亮亮嗓子,唱一曲《套马杆》。”
“套马杆是什么?”祝丰山满脸不解,显然还不太了解自己的处境。
“你回去听听就知道了。”夏馨不敢多说,最后望向林强,“这个……根据全行人的内部提议,黄行长亲自点头,林强你的《舞娘》是逃不了。”
“等等!换一个可以么!”林强脸已经绿了,“哪有大佬们儿跳钢管舞的啊!!”
本来周围的老领导中,有很多人不知道《舞娘》是什么,但钢管舞没人不知道,一听这个立刻来了兴趣,哄了起来。
李待兴见有人比自己倒霉,立刻又活分起来:“哈哈!好,好!林强跳钢管舞我就说相声。”
“嗯……套马杆,听起来像是比较有草原风味的歌曲。”祝丰山也跟着点头,“林强,你就满足大家吧。”
“林行长加油!”
“是不是穿泳装跳啊?”
“你们这帮人!!”林强指着一帮家伙骂道,“就这么想看我出丑啊!”
“呵呵。”夏馨掩面笑道,“黄行长特意吩咐,这个节目要压轴。”
“……”林强欲哭无泪,这一切,一定是源于凌乐乐的鬼点子,“我们支行出个小姑娘跳行不?我跳舞有啥好看的。”
“不行,就要你!”祝丰山一马当先,大义灭亲。
“没错!小姑娘跳有啥意思!”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林强被彻底的落井下石了。
随后的时间,气氛活跃了很多,大家开始一起商量年会的事情。林强本满脑子都在想《舞娘》如何搞定,突然微讯消息一响,林强低头望去,甄甜来信——
“肖东海在和黄行长谈。”
林强瞬间一愣,刚刚放松的心情又提了上来。
行拘15天,两天就出来了?又走的什么门路?
自己当时说的很清楚,他只要自行离职自己既往不咎,那么现在来找黄光耀,是谈离职的事情么?
对某些人,林强永远要做出最坏的打算。
他思索一番过后,又用微讯发出了一连串的信息。
20分钟后,年会的事情讨论得差不多了,就在这时甄甜再次到来,这次面上充满了不安。
“夏主任,各位领导,会议结束后先不要走,一会儿可能总行还有个会。”
“表彰么?”李待兴挥臂笑道,“等年会的时候说不就好了。”
“比较急吧。”甄甜没与李待兴多说,只冲林强侧了下头,唤他出去。
林强心一紧,光看甄甜的表情,他就大概猜出了事情。
林强走后,众人议论纷纷。
“是黄行长叫他么?”
“甄甜来的话,基本是吧。”
“干什么这么急?”
“呵呵……八成是老肖的事情。”
“老肖?他不是被拘了么,关林强什么事?”
“你没听说么?据说老肖这次是被人害的。”
“……你是说?……林强?”
“呵呵,这就不好说了,都是猜测。”
祝丰山听着议论,不安地望向会议室大门。他与肖东海基本是同辈,他最清楚这个人,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林强啊林强,你到底做了什么……
走廊中,甄甜以最快的语速低声道:“黄行长和肖东海好像谈得很不愉快……林强,你是不是背着黄行长做了什么?”
“你指什么?”
“哎……”甄甜无奈摇了摇头,“黄行长一直以来,真的是希望化解你们之间的事情,他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好意,你……好自为之吧。”
“树欲静而风不止。”林强苦笑摇头,“多谢啦,我尽快了结此事。”
“但愿吧……”甄甜再次叹了口气,轻轻叩响黄光耀的办公室大门,冲林强不安地说道,“肖东海刚刚去跟总行领导谈了,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就能帮你到这里了。”
“多谢。”
0446 尊严
大门关上,林强就坐,这次黄光耀没有亲自给他倒水。
黄光耀静静坐在办公桌前,与会议上的谈笑风生不同,此时的他展现出了截然相反的阴沉,或者说是犹豫。
“林强。”黄光耀微微抬头,看着林强,“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最好现在说清楚。”
“你指的是?”
“别装傻。”黄光耀摇了摇头,无力笑道,“我本以为上次房子的事情过后,你和肖东海能化干戈为玉帛,现在看来,你们都没拿我当回事儿。”
“……”林强思索过后,直言道,“黄行长,不管我做什么,都是迫不得已,没人逼我我不会无聊到破坏团结,更何况这样对我没有任何利益可言。我做的一切都是以蓟京分行的利益为基准的。”
“好吧,这也算是一定程度上的坦诚了。”黄光耀叹了口气,“肖东海刚刚找我谈过,他的意思是,这次嫖娼的事情全部是由你所致。”
林强只望着黄光耀,笑而不语。
“不解释一下么?”黄光耀也跟着笑了起来,好像理解了林强的笑点。
“你看,你不也笑了。”林强摊臂道,“其一,没人能逼他嫖,是他自己管不住下面;其二,据我所知他号称是‘招待客户’,将这个行为冠以公家的名义,这不是成心给咱们银行抹黑么;其三,他有什么事都喜欢往我身上引,这你应该已经很习惯了;最后,你笑就是你也知道他是什么货色,我的解释都是多余的。”
“你这张嘴啊。”黄光耀的表情终于松弛了一些,拿起水壶,给林强倒上了一杯,“我最初就说过,你有能力做好的事,我绝不插手。但你偶尔也要站在我的角度考虑一下,是不是我知道得太少了?没人会喜欢一头雾水的感觉,林强。”
林强品着最后半句话,同时望向黄光耀。
他虽在笑,但这席话却是二人相识以来,黄光耀说过最重的话了。
林强越品越是害怕。
有一点上,自己貌似做过头,自信过头了。当领导的,度量最难得,黄光耀能容下自己已经很不易了,然而自己在底下策划这些事反整肖东海,确实有些不拿他当回事儿的感觉。再厉害的领导,也喜欢作为大腿被人抱的感觉,作为林强,在从未表示出抱的意思,也没有过分谦卑的情况下,能与黄光耀处成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
而现在下面人如此私斗,拿领导当傻子,确实不该。
黄光耀不是傻子,必定也不会喜欢被人当成傻子。
一时间,林强将自己代入了黄光耀的立场,双方如若主谓对调,恐怕他林强都有些容不下林强了。
黄光耀也在望着林强,实际上他比林强要纠结得多,对下属信任,对能人顾忌,对自身的拷问,这些情绪夹杂在一起,让他不知如何抉择。更何况,肖东海刚刚向他送上大礼,有一个唾手可得的成果正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像是一位风骚的美女,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扭动着翘臀。
“黄行长,既然你话说到这份上,我真的也开诚布公了。”林强的抉择一向很快,从不拖泥带水,这次也一样,即便是与陈行远在一起他也不爱绕弯子,更何况黄光耀。
“站在我的角度上,我向你解释我的境况。”林强提了口气,朗朗道来,“最初,几个月前,肖东海企图用资历压制,让我放弃微讯,我婉言相拒,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知他开始三番五次在你这边扎我的针,连我龙源的宿舍分配问题都不放过,这些的情况黄行长比我清楚得多吧?”
黄光耀默默点头,表示默认。
林强平和一笑,继续说道:“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我知道黄行长你的风格,不可能因为这些就迁怒于我,后来你几次表态也皆对我表示支持,有你这样的领导,是我们做下属的福分。”
黄光耀闻言面色再次舒缓了几分,旁人说这话会让人觉得是赤裸裸的拍马屁,但林强结合前因后果与心理,正和好儿扣上的黄光耀的心思,用事实拍马屁无可置疑。
“确实,我也希望这件事早些过去,不要造成团结问题。”黄光耀笑着指了指林强,“马屁少拍,我听得出来。”
“这是事实,度量方面我真的佩服你黄行长,我这人有点小肚鸡肠,该向你学习。”林强又拍了一个灵魂级的马屁后,话锋一转,“可我能理解黄行长的良苦用心,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能理解。这之后,肖东海一直就没放下过微讯,不好好做业务,一天到晚搞这些人际斗争,我斗胆说一句,这种事是我最他妈看不上的!你也不妨回忆一下,肖东海成天往这办公室跑说我的不是,我林强有没有一次告过他的状?!我这种小肚鸡肠的人,能忍到这一步我自己都佩服自己!”
黄光耀再次动容,的确如林强所说,他并未与肖东海争宠,只是用自己一贯的作风,用强大的业绩来说明一切。
“但是今天,我不能忍了,黄行长便当是听我牢骚吧。”林强随即摇了摇头,“我做我的龙源,他管他的朝东,微讯的事过去便过去了,他几次进谗言我也当不知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对付过去就得了。可他不,他得寸进尺,当我好欺负,给我下套挖坑,不仅在你这边疏远我们的关系,更在业务上作梗,企图害我栽跟头。”
“业务上?”黄光耀惊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这个最后说。”林强摆了摆手道,“你看,我忍了一次,两次,三次,是因为我知道现在局面紧张,我们分行不能内斗,一切要以大局为重。但他没完没了,最后用狠招整我,那对不起了,我林强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再坐着早晚被阴,必须反击。黄行长,我并非是有意瞒着你什么,实在是有些事,不该脏了你的手。”
“……”黄光耀望着林强,沉默良久,最后一句话林强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林强冒了一个险,他选择相信黄光耀,相信他是一个大体正直的人,不会因肖东海几句谗言而近奸远忠的人。对待上司,他不会下跪阿谀,只会不卑不亢躬身相敬,这是他的骨气。
如果这个上司值得尊重,他自会与下属相敬如宾。
但有些上司,本就不是东西,自己就是下跪跪上来的,等自己位高权重的时候,偏要见人跪下才高兴。
如果黄光耀是这种上司,那不好意思,我林强伺候不起你。
此时此刻,林强不再面临抉择,而是黄光耀不得不踏出一步了。
在林强与肖东海之间,他必须抉择;在听话跪舔的狗与耿直能干的人之间,他必须抉择;在私欲与大业面前,他必须抉择。
短短几秒之中,黄光耀想了很多东西。
最终,一个最简单的词语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尊严。
他恍惚是一位面对着夕阳的老将,骑在他的战马上,捶问自己的内心。
我是黄光耀,大刀阔斧,从东南杀到蓟京的黄光耀!
我是永远只望向金字塔尖的黄光耀!
那些下流,肮脏,卑鄙的事可以出现在别人上上,但不能出现在我身上!
实际上,在面临真正抉择的时刻,决定因素并非人的判断力,而是本性。
黄光耀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起立,伸出右手:“谢谢你,帮我清除了这只害群之马。”
黄光耀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在这一刻,他迈过了一个大坎。
林强望着他,微微心惊,想不到他竟然如此明白地表达了立场。
林强也连忙起身,手掌与黄光耀紧紧相握,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就说,黄行长看得最明白,无须我废话解释。”
“哈哈!”黄光耀扶着林强再次坐下,而后长叹道,“不得不说,肖东海会讨人欢心,但他很多事做得实在太过分了,耽误公事,扰乱私事,我正愁不好处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反倒方便很多。”
林强指着自己的肚子道:“我肚子最近都起来了,里面憋着的全是数落肖东海的话。黄行长既然这么明白,我也不用牢骚了。”
“那些话留着私下再聊吧,言归正传。”黄光耀重拾那种大气与自信,直言道,“刚刚肖东海实际上跟我说了两件事,第一是告状,认为嫖娼的事情是你在陷害,这件事无需多谈了,事实就是事实,他这个人行为不检也并非一天两天了。”
“呵呵,他行为不检的事我光说就能说上两天。”
“还有第二件事。”黄光耀面容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提到了曲康平,声称你与曲康平有私交,并且企图用银行漏洞谋取私利。”
“……”林强心下有些慌乱,这一招他并未想到。
恶人先告状,贼喊捉贼么?
“呵呵,不必惊慌,基础的判断力我还是有的。”黄光耀随即温颜道,“年前,你已经先跟我提过曲康平冒用身份证的问题,并提议将其列入黑名单,你如果打算谋取私利的话,何苦如此?”
林强不禁暗叹,沟通这件事太重要了,如果不是之前将情况告知黄光耀,恐怕现在很难轻易洗清。
“所以从逻辑上推断,事情就很明显了。”黄光耀最终笑道,“真正和曲康平有私交的,是肖东海吧?”
“这你都猜得到?”林强惊道。
“你刚刚说了,他企图在业务上为难你。”黄光耀摆手道,“更何况,刚刚肖东海声称掌握你与曲康平密谋的决定性证据。”
“???”林强大惊起身。
“他声称手上有你们密谋的录音,并且有你的手下愿意作证,我记得是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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