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叫一声,惊醒过来。
第十五章 往事(三)
睁开眼,却发现原来是梦里往事不休。
“清意姐姐可醒来了。”
清漪有些迷茫地望着思弘,声音有些虚浮地问道:“我怎么了?”猛又觉得不对,惊声失色:“你叫我什么?”
思弘扶起欲起身的清漪,兴高采烈地说道:“我叫你清意姐姐啊,清意姐姐真是宜男宜女呀。”
清漪迷糊不解,怎么自己睡了一觉就被人发现了女子身份。
思弘一边倒来茶水递给她,一边继续道:“清意姐姐昨日夜里烧得厉害,晕倒在床旁。我正好起夜听到你房里物体摔倒的声音,这才发现你病倒了。不过现在清意姐姐醒了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说着她又伸手探探清漪的额头,“恩,不烫了,看来是大好了。”
清漪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昨晚是你帮我换的衣物?”
“恩,昨日姐姐浑身发烫,小吉说用酒精擦身体可以降低体温。所以我就用酒精替姐姐擦拭身子,没想到就发现姐姐是女子。”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清漪。
清漪垂下头,低声道:“那……小吉他……知不知道?”
“我就等着姐姐问我这句话呢!”思弘表情有些得意,“我发现了之后,急急忙忙把他和郝伯推到门外去了。所以姐姐放心,他们还不知道呢!”
清漪扫了思弘一眼,淡淡地说道:“我叫清漪。”
“嗯?”思弘怔了一下,恍然大悟,“原来是清漪姐姐。”
清漪微微一笑,“昨晚辛苦你了!”说着便要下床。
“姐姐刚退烧,要不要再躺一会儿?”
“不用了,”她看了看窗外,“天要大亮了,再过一会就有人上门看病了。你昨晚被我闹得不安宁,快回房补补眠,一会商少还要来接你呢!”
思弘沉默片刻,“那……我回房了。”
清漪勾起嘴角,轻轻点头。
待思弘正要踏出房门,听到身后又传来一句“以后还是叫我清意大哥吧”。她回望清漪一眼,“嗯”了一声便离去。
清漪欲下床,伸手触及一片湿冷。昨夜梦里,究竟往事不堪回首,泪湿枕巾。她缓步行至窗前,天上还残留着月儿淡淡的身影。从何时起她开始喜欢抬首凝望那一抹清辉。她问它:为何我的记忆单薄却有那么多的辛酸?那轮清辉冷漠地俯看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不言不语。
………………………………………
医馆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后停下。
商其予静静立在马车旁看着清漪和思弘话别。
“希望你在那边过得安好。记住若是遇上不顺心,尽可来医馆找我。”清漪边拍着思弘的肩膀,边说道。
思弘点点头,眸中星光点点。转身正欲上马车,忽听小吉从屋里跑出来,“思弘姐姐等等我……”
思弘转过身,看着陆吉匆匆跑过来。
陆吉喘着气:“思弘姐姐,我还没和你话别呢!”
“看你睡得熟,没叫你。再说了,以后还可以见面的。”
“嗯嗯。”陆吉傻笑了会,看着她两个黑眼圈,又继续道,“唉,昨晚就不该让你照顾哥哥的。”
商其予听罢走过来看了看清漪,见她面色有些发白,便道:“清弟昨夜怎么了?”
“哥哥昨夜喝了酒,又吹了风,夜晚发了高烧。”陆吉有些埋怨商其予的意味。
商其予语气微责:“看来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好,真不该让你喝那么多酒的。”
“商大哥不必自责,我已无事了。”
“那是,多亏了思弘姐姐。不过思弘姐姐也是,又是给哥哥擦身体,又一个人守了哥哥一夜,不长黑眼圈那才怪哩!”陆吉的快嘴噼里啪啦说个不停,深怕商其予不知道昨夜思弘和她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一夜。
思弘听罢尴尬为难,清漪直觉头痛:“小吉,思弘姐姐该上路了。”
商其予心下惊奇,面色淡定,只道:“清弟脸色看着不好,我回去后,派人送些燕窝、人参类的补品来。”
“如此,那谢谢商大哥了。”看来有个有钱的大哥倒也不错啊。
“清弟还跟我客气什么。”商其予微微一笑,又转向思弘:“思弘姑娘,我们上车吧。”
看着马车跑得老远后,清漪才问向陆吉:“刚刚是故意那么说的么?”
陆吉“嘿嘿”两声,“没有没有。”
清漪拿手指弹了弹他额头,“你那点小心思还瞒得过我。”
陆吉“啊呀”痛叫一声,怒道:“是哥哥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吧?”见她愕然,陆吉又道:“昨夜虽然思弘姐姐动作快,急忙拉好了哥哥你的衣衫,可是我还是看见哥哥胸前缠了白色的布带。”
清漪望着他,问道:“你想说什么?”
陆吉低着头结结巴巴:“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
“女子?”
陆吉猛抬头,怔怔望着清漪,然后又重重点头。
清漪叹了一口气,道:“进屋说吧。”
陆吉坐在桌前,眼睛直瞪着清漪。像是一会儿有什么动人的故事。
清漪喝了口茶,缓缓的行至窗前,她闭上眼睛,感受凉爽的夏风穿窗而入,犹如一汪清泉划过心田,娓娓道出她那单薄辛酸的过往。
“六岁之前的事我并不记得。我只知道我醒来时,便有一个男子亲切和蔼地笑着说是我的父亲。他说我贪玩从假山上摔下来,摔坏脑子,不记得前事,能够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那时我头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自然而然地把他当作父亲。
父亲刘方,官居京兆尹,他说我名叫清漪,他也总是眼角弯弯宠溺地叫我‘漪漪’。父亲待我极好,不管我要什么,他都尽力满足,只是从不让我出门,说是外面坏人太多了,小姑娘家在外面太危险。
父亲请夫子教我诗书礼仪,又派了京都有名的兰夫人教我音律,亦让他的贴身侍卫授我枪法,可我都不喜欢学,只喜欢天天围着父亲转。只因为父亲告诉我我出生时便没了母亲,我便更加喜欢黏着他。父亲宠我,我又哭闹,他也拿我没办法。
父亲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但总会抽出时间陪我。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竹林里看他抚琴,听他讲故事,陪他下棋,那段日子真是幸福无比。”她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陆吉听得入神,直羡慕道:“有父亲真是幸福。”
清漪回身望了他一眼,脸上的微笑早已被忧伤笼罩,“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就是两年,一天,向来好脾气的父亲像换了个人似的,突然变得极其严厉,每天都逼着我学习很多东西,尤其是练功。我心中排斥,却也不敢违背他。而又过了不久,他又突然向朝廷辞官,说要带我一同隐居,再也不逼着我学那么多东西了。想到又可以回到以前那样无拘无束的日子,我心里一阵喜悦,岂不知原是一场噩梦。”
她压抑着痛苦的神色,紧握双拳,仰望窗外阴沉的天空,不让眼中的泪掉下来,继续道:“我对父亲说‘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临安风景如此好,父亲既辞官归隐,不如我们去那里吧’。父亲便答应说‘漪漪想去临安,那好,我们就去那’。原想着到了临安寻一世外桃源之地,却未料到会在半路遭人追杀。父亲随身的几个仆人没有一个活下来,就连他的贴身护卫也被杀死了。”手中的拳头越握越紧,指甲陷进肉里也不知疼痛,“父亲为了救我,死死拖住敌人,却也被敌人活活刺死,我后来也被逼得走投无路,跳崖自尽,想不到落入谷中,为师傅所救,十年之后这才出来。”往事重现,幸福,痛苦,愤怒,绝望一一涌上心头。
哄的一声雷鸣,震得人心头只打颤,上天也懂人的悲伤愤怒么?可是老天真有眼的话,何必让人遭受如此痛苦绝望!
“哥……哥……”陆吉看着地上已湿了一片,他递过去一张帕子。
清漪浑然不觉,只大声的叫喊:“父亲死了,师傅也死了……”
“哥哥……哥哥……”陆吉见她神色激动,悲痛至极,焦急喊着她。
倾盆大雨打残了院中两树荷花玉兰,洁白的花瓣零落满地,带了活着泥土的雨水微微颤抖。冷雨射到清漪的脸色,冰凉的触觉让她感受到了手中的刺痛。她回过神,接过帕子,拭了拭泪,转向陆吉,神色平静道:“我没事。”
陆吉担忧地看着她说道:“哥哥,你身子还没全好,别站在这里吹风了。”
清漪愣了片刻,点点头,呆呆地往屋里挪了挪。
陆吉看着她依旧失魂落魄的模样,便道:“哥哥还是去房里休息吧。今日我来看诊。”他拉着她的衣袖便送她回房里去。
第十六章 星夜话谈
夏末秋初,天气依旧有些闷热,清漪睡不着,便到院子里透透气。她仰望布满繁星的浩瀚天空,看每颗星子都有自己的位置,却不知自己的位置。那个说是她父亲的男子如此宠爱她,可是她的心中仍然有一丝空洞。后来师傅如此疼惜她,最后也离她而去,现在虽然有小吉和郝伯在,但她心里依旧一片茫然。
“清意还没睡啊。”
“恩,天气闷得慌。”清漪见郝伯愁眉不展,又道:“郝伯深夜未睡,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郝伯感叹道:“近日里总想起以前的事情。”
“郝伯不如说给清意听听,即使不能替您解忧,找个人说说也总是好的。”
“说给清意听听倒也无妨。”郝伯走到清漪旁边的一块石头旁坐下,“近日里总想起小儿。”
清漪疑惑看着郝伯;郝伯道:“我原是南阳县一个做玉石生意的小商人,家中有一老母,一妻一子,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倒也衣食无忧,全家和和睦睦,就是每每担心南北两国起战火硝烟。南阳城位于南北两国交界之处,尽管经常受到些士兵的侵扰,但那里鱼龙混杂,生意倒是红火,大家都觉得那里有利可图,也不愿离去。只是我却没想到我全家老小也会遭到劫难。
那日我正在店铺忙着生意,不想北国士兵打到南阳城里,到处杀人抢劫。我抱着身边三岁的昊儿慌忙逃到后山的一个山洞。但耳听士兵的叫嚣声越来越近,我心中担心,便将昊儿藏在洞中一处隐秘的角落,自己冲出去引开士兵。士兵一直在我身后穷追不舍,砍了我几刀后,还把我踢到了山脚下,算我命大,后来竟然被经过的陆老爷救下,我等伤好了后,又回去找我那妻儿老母,哪知母亲和妻早已遭人惨杀,昊儿也不知所踪。我走投无路之时,又是陆老爷收留了我,他见我是个生意人,便让我了做陆府管家,这一呆就是十几年。”
“那郝伯后来又找过您的孩儿么?”
“怎么不找啊,我四处托人打听,都不见昊儿的下落。他至今是死是活我都不知晓。”郝伯老泪纵横。
清漪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郝伯不用太难过,您的昊儿吉人自有天相,他也许正在某个地方好好的生活呢!”
“不瞒清意,那日我见那昭公子倒是跟我昊儿相像的紧,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我儿,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他的相貌也不知成了何样。”
清漪想起那日郝伯神色激动,“难怪那日郝伯看了昭护卫半天。不如这样,我想办法把昭护卫叫来,您亲自问问他如何?”
郝伯感激涕零,“那好,那好,真是谢谢清意了。”
“郝伯,如今您和小吉便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您照顾小吉这么多年,倒是我该谢谢您才对,这是我该做的。所以郝伯对我千万不要客气,有什么事情,只管告诉我就好。”
郝伯伸了衣袖擦了擦眼泪,清漪继续说道:“郝伯不要太忧心,昭明的事有我就好。只是我还有些事情想问郝伯。”
“清意只管问。”
“清意想知道十年前陆府大火一事?”
郝伯扼腕叹息:“唉,这事该是与吉大夫有关。”
“与师傅有关?”
“是啊,本来吉大夫不见了也好,谁知在他失踪后的五年,他和十娘的事竟被人知晓了。一天夜里,陆府突然来了一群黑衣人说要找吉大夫,可是我们哪里知道啊,于是他们又要我们交出东西。老爷还以为他们是要钱财,可他们收了钱财还不满意,依旧是一个劲要我们交出东西,可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要什么,他们便说我们装蒜,一怒之下放火烧了整座陆府。府里的人有的被杀死,有的被烧死,只有我带着十娘和小少爷逃了出来。后来便是一直过着落破不堪的日子。”
清漪望着郝伯饱经沧桑的脸,“多亏了郝伯啊。”
郝伯摇摇头,“我这条命本就是老爷救的,只是可怜少爷当时才四岁呀!”
清漪沉默一会,见郝伯似还在想以前的事情,便道:“夜深了,郝伯还是早些去歇息好。”她送了郝伯回房休息,继续坐在院中思考着:莫非他们说的东西是那批火器?师傅的二弟祥叔曾经制得一批火器,难道他们以为师傅知道批火器,又因为师傅和十娘关系,便以为那批火器藏在陆府?
………………………………………
深夜不寐的人还真是多,意吉医馆如此,商宅也如此。
留风阁夏日留风,最是舒适清凉,商其予衣衫松散,悠闲地立在留风阁的最顶层,他兰花指微翘,极其优雅地清偿浅酌着一杯香茗。
昭明风急火燎地跑进来,气喘嘘嘘道:“公子,临安来信了。”
商其予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捋捋衣袖,这才接过一个小小的竹筒,从中取出信件,打开扫视一眼,又将那信件紧握手中。
昭明见自家公子眸光越转越深,便问道:“公子,怎么了?”
“娄管家言商氏和季氏确实曾有约,若将来生下子女,同性则结为兄弟或姐妹,异性则结为连理。”
“那……公子要怎么办?”
“再查!”
“公子的意思是……”
“查思弘!”
“是。”
昭明转身欲踏出阁门,只听背后道:“下楼时轻点,留风阁的楼梯都快被你踏断了。”
昭明蓦地脸通红,商其予又道:“跟了我这么多年,你那急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掉!”
“是,昭明谨记公子的教训。”
“还不快去查。”
“是,是……”被自家公子这么一喝,昭明惶急着离开。
“咚、咚、咚”楼梯被踏得震震响。
商其予不耐烦地闭目又睁开,自语:“孺子不可教也。”他松开手掌,白色粉末撒落一地,嘴角露出一丝慵懒又狠戾的笑容。
第十七章 月节(上)
“哥哥,宋府老太君看着凶,倒是个心慈的人。”陆吉和清漪心照不宣,他依旧叫她“哥哥”。
“那倒是,不过孙子不争气,也难怪老太君要气得犯心病。对了,刚才治疗心疾的推拿之法可是看清楚了?”
“嗯,我都记着呢!”
静默片刻,清漪又道:“你可不许学宋公子去烟花之地。”
“……”
见半天无回应,清漪扭头,顺着陆吉的目光望去,只见大街中间一对男女引得街上行人议论纷纷。她和陆吉走进了些,见男子高大魁梧,耳坠两颗大环,上身裸露,虎背熊腰,双腿健壮有力,踏在街上,直让人担心脚下的青石板会被他震碎了;铁臂铜拳亦让人望而生畏,似乎他那臂膀子一挥,即可令人脑浆迸裂。男子身旁还有个身材娇小玲珑的绿衣少女,胸前挂了一串贝壳制的项链,脚上的铃铛随着步子迈进,响起清脆的当当声。只是她衣不蔽体,双臂暴露于外,上衣竟短得遮不住肚脐,引得路人纷纷指责“伤风败俗”。那二人并列行在街上,一高一矮,一强一弱,他们皮肤均是黝黑,甚是引人注目。
“闽南一带,四季炎热,当地人遂将身体暴露,以求凉爽,也因经常受烈阳暴晒,所以人们肤色偏黑。”
“哥哥,你怎么知道?”
“《闽南志》有记载。”清漪扯扯陆吉的袖子,“走吧,郝伯还等着咱们回家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