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走出房门顺手将门关上,去准备疗伤的药材和器具。
墨叶走后,云榕有些为难。他与白洛男女有别,若是帮她换衫岂非有辱她姑娘家的名节,但是二人身上湿衣寒重,若不及时除去有可能寒湿困锁经脉而落下病根。如此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他来到白洛身边,对她轻说了一句,“得罪了。”将双眼闭上摸索着为她除去湿衣,指尖无意间碰到那细滑如冰的肌肤,不禁微微的有些颤抖。帮她擦干了身子再穿上干爽的布衣,云榕才睁开双眼,轻舒了口气。再用干布擦干她的头发,将她抱至床前,扶着她俯卧在床上,替她整理了枕头,铺顺一枕乌黑如墨的秀发,盖上半身的软被。再到屏风后将自己身上的湿衣换下,头发擦干。
一切收拾妥当,墨叶带着一个半旧的药箱,适时的推门而入。他瞥了一眼云榕,无视他微红的脸。坐到床边打开药箱,取出一把剪子,剪开白洛背上伤口处的衣料,抬头见云榕站在一旁,于是轻喝了一声,“还不快过来帮忙。”
云榕此时才恍然一般,立即走到床边,将白洛的衣服左右分开压好。
墨叶从药箱底部取出一个紫檀小盒,将盒子打开,用镊子夹出一只通体银白肥胖的蚕虫。
云榕惊奇的看着它,墨叶并不理会他的表情,而是一边操作一边解释,“此虫乃我悉心驯养十年而得,母虫的身体上附着数以百计的幼虫,而幼虫不吃别的食物,只啃食金属。此虫用来治疗箭伤入体最为神奇,呆会儿你看了便知。”于是,他将蚕虫放于白洛伤口旁,母虫的身体上布着密密层层的白粉,随后那些白粉竟然从头到尾一波一波的躁动起来。接着那些幼虫迅速离开母体向白洛的伤口爬去。等到大多数幼虫都爬进白洛的伤口后,仔细的聆听便能听到悉悉索索的细小的啃食声。
云榕几乎不敢相信,白洛伤口上突出的半截箭柄慢慢在幼虫的啃食中越来越细,越来越短。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啃食声渐渐消失。从白洛身体里爬出来的,却是如小米大小的幼虫,一个个圆滚滚的争先恐后的附着回母虫身体上。
墨叶满意的将母虫镊回盒子中,盖好盒盖放回药箱,再翻出一个小瓶,将瓶中的粉末倒在白洛的伤口上,伤口上的血水迅速的凝结,变干变暗。整个疗伤的过程,轻松快速,而白洛丝毫不见痛苦之色。云榕不禁从心底折服。
将伤口包好后,墨叶看了云榕一眼,“你中的毒比受的伤重许多啊。”
云榕点点头,正要再说。
墨叶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如今遇到我,必然尽心替你解毒。你二人便在这房里休息疗伤吧。呆会我会开出药方,你先将这里丹药服下,运功调息。如果真气有所凝聚,便先引真气绕行带脉七七四十九圈。若绕行后真气有强盛之感,再将真气引中脉升降八八六十四次。此后,全身一片清凉,你只守着清凉坐忘即可。切不可急功近利绕行小周天,以免耗费真气,更添新伤。”
云榕点点头,墨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
云榕按照墨叶说的运行线路疏通经脉,一坐便是四个多时辰。下坐时,天已入夜,房中昏暗,静淡的月光透过窗棂格子投洒在地面床上。白洛俯在床上,如水的月光下睡容宁静安详,嘴角微微勾起,似是做着甜美的梦。
云榕起身坐到床前,静静的看着她的睡颜。今日若不是机缘巧合遇到二师叔,他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救了。如果她真的……他不敢去想,在水漫石室时,他看不见她的时候是怎样一种心情。云榕挑了挑眉,在心底奇异的情绪中静默了片刻,便毫不犹豫的打断了自己的思维。
白洛觉得自己周身皆是彻骨冰寒,冻得她止不住的颤抖,后来一股暖流涌过来,将她层层包裹,舒适极了。于是,她见到了姐姐白璇和毕照,两人相拥而立,执手相望,脸上尽是幸福的表情。
白璇看了白洛一眼,甜蜜的笑着说,“洛儿,姐姐很幸福,很幸福。”于是,低头摸了摸略微突起的小腹,又看向她,“你也要幸福哦。”
正在此时,白洛身后,一人大喝,“好一对奸夫□。”白洛回身一看,是刑皓,当今的皇上。他目赤欲裂,指着白璇和毕照二人愤怒的喝道,“你们以为可以逃出朕的手掌心么?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要你们天人永隔,生不如死。”不知何时,他手中多了一把烈焰炎炎的大刀,白洛心中一惊,发现四周竟然都是熊熊大火,而她正浸在水中飘摇不定,四肢皆不着地。
刑皓举得火刀向白璇和毕照砍来,白洛转身一挡,火刀狠狠的□了她的后背,痛得她撕心裂肺的大叫,“云榕,救我,救我。”
挣扎中,她睁开双眼。昏暗的烛光映了一室的昏黄,她怔了怔,才发现自己俯在床上。云榕坐在床边关切的为她擦着额头的汗,她的手紧握着云榕的手瑟瑟的发抖。白洛觉得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时何处。
云榕见她苏醒,淡淡的露出笑,“是梦,别怕。”
白洛大口的喘气,背上隐隐的疼痛将她的记忆一点一点的拉回来。她想起晕迷前还在那个蓄水的石室里,于是开口就问,“这是哪里?”没想到咽喉里干燥非常,一开口便嘶哑痛苦。
云榕立即倒了杯水,用小勺子一点一点的喂进她的嘴里,一边慢慢和她说起他们如何从石室中出来,又如何遇到了二叔师墨叶,以及墨叶为她疗伤的过程。
白洛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眨眼表示惊奇,但是伤口真的不怎么疼,比起在石室里确实好了许多许多。
正在此时,门外轻敲了几声,墨叶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另一人端着冒着热气香喷喷的鸡肉粥。
落花有意水无情
云榕和白洛闻到香气,都不禁觉得肚子饥饿异常。
墨叶笑着对二人说,“都醒了吧,先喝粥吧。”又指着端粥的那人说,“榕儿,这是你大师叔沈竹。”
云榕一听,连忙起身向那人深深的行了一礼,“云榕见过大师叔。”抬起头来,才注意到沈竹脸上有一条很长的刀疤,将他的脸生生的斜划成两分。刀疤虽然不深,并且看得出受过很好的治疗,但仍将他的容貌变得有些怪异。
沈竹看他仔细的端详自己,也并不介意,将粥放在桌上,对他笑了笑,“饿了吧,孩子们,快喝粥吧。”帮他们两人各盛了一碗。
云榕想先拿粥喂给白洛,沈竹拦下他,“你吃你的,我来喂她。”于是拿了一碗粥,坐在床前一边吹凉了,一边细细的喂着白洛,还笑着说,“小丫头,你的命真大,要是没遇到传说中的枫谷神医,你哪里还有命吃到我做的美味鸡粥呢。”
白洛看着递到嘴边热气腾腾的粥,突而就想起小时自己生了病,爹爹也是这样在床头哄着她吃药吃粥,眼底升起淡淡的雾气,连带望着眼前这人也倍感亲切,眨眼闪去眼里的异样,笑道,“大师叔,你快点,我都饿晕了。”
这话正和沈竹心意,他转头对着身后二人笑道,“你们看,她跟着榕儿叫我大师叔。”
听了他的打趣,墨叶也跟着笑起来。云榕和白洛都不好意思的垂下眼不敢看对方。
云榕一面吃粥,墨叶一面为他诊脉。吃的差不多后,墨叶将他叫出屋子,两人延着小径在谷中散步。
暗夜中,一脉秋色平静的铺展在天地间,夜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枫叶清香。
“你的气息调整的如何?”墨叶负手走在前。
云榕跟在他身后,将自己调息的情况说于墨叶听,墨叶一边仔细聆听,一边拈须点头,“你是否觉得自小练功就比别人省事许多?”
云榕点点头。
“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墨叶身看着他。
“榕儿不知。”
“你自小与常人不同,你练一遍内功心法,顶得上别人练十遍以上,年纪轻轻的就拥有上乘的功力,这都是你母亲的功劳。”
云榕自小察觉自己与众不同,如今墨叶主动说起,他也想一知究竟,“为何?”
墨叶看着他微微的笑,似乎又并不象是对着他笑,“那是因为你母亲怀你之时修习了紫河心法,此法能先一步将腹中胎儿周身的经络打通,才使得你一生出来便与旁人不同。”
云榕听了自然少不得怀念起母亲的音容笑貌,虽隔了十多年,心底里的那张笑脸,那双温柔抚过他额头的手,依然明晰。
墨叶接着说,“如今你调息一次便顶得上常人调息十次,加上我配制的丹药,内力会很快恢复。只是你身体里的毒,却非平常之毒,似乎不是中原人士所用,怎么我发觉竟然是从娘胎中带出来的?”
云榕点点头,“确是如此,娘曾告诉我,我体内的毒是她十月怀胎时,不知误食了什么中的毒。我自出生后,便每三个月毒发一次,毒发时全身剧痛,功力全无。也不需药物,只要不擅动真气,七日后自然疼痛消失,恢复功力。爹爹曾寻遍天下名医,娘也亲自为我运功疗毒,均不见有效。”
墨叶面色戚戚,抬头看向天际,“他们明知如此,也不来找我。果真是恩断情绝了么?”
云榕低下头,不再说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母亲自生了他之后身体一直虚弱,她自小学艺的枫谷的入口又是遵了师命,不能告知外人的。
记忆中,他的诗词书画,内功招式全都是在娘的病榻前学会的,直到五岁那年,娘才油尽灯枯撒手人寰。他不愿再提及此事,以免二师叔更伤心。
两人各自心有所思,静默的走了一段,云榕才想起白洛的伤势,“我那位朋友洛白的伤,应无大碍吧?”
墨叶看了他一眼,脸上带起笑意,“遇着了我,有碍也变成无碍了。不过是一些刀箭小伤,在我手下不过尔尔。”
云榕点点头,“小时每逢娘亲说起二师叔,皆是满眼的钦佩之色,说二师叔集百家之长,另辟蹊径,早年时医术已有大成。十多年之后,想必早已独步天下了。”
墨叶回头看了看他,没说什么,面上一片沉思的表情,抬头望着夜空中普照万里的皓月,许久才缓缓的说道,“夜深了,你去调息疗伤吧。”
云榕点点头,不再打搅,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回忆过往。
……
一夜调息之后,内力渐有起色。云榕起得大早,看白洛在床上安睡,他便推门出去。
踏出房门几步,满谷的烟霞红叶尽收眼底,鸟儿在枝头欢快的鸣叫,晨曦未露,露水凝在草叶上晶莹剔透,清闲的空气瞬间沁入心脾。
好一个世外的怡人居所,云榕心里暗暗的感叹。
屋前几条青石铺叠的石径,远远的匿进树林之中。云榕随心选了其中一条缓缓而行。行出不远,便闻到淡淡的烟火之气。循着气息来到一棵姿态飘逸,与众不同的香枫树下。
墨叶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他的面前是一座坟冢,坟前静静的燃着香烛纸钱。他闻声,也不回头,有些低沉的声音说道,“榕儿,你来了。”
云榕应了一声走过去,才看见墓碑上刻着“西林小婉之墓”。石碑的石料是新出的,连字都是才新刻上去的。
他走到墨叶身旁,问道,“二师叔,这是?”
墨叶看着坟冢,点了点头,“昨日听闻小婉已不在人世,便连夜找出她昔日最爱穿的服饰,为她立了个衣冠冢。我想,她一定希望能回枫谷看看,毕竟这里是她生长的地方,有我们师兄妹三人快乐的童年,年少青春。来,给你母亲上柱香吧。”
云榕看着墨叶有些萧琐的身影,原来他一夜未眠,为母亲建了冢,墓碑上笔画沉重的隶书带着浓烈的悲伤,无一不透露他对母亲的深切的情意。云榕半跪在坟前上了三柱香,又取了些纸钱,慢慢的扔在火里。
墨叶脸上泛着柔光,轻声说起他们师兄妹三人的过往。
三人皆是孤儿,师父左青盐在云游之时因见他们天姿聪慧,相貌出众,便带回谷中悉心教养。稍加时日,三人的潜质都充分的显现出来。
大师兄沈竹,只几年时间便将易经卦数研究得透彻,占星布阵,巫蛊符咒无所不精。
二师兄墨叶,却是个医术奇才,不过十二岁已将传世医理典集倒背如流,治愈了许多名医不能治之疑难杂症,被誉为“枫谷神医”。
小师妹西林小婉天生骨骼奇秀,十三岁就学遍天下各种内功心法招式剑谱,无一不精无一不晓。十五岁便能与师父左青盐对上百招而不落败。
三人各有所长,却也相互兼学并用,于巫蛊之术,内力武功,医毒草药,皆有建树。
三人在谷中生活快乐无比,墨叶和西林小婉的年纪相仿,感情更为深厚,二人时常一同拆招学艺。二人还突发奇想创立了一套剑法,剑法中每一招的唯一的拆解方式,对方必须使出相同的一招。这套剑法便是云榕和墨叶初遇时使的那套晚枫落叶剑,剑法的名字中暗含了二人的名字。墨叶曾将这套剑法看成是他们二人的定情之剑,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西林小婉对他始终只有兄妹之情,毫无男女之意。
直至西林小婉十六岁那年,左青盐便让三人出谷,闯荡江湖,增长见闻。三人同行一年之后,便分道扬镳。
沈竹去了巫蛊之术的发源地,墨叶和西林小婉则云游四海,收集民方,治病救人。此后机缘巧合,西林小婉与云榕的父亲云瑜相识相爱,定下了终身。
墨叶闻此一讯,痛心疾首。撒手离去,直到十八年前才又出现在西林小婉的面前。此时,西林小婉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二人情意深厚不比寻常,许久不见自是洒泪颜欢。不想云瑜醋意大盛,逼着西林小婉立下毒誓此生再不与墨叶相见。
墨叶伤痛欲绝,回谷后只专心探研医毒之术,再未远行。一日采药途中,竟在枫谷附近发现了浑身是伤的沈竹。
他的脸上被划了道极深的伤口,时日已久已开始腐烂。除此之外,他武功尽废,神情恍惚,竟然将云游之事忘得干净,只勉强记得枫谷,师父和师妹,也不知从哪里一路沿途乞讨到了枫谷附近。无奈伤口被人撒了蚀毒粉,墨叶穷尽其医术,只勉强将他面上的伤口愈合,修复到医术所能的极致。可惜了沈竹天生俊美的相貌,风流幽默的个性,正是天意弄人。
云榕听了他们的际遇,一时十分的感慨,原本尽得天地眷顾的三人,如今一人早已辞世,一人暗自情伤,一人失了傲人容貌,命运竟是如此的坎坷。又想到自己的情况,云榕心中不禁深深的叹惜。
二人皆沉浸在伤痛之中,沈竹润着笑意的声音从林外传来,“枫林里的两位伤心客,快快收拾心情,来尝尝天底下最美味的红枣白果粥吧。”语调甚是滑稽有趣。
林中二人听了都忍俊不住,墨叶拍了拍云榕的肩膀,“走,回去看看洛姑娘的伤势如何。”
……
在墨叶奇特的疗法之下,白洛的伤势几日间大有起色。从第一日丝毫不能动弹,到第三日已勉强能够抬手翻身。这期间多亏云榕的悉心照料,小到喂食换药,大到擦身如厕,都由他一手包办。
用墨叶的话说,就是我们两个老头子,怎么好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云榕苦笑,怎地他年轻就能玷污么?只是,白洛因他受伤,谷中又无其他女子,不由他照顾又由谁照顾呢?
白洛是个大家闺秀,心里到是明白贞洁对女儿家的重要,无奈伤重至此,出门在外,又不似平日家中有父母兄姐在旁,既已人在江湖少不得要放开一些。加上云榕对她极为守礼,但凡擦身换衣皆紧闭双目,非礼勿视。之前又屡次救过她,当下对他好感倍增。
云榕替她擦完身,又换了一盆温水,洗了白布,一个一个的替她将手指擦洗干净,边擦边仔细的看,只觉得她的手指细白如葱,纤如柔荑,十分悦目。
白洛有些好奇,“你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