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师爷笑一笑,道:“老夫掌理刑案,已历二十年,遇上过不少泼蛮刁民,你保镖为业,岂有不知行规之理,大箱中另藏小箱,四周围以锦缎衣物,设计无一不周,本案如是销有马虎之心,就被你轻易逃过了,如今罪证明确,竟还狡辩。”
万寿山已完全冷静了下来,缓缓说道:“大人这人头何来,草民又为何要杀他?尸体何在,凶刀何处?草民保镖为业,杀人装箱,又亲自押送来此?草民既非疯子,怎会做出此等事情。”
周师爷嗯了一声,道:“好一张利口,本爷若非入主堂事,见识广博,真还要被你问住了……”
话声一顿,接道:“人头何来?正是本案追究之事,你为何杀了他,运头进入开封府,这其间必有隐情,三木无情,官法如炉,正堂开审之日,不怕你不从实招供,尸体、凶刀,亦可追出下落。”
万寿山道:“你准备要严刑逼体,屈打成招?”
周师爷道:“铁证如山,人头未腐,你还有什么冤屈可言,来人哪!一号大枷,收入死牢,严加看管。”
万寿山霍然站起身子,似是要动手反抗,但章明却急急说道:“总座,不忍一时之气,必将造成大憾大恨,真金不怕火,咱们有很多的道理,还望总座忍耐一二?”
轻轻吁一口气,万寿山又跪了下去。
就这样,万寿山,章明,林成方,和一个镖伙计,被上面锁大枷,关入了死牢之中。
那是青石砌成的牢房,厚过二尺,紧硬如铁,专以对付江洋大盗的牢房。
万寿山独囚一室,林成方,章明,和那趟子手,合囚于一房之中。
牢房不太大,但囚了三个人,还有转动的余地。
林成方和章明,扛着百斤大铁枷,还不觉得怎样,但那个趟子手,虽正值年富力壮,但时间稍久一些,就觉得随不了。
他斜靠在墙壁上,借墙壁之力,分担一些铁枷的重量。
林成方站起身子,行到门前,伸手摸摸那鸡蛋粗细的栅门,笑道:“这是精铁所造……”
章明接道:“没有逃走的可能,这是专门用来囚禁江湖人的死牢,进牢时,在下已经留心瞧了一下,除了这道铁栅门外,离开牢狱,还要经过两组铁栅,两道守卫的狱卒。”
林成方道:“章师父,你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目下咱们应该如何?”
章明道:“看佯子,他们是有意的安排,不过,铁箱子中搜出了一颗人头,和二百两黄金,实叫人有口难辩。”
林成方道:“章师父,如若这是人安排好的陷阱,咱们无罪开释的机会,就全无可能了。”
章明道:“是!”
林成方苦笑一下,道:“咱们是守法的良民,而且,本身无罪,但这等情况,却叫人想守法,也有些过不下去了。”
章明怔道:“林兄,就算咱们不想守法,又能如何?这等铁门石壁,绝非咱们力量所能够破去。”
林成方吁了一口气,道:“章师父,如若咱们要走,总有法子可想,问题是,在下不愿把事情弄得太复杂,咱们本是捉贼子的,现在,反被押了起来。”
章明道:“事情发展至此,似乎是再无怀疑,咱们是中了圈套,在下还有一点想不明白。”
林成方道:“哪一点想不明白?”
章明道:“开封府是大衙门,难道这些人和开封府也有勾结?”
林成方道:“其实,用不着和开封府有什么勾结,只要和捕快套好交情,就可以把事情办妥当了。”
章明道:“对!只要能使苏班头相信这件事,事情就成了。”
林成方道:“那位周师爷,是否也被头通了,还很难说,目下的情形是,咱们一切都被蒙在鼓里,外面发生些什么事,咱们完全不知道,连应变的主意,也无法想了。”
章明沉吟了一阵,找一个狱卒来问问如何?”
林成方道:“他会说吗?”
章明道:“试试看吧!这是大牢禁地,只怕此中狱卒,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提高了声音,叫道:“哪一位兄台当值?”
一个挂着腰刀,黑衫黑裤的彪形大汉,缓步行了过来,直到栅门前面,冷冷说道:
“朋友,这地方是囚要犯的死牢,不是客栈、饭庄,你这般大呼小叫的,诚心给我过不去吗?”
章明道:“兄台贵姓啊?”
黑衣大汉道:“喝!你可是十里河的地保,管的宽啊,我姓件么,也是你问的吗?”
章明轻轻咳了一声道:“兄台,人都有个急难,这一次,咱们是受人陷害……”
黑衣大汉一皱眉头,接道:“这不是说理的地方,你有理,到公堂上对知府大人说去,咱们这地方,只管囚人,你就是天王老子。进了这座牢房,也要守这里的规矩。”
章明轻轻咳了一声,左手伸出铁栅,送出来一锭银子,道:“兄台,我们落难于些,还望兄台能赐照顾,这点小意思,聊表敬意,大家都是场面上人,兄台只管放心,俺们多受一分好处,必多有一分报答。”
黑衣大汉目光一转,看章明手中,握的一锭银子,大约有十两左右。
他也知道,这些人,都是镖局子中的镖师,虽然身负百斤大枷,仍然能在袋中取出银子,并非奇事。
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黑衫人沉吟了一阵,仍然伸出手去,取过银子。
章明轻轻吁一口气,道:“兄台,咱们这档子,麻烦,是遭人陷害,我想,府台大人只要一问堂,很可能就会无罪开释。”
黑衣人笑一笑道:“但愿诸位有这么一份好运气。”
章明轻轻吁一口气,道:“兄台,咱们有一位伙计,底子差一点,这百斤大枷,不胜负荷,能不能换一个小一号的枷……”
黑衣人摇摇头,接道:“这个在下就不能作主了,你要他靠在墙壁上,减轻一点负担。”
章明叹息一声,道:“既是如此,在下也不敢勉强兄台,不过……”
黑衣人轻咳了一声,接道:“章镖头,苏班头特别交代过,对你们四位,要留心一些,所以,咱们能帮忙的地方不多……”
章明接道:“兄台,章某是江湖上走动的人,绝不会叫你兄台作难……”
黑衣人哦了一声道:“这就好谈了,章镖头有什么事,尽管请说好了,如是在下不能帮忙的,我就据实奉告。”
章明又从袖中摸出一片金叶子,隔着铁栅递了出去,道:“兄台,这个也请收下。”
这片叶子,足足有二两重,看那狱卒眉目间泛现笑意,伸手取过,藏入怀中,道:
“这就不好意思了。”
章明道:“不成敬意,章某人有一大能离开这里时,还要好好谢谢你兄台。”
黑衣人轻轻咳了一声,道:“在下吴四,章镖头,有什么要兄弟效劳之处?只管吩咐。”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位狱卒的口气,已有了很大的转变。
章明轻紧吁一口气,道:“吴兄,请打听一下,究竟是什么人告我们,周师爷对此案的态度如何,是不是要打点一下?”
吴四沉吟了一阵,道:“兄弟听苏班头说过,好像告诸位的是一位王夫人。”
章明道:“吴兄,可知道她是怎么样一个人吗?”
吴四道:“王夫人兄弟没有见过,是怎么一个人,也不清楚,不过,这件事,倒是透着一股邪气。”
章明道:“说的是啊!吴兄,咱们保这趟镖,也就是要交给那位王夫人的,想不到收镖的主人,却告了咱们一状。”
吴四笑一笑,道:“听说,你们保来开封的木箱中,有一颗人头,咳!人命关天,这也难怪周师爷把诸位收押。”
章明道:“咱们终日打雁,这一次,却叫雁啄了眼睛,栽在了妇人之手,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一次要全仗你吴兄了。”
吴四道:“言重,言重,在下只不过是一个狱卒,职卑权小,只怕帮不上大忙。”
章明道:“吴兄,别的也不敢麻烦,只望吴兄把事情打听一下,那位王夫人,是怎么一位人物,告我们又是什么罪名,咱们就感激不尽了。”
吴四道:“行……周师爷公事房里一位书僮,是我本家的侄子!我去替你们摸摸看,能够盘出多少底细,兄弟是不敢保证。”
章明道:“谢啦,谢啦,出了开封府的大牢,咱们兄弟得好好地喝一蛊。”
吴四笑一笑,转身而去。
目睹吴四去运,林成方才轻轻吁一口气,道:“章兄,咱们真的就这样挺着,等府台大人过堂吗?”
章明苦笑一下道:“林兄,除此之外,难道咱们还能越狱不成。”
林成方觉吟了一阵,道:“章师父,这座死牢虽然坚固,但在下相信,它也不易困住咱们,问题是,咱们该不该越狱出去,那会是一什么样的后果?”
章明道:“在下这双老眼,还不算太过昏花,我相信林少兄是位大人物,咱们那位新任的万总镖头,虽然名不见江湖,但也是一位大有来历的人……”
语声微微一顿,接道:“林兄,如果能够不越狱,还是不逃的好。”
林成方道:“这件事很严重吗?”
章明道:“严重的很,俗语说得好,民不和官斗,咱们如一逃狱,那就成了一个亡命天涯的局面……”
林成方道:“就凭公门中这几个捕快,未必就能对咱们构成威胁。”
章明道:“对!他们武功,未必能强过咱们,咱们可以拒抗十个捕快的追捕,但咱们无法抗拒千军万马的大队官兵,绘影缉拿,告示各府各县,天下虽大,但却难有立足之了,今生一世,都可能是个逃亡天涯的生活。”林成方道:“这样严重吗?”
章明道:“是!而且还要连累家人受罪。”
林成方道:“想不到,事情会如此的严重。”
章明道:“所以,能够不逃,最好别逃。”
林成方沉吟了一阵,道:“无论如何,咱们不能任人宰割,但逃狱的事,放在最后。”
章明道:“两天之内,我想那个吴四定会有消息传来。”
林成方道:“这么说来,咱们只好等两天了,只是万总镖头,一人独囚一室,只怕他无人商量,忍不下这口气。”
章明低声道:“林兄,万总座任了快两年的总镖头,但在下却从未见识过他的武功,除了几个随他同来镖局的从人之外,咱们对总座知道的太少。”
林成方笑一笑,道:“章师父想知道些什么呢?”
章明道:“在下只想对总座多了解一些。”
林成方道:“我能告诉章师父的是,他一身成就很高明,高明到这座专以囚禁江洋大盗的牢房,绝对囚困不住他。”
章明道:“林兄,这个咱们得通知他一声,千万不可轻易越狱。”
林成方道:“不知道他是否想到过此事,但他至少,目下还没有这个打算。”
直等到第二天,将近黄昏时分,吴四才缓缓行了过来道:“章师父,你交代的事,吴某人给你打听了一下。”
章明道:“怎么个结果?”
吴四道:“看来案情很严重,周师爷也和府台大人研商过了诸位的案情,可能这三五天,府台大人会亲审一堂。”
章明道:“这个,这个……”
吴四道:“章师父,兄弟听到的,只有这些了,府台大人这堂问出个什么结果,那就是兄弟所知道了。”
林成方忽然接口道:“吴兄,这么说来,咱们至少还得关上个三五天了”
吴四笑一笑,道:“这个朋友说得好轻松啊!就算各位运气好,落个无罪开番了进了这座大牢的人,至少也得坐上一月两才能出林成方苦笑一笑,道:“好长的时间。”
吴四道:“兄弟说的最短的,如果说长么?有人一坐十几年!”
章明低声道:“吴兄,咱们走惯了江湖,老实说,不习惯这个日子,不知道有没有另的法子”
吴四道:“什么法子?我不能放你们,你们也逃不了,只有府台大人开释了。”
章明道:“吴兄,譬如说,你吴兄给咱们打点一下……”
吴四道:“打点,你们犯的什么罪,大概心中明白,要打点,那得多少银子。”
林成方道:“化多少银子不要紧,怎样才能使我们快些出去?”
吴四道:“这个不容易,你就算把银子化成水,流入开封府来,也不是很快能结案的事,需知人命关天……”
章明接道:“吴兄,这么说来,你是一点忙也不能帮了。”
吴四道:“在下已说过,我只是个狱卒,力难从心。”
章明笑一笑道:“说的也是,不过,咱们还是很感激吴兄。”
吴四道:“兄弟有了新消息,再来奉告诸位。”
说完话,转身而去。
林成方凝神似听片刻,听着吴四的脚步声远去,才轻轻吁一口气,道:“章师父,看来,咱们想守法也守不成了,这座大牢中。不知冤屈过多少人……”
突然住口不言。
章明道:“林兄,咱们真要越狱?”
林成方急急说道:“有人来了。”
章明住口倾听,果然听到了一阵步履之音。
一个人到了铁栅前面。
那是一个黑衣人,穿着和狱卒一样的衣服。
但也有不同之处,就是他脸上蒙着一块黑纱。
他站在铁栅前面站了良久,才冷冷说道:“这里的防守很严,你们完全没有逃走的机会!”
这声音很陌生,不是苏桐,也不是吴四。
林成方只望了望黑衣人,没有开口。
章明却低声说道:“朋友是……?”
黑衣人道:“我不是开封府中人,别问我什么?也别想用什么心机,只有回答我的问话,我的时间不多。”
语声一顿,接道:“我们至少有十种法子杀死你们,眼下就有一种。”
忽然由袖中取出一个圆形铁筒,长不过八寸,比大指略粗。章明看得出,那是江湖歹毒的暗器之一,梅花针筒,不禁一呆。
只听黑衣人冷冷接道:“这不是一般悔花针筒,机簧力强,针淬奇毒,见血封喉,天山寒铁冶制毒针,可以洞穿气功,一丈之内可以穿破横练的铁布衫,一发五枚,诸位如是不信,咱们立刻可以试试。”
章明呆了一呆,道:“这个,不用试了,在下认得出来。”
黑衣人道:“知道就好,”
缓缓把针筒收入,接道:“国有国法,行有行规,贵局中很多事叫咱们怀疑,所以,略施小计,给诸位一个教训。”
章明呆了一呆道:“你说的什么,在下有些不太明白。”
原来,万寿山代为黑剑门招揽生意一事,极为机密,宝通镖局中人,知晓的不多。
黑衣人也生出了警觉,立时改口道:“贵局既然接下这趟镖,就该全心全意送到开封,为什么疑神疑鬼。”
章明也是老江湖,这一番掩遮之词,自然骗他不过,但他已感觉到话中古怪,也不多问,转过话题,道:“阁下要咱们作些什么?”
黑衣人道:“找一个能作主的人,和我谈谈。”
章明道:“咱们镖局的总镖头,也在这里。”
黑衣人道:“好,我找他说话去。”
转身行去。
章明凝神倾听,听到了那黑衣人的声音,假是和总镖头谈得很完满。
感觉中,那黑衣人已离去之后,章明才轻轻吁一口气,道:“林兄,这人好像对咱们镖局有很多的误会。”
林成方道:“不错,好像有很多的误会,但万总镖头,想已给了他很满意的答覆。”
章明已知道林成方虽是新入镖局的人,但却是一个身怀绝技的高人,至少,武功比自己高出很多。
放低声音,道:“林兄,你耳目陪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