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示意翠儿倒茶,对着林嬷嬷道:“妈妈且莫要伤心,有什么话好好的说,奶兄怎么样了?惹妈妈伤这么大的心?”
林嬷嬷红着眼睛道:“我一直催着他娶亲,他却总不放在心上,谁知竟然看上了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非要娶在家中当大娘子。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好容易盼着儿子长大,指望他光耀门庭,他却偏偏要往家里领这么一个祸水。俗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那些欢门里的人和你有甚情意,不过是看他一个翰林学士,当官的,有钱有权,所以就扒上了他。都怪我从小将他教得心太实了,不知道人心险恶,被一个婊子三句好话一哄,就当了真了,居然要用八抬大轿把一个婊子领进门,说出去,别人都要笑掉大牙了。我宁愿他没有做官,起码俺们还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如今若是娶了这么个祸水,今后还有甚好日子过?”
不说还罢,一说更是心痛,不由大哭。
宝珠想起那日浮梦楼中薛黛林对陆子恭的殷殷关切。莫非是她?因此便问林嬷嬷:“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林嬷嬷道:“好像叫什么代什么林。反正你奶兄是鬼迷心窍了,还和我说非她不娶。我问他是要娘还是要那烂货?他就说若是我实在不允也就罢了,只是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娶媳妇了。姑娘你听听,他这是拿绝后在逼我呢?为了一个婊子,逼辛辛苦苦养他长大的老娘来了。老身命苦啊。”
宝珠已经确定陆子恭喜欢的人就是薛黛林无疑了,这个薛黛林宝珠还是略有些了解的。这个姑娘身在风尘,孤高自诩,一直想找良人脱离娼籍,从良嫁人必不是假意。因此道:“嬷嬷且慢哭泣,你去找奶兄来,我有话对他说。”
林嬷嬷听了这话,倒也高兴了,她心里想着姑娘是有办法的人,说不定就能劝得儿子回心转意。于是抹干净了眼泪道:“我这就喊他来,姑娘帮我好好劝劝他。”
一个时辰后,林嬷嬷果然带了一个青年进来,正是昔日在浮梦楼中打过照明的陆子恭。
这陆子恭并非第一次见到宝珠,他心里对宝珠是很佩服的。
芊芊弱质,闺阁女流,有胆有谋,有情有义,实在世间少有闺秀。
因此他十分恭敬地道:“听母亲说冯姑娘有事找我。”
宝珠道:“我是有话对你说。”
林嬷嬷本想带两个丫头出去,让宝珠替她好好劝劝儿子,不想宝珠看见对她道:“嬷嬷不必出去,也听听吧。”
林嬷嬷不解其意,不过却留下了。
单小芬和翠儿两个退了出去。
陆子恭道:“我知道姑娘要说什么,只是姑娘不要劝我。黛林姑娘想必您也见过,她还跟我说起姑娘,说佩服姑娘的品行为人,比许多男儿都强。姑娘这样不流于世俗的人必定不会用世俗的眼光看待黛林,她是个好女子,落入风尘非她所愿,她洁身自好,品性高洁,同我情投意合,并不是图我的什么?母亲是不了解黛林,所以才会反对,只要她肯试着了解,一定会发现她比许多良家女子都要强得多。”
第一百一十四章劝诫(2)()
林嬷嬷早忍不住了,她最不耐烦听儿子说这女子哪哪好,恼怒地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傻儿子,她说不图你什么就果真不图了吗,你见过哪个爱钱的婊子说自己爱钱的。那些婊子挣钱的时候都对客人们说她们不爱钱,她越说不爱,男人就越可劲地往里面送。你怎么连这个也想不明白?婊子都是口是心非两面三刀的。多少男子因为留恋烟花弄得倾家败业,前程也丢了。那么多人都没有遇上好婊子,你是有多大的运道,偏被你遇到了。”
陆子恭又恼又气:“母亲,你不要一口一个婊子。”
林嬷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如今我还没怎么样呢,就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以后果真进门了,你眼睛里恐怕连你老娘叫什么都忘干净了。可怜我年轻守寡,为了你不曾改嫁,指望守着你过日子,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不把你老娘看在眼里了。以前常听人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你若果真娶一个好的来,把我忘了倒也罢了,可偏偏要娶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又对着宝珠道,“姑娘,你听听他的话,能听不能听,什么洁身自好,从没听说进了娼寮的女子还能洁身自好,不过是嘴里说的好听,哄傻子罢了。不说她从前如何,即便她从了良,嫁了人家,她那身子是懒散惯的,花钱大手大脚也是习惯了的,若进了门,将来不知要闹下多少笑话呢。俺们家虽然穷,但也是清清白白人家,领个这样货色,三辈子的祖宗的老脸都丢尽了。”
宝珠忙道:“妈妈,你歇一歇,可愿意听我说两句话?”
林嬷嬷一愣,这才想起来原是指望宝珠劝自己的傻儿子,可是自己一激动就忘记这茬,只顾自己说了,于是忙道:“姑娘你说。”
宝珠道:“其实这薛黛林姑娘我是见过的,品性倒也不差。”
林嬷嬷听这声口,忙要插话,宝珠摆手阻止道:“妈妈莫急,听我说完。妈妈没有跟这薛黛林接触过,那样说她其实是有失偏颇的。欢场中人固然有爱钱的,可却也有爱人的,不是有什么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吗?虽然如今少见,但是咱们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就算瘸子里面也还有将军呢?”
又对陆子恭道:“只是陆大哥你也不要把这婚姻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如今你们情浓意浓,彼此话又投机,自然你好我好,一时一刻不愿分开,指望着天长地久。你的心真,那黛林姑娘的心想必也是真的。只是你们的确身份上有些差距。当然或许你要说什么身份不是问题,只要人是好的别的都能克服。如今你们自然如此想,可是今后呢?妈妈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黛林姑娘在花楼时日长了,自然会沾染些风尘气息,即便比许多风尘女子强些,却总会带出一些习惯来,这些你要明白。另外使钱方面恐怕也不大会算计,能不能把持家计只怕难说。她少年便入娼寮,所学所会不过是那些,你若是让她同别的太太们交际,先不说她于这上面生疏,就算她圆润周到,那些贵太太们也会轻视她,说她许多混话。另外你在同僚眼中,必然会遭人诟病,若是别人因此孤立你,或者上峰因此看不上你,阻碍了你前途,你岂有不气不恼的?那时候你也气恼,她也气恼,你们两个人在一块还能把日子过好吗?而且又是顶撞着妈妈进门来的,今后辛酸为难,不想可知了。那时候感情也淡了,再闹出分手的话来,就更加贻笑大方。原本是为着情在一起的,却因为在一起反把情分磨光了。岂不是把你们两个人都耽误了吗?”
陆子恭听到这里,默然无语。林嬷嬷也一时不说话了。
宝珠轻叹道:“当然,我也并不是说你们一定不能在一起,只是你们一定要把这些困难想到,不能如今一腔热血,将来徒添后悔,若是把所有的困难都想到了,认为自己有这个勇气,仍然要在一起,我想妈妈也不会说什么的?”说到这里,宝珠望林嬷嬷,“妈妈,你说是不是?”
林嬷嬷叹气道:“若是你们果真连这些都不怕,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活多久,总归是想着你今后的日子能过好,生活能够美满。那什么黛林姑娘在我看来,实非什么良配。只是你一定要娶,我又不能因此抹脖子,还能如何?姑娘的这些话就是我心里的话,只是我说得不像姑娘这样明白罢了。”
一时两母子都回去了。
一日林嬷嬷来说,儿子同薛黛林分手了。
宝珠听了,久久无语。其实她倒是希望两人在考虑过这些后,仍然义无反顾地走在一起。只是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是无法与环境相抗衡。其实他们的这个选择倒也明智,这世上的男儿,到底将前程看得更重些!只是让人听了未免难受。或许现实总是不够美好。宝珠不由长叹。
又过了几日,懿德长公主再见到宝珠时,便说两日后要进宫。
同宝珠说,自然是要带着宝珠一同去了。
这虽然一直是宝珠的目的,但是临到要去时,宝珠却心绪起伏。去的前一夜,她又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躺在棺材里,刘元昭站在棺材旁边久久望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梦境太真实,以至于她醒来时仍然有些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起来梳洗插戴,穿上藕色绫袄,荷色绣裙,藕色缎子鞋,淡抹脂粉,高挽乌云。衣服配色上虽然同过去相似,但是雪肤月貌,同过去病怏怏的气色不可同日而语。
脚步才迈,已见风流体态,更显容光飞舞。果然是年轻外貌,随便梳妆,已含倾国丰神。宝珠对着铜镜一笑,润脸呈花,眼波婉转。
宝珠道一声:“走吧。”
两个丫头随后跟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进宫()
走出来时,懿德长公主的马车已经驶过来。宝珠扶着小丫头的手上了马车。
懿德长公主见到她的装扮愣了一愣。
宝珠笑着道:“义母怎么了?”
懿德长公主定了定神:“你这样一装扮倒好像一个人。”
宝珠知她说的是从前的自己。
她还是大长公主时,同懿德长公主也算得上熟人,虽然彼此往来不密,但见面也是要招呼的。
宝珠装作不知道:“不知义母说的是谁?”
长公主叹息了一声:“是已经故去的大长公主。”
宝珠仍做不知,好奇道:“那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有些想知道懿德长公主如何看待从前的自己?
懿德长公主道:“做为一个女人,太要强了。不然也不能死得那样早。”
宝珠听了,默默出神。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驶到大兴宫前,从玄武门进入,换了轿子,由宫人抬着,过了一重又一重门。
宫殿巍峨,雕梁画栋,金彩辉煌,还同过去一样。明黄色的琉璃瓦在金乌下闪闪发亮,朱红的墙垣沉默地矗立着,仿佛在讲述一个亘古就有的古老故事。在这些红黄建筑里,曾经有多少朝代更迭,多少鲜活的人出生或者死去。
生命消逝的那样急促,但是这黄瓦红墙却在不断地翻新,你方唱罢我登场,唱了一出又一出,没完没了!
过去,她也曾是这黄瓦红墙里的一个,殚精竭虑,穷谋尽智,却终究命丧魂消。
想起昔日种种,不由感慨满怀。
终于到了萧贵妃所在的瑶华宫。重檐歇山顶的建筑,梁枋上施以和玺彩画,殿左右摆着铜鹤铜龟。
懿德长公主熟门熟路,不等人迎,就领着宝珠跨步走上白玉石阶,一路上所遇宫女太监皆笑盈盈赶来招呼。
萧贵妃身边大宫女穿紫色绣袄笑颜如花将她们迎了进去。
懿德长公主拉着宝珠手走进正殿,并不见人。
大宫女笑着道:“娘娘在暖阁里坐着呢。”
懿德长公主便牵着宝珠的手向右边一拐,进入暖阁。
暖阁中铺着地龙,温暖如春,一丝寒冷感觉不到。
萧贵妃坐在正面床榻上,脚蹬蜀锦挖云绣鞋,掐金满秀鹅黄裙子,碧绿蝴蝶落花衣,纤细的颈项上围一条素银双凤璎珞圈。再往上就是那张雪白的面孔,修眉凤眼,看面目,竟有些熟悉,宝珠不由一愣。
那萧贵妃此时已经笑着道:“姐姐来了,许久不见你来宫,今日可算想到要来了。”
懿德长公主便牵着宝珠对萧贵妃道:“我认下的干女儿,带来给娘娘瞧瞧。”
萧贵妃早已看到宝珠生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又是年轻女孩,秀气逼人。脸带笑容地道:“好一个女孩儿,便是武乡县君吗?”
宝珠上前一步行礼:“冯宝珠拜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萧贵妃笑着问道:“当初你去衙门告状,难道不害怕吗?”
宝珠望了一眼懿德长公主,长公主向她微一点头。
宝珠道:“害怕是有的,只是小女觉得公道比害怕重要。”
萧贵妃一笑:“果然有锐气。年轻人,就应当如此。”笑着对长公主道,“我向来就喜欢年轻人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和年轻人说话总让人觉得痛快。不像一些老人家,怕这个怕那个,畏首畏尾,全没有一丝坦荡,不说自己活的越老胆子越小,反说别人不晓事。仿佛天下间就她一人是明白道理的,倚老卖老,自以为看得明白,却不想正因为有这样的人,这世上才没有道理可讲。”
懿德长公主知道她话中所指乃平安长公主,笑着道:“你这个脾气,还同过去一样,进宫都四五年了,怎么还是这个样?我虽然明白你说的不是我,但若是让别的有年纪的人听说了,岂有不疑心的?到时候在背地里说你的闲话,你可要怎么样呢?”
萧贵妃轻轻一笑,这一笑中尽是睥睨:“不是我吹嘘,如今这宫里除了陛下外,我怕哪个,那个德妃以前天天和我打对台,如今怎样了,终是遭了陛下厌弃。”说到这里萧贵妃不由目光转向宝珠,“这个说起来还要感谢武乡县君呢。姐姐认的好女儿。”
懿德长公主道:“她虽然年纪小些,但颇明白事理,又乖巧贴心,我有了她,倒多了许多欢愉。”
萧贵妃便又把宝珠上下打量了一遍道:“我听说她琴画造诣颇高,文墨也精通。”
懿德笑道:“是这样没错。”
萧贵妃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我如今诸事倒也算得上称心,只是到底欠缺了一些才情。陛下虽然爱重我,但是更喜欢那些有才情的女子。那些妃嫔虽然不能与我比肩而论,但到底看了惹人生气。若是我也有些才情,岂还有她们的立足之地。只是虽然我有向学之心,奈何总找不到一个有才情的女师傅。既然武乡县君有才,不如我厚个脸皮同长公主讨个情,把武乡县君留我这里住上一段,一来陪伴我,解我宫闱寂寞,二来也看看我这个学生可教得,若是我这个学生尚有可教之处,那我就厚着脸皮再多留武乡县君一段时日,若是我实在愚钝,不堪教导,到时候姐姐再来领人就是了。”
懿德长公主听了这话,有些为难地望着宝珠道:“虽然是我认下的干女儿,却也不好替她做主,你只问她就是了。”
于是二人一齐向宝珠望来。
宝珠微微一笑道:“承蒙娘娘看重,小女岂有不愿意的。只是若说陪伴娘娘住上一段,小女无有不肯,只是娘娘若说教导二字,却是折煞小女了。”
其实宝珠所以一直缠着懿德长公主进宫,就是希望找机会留在宫中,以便弄清楚一些事情。她先谋划着接近长公主,再由长公主接近萧贵妃,原本还想着此次进宫不会有什么收获,只是先来望一望,以后来的次数多了,再徐徐图机,不想因为萧贵妃一个动念,得了意外之喜,岂有不答应的。
萧贵妃一合掌笑道:“既如此,那事情就这样定下,我这就差人给武乡县君收拾屋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碧落(1)()
懿德长公主来的时候带的宝珠,走的时候却只带了她的两个小丫头走。
两个丫头听说姑娘要留在宫中陪伴贵妃,十分担心。奈何宫禁森严,不准留下来做伴。
就这样,宝珠便在瑶华宫住下,每日陪萧贵妃说话,指点萧贵妃琴技,画技。原本以为萧贵妃所说的才情不好是过于谦虚的说法,这些东西就算不曾认真习学,身为大家闺秀,也应该粗有涉猎才是。
却不想,萧贵妃说的竟然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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