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了一会,赵梦娘双目注视宝珠道:“我竟然不晓得她还认识你这样一个人,并且把一些事情都告诉你,想必你必然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宝珠脸也不红地道:“我同她一见如故,相交莫逆,虽然两个身体,却如同一人。”
宝珠的这句话其实已经算是大实话了,她们可不就是两个身体一个人吗?
赵梦娘却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她从未听君拂说起过冯宝珠其人,但是这冯宝珠却又是如何知道那两个名字的?即便自己从前的名字只要有心便可打探,但是君子兰这个名字不过是君拂偶然的化名,非其中之人,又如何能知道?
她心中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一会觉得这个女孩子的出现有些突兀,着实可疑。一会又觉得这个女孩子话语真诚,值得信赖。
她在风月场中打滚多年,所见之人形形色色,什么样的狡诈之徒没有见过。因此她并不是一个能够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但是这个女孩子不仅带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而且让她有一种安心的感觉。这种感觉她昔日只在故去的大长公主君拂那里感受到过。
想到这里,她心中仿佛暗夜中有灯火点亮,乍放光明。
是了,必定是这个女孩子同大长公主关系要好,因此神态举止才会与其那般仿佛。如此一来,只怕她说的竟是实话了。
不过她心中仍然有些不确定,故而问道:“你们既然相交莫逆,想必你必然知道许多她的隐秘之事了?”
宝珠听她的口风,知道她心中已经有相信自己的意思,只还是想确认一下。这也是赵梦娘一贯疑心,不肯轻信于人的缘故。
想当初自己初遇赵梦娘,那时她正被人五花大绑着要将她打死。只因为她接待的客人有特殊癖好,将她打得死去活来,她愤而反抗,奔逃出房,客人在后面紧追不放,不小心从楼梯摔下,竟然当场摔死。这本是一场意外,但客人的眷属不依不饶,一定要她偿命。她那时候眼神倔强,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更不肯求饶。自己当时善心发作,将她救下,她问自己的名字,自己当然不能说出真实身份,便说出了君子兰三个字。
后来几次出宫,同她渐渐相熟,知道了她坎坷的身世,不由怜惜。又因为她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行事磊落,想法独到,许多见解虽与自己相左,但是又能给予自己启发,不由渐渐投契,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后来自己不小心被奸人种下蛊毒,多亏她无意中看出,救得自己性命。二人遂结成金兰,相处逐渐厚密。
自己也渐渐晓得她早年那段不堪的经历。原来她本是苗疆女子,苗疆乃毒虫鼠蚁出没之地,那里的人都对蛇虫鼠蚁甚为熟悉,且擅长养蛊。
她只因听信了一个外乡男子的甜言蜜语,为了他抛家别业,来到中原,不曾想那男子心怀不轨,将她卖入娼家,受尽了世间诸般苦楚。也因为此,所以她性格变得多疑,不再轻信他人。
宝珠望着赵梦娘轻轻地道:“你本是苗疆女子,是跟着一个叫李子宵的男子来到中原。”
接下来,宝珠便将赵梦娘的那段身世轻轻道出,又说了一些自己做为君拂时同她行过的一些隐秘之事。
赵梦娘听得心神大震,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宝珠。
那些隐秘之事宝珠说得甚为详细准确,宛若亲见,而且宝珠除了相貌年纪同从前对不上,无论是说话的语气态度,甚至一些细微的动作都同故人仿佛无二。赵梦娘不由失声喊出:“大长公主!”
宝珠停下话头,就那么静静地望着赵梦娘,她没有反驳,但是也没有承认,她本就希望她能认出自己,如果她当真认出了,她自然也会承认。
但是赵梦娘却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眼前的女孩子虽然许多地方同那个人相似,但分明不是那个人。她轻轻地笑道:“对不住,一时把你错认了。”
宝珠也轻轻地道:“你现在可相信我同大长公主事朋友了?”
赵梦娘看着她认真地道:“你们一定不止是朋友,她连那样琐碎的事情都告诉你,可见你们亲密的何种程度!”
宝珠的心中苦笑了一下,脸上却带着认真的表情再次道:“我说过,我们好的如同一个人。”
第三十四章解蛊()
然而赵梦娘却并不能明白宝珠话语中的深意,她只是问道:“你找我,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了?”
宝珠的表情这时候变得有些严肃,她点了点头,眼波盈盈地目视赵梦娘道:“她曾经对我说过,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你。我想请你务必帮我一个忙。”
宝珠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大长公主。
赵梦娘不由坐正了身子道:“请讲。”
宝珠便讲景渊中了蛊毒一事合盘脱出,并且十分仔细地描述了一下中蛊后的特征。
赵梦娘听后轻拧蛾眉道:“我大约能猜到他中的是什么蛊毒。这种蛊叫做金蚕鬼线蛊,是用蛇虺,蜈蚣等一百种毒虫存于器皿中,自相食啖,到最后只剩下一种毒虫做为蛊灵精心饲养,这种蛊虫若是进入人体,便能令人精神失常。可这也只是猜测,若想确定,我必须亲眼查看。否则若是用错了解蛊之物,便又会变成另外一种剧毒,届时两毒并发,不是顽的。”
若想把景渊秘密弄出冯府,虽然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若是安排得当,也并非不可为。
宝珠想了一想,便对赵梦娘道:“我会带他出来,到时候还请梦娘鼎力相助。”
赵梦娘道:“这是一定的,你既然是她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
宝珠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感谢了赵梦娘,便告辞离开。
赵梦娘看着宝珠离开的背影显得若有所思。真的是太像了,若不是知道她已经死了,若非两个人身高相貌完全不同,她真的会以为这个年幼的女孩子便是她。真的……很像啊!
这时候红香轻轻地走了进来,对着赵梦娘道:“我觉得这个女孩子有古怪。”
赵梦娘道:“的确是有些古怪。”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只要确定一件事情就可以,她是那个人的朋友,那么她有所求,自己就不会袖手旁观。她并不是一个扶危济困之人,别的人有什么苦处难处与她毫不相干,但是那个人不同,她们曾经约为姐妹,互相帮助,肝胆相照,她欠了她情谊,但是却还不上了。
宝珠回去的时候是从后门进的卧房,因此并不曾惊动院中的下人,然而却在卧房中和小丫头翠儿撞个正着,不由得十分诧异。
翠儿见宝珠完好回来,十分欢喜地赶上来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原来在宝珠走后,冯素锦曾来过院中看望宝珠,林嬷嬷记着宝珠让她代为遮掩的话,因此就找了翠儿睡在床上,用被子盖着,借此哄骗过去。
宝珠听了这段公案,默默无言,只心中嗟叹道:清凉院的风刮得可是够快够远的。
不一会,翠儿出去,林嬷嬷进来,见了宝珠,连念了几声佛道:“从姑娘出去后,老奴就一直心惊胆战,之后果然从不登门的二姑娘就走过来。好在翠儿够机灵,学着姑娘的声音,把二姑娘到底是糊弄过去了。”
宝珠便和林嬷嬷商议了一番,等到何时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要把景渊也带出府去。
林嬷嬷忙摆手摇头道:“姑娘,做什么一定要做这样的事情?二爷如今病着,能不动还是不动的为好。”
宝珠听这样说,少不得同林嬷嬷说明一些其中的曲折缘故。
林嬷嬷听后却是大吃一惊,很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依姑娘说,二爷不是惊吓过度,倒是有人给他下了蛊不成?”
宝珠委婉地道:“究竟是不是,还要看了才知道。不过据我看来,确是如此。”
林嬷嬷心惊肉跳,觉得那颗心跳得厉害,仿佛要跳出腔子一般。
宝珠见她如此失态,便又安抚她几句话,并且仔细交代了一些事情。林嬷嬷到此才没有别的话,惟宝珠之命是从。
展眼已过了六日,到了同赵梦娘约定的日子。宝珠换了衣裳,让翠儿把后门上看守的婆子引开,便接了景渊一同出了府门。
因为这几日宝珠总是让人把景渊送过来,或陪他说话,或带他玩耍,有时候姐弟两个甚至关在房中大半天,也不要一个人伺候。故而下人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以为三姑娘因为弟弟生病所以格外照顾。绿珠起初还有些疑惑,试探了两回,并没有什么差错,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所以宝珠这次带景渊出府倒是十分顺利。出了后门走上一段,便坐上了林嬷嬷早早地为他们租来的马车。
车夫将马鞭一甩,风驰电掣,如风驶去。
到得浮梦楼,姐弟两人下了车,挨到后门。红香娉娉婷婷地站在那儿,好像已经等候多时了。见到宝珠,便走上来道:“赵大家让我过来迎接。”
宝珠点头笑道:“劳驾。”
便牵了景渊的手跟着红香一起走。红香不免多看了景渊几眼,见他长得风姿秀发,与宝珠有些相像,便猜测二人是姐弟,只是神情看上去有些呆呆地,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到了三楼赵梦娘的主房,红香仍旧走开,留下宝珠姐弟。
赵梦娘见到宝珠倒是显出很高兴的样子道:“你来了。”
宝珠牵了景渊的手,把他推到赵梦娘的面前:“这是我弟弟,还请赵大家仔细瞧瞧。”
赵梦娘果真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然后方开言道:“果然是中了金蚕鬼线蛊。还好中蛊的时间不长,若是再长一些,就算取了蛊虫出来,只怕也很难恢复神智了。”
宝珠听得心中一酸,想着景渊小小的年纪就有人这样地毒害,这世上的事情还有什么不会发生呢?对着赵梦娘恳切道:“还请赵大家帮忙解蛊。”
赵梦娘点点头道:“先给他灌下药,再把鸢骨香烧起来,用细纱布包了,放在三窍处,便可将这种蛊虫引出。”
宝珠点点头,赵梦娘叫来红香,交代她去准备热炉子热水陶瓷罐子等一应用具。
赵梦娘便对着宝珠道:“我带他进里间解蛊,你在外面等候就是了。”
宝珠再次对赵梦娘表示了感谢。
赵梦娘轻轻一笑,皓齿微露:“不必客气,因为你是她的朋友,所以我很愿意帮你的忙。若是别个人,我才不管死活。”
第三十六章帮忙()
请输入正文宝珠坐在金丝楠玫瑰椅上等候,闲来无事,便将目光在房间中逡巡,房中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桌子,几把椅子,疏疏落落地排列,却都雕刻着缠枝莲纹。这莲花正是赵梦娘最喜欢的花,桌子上摆着笔砚瓶花,那美人觚中的香花大约是新近采摘,开放得十分娇艳,隐隐有暗香浮动。地面是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青石,轻罗纱帐垂下,整个房间透出幽碧来,十分清雅。
桌子上还有几部书,宝珠便从中抽出了一本,却是一本游记。便将心神沉在上面,一字字看下去。这时候红香走进来,看了宝珠一眼,宝珠被她惊动,也向她看去,四目交接,红香点了点头,提着炉子走了进去。
如此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宝珠突然听到一声大叫,却是从里间传出。宝珠慌忙进去看时,却恰好听到景渊站在里面高声乱叫:“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
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神采焕发,竟然一点呆气都没有了。
景渊旁边坐着的赵梦娘对着宝珠微微一笑道:“蛊虫已经取出,令弟安然无恙。不过……”她看了景渊一眼方道,“太过吵闹,反不如呆傻的时候娇嫩可爱。”
景渊这时候已经是神清智明,自然听出了这话说的是他,不等宝珠说话,便跳脚道:“你说谁娇嫩可爱?你才娇嫩可爱呢!”
赵梦娘横波一转,洒然而笑道:“我自然是娇嫩可爱的。”
景渊立刻明白自己对赵梦娘的“羞辱”根本算不得羞辱,而自己却被那四个字真真正正“羞辱”了,恼得面颊绯红。
宝珠看他已然恢复往日的神采朝气,且那霸道习性不改,心中甚是欢喜,笑着对他道:“是这位赵大家救了你的性命,快快向赵大家致谢。”
景渊有点怀疑地看着长姐口中的“赵大家”其人,见那女子云鬓花颜,长得娇艳不可方物,双眉蹙起道:“我出了什么事情需要她救?怎地我自己却不知道。”
宝珠笑着摇了摇头,对着赵梦娘道:“对不住,舍弟不太懂事,请你不要见怪才好。”
赵梦娘秋波流转,望了一眼景渊道:“这也算不得什么,世界上多的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我若是施恩望报,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宝珠晓得赵梦娘一贯说话如此,笑了一笑。
景渊却听得这话分明说的是他忘恩负义的意思,心里不由打起鼓来,难道她真的有恩于自己不成?便拿眼睛望了望宝珠,希望她能告诉自己真相。
宝珠却同赵梦娘说起话来。
“这一次若不是梦娘帮忙,我弟弟恐怕就凶多吉少了,只是还有一件事情希望梦娘帮忙,还请为我姐弟二人保密,不要让人知道我弟弟身体中的蛊毒解了才好。”
赵梦娘笑着道:“这何须你说,我一贯不是个爱说闲话的人。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宝珠道:“梦娘的大恩,我记在心上,梦娘从今后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得地方,只管告诉了我,我定不会推辞的。”
赵梦娘不由呵呵地笑了起来,流波巧笑,眼波欲活,似笑非笑地看定了宝珠。
宝珠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不解道:“梦娘何故发笑?”
赵梦娘此时方道:“并不为别的,只因为你小小年纪,却唤我的闺名,让我觉得新奇。”
宝珠这时候才察觉自己的称呼有些问题,只因为从前这个称呼用惯了,一时没注意,竟然在话语中带了出来。但是一时之间却并不想改这个称呼,便笑着道:“难道梦娘不喜欢我这样称呼你吗?”
赵梦娘笑着道:“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很少有人这样直唤我的闺名。除了……”
说到这里,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跟她倒是挺像的,若不是鬼神之说太过荒诞,我几乎要以为你是她的转生。”
那带着探究和茫然的眼神望着宝珠,仿佛要在她的身上看出什么?
宝珠微微一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神鬼之说虽然荒诞,但也未必不存在。”
赵梦娘听她话中有话,微微疑惑,停了一会,不由自哂笑道:“即便真有鬼神,也并不值得敬畏,世上不平之事那么多,也不见鬼神来管一管。”
景渊在旁边听长姐和这个叫“赵梦娘”的女子一问一答,觉得很是莫名,不过听他们话中的意思,自己大约真的承了这个赵梦娘的恩情,他自认为自己男子汉大丈夫,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因此这时候见两人停住了话头,便很有担当地插话进来道:“如果你真的有恩于我,我是不会忘记的,以后你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找我就是了。我是武乡候府的冯景渊,天下间还没有我解决不了的事情。”说到后面颇有些沾沾自喜的意思。
赵梦娘听他如此大言不惭,笑眼弯弯地对宝珠道:“你这个弟弟同你可一点也不像。”
宝珠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
赵梦娘又笑嘻嘻地对着景渊道:“你说天下间没有你解决不了的事情,我眼下却有两件事情请你帮忙,不知道你刚才说的这句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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