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回宫,辰月就发现屋里多了一枝紫桃花,微琦说那是舒渊特意派仙倌送过来的。辰月从千凝山上天宫时未带任何物件,这株紫桃花当初是落在小仙居了的,现在舒渊又派仙倌特意去寻了送来,不过是想让辰月念及旧情。
可辰月再见着这紫桃,却怎么都不爱看,让微琦从殿里拿出去,微琦闻声连忙跪下,身后一干仙婢也如受重罪一般跪下一片,辰月连令了几声,她们都俯首于地不敢起身。
辰月猜料她们是怕舒渊得知后受责罚,不禁一时心头火大,一挥手就将那只插着紫桃花的琉璃瓶打翻在地,随着一声碎响,那琉璃瓶摔了粉碎,里面盛着的琼水也滚散一地。
众仙婢见此,皆跪得更低,皆口中齐求娘娘息怒。
辰月道:“你们还当我是娘娘?还是全都去跪你们的天帝罢了!”
仙婢皆不敢再出声,最后还是微琦跪行上前,连叩了三个头之后,开始小心地去捡地上的琉璃碎片,旁边的仙婢也赶紧出来两个冲辰月叩头,然后捧手为盘接过微琦捡起的碎片。
见此,辰月才恢复了些清明神智,扶着额闭了阵儿眼,想到方才的怒气,竟似不是自己。
辰月心里悔叹,近日自己这是怎么了,脾气越来越躁戾,时常因为一句不悦就大动肝火,弄得紫阳宫上上下下的仙婢皆自危甚多,生怕说错一句,走错一步就惹了辰月不舒心而发脾气。
“罢了,你们再寻只瓶子将它插起来,罢到处不显眼的地方是了。”辰月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抱起一直蹲在旁边案台上看着戏的姒姒出了紫阳宫。
从紫阳宫出来,辰月信步走在天宫中,瞧着天色尚早就朝天池的地方去,想看看那里的牙蕊花开了没有。
走过一丛青芙树时,忽闻得树后传来些声音。
“你说,天帝真的会娶那个妖女为后吗?”一个仙倌的声音传出。
“我猜不会吧,咱们不是有了帝后吗?”一个仙婢接话。
仙倌不太屑地啧了一声,道:“帝后,你瞧瞧咱们的帝后,有几日是安生待在天宫的,这次好不容易回来,性子却是一日比一日暴戾,这样的帝后,哪里能母仪天地。”
“唉,你还别说,昨个儿遇着在紫阳宫发职的河童,她就只是不小心踩了紫阳宫外种的一朵奉阳花,帝后就训了她好一顿,还说要将她赶出天宫,吓得她在殿外跪了大半日请罪。”
仙倌嗯了一声,道:“你说,是不是帝后已经知道此事,所以才……才心生忌妒了?”
仙婢不太肯定,道:“应该不会吧,那妖女不是帝后亲自带上天宫的吗?”
“谁知道呢,指不准咱们的帝后娘娘是被那妖女给蒙骗了。”
“唉,真是复杂。”仙婢叹息。
“这才刚开始呢,慢慢等着瞧吧,后面指不准会出什么事儿。”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难不成后面还会出什么大事儿?”仙婢立刻有了精神一般追问。
那仙倌听得追问,不禁得意地笑了一声,然后压低嗓子道:“你估计还不知道吧,咱们的帝后和魔尊前世有孽缘在身,现在天界与魔族开战,天帝与帝后又不合,再加上此时出了这个妖女,又扯上些妖族事物,这事情就复杂了去,将来会是个什么结果,都未得而知了。”
仙婢连咿了几声,最后叹息了一声,还是说了句复杂。
辰月本是无心听这些仙婢仙倌私下聊小话的,若放在平日闻得这些八卦,任是心里再不悦,也都念着自己的身份不会露面出声,可这回不知为何就是一股怒火烧上心头。
辰月缓步走过青茶树丛,走到那仙婢和仙倌所在之处,道:“这些事情,你们都是从何听来的?”
闻声,抬头见到抱着一只白猫的辰月,仙倌和仙婢立时煞白了脸,嗵地一声跪倒在地,把头叩拜连连作响,嘴里自骂着多嘴求娘娘恕罪。
辰月走过几步,到他们面前,道:“你们所说妖女,可是我带上天宫的白获?她又怎么了?”
那仙倌听闻辰月发问,停下了叩着的头,与旁边也停下的仙婢对看了一眼,然后又连连磕起来,道:“求娘娘恕罪,小的们什么都不知道。”
“哼,我知你们是怕天帝降罪于你们。可若你们现在不说,我同样也可降罪,以蛊言传虚,惑乱宫听为由将你们打入轮回都有余。”
闻言,那仙婢忍不住轻泣了起来,仙倌抖如筛糠,最后道:“此事……此事,我等亦是偶然闻得白获与陛下在书阁相谈才得知一两分,似是那白获欲以妖族归顺天界,合力平乱魔鬼二族为条件,要天帝立她为后。”
“妖族归顺?合力平乱?她不是已在妖族无安身之处吗?”辰月不解反问。
“这些小的们真的不知了,求娘娘明查恕罪。”仙倌又连磕起头来。
辰月用手顺着姒姒的毛发,皱眉朝左侧通向天池的路上瞧了瞧,那个仙倌偷偷抬头似有担忧也看向那里,辰月一看仙倌,仙倌立刻害怕叩下头。
辰月轻笑一声,转身继续朝天池而去,身后传来那仙倌和仙婢连连叩头的声音。
辰月去了天池,才一踩上天池外的小石径,就远远地见到舒渊立在天池岸边,旁边立着一身白衣,面覆白纱的白获。见到辰月,舒渊略蹙了眉,白获丝毫未有意外。
辰月远远地冲舒渊笑了笑,却又没说话,然后转身离开。
舒渊立在池边,负手相望,没有说话,一直看着辰月离开。
入夜,微琦向辰月禀话,说妖界白获在殿外求见,辰月睁开原本瞌着的眼,从榻上半支起身子,犹豫了一下之后挥手示意可以让白获进来。
白获进殿,也未怎么向辰月行礼,径自地走到了她面前,眼神平静地看榻上半躺着的辰月。
“说吧,有何事。”
“想必你已经知道我同天帝之事,即是你不去找我,那么我便来找你,总要谈上一谈的。”
“哦?”辰月半垂下眼,侧手拂着躺在侧身的姒姒的白毛。
“我已暗中与妖族众首领联系,只待我一声令下,妖界将重归于我掌,我可助天界将魔鬼二族之乱平下,但我却不再想只当第二个妖王,我要当就当帝后,与天帝共享一切。”
“那么,当日你同我讲什么在妖族无容身之处,全都是假的了?”
“但我也取了自己的一心一丹救了那只凤凰,你并不吃亏。”
“看样子你是要当定这个帝后了?”辰月半笑抬眼看白获。
白获轻笑,转身四下打量这紫阳宫,道:“怕是帝后娘娘还不知吧,这十日连战,两军死伤皆重,天界数位大将皆死于阵前,连凡间都被连累得阴雨连连不止,灾情颇重。天帝已无他法,若没有妖族此时出手相助,便是不败此战,亦会同魔鬼二族拼得鱼死网破。他是天帝,不论从何考虑,他都应该接受我的条件,一个帝后之位,保得整个天界安稳,很值的一笔交易。”
辰月伸出一臂,支起额头淡笑着看白获,道:“如此看来,这一切你都是早就料好的,难为你长的一般,心计倒是颇有些。”
闻言,白获笑着转身,看向榻上的辰月,道:“长相一般……帝后倒也是个嘴上不软的主。帝后曾在上次宴席上见过白获,那帝后想不想瞧瞧我现在的模样?”
辰月微有不解地看白获。
白获侧手,从耳边取下半边白纱将面纱之下的容貌露出辰月面前,辰月见到那张脸,立刻微睁大了瞳孔,不由吸了口气。
白获对辰月的惊异露出满意笑意,复又将面纱遮上,转身出殿。
辰月看着白获出殿离去,从榻上坐起身子,伸手将姒姒放在旁边让它自己在榻上待着。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看到送走白获的微琦进殿,如平常一样立在殿柱边。
辰月边伸手扶着姒姒雪白的皮毛,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微琦,方才那位你可认得?”
微琦上前行礼,低头应道:“认得,是前任妖王的妹妹,算得是妖界的公主。”
“哦,原来你也认得,是不是听正殿的仙倌仙婢们讲的?”辰月半笑着看向微琦。
微琦对上辰月的目光,赶紧又行一礼,道:“奴婢知错了,不应听些私下小话。”
辰月轻笑不语,将目光转向榻上的姒姒,道:“姒姒可真是只听话且漂亮的猫儿,你是在何处寻来的?”
“是……是偶然在天池遇上的,瞧着着实漂亮,便抱了回来。”微琦回话。
“天宫何等地方,何以无故出了无主的猫儿?还是如此漂亮的皮相,可真是巧呀。你确定不是谁特意带到天宫,要你放到我身边的?”辰月收回拂着姒姒毛发的手安放于膝上,目光冷淡地看向微琦。
闻声,微琦立刻跪倒,将头磕于地上,一动不动。
“说说吧,你同白获是何关系?”
微琦跪在地上,伏首不动,道:“奴婢不知娘娘所意。”
“不知?倒是嘴硬的很!你可知你们的纰漏在哪?”辰月起身,走下脚踏看着地上的微琦。
微琦跪于地上,依旧不语。
“自白获上了天宫,你就带回了姒姒,凡我带着似似在身侧,就时常心烦意乱不得静心。今日我是听到一星半点关于她欲要帝后之位的事儿,却从未在天帝和白获面前提过一字,她又何以要主动来寻我?唯一的解释便是,我身边有安插可听得我动向的东西,这应该就是姒姒了吧。”
地上的微琦依旧不动,辰月看向那榻上的姒姒,伸手驱法一挥,原本浑身血白的猫儿,一下子变得毛色灰暗,一双本是亮晶晶的眼睛暗下许多,嘴边露出两只森森獠牙。
见到姒姒的原貌被打出,微琦心知再无挽回,抬首看向辰月,从地上站起,只一伸手,原本还待在榻上的姒姒就落到了她的臂膊之间。
微琦看着辰月眼神妩媚地笑,道:“帝后好眼力,亏得我和姒姒都吃了那么多散尽妖气的丹药,还是被你识穿了。没错,姒姒是白获带上来的,她是一只凶猫,虽然敛了妖气,却同样会让你心烦意乱,让你落个暴戾成性的名声,同样她也可以随时跟着你,知道你所有的事。至于我的身份,你应该是没有听说过的,我是白获的同胞姐姐,只不过因为天生体弱,就被弃在妖界之外,后来幸得我遇到高人相救,又帮我散了一身妖气修成仙身。”
“这是你们妖族内事,我不想多知,现在你倒是应该想想,自己要如何从我这里脱身。”
“帝后本就无心杀我,我自然不担心。”
“哦?你如此肯定?”
“若帝后想杀我,方才就动了手,何以听我如此放肆多话。”
辰月冷笑,转看向微琦,道:“方才我是不想杀的,不过你现在这样说话,我倒是想了。”
闻言,微琦脸上的笑意全无,跪倒在地。
辰月甩袖,转身不看,道:“滚出去,转告白获,便是她得了帝后之位,望她好自为之。”
“多谢娘娘不杀之恩。”微琦就了一句,起身迅速出殿离开。
微琦离去,辰月走出紫阳宫,立在殿外看着九天星河,见到远处有地方白雾茫茫一片的异象,招了身边的仙婢问那是何处,仙婢说那是天夙河,自打今日起,天夙河无故下起了雪,引得许多许多仙倌仙婢议论纷纷,都说这是魔族同天界开战,引得千万年前死在天夙河岸的冥魂们不安生,要出来作乱了。
辰月看了一阵儿,想到那回与卓桑一道去天夙河看雪晶子的事,信手招了云彩朝天夙河去。
相比上次来时,这回这里的集雪明显薄了许多,走在赤红的石板路上,可以明显地看到脚下那赤红的底色。
辰月走到天河岸,望着左右延长布开的干涸河床立了一阵儿,后蹲下身子摸上赤红的石砂,掌心就传来炙热。
“玄凤神女,你回来了。”有一个洪亮却又漂浮不定的声音身旁边传来。
辰月抬头看去,见到纷纷白雪中,有一群赤袍黑带的影子整齐地立在河床之上,他们的身体都是大半透明的,一眼就认出只是魂魄,而非实身。
辰月看了领导头的汉子许久,才想起这个汉子是当年大战魔尊时仙道中的领军人物无涯,她站起身子看向他们,道:“无涯,你们都还在这里……”
“我们在等你回来带我们出去,否则我们无法冲破印在身上的怨戾之气。”
“带你们出去,我又能如何?”辰月淡淡涩笑。
“这千万年来,我们守着天夙河,不过是等有朝一日能完成千万年前未完成的责任将魔族杀退,只要完成此事,我们身上的怨戾之气可消,可重投转世。”
辰月拍了拍手,将沾在手上的沙尘拭掉,道:“此事,我若是不应呢?”
“你不能不应!”无涯出声,然后天夙河岸上的沙石地面开始震动,沙石晃颤中,自地下开始爬出一只只魂冥,沙石被风吹动飞起,可以穿过他们的身体,天上落下的雪也穿过他们的身体。
辰月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然后越来越多的魂冥战士爬出,最后密密麻麻地立了整个天夙河,一眼望不到头。
“无涯,你这是要军谏?”辰月看向他。
无涯单膝跪倒,身后的魂冥亦跟着跪下,一望无垠过去,满满天夙何皆是魂冥战士的红色。
“你们可知,你们要我去杀的魔尊,于我而言又是何意义?”
“玄凤神女,这是你生于天地间的使命,不论如何,这是天命,你不能推辞。”
“可若我就是不应呢?”
无涯抬头,深眉深拧,目光如炬,道:“玄凤神女,难道你要背逆天命?!”
辰月笑,接了片雪花于指上,道:“那么我就为他逆了这天命又如何。”
“你可还记得当年魔尊作恶多少?可还记得他让天地险些毁于一旦,你要再眼见着再发生一次?”
辰月转身离去,道:“我不管!”
无涯从地上猛然站起,道:“玄凤神女,当年在天夙河岸就是因为你的一时手软不忍杀了赤颜,才让数百万仙道中士命葬于此成了这空什子的冥魂战士,守着这这河岸一守就是千万年。难道,你还要再让我们就这么无穷无尽是守下去?还是要所性天地都毁了就好?”
辰月不理会,伸臂朝前一挥,整个身子凌空飞起,朝着天夙河外而去,那地上的冥魂见辰月要离去,皆纷纷追来,辰月挥袖打下一道结界将基挡住,不一刻就落在了天夙河岸之外,那些冥魂追不出来,只能面相凶残地看着辰月。
辰月咬牙转过身,正要离去,没不想见到一个一身锦袍的身影。
舒渊长身玉立在数丈开外,头束双龙冠,身着银白广袖衣袍,襟口的地方细细是纹着银龙花案,负手立在那里,被风吹得衣衫翻拂,却还端着一身绰然温润的不怒自威。
辰月看着舒渊,任风将她的眼都吹得眯了起来,一头长发吹在身后洋洋洒洒。许久,辰月才走近了几步,道:“天帝也是来要我去杀卓桑的吗?”
“我接你回去。”舒渊伸手,将掌递向辰月。
辰月笑,走近舒渊,伸手将五指放到舒渊的掌心,极为认真地比了比,然后又收了回来,抬头望着舒渊笑着落了泪,道:“舒渊,我现在才突然发现,我想握着的手,不是你,怎么办?”
舒渊看着辰月,眼神平静而温和,露出了一丝涩笑,收回手负于背后。
“你们都说卓桑成魔了,将来会为恶于天地之间。可是,我明明知道,却还是想着他,没办法去恨他,我也不知道为何,我是不是中了蛊?”
“你是中了蛊,一种叫情的蛊。”舒渊应声,拂袖招云离开,侧手一掷之间,一柄乌黑的寒剑直插入地面,是宿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