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十余个照面,尽管老潘用尽毒手怪招,但见掌风震荡,手脚如电,连小秃子衣角都未沾着些微。小秃子却不时给他一个嘴巴,清脆可闻或者在腰眼、胁下、膝弯等使人发笑的软筋之处东扯一下,西扭一下,把老潘激得眼射异光,口沬横流,气喘如牛,冷汗似浴。
有内功的人非真气大伤,后力不继,或身受内伤,绝对不会面红气喘。眼看老潘已成强弩之末,只有白白累死,兀自出招越急,大有至死方休之慨。
渐渐的,虽前后不过一盏茶时间,老潘原来青卢苍白的难看脸色在急变,立转五色,招式反而缓慢下来,在场的人,大半认定是力竭之兆,或内伤已着作,气血不通或逆行所致。只有霍春风心中一动,不由骇然,暗想:莫非这厮还有什么旁门左道的偏僻武功?刚要出声提醒,小秃子却喧嚷道:“喝,好死鹰儿,这连环哪吒或不错,这一招金劈铁龙也有火候,这一下此翼双飞不太高明,这两下鸳鸯脚还说得过去,这一反手弹指差强人意……呔…你干么要催死出丧!有什么好把戏要抖露啦!”
春风刚暗忖:这厮可说一身绝技,兼通名派,再照上次和黑鹰卜乾交手时功力估计,六盘双鹰可称得是一等一好手,难怪凶名远播,绝非幸致,可惜不用于正路………只想到黑鹰之死,更见病鬼之能,不由提高警惕,对重头站在一边,好打瞌睡的病鬼多看了几眼,真相不露—身绝技的黑鹰尚未见全部抖露便被病鬼毙于掌上。
脑中刚在浮想连翩,猛听小秃子怪叫,入目分明,原来那自鹰潘鼎忽然两掌握住,头下脚上,脚转如风车,风起丈余,越转越急,正不知什么土地堂?一声伥鬼也似的怒啸过处,一个“鹞子翻身”,好怕人也,面容如鬼,两掌五色斑烂,指甲暴伸,屈曲如钩,带起狂飈腥风,丝丝锐啸,双目暴张如炬,眼珠好像要掉落,呆呆瞪住小秃子,全身颤抖如朝,正要抓出。
春风大惊:竟像传闻中的“五毒天魔爪”,全凭本身真气把练成的剧毒逼向两掌,不用说被他爪中,便是沾染了掌风或闻到腥气,也会中毒。
这种旁门毒手,最耗真元,非到与敌偕亡,不顾一切时不敢施展,因一个控制不住,真气一松,毒气攻心,流入经脉,便会作法自毙。每用一次,纵然伤得敌人,自己也大伤元气非到十分火候,能运用自如,收发由心,决不轻用。
老潘可说得竭泽而演,把压箱底家当都拿出来了,明明知道小秃子太利害,诸法无功,破釜沉舟,肯城借一,想念此最后冒险一逞。
万一不能如愿,奈何不了小秃子,势必迁祸别人。特别是毒发时,就不分何人,见着就抓,不由暗中加紧戒备,并示意大家速退。
那小秃子呢?大约也已看出不是玩的。板起面孔,胸有成竹似的,只两掌交叠,运劲乱搓,奇事出矣,两掌立时通红如火,黑面上若隐若现的浮着一层紫色氤,秃头红赤,热气熏蒸,丈外都盛热炙,识货的便知道小秃子要施展东海独门的“紫炁真气”了。
春风知道“紫炁真气”乃内家吐纳上乘功夫,必须任、督二豚相通,在天地交泰时盘膝东坐,吸取朝的精华,坎离既济,龙虎相交,至大至刚之气,弥漫六合,交塞百骸,随火候深浅而见威力高低,天秃翁已到动念之间,百步伤人地步。正是各种旁门毒手的克星,但以小秃子年龄,恐末达收发自如,运用由心地步,则毒气得隙即入,似是胜败未分之局……
双方已经发动,老潘一声狞笑,箕踞后退八步,倒吸一口真气,两掌翻出,再一个陀螺转,横扫两掌,立时一股有形无质的腥气匝地卷起,带起落英残花,竟达三四丈周围。显然老潘情急拼命,困兽之斗,大肆凶心,以毒扫全场,虽伤得几个便算几个为快。
立时,全场警觉,各以掌力劈空护身,飘退,纷纷喝骂。
捡粪翁和卖蛋翁没好气的呸的吐口沬道:“痨病鬼害人不浅,人家找上门,你不好好打发,却让死鹰儿临死还扑翅膀,弄得大家不安生……”
“噢!小酸子找死,还不快退。”
二老一嚷,原是激将,想小秃子快点把老潘了账。偶然瞥见春风离老潘身侧最近,当全场纷纷惊退,掌风此伏彼起,威力交替激荡中屹然不动,闲适如鹤。虽然早已看出这少年书生神采夷冲,精华内蕴,上好根骨,但未见春风动手,以为春风少年任性,恃技而骄,不知“五毒天魔爪”利害,卖蛋翁忽觉疏于照顾,所以急叫。
全场惊视中,老侯刚要作势提出,浓厚的狂腥气味已卷到,瞥见春风微一旋转拂袖之间,仍是含笑而立,在狂飈怒啸,毒气横空中,连衣角都未动一下,便知春风绝技在身,玉古椟中,含珠未吐,不由大为惊奇,该时把全场的中州豪杰,北国英雄注意力,瞿然集于春风一身。原来,春风一时技痒,少年豪气,想作中流砥柱,为人所不能为,蓄劲以待,借此施展“大般若力”,立时周围三尺内布满厂无形罡气,泼水难进,再故示闲逸,连飞身过来驰援的小秃子也微嗳了一声。
这时的春风,正拈花微笑,好像没有这回事,置身于无人之境一般。实在,暗中已全力应付,一点不敢松懈,所谓“月映深潭空复有,涟漪未作待风来”。
小秃子气可大啦!刚运立功,把老潘打出的两掌毒气反震回去,正要下杀手,瞥见春风傲然不退,急忙错身纵过,老潘却借此空隙,转身扑向病鬼和老侯,一连劈出三掌。春风无恙,小秃子暗中嘀咕:“这酸丁可恶,看不出倒会反穿皮袄装羊。”再听捡粪翁话中有揶捡之意,气更大啦,一碌眼,叫:“小酸子,敢情也有几下三脚猫,小秃爷还以为你手无缚鸡之力哩。也好,把宰鹰的美差交给你如何,等会儿咱们再玩玩……”转身便走。嘿!他竟一滴溜便到了关中二老面前,歪着头,怪声怪气的:“好一对糟老儿,是说小秃爷不能打发死鹰儿么?小秃爷才懒得动手哩。咱们何不比划此划,看小秃爷扯光你的胡子,打平你的驼背!”身形一晃,说打就打,左手“一剪梅”,已抓向捡粪翁山羊胡子,右掌“大手印”,已拍向卖蛋翁背上,迅如闪电,手法奇准,二老差点着了道儿。幸而都是年老成魔万战经验,捡粪翁一下“神龙摆尾”,化成“醉汉骑驴”,堪堪让过,但仍被小秃子剪下数茎须尾。
卖蛋翁“艄公摇橹”二叫身一俯,“狮子大摇头”脚下一滑,闪过这一招。捡粪翁气得山羊胡子一翘,刚骂:“秃贼敢尔!轻捋虎须,老夫代老秃子教训你。”五指一圈,“梅开五福”似抓似敲,向小秃子光头上便打。
卖蛋翁笑道:“臭老儿,真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小和尚连累大和尚,小秃贼比老秃贼更难缠,尽管把光头当木鱼敲,咱俩好好教训这小秃贼!”说着,两掌拳曲,穿梭交错而出,向小秃子头上直凿暴粟,竟成两老对一小了。
这不过一刹那间事,小秃子一晃脑袋,便在二老双管夹击缝中溜脱,一吡牙,左手“鹤嘴一点”,便啄卖蛋翁“笑腰”穴,右掌一翻,遥击三尺外的捡粪翁。
这真是大乐子,二老一小,都是不老不小的,嘴巴一样利害,脾气一样古怪,身法一样奇诡,三分天下,各有千秋,无缘先故,只为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怪人怪事,滑稽透顶,不但全场失笑,连春风也忘其所以,忍住肚刺,白看热闹。
蓦地,一声鸟鸣鹦啼般的尖厉惨啸,夹着侯老头的一声:“劳兄且慢!”接着,大贼妇哇的一声绝望惊叫,颤抖干嚎,身形随着扑向病鬼。
全场一怔,原来白鹰潘鼎已是尽人皆仇,指望把最后杀手施展拼命。不料,五毒天魔爪不但未把小秃子损及分毛,反被一股无形潜力逼回,夹着滚热炽烈的窒息热风,直逼得胸前如千斤重压,郁闷发胀。才知对方实在惹不起,最奇怪的连那文弱书生(指霍春风)也在自己苦练多年的腥毒掌风下泰然自若,便知今晚大糟无悻。就此逃走,无异忍辱偷生,含垢苟活,还不见得能否逃出!原就打着拼得一个够本,两个加利的主意,本就不愿触怒小秃子,心有忌惮,难得小秃子顾到先奔援春风,急忙抽身进击杀弟大仇的病鬼。
难得死对头老侯也正和病鬼咫尺之近,一式“老樵挑薪”全力发挥毒爪,前印病鬼“背俞”,后劈老侯右肩,力挟雷霆,毒气如焰,迫后老侯先求自保,闭住七窍,不敢硬接,撤身跃退八尺,刚怒喝:“姓潘的还不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再不停手,死无葬身之地,别怪侯某不能容物!”病无常劳秋声却被老潘激起三昧真火,杀心大炽,脚下一错七星步,倒转五行,让过老潘来势,“龙项探珠”竟用金刚指直点老潘背心“大羽”穴。
老潘沉肩缩肘,一个风车转,掌随身旋,十指伸缩如电,双掌交飞,竟用“天魔乱舞”手法一连向病无常胸前九大穴作暴风雨式的急攻。
只见掌影沉沉,指风萧萧,可把病无常迫得连掌影指风中连连腾挪闪避,可把他的“黑青手”招惹出来了,一声不响的突施杀手,连劈两掌,反守为攻,把老潘门户封住,骈指疾戳,老侯急呼已来不及,一下点中老潘阳明少阴、任、督二脉交会之重穴中膻七绝脉上,立时血脉闭塞,真气消散,老潘闭穴不及,原就被老侯先点中了“肩井”穴,全凭强提真气闭穴忍住,这时百上加斤,铁打铜铸也受不了,立时全身一阵颤抖,肌肉由痉挛而收缩,活像中了“牵机毒”,惨嗥一声,委顿在地,昏死过去。
老侯知道点中七绝脉,己是鬼门关上游魂,除了仙丹灵药和佛、道两门玄门至上内功罡气推宫过穴,打通八脉,一周天使气血来复外,重则立时气绝身死,有内功的也最多延喘七天,吐尽黑血而亡反正这个仇已是澈底结算,再无转折余地了,对疯狂扑来的大贼妇不忍再下毒手,竟想借此抽身撤退。
大贼妇原是急于救醒乃妹,原以为乃妹被捡粪翁点了穴,闭气昏绝,却不知乃妹膝盖骨里面已粉碎,外皮不损,空白手忙脚乱,瞧不出伤在何处?一连试解几处大穴,都不见效。最后,捏“人中”,推“幽门”,二贼妇才自行苏醒过来,原是一时刺心疼痛,又因个性凶暴泼辣才气极昏倒,这时醒来,因“幽门”骨关系太大,一经碎裂,一只脚等于报废,最苦的是外面皮不破,血不出,有药无法治,只有抚膝咬牙的份儿。
老潘一倒地,两贼妇心胆皆裂,大贼妇还想拼命,二贼妇即是欲起乏力,勉强忍痛一脚立起,被闲在一旁的捡粪翁孙儿小哪吒彭少逸瞅见,小小年纪也会顽皮,一抖手中连环索,便把二贼妇夹脖子套住,扮了一个鬼脸道:“贼婆娘,活像一只跛足鸡婆,还是乖乖躺着!”手上一用劲,便把贼妇扯了一个元宝滚地,独脚朝天。
霍春风意良不忍,上前笑道:“小兄弟算了,饶她一遭儿。”
一伸手,便把这小淘气鬼正要把贼妇拖着走的连环索活套松开,脚尖起处,把贼妇踢中晕穴。接着,奔向左闪右避的侯老头:“庄主且歇,让小生略子惩戒。”
侯老心中有事,又不欲对贼妇再下毒手,正急于脱身,闻言正合心意,一面连进三招,把贼妇攻势封住,道:“老弟想一试身手,请小心,这婆娘不可轻敌。”
他刚跳出圈子,霍春风“大般若力”已经发动,“慈航普渡”、“法华天雨”,一履,一撤,便把飞身猛扑侯老,鞭影如蛇的贼妇震落。只见她似被无形潜力猛击,受了极大震动,耳鸣目眩,愕然却步。
就在全场一怔神之间,春风已如电光石火,“明镜中分”、“水月摇影”,贼妇招式还未递出,鞭已到了春风手中,目瞪口呆,恍如雷打鸭子,原来已被春风拂中哑穴,并制住桥维太阴主脉。这不过举手投足之间,干净俐落之至,便把这头母老虎摆布成待宰之羊。以贼妇一身内外轻功,泼辣凶毒,连侯老都不敢轻攫其锋,真个对敌起来,非百十回合难见胜负,竟被春风一瞬间手到成功,神乎其技,都情不自禁的叫好喝采。
那彭少逸更是羡慕的直滚眼珠。
侯老刚急叫:“老弟不要伤她……”
春风长笑一声:“丑妇污手,岂同女流计较!”双掌一搭蛇骨鞭变成豆腐鞭,碎裂腰断。鞭梢点处,解了贼妇穴道,肃容冷笑道:“你还不服么?没有时间同你废话,好好收拾走吧!你已受到最恶妄嗔怒,犯之必气喘而死。”
说也奇怪,贼妇除了脸上抽搐,似忍受极大痛苦外,不再倔强,怒视全场一眼,匆匆奔向奄奄一息的老潘把他背负起来……
春风上前一踢二贼妇,解了穴道,递过一粒灵丹:“服下可止痛,重新做人去吧!”侯老拱手道:“老弟,真佩服你了。且去歇着,贵友呢?”
春风才想起文奇仍不旦现身,刚要回答,猛听匀匀连声巨震,立时火光冲天而起,异声起自内院,夹着长啸声、劲叱声、尖叫声、房屋崩塌声,纷然大作。
侯老如中鬼击,面色惨变,大吼一声:“有贼!众位兄弟快撤网儿!”大叫:“彭、凃二兄,快助弟一臂之力……”
人已飞跃数丈,急如奔丧。
立时,全场一阵大乱,但见人影纵横,飘忽如电,纷向四面飞驰而去!
事出意外,春风倒呆住了,看侯老头手足无措的慌张情形,必是兹事体大,非同小可,才致失去镇静,乱了章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二老一小,本缠斗方酣,闻声立时住手,小秃子似有所悟,一声怪啸,“平地游龙”,十余丈外晃了一晃,便无踪迹。
二老互看一眼,似有惊疑不定之色,各展身形,飞扑内院而去。
春风本对侯老之豪快无论大有好感,对关中二老之突梯滑稽更感兴趣。唯感怏怏的是对那病鬼说不出的厌恶。
因他不知病无常劳秋声的来历,随玄灵子入席时,侯老头虽曾以主人身份为双方介见,亦不过草草提起姓名或干脆只提说这位是某某大英雄,这位是某某大侠之类而已。何况当时侯老心中有事,玄灵子和李、霍二人之出现皆是事前末充份准备,大约流言如电,对李、霍二人不利的谣言已传到河朔,李、霍二人又年轻,座上客先人为主,对他俩并不重视。如非正当山雨欲来,强敌压境的暴张情况下,早有人对李、霍二人找碴子,出言轻侮了。待事情演变,一波三折,侯老这边转败为胜,病无常劳秋声影露本门绝技“黑青手”,春风便开始反感。
因为“黑青手”列为异派邪教武功,不登大雅之堂,练此种武功的人必须深居穷山恶水,绝壑幽谷之地底,终年不见日光,集各种腐烂禽兽尸体之毒气和地底千古卑湿凝结而或的瘴气设法引入密不通风的地方,内置极厚棉絮,练掌的人自闭七窍,预服秘制丹药,双手浸入预先备好的月癸、黑狗血和蛇、蜈蚣、蝎子等毒物的血液里,反覆打棉絮。
棉絮中已吸满了瘴毒和各种腐尸气,一被血手拍打,便渗透人肌,奇毒浸淫日久,随练者本身内功火候深浅而定威力大小。施展时催动真气,把蕴藏在两臂曲池穴以下的毒气逼出,随着掌风所至杀人,功力深厚的毒气绵绵不绝,越来越盛,连身形都看不出来,周身都是黑气围绕。火候末到的便只有淡淡黑气随风飘散,非穷极目力看不出来,又名“地煞掌”,和玄门“大罡掌”一正一邪,不可同日而语,练这种“黑青手”的人便应归入邪魔外道一派。
和白鹰潘鼎的“五毒天魔爪”等于异曲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