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风不禁芜尔道:“未妨恫怅是清狂,虽是狂生本色,但荡检纶闲,不矜细行,累大德,还是少说话,多做事为妙。”
文奇大笑道:“大德不纶矩,小德出入可也。”肃然正色道:“老弟江湖经验浅,凡事要往深处想。你以为俺真个要跟在女人後面闻骚气么?”
春风俊脸一红道:“小弟鲁钝,安敢胡乱揣测?只有登徒子,才但愿化为蝴蝶到裙边,嗅到余香死亦甜。我辈器识高远,当然不受色惑。车中即是倾国佳人,也把伊当作脂粉骷髅……”
文奇跌脚道:“快赶!”原来那辆车子已远去百丈外,穷二人之目力,也只见一缕轻尘,好像一抹淡雾,眼看转瞬清失在转角岔道上。恰巧这一段路竟无行人,文奇两臂轻张,已展开了七成功力,当先驰赴,春风急忙跟着。
不过两盏茶时,已差不多缩短了大半距离,渐见行人迤逦而来,文奇急忙收住脚步,招呼道:“咱们只要缀住它即可。据俺看这辆车儿大有文章,老弟可看出蹊跷?”
春风皱眉道:“李兄休得再打哑谜了。世传杨修一见蔡邕石碑八字便知是“绝妙好辞”。曹阿瞒打蛇随棍上,大叹‘正合孤意,不若卿之款悟,乃不觉五里。’阿瞒雄奸得妙,总算有行五里能想得到的话头。小弟对此车却正如阿瞒见到蔡邕碑,能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不知为不知,还是由你泄漏天机好了!”
文奇得意道:“老弟既认输也罢咧。俺只问你:世上有几种香?”
春风哑然道:“据弟议陋所知,香之为物,乃感官六种之一。大致分为物类、药类,若龙脑薰陆、鹅梨、沉香、丁香、麝香。若百花之香,则尽人皆知,不过浓淡之分。至於江湖道所用之迷香,多集秽质而成,品斯下矣,不可言香。”
文奋点头道:“那么刚才车中所发的异香,老弟能辨出是何物否?”
春风瞠目道:“女不离香,想亦不外香囊麝球之类,何须多说?”
文奇摇头道:“老弟还要多多历练。实在说,据愚兄所知:单是江湖道上用的迷香便有十八种之多,各有妙用。愚兄虽无放过风头,抓紧风尾一嗅便知什么香的本事,但据判断,刚才车中所发之香乃是只有大内(皇宫)才有的一种西域贡品,叫做什么‘茵犀香’……”
春风愕然道:“恁地说,难道车中人是……”
却被文奇摇头止住,低声道:“仅是可疑而已一切尚待证实,老弟只看俺眼色行事,最好如老弟说的少说多做……”
两人且说且行,眼力始终注意那辆车子动静,它仍是飞驰如故,只是在行人车马最密之处略缓缓劲,隐约可听到那驾车的霹雳喉咙大声吆喝“得,得儿呕!”
两人只好远远跟着,行人多的地方踱着方步,大斯其文,人迹少或转弯抹角处使飞步赶上。
这辆车确实邪门儿,因为向西行,最方便无过於由郑州坐船逆流而上。特别是女眷,更只有水路舒服。既乘车,又急如星火,好像奔丧,这样的飞快,车马塞途,触目充斥的西北大路上也罕见。如果车内坐的女人不被颠破粉股柔臀才怪咧。
转眼就是十多里路,两人都估定车中人必是有功夫的硬匠子,才能忍受飞车震荡。因系女流,急於赶路,白天不好抛头露面,才乘车。越想越不错,正如自己二人一样,都宁可舍水就陆,脚程实比行船快……
这一程大约直奔了数十里,迎面又是嵩岳移来。一轮金轮,在向西峰头一步一步沉下去,两人匠心,也突然下沉、下沉,此西移的落日更沉下得快!
原来,转过丛林一座,左手拥出高阁崇楼,红檐绿瓦,隐约在枝梢荫幕内,大道分岔出三条,矗立的一块指路石上黑漆大书:中赴登封,右达渡口,左通临汝。那座巍峨的大庄院却正横互在左手大路约半里许的山坳中,但见房屋连云,大厦干间,攒簇在丛密连绵的树海内,敢情还有城墙式的堡门,碉楼高耸,吊桥分明,那鬼车儿却是直奔庄院。
两人却是苦也,都呆住了。此时弄得进退两难,左右不得。看情形,明明是大财主家甲第,而这辆车正是这庄院家的堂客之属。急忙忙的虽好像他儿女得了急惊风,事实摆在面前,绝非什么线上人物。却傻头傻脑的捡着鸡尾当令箭,白跑了半天,岂非大笑其话?
这一下,连李文奇都发了呆,吐了一口唾沫道:“终朝打雁,今日叫雁啄瞎了眼儿,真正白昼见鬼,难道竟走了眼?”
春风沉吟道:“看这气概,前面宅院主人必是不平常人物,或系虎而冠者。单是这般浓密蔽天的树林,便是北国少见的茂盛。想主人非大贤,即巨寇。我们势无跟进入家庄院之理。就此退去,另觅出路也好。”
文奇愤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至黄河心不心!俺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春风急道:“难道竞冒昧登门么?便是晚上去探也须慎重考虑。我看无须钻牛角尖,趁早赶路要紧……”
两人同时利用地势闪避身形,装作游方学子,迷路择途而相较何去何从的样儿,因为警觉身後马蹄声起,密如擂鼓,估计不下十多劲骑。果然,曦聿聿连声马嘶过处,由洛阳官道那边星跳丸掷,泼风暴雨也似的驰来十三骑怒马,转瞬临近,二人眼光锐利,已瞥见当头三骑客,一式短打紧靠壮汉,似曾在押镖回郑州途中相遇,因彼时都是过路,这三人又飞骑正急,鞭丝蹄影,依稀印象,尚未能断定,便见三骑已当先骑过,微闻那虬髯的“噫”了一声,霍地一兜马头,大约马驰正急,用力过大,直把那马儿前蹄提起,整个人立起来。似要发话,却被那姜黄面皮,一字横眉的壮汉一声狂笑所阻。
“老六省点唾沫儿,接客要紧。如是好朋友,还怕不会驾临连云庄么?”说着,仍是纵骑如飞,驰出十余丈。
後面的十骑也相继驰过,坐骑都是骁腾汗血,瘦骨风棱的口外神骏,扬鞭驰骋,电闪星驰,连看都未看二人一眼,扬起漫天蹄尘,正向那大吊桥驰去。
二人早已看出後面十骑士都不弱,且奇装怪服,各个不同,老、少、俊、丑都有,目不暇接。这时,都注目前面只见庄门大开,吊桥早已放下,那辆壁油车已被不少人众星拱月似的簇拥进去,转瞬消失。
灰雾渐淡处,刚才一行十三骑也已进入,吊桥又是高拽起来。
春风不禁搔头道:“真是一头雾水,莫测高深,初以为阀阅世家,下野侯府,圣少也是财雄势大的乡绅富豪,在未拿到恶迹证据前不便造次。现在看来,恐怕不是好路道!”
文奇默然不语,半晌才摇头道:“又是平地风波,连愚兄都头麻了,先找歇足之地再说。”
好得这儿平原千里,沃野相接,村陌绵连,附近密迩黄河渡口,自成墟集,驿路有凉亭茶店酒肆之属。正好饮食小憩。
二人轻摇摺扇,踱着方步,进了一座敞篷当风,靠近渡口那边的茶轩,叫了两壶香茗和牛羊肉乾、花生、炒豆之类茶点,披襟迎风,恰然相对,倒有一涤风尘之感。
北国风沙,凡是行人,那怕带了斗笠披风,仍难免汗垢堆叠之苦。两人也频频轻拭尘垢,文奇蓦地变了颜色,虽迅即复原,但瞒不过春风,知道必有重大发现,刚是一怔,只听一声:“无量寿佛!”好不洪烈劲疾,使人全身一凛。
春风因是面对内,文奇却是面对黄河,此时听清声音起出渡口那边,忍不住回顾!原来,一大渡船刚好泊岸,搭客纷纷下船,有一挑担老头下船时失足,眼看歪跌,却被已经上岸的一位道人反手一旋拂尘之势稳住不动。再加上後面的人急忙搀扶,才气喘吁吁的下了跳板,摇晃未定,额汗如豆滚落,敌情挑的竟是两箩鸭蛋?
只有文奇、春风才能看出那道人露了一手“隔空定力”,最妙的是收发自如,恰巧稳住老头全身重心,逼住了翻倾侧之势。如是用掌风抵住不足奇,他二人也自信可以做得到,只有借拂尘一旋之力,则非内劲已入化境,透津毫末不可。这种功力本起源於“太乙支门”,前辈中以一粟翁为此中翘楚。和少林的“大般若力”同是内外兼修,刚柔并济的绝传武学。
而两下相距竞达二丈许,春风估量一下,如在三尺左右,自己或可胜任,一丈之处,就非二十年纯功不可。难怪文奇一见便变了颜色,岂止心惊,简直震骇莫名。
一般凡夫俗子,当然不知此中玄妙,大家分明发现老头失足翻跌,忽然又自己稳住了身子,都目瞪口呆。有的竟以为“河神”显灵,自顾自趴在地上磕头乱拜,嘴中念念有诃。有的纷纷向那直张着嘴喘气的老头问长问短,老头也说不出土地堂,立时嘈杂喧哗起来。
二人目光都暗中注贯在道人身上,看清了他,只见他白面清癯,自如古玉,清如老松,挽着一个道髻,压雪东霜,证明他已年高。穿着一袭淡青色道袍,长拖脚背,脚登芒鞋,齐膝白布袜,奇哉!竟是洁白如新,不见纤尘。行动间并不见轻快,且有龙锺蹒跚之态。
只见文奇转面向内,嘴皮微动,便有一丝一缕蚊蚋细音传到春风耳鼓内,字字分明:“老弟注意!来人行径,很像华山掌教玄灵子。不知何故下山?又渡河过来。此人个性冷僻,介於邪正之间,绝勿妄动,看他进退,再随机而动……”
细声忧然而止,因为那道人垂搭着的眼皮忽然微启,冷光一线,灿灿如岩下电,向二人身上一掠而没。
乖乖!他竟直奔茶轩而来,一声不响的走进坐下,垂眉不动。
第十八章 群魔乱生火
倒把茶倌和老板唬住了,都相顾发呆。那茶倌自作聪明,以为是个哑道士。方外之人,无钱可赚,说不定还要布施赔本。拐头楞脑的提着一壶滚沸作响的开水,没好气的往他点上大瓦碗内便倒,意思是说:你不做声,落得不卖,布施你一碗清水解渴。
春风大恼,虽是乡愚无知,太不成样子,刚要开口招呼,脚上被文奇轻踏了一下。
原来对方已有意无意的向自己这边瞥了一眼,好冷,好清的两缕寒光,有使人肌肉一颤的威力。
一声寒人心胆的冷笑:“太冷了!”
可把闻声回顾的茶倌瞅得目瞪口呆,原来老道已把大碗沸热开水一饮而尽。本来,这种渡头茶亭,专为过往客商小憩歇足而设。依照老行规:如系急於赶路,仅为解渴性质,亭前另置有大木桶,专储凉茶,桶上放着大瓦碗,听凭饮用,由你给不给茶资,各听自便。如入亭落坐,便是歇脚,则泡上清茶,茶叶比较好,同时,送上四碟茶点,多少加减由客人叫。有的还附带买乾粮吃食和酒菜,可以打尖,凡是常出门的人都知道。
茶倌因老道入座而不声不响,一时猪油蒙了心,没好气的倒了大碗滚开水,原是小人见识,意思由你这杂毛做呆鸟,厮磨多久,死人不管。不料,对方竟长饮入肚,如是常人,非烫得皮开起泡不可。黄河两岸,迷信最重,堂倌立时疑神疑鬼,慌不迭的换了一副讨好嘴脸,呵呵连声,点头哈腰答应,心内可发了毛啦!
只听老道自言自语:“未必人情知冷暖,还从人面逐高低……”大约瞅到那茶倌手忙脚乱的取碟子张罗茶点,诚惶诚恐的送上来讨好,冷冷的一笑:“不必啦!烦恼本不寻人,都是庸人自扰……”说着起身,一丝冷峭的眼半却掠过二人面上。
二人都是一怔,察言观色,好像对方全为自己二人而来。话内藏机锋,竟似对二人警告?文奇江湖闯得多,更感事情严重,特别是未弄清对方来历,无法应变,双方既素昧平生,何况春风刚下山不久,大约认识自己,却又不知何时何地?竭力一思忖,难免沉吟了一下。
却听春风曼吟道:“蜗牛角上争名利,石火光中寄此身,相逢不饮空归去,渡口桃花也笑人……道长可否暂留云步?结个善缘?”
原来,春风猛然想起少林一会,陆氏三雄捣乱,露了几手,当场听玉龙姑应思霞喝破:是什么烈火阴功和五行真气,这两项绝技正是华山派镇山独门三神通之二,再加上刚才老道在渡口救人显了一手绝技,刚来人必是华山玄灵子无疑。
知道对方辈份甚高,在师执面前,自当谦逊,但被对方完冗行动和冷傲的辞句激动心火,一想:茶倌乡愚无知,不值一笑,如若计较,那真是斗筲之器,偏狭得不近人情,那像一派宗师身份?如借此对自己二人示威,则必已知自己两人来历,或看破自己二人行藏,所谓行家看行家,身体隔层纱。既明知是道中後辈,更不宜如此矫揉做作。现在,对方分明意存轻视,看不起自己二人,无异辱及二人师门令誉,未免太不可一世,目中无人,反正自己二人此行目的是赴陆氏三雄天狼峪之会,如果对方是玄灵子,武林中都挟技自秘,不轻示人,特别是独门绝技,非衣钵弟子不傅。三雄既窥门径,至少和对方有渊源,非入室传人也是记名弟子。难得相遇,正好先趁此叫开,把话点明,以示名门弟子,光明磊落,所以佯狂寄意,表示心无怯惧,以牙还牙,你傲我狂,半斤八两。
却把文奇吓了一跳,久闻华山玄灵子冷僻孤傲,言行怪诞,不近人情,喜怒无常,七情反覆。自己正拿不定适当主意,只暗中竭力示意春风不可妄动。不料,对方竟先找碴子,大出意外。听春风已直言谈相,急忙哈哈而起:“只是以茶当酒礼不周……”
却被冷冷的一笑打断:“萍水相逢,便算有缘,两位小施主是否布施布施,贫道谢过……”竟稽首为礼,却有一股无形潜力重如山岳,向二人逼到。
文奇不由心中一紧,自己虽已防着对方拈斤量,蓄劲以待,只怕春风没有经验,疏神贻笑。所以剑及履及,顾不得显露门户,一晃身形,已拦住春风前面,刚警觉潜力绵绵不断,似见自己出面架梁而又增加了两成功力,实高自己一筹。不由心慌,正要以“奔雷掌”力硬接一下试试猛觉如释重负,却听春风一声清笑:“不敢当!道长清仪雅致,何劳先施……”原来竟在一拱手之间,已把对方潜力消解於无形。
文奇尚是真正认识春风所学,竟高深如许。却恨对方太不留情面,自己差点坍台,不由狂笑道:“老弟看错人了,君子不言阿堵,高人何出俗语。这位道长开口布施,闭口要钱,我辈一介书生,清风两袖,拜的是孔圣先师?如来少见,三清无缘,算了罢!”
这明明是心中有气,蔑视对方,还有激将之意。
果然,对方似因意外而一惊色变,但迅即复原。幽幽的一声冷笑:“竖子无知,尚逞口舌,贫道老眼不花,尚记得力老头(指天台三老之首“天马行空”力钧,郎文奇之师)带你上黄山时见过一面,其时是正下山,未暇注意。五年不见,难为你已得力老头真传。适才平试,但尚不及你同伴,尚敢不逊耶?”
文奇急道:“原来是老前辈。想当年黄山六都峰前,大雾茫茫,只见背影。当时只听家师言及,实未识荆,请恕失礼……”
他语未完,玄灵子已微微点首,语气较和缓道:“是了,不知者不罪。贫僧因闻道上近日盛传你和少林门下中条讨镖,竟能脱姓桑魔手,甚感意外,以为空穴来风,传闻不实归途折辱太行四只畜生。黑鹰毁羽,连那姓柳的瞎泼妇都奈何不得,已经震动大河南北,又正逢关内出了事,听说另有几路你们对头也临时变卦,才幸未出岔,安然渡过,已是大幸,为何不得意郎止?莫非又想来淌浑水?赶热闹?”眼光注定春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