阃内用严,阃外用宽,真是利用张弛;望星而止,望星而行,恰
如庶几夙夜。晓得的说是东征西讨,丝毫不犯王师;不晓得的,
只道人喜神欢,春秋祭赛的佛会。
前军报道:“却是河州鹤鸣山下。前边金鼓齐鸣,想是有贼人截战。”亮祖把弓刀一整,当先迎敌。只见这些贼人,也不打话,竟杀过来。亮祖手起刀落,连杀了三十余人,心下思量:“这伙人,刀也不会拿一拿,分明是伙毛贼,我不如活捉几个,问他下落。”杀近前去,把一个竟活捉了,带在马后。这些贼看了,都拍马而走,竟望鹤鸣山谷里去。亮祖也纵马赶来,方才全军进得谷里,只听一声炮响,两下伏兵俱起,东有叶凤,西有江大成,密密层层,将两头山口把定。亮祖即传令,且下了马,另思计议。便带过那活捉的人问道:“这是甚么去处,有无去路?你若说个明白,便放了你。”那人备细把火神庙吃人厉害的事,并我们一班俱是罪犯人,假拽旗号,引人谷中的缘由,告诉了一番。亮祖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众兵俱不可声响。且各队埋锅造饭,众军都可饱餐了,便着三百精兵,随我步行,前后探望些出门人户的路头;一边整齐洁净祭品,待我到庙中祝告他,看这神道是甚么光景,何以如此厉害。”吩咐才罢,只见那犯人指道:“山顶上红焰焰的火骡、火马等物,不是精怪来了么?将军可自打点应付他。”亮祖便叫三军一齐都跳上马,不要心惊,就如上阵,也迎他一回,再作计较。方说得完,看他殿中烈烈炽炽,杀奔一阵,火焰,及牛、马、龙、蛇等物出来,中间拥着一个绊袍、金冠、红发、赤脸的妖神,骑着一条火龙,竟向朱军阵上赶来。亮祖定着眼睛,拈弓搭箭,把那冲锋的火马,一箭射中,那马仆地便倒。这个妖神吩咐队下小鬼,把那箭拔了来看,是什么人如此无礼。小鬼得令,把箭拔来,细看了朱亮祖三字。那神便道:“我道是谁,快回殿中去吧。”原来上阵的箭,恐怕人来争功,那箭上都刻着某人的名字。这个火神所以晓得是朱亮祖。顷刻之间,山色仍旧清雯。亮祖下了征鞍,对众军说:“这箭虽退了这火神,但不知还是祸还是福,我们还须上山,到殿中探望一番。祭品倘然齐整,即可随用。众军还须各带利器,以备不测。”众人听了,俱说耳朵里也不得闻,眼睛里也不曾见,要都跟随了元帅上山,到庙中探望。
亮祖当先,大步的走,行有一里多路,却是山腰光景,造有一个亭子,匾额上写着“天上罗囗”四字。自此直上,俱是大块的火石砌成,约有一丈多阔路道。两边都是松柏的皮,却又似榴树的叶。指着这树问那捉来的人,他说:“这树向来传说是无烟木,火中烧着时,只有焰却无烟,因此人唤他做‘无烟木’。”亮祖又走了百十步,早有一阵风来,都是疏黄焰硝气味,却带有腥秽难当之气。那捉来人便说:“这风叫做‘火风’。这腥臭便是时常有人不晓得的,来冲撞了神明,便烧杀他吃。那山洞中白骨如麻,都是神道所享用的。”亮祖也不回答,只是放开了脚步。又约有半里地面,却又是三间大一个亭子,四围把砖封砌,匾额上题着“蚩天”二字。只一条路上去。那封砌的砖上,大字写道:“来往人各宜自保,勿得上山,恐触神怒。”那人便立住了脚,对亮祖说:“元帅,到此是了。我们每当地方上祭献,也只摆列在此。”亮祖说:“怎么上面不可去?岂有此理!上面有通衢大路,怎么我们便上去不得?”那人说:“元帅,且看那亭子上,现写着不可去的字,小人怎敢抵挡。”亮祖也只是走,那些随行的军校,也都随从上来。又约有半里路途,只见万木影这,一亭巍立。亭子前后左右,俱生有四块万刃插天的石壁,止有一条小路,从旁可走。远远地却听见木鱼响声。亮祖心中自喜,便在亭子中立了,对那罪人说:“你道没有人上山,缘何有木鱼声喀塔的响?”那人也不敢答应。亮祖再将身走上路来,恰好一个道人,带着个铁冠儿,身上穿一领黄色道袍,手中拄一条万年藤的拐杖,背上背四五个药葫芦,一步步走将下来,见了亮祖,拱一拱手,说:“将军你要上山,可往这条路去。”亮祖正要问他话时,他把手一指,转眼间恰不见了。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朱亮祖魂返天堂
却说朱亮祖山上见了铁冠道人,正要问他火神光景,那道人把手一指,转眼间却不见了。转过山弯,已是罗(目侯)神庙。朱亮祖走到殿中,这些军从却把祭品摆列端正。亮祖便虔诚拜了四拜,口中祷告一会,又拜了四拜。军士们将纸马焚化毕。亮祖在殿中细看多时,更不见有一些凶险,惟有这些军士们,只在背后说了又笑,笑了又说,不住的聒絮。亮祖因而问道:“为何如此说笑?”军士们那一个敢开口,却有活捉的犯人对着说:“他们军士看见庙中塑的神灵,像元帅面貌,一些儿也不异样。不要说这些丰仪光彩,就是这发髯也都像看了元帅塑的,所以他们如此说笑。”亮祖也不回言,只思量怎么打开敌人,出得这个山的口子。不觉的,那双脚信步走到后殿边,一个黑丛丛树林里。亮祖抬头一看,却是石壁峻岩,中间恰好一条石径。亮祖再去张一张,只听得里面道:“快请进来,快请进来!”亮祖因而放胆,跨脚走进石径里去。转转折折,上面都是顽石生成,止有一个洞口,倒影天光,并不十分昏暗。如此转有二三十折,恰见一块石床,四面更无别物。床上睡着一个神明,与那殿上塑的神道,一毫无二。亮祖口中不语,心下思量说:“想必此神在此山中显灵作怪,今趁他睡着,不如刺死了他。也除地方一害。”于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把手掣出腰间宝剑,正要向前下手只听得豁喇喇响了一声,山石中裂开一条毫光,石壁上写道:
朱亮祖,气势汹汹亮祖,今生今世就是我。暂借你体翼皇明,须
知我灵成正果。天上罗(目侯)_耀耀明,舒之不竭三味火。六十余年
蜕化神,已未花黄封道左。北靖胡尘西靖戎,尔尔我我随之可。
——铁冠道人谨题
亮祖看了一会,心中想道:“有这等的事,怪不得从来军士说,殿上神明像我。可见得我这身子,就是罗眼神蜕化的。方才路上遇着的道人,戴着铁冠,想就是题诗点化我来。不免向我前身,也来拜他几拜。”才拜得完,只见一片白光,石壁也不见了。亮祖转身仍取旧路而出。这些军士看见一惊,禀道:“元帅不知道往那里进去了,众军人正没寻处,元帅却仍在这里。”亮祖道:“我也不知不觉,走进一个所在去,你们寻有多少时节?”众军说道:“将有一个时辰。但下山路远,求元帅早起身回去。”亮祖应道:“说的是。”便将身走出前殿,辞了神祗,竟下山来。只听山下东西谷边,呐喊摇旗,不住的虚张声势。亮祖在山腰望了半晌,没个理会。顷见红日沉西,亮祖也缓缓步入帐中。这些军士进了晚膳,各向队中去讫。亮祖独对烛光,检阅兵书,想那冲围出谷的计策。忽见招招摇摇,一阵风过,只见日间到山上祭的神道,金盔、绊甲来到面前。亮祖急起身迎接,分宾而坐。那神说道:“将军此身,今日谅已知道。六十年后,仍当还归此地。但今日被友定困住,将军何以解围?”亮祖说道:“此行为王事而来,不意悟彻我本来面目。今日之困,更望神灵显庇,大使法力,与我主上扫除残虐,绥靖封疆。”那神说道:“这个不难。此东西山口,我一向怪他狭隘昏黯,有害生民来往。但我这点灵光,又托付在将军阳世用事,因此不得上玉皇座前,奏令六丁、六甲神将,开豁这条门路。今将军既在此被困,今夜可即付我灵光,上天奏闻。奏回之时,仍还与将军幻体。明日三更,我当率领了甲、山鬼、神将、东、西、南路,用火喷开,将军即可分兵,乘火攻杀出去。”亮祖说:“这个极好。但我近到山中,闻神祗用火射人,春秋必须重男童女祭献,此事恐伤上帝好生之心。”那神明对说:“此是将军本性上事,将军蜕生时,该除多少凶顽,多一个也多不得,少一个也少不得。只因带来这分火性,自然勇猛难消。既然如此说,今夜转奏朝庭,把将军烈火按住,竟做个水旱有祷必灵的神道何如?”亮祖大喜,说:“如此便好!”于是拱手而别。亮祖便上胡床,恰如死的一般,睡熟在床上。直到五更,天色将曙,那神道从天庭奏事而回,旋入帐中,嘱咐亮祖说:“我已一一依昨晚所说,奏请玉皇,都依允了。灵光仍付将军,将军可醒来,吩咐三军,晚来攻出重围,相逢有日,前途保重!”亮祖醒来,梳洗了,仍领军士上山,焚香拜谢。到得日暮,作急下山,吩咐今夜三更攻打,不题。
却说陈友定在河州府中,那王遂等四将,把引诱来军攻打消息,报与友定得知,十分欢喜,大开筵宴庆赏。且打发许多酒食,送王遂等四人帐中,说:“功成之日,另行升赏,今日且各请小宴。”这四将也会齐在山前一个幽雅所在,呼庐浮白的快活。亮祖却吩咐三军L山砍取柴竹,缚成火把五六百个,待夜间以山上神光为号。神火一动,军中便点着火把,协力乘火杀出口子。众军得令,各出整理齐备。恰有二更左右,帐中军士,果然望见山上殿中火光烛天,那些火马、火骡、火鼠、火鸡、火龙、火牛等件,一些也不见,只见东西各路,都是些执着斧、锤、锯、錾的牛头、马面,每边约有一二百个,竟奔下来。朱军一齐点起火把,神兵在前,朱兵在后,从东、西山口,悄悄地直杀出来。谁想神兵斧到石落,把口子上的军土,都压死在石头下面。杀到大路,那神明便把手与亮祖一拱说:“此处便有幽明之隔,不得同事,趁此静夜无备,将军可逾山而上,径到城中,攻取城池。那友定恶贯未满,尚得逃脱,不必穷追了。”这火神自向山中去讫。亮祖听言,因令三军直登前岭。谁想这城依山而筑,东南角上,果是依山作城。军士衔枚疾走,下得岭来,已在城中。正是友定府墙。三军便团团围住,亮祖当中杀入。那友定在梦中走将起来,只得在茅厕墙上,跳出逃走,径向建宁而去。亮祖待至天明,安抚了远近百姓,便将檄文前往浦城、建阳、崇安等处招谕。不止一日,三处俱有耆老,里甲,带了文书,投递纳降。亮祖自领全军,竟回金陵奏复。
且说陈友定从厕中跳墙而逃,恐大路上或有军马赶来,也向东南角土,登山逾岭,径寻鹤鸣山一路行走。手下只带有一二百精壮。走过山口,但见东西两路二千个士卒,都不是刀剑所伤,尽是石头压死的。至于王遂、彭时兴、叶凤、江大成四将,竟像石栏圈~个,把四将头颈箍死在内。友定摇头伸着舌,说:“这朱亮祖甚是作怪,怎能运动这些石片下来攻打,希奇,希奇!”回看山口,又是堂堂大路,与前日光景,一些也不同。叹息了一回,寻思元朝建宁守将阮德柔,极是相好,不如且去投他,做些事业,报复前仇,也还未迟。一路之间,提起朱亮祖三字,便胆战心寒。说总有神工鬼力,那有这等奇异,说话之间,已到建宁地面。友定走进德柔府中,将石压军士,失去浦城等事,与德柔细说一遍。那德柔也惊得木呆,半日做不得声。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损大将日现黑子
且说元将阮德柔把守建宁,却有陈友定从订州逃脱来见。那德柔听了朱亮祖劈开石壁,杀伤士卒希奇的事,便说:“仁兄此来,我当为你报仇。此地离处州界限不远,我如今点兵四万屯住锦江,复领一支兵绕出处州山背,便当一鼓攻破城池。”友定应道:“绝好!绝好!”就整顿军马起行,不题。
却说处州镇守大将,姓胡名深,字仲渊,此人沉毅有守,智勇兼全。又评论时文,高出流辈。大小三军,莫不畏之如神,亲之如父;真是浙东一方保障。探子报知信息,他便上了弓弦,出了刀鞘,统领铁甲雄军三千,上马出城迎敌,正遇友定兵到,两边射住了阵脚。友定看胡深人马不多,纵马直杀过来,胡深把大刀抵住,你东我西,你来我往,战上五十余合。胡深兵十分精猛,各自寻个对手相杀,杀得友定阵中,旗倒盔歪,十停之中,留有五停,友定大败,忘魂丧胆。大色已晚,两家收兵,明日再战。友定自回本阵去讫。胡深领兵人得城来,恰好儿子胡祯迎着,问:“今日之胜,虽荷主上洪福得胜,但父亲不着孩儿出阵,决要自战,却是为何?”胡深说:“你不晓得,那友定因输与亮祖,又失了若干地方,此行倚仗阮德柔,以图报复。其势必劲,其谋必深,你少年人那识行兵神妙。但我今日虽然得胜,此贼明日必另有诡计应付我师,我前日接主上密札,吩咐说:‘日中有黑子,主东南主将不利。’我连日坐卧不安,心神若失,不意此贼搅扰界限,倘有疏失,我当万死以报主公。你为我子,更宜戮力为国尽忠,为父争气。”言毕不觉泪下。胡祯慌忙答应:“父亲放心,料当必胜。”军中把酒已罢。
次日,黎明时候,胡深传令军中造饭,结束齐整,三千铁甲兵,没一个被半点伤痕。正要上马,只见走过儿子胡祯来说:“父亲今日可令孩儿出阵溺战,稍稍替你气力,父亲可督中军压阵。”胡深笑道:“孩儿不须挂心,我今日若不出阵,那友定便说我畏惧,气力不加,反被赋人笑侮。你可领兵去镇守城池。”吩咐才罢,便跳上马,把身子一扭,那马飞也似当先去了。刚刚排列阵势完成,早有陈友定前来,大叫道:“胡将军出来相对,决个胜负。”胡深听了,便说:“陈元帅你为何迷而不悟?你阵上四万甲兵,到晚点数,不上二万有零;我兵三千,全军而返。昨日之战,已见分明,元帅何不顺天来归?我主公仁明英武,群臣乐用,不久四海自当混一。昔日窦融归汉,至今称为英雄。元帅请自三思,何苦伤残士卒!”友定听了一会,也不回言,驰兵竟向阵中杀入。胡深大怒,领三千铁甲兵,杀入重围,把那贼大寨栅登时斫倒,杀到核心。那二万余人,又去了十分之四。友定大败,勒马向建宁路上逃走。胡深纵马赶来,约有二十余里,看看较近,那友定心下转说:“前者被亮祖出奇兵夺去了建阳、崇安、河州等地,无可安身,幸有阮德柔肯分兵与我报仇,今只存得残兵万余,虽然回去,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谅他后面又无接应兵马,不如拚死与他再战。”这也是胡深命合当体,上应天象,那友定大喊一声,转马来杀。胡深道:“你正该受死。”两马正将凑合对敌,谁想胡深坐的马,被那旗幡一动,日光竟射过来,只道是什么东西,把双脚一跳,凑巧前脚踏着一把长草,那草把后蹄一绊,绊倒在地。胡深虽便跳下马来,却被贼兵挠钩搭住不放,众军便活缚了过去。三千铁甲兵直冲过来救应,那友定奋力杀奔前来,无可下手,三千铁甲兵士,只得含泪逃回,报胡祯得知。那友定见军士四散,便拍马先回建宁城中,见了阮德柔,说,“捉大将胡深到来。”德柔大喜,就请友定暂回本营,解甲安息,待众军解到胡深,方请公堂筵宴庆贺。友定回至本营,未及半刻,众军把胡深解到。友定便下了阶,解去了缚,说:“且清上堂说话。”胡深只得上堂,便开口说道:“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