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色和以往他见过的完全不同,孤傲、决绝,仿佛开在悬崖处艳丽的一支花,吸去人所有的目光,让人不知不觉深陷其中,但凡还有丝理智,就知道再往前一步,粉身碎骨。
他只是区区一个凡人,会被她吸引,却不想因此落一个惨烈的下场,至于她原本不懂俗事却突然提出休书这事,纵然奇怪,他也不想追问了。
他深吸一口气,悬崖勒马,希望还为时不晚,“你真打算离开我?”
玲珑别过脸,心底是无尽的黑暗蔓延,由心及眼,她的眼前仿佛也看不清东西了,“是你负我。”
“现在说这个没有意义,我确实对不起你,我还没确认你和我是否能生活到一块就扬言说要照顾你一生一世,年少轻狂,行事没有考虑过后果。”他顿了顿,“现在看来,我不是你的良人,是我负你。”
玲珑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怕一张嘴,鲜血就会顺着嘴角流出来。
男人转过身不去看她,“一日夫妻百日恩,纵然你我今日夫妻情断,要走也不必急于一时,养好病再走吧,休书我晚点拿过来。”
门缓缓合上,房间里陡然一片漆黑,玲珑呆坐了很久,后来她才知道,她的生命从此刻开始,再也见不到光明了。
玲珑缠绵病塌,等能下地活动的时候,已经过去两个半月了,加之突患眼疾,她基本看不清东西,行动大受限制,甚至还不如她婆婆恢复得好。
可她执意要离开,男人那天离开后就不再来看她,家里甚至有了一个好消息,二房怀上了。
她婆婆别提多高兴了,家里的活全部不要二房做,这种情况,想婆婆好好照顾她也是不可能的,每天残羹冷饭打发不说,还要冷嘲热讽一番,又像怕她突然发疯做出什么事似的禁止她见二房。
她原本也从没主动去找过她一次,再者大病一场,她的体力又能做些什么呢?所以能下床活动的第二天,她就打算离开。
要去哪却是一片茫然,别的女子好歹有个娘家抑或亲戚,她自从成为人类,已经和过往毫无瓜葛了,婆婆不希望留她在村里,称要送她去县里。
她拒绝推脱不过,被婆婆轻而易举推上拖车,就这么赶着离开了,过了半响,她才记起,男人竟然没出来送她。
最后一面
她没有沉浸在悲伤中多久,因为车突然停了下来,她虽然看不见,但还是听得出有很多人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她们。
后来,她被婆婆推出来当挡箭牌,又拼死逃出匪窝,辗转多地,好不容易找回去,想去寻仇时才知道二房生子时难产,一尸两命,大人孩子都没保住的事让婆婆大受打击,仅仅半个月后就生病过世,男人一蹶不振,整日借酒浇愁、又与人赌钱,没多久就家徒四壁,露宿街头。
玲珑带着满腔愤慨回来,不曾想在村东头的树林里找到的人,已经和她记忆中大相径庭。
她始觉走在世间一遭,竟是大多数时候都得忍受苦难。大梦初醒,方知做人比做仙更难,难怪那么多人争破头皮也想修仙。
她又回到海边,当海水没到她脖子时,胳膊陡然被人抓住,“凤娘,不要死,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男人竟然用性命救了她。
他爱她胜过生命吗?
才不是,他只是胆小、怯弱,从头至尾都是个懦夫,这辈子做得最大胆的事,就是许了她一辈子的诺言,可惜到最后还没实现。
他面对不了没有亲人在世的人生,看似救了她,实则只是自己在逃避而已,他如果真的那么喜欢她,又怎么忍心让她面对只剩一人的人生呢。
她成为人的那一天,就一无所有,唯有他而已。
物灵界是父王在她寻死后耗尽毕生修为开启灵器所成。
玲珑成为这里第一个灵体,而物灵界从界面开启那日,便注定了能收容世间一切有灵之物,除了人类。
她决定生生世世留在这里,玉是父王贴身的一件小法宝,寻人完全是大材小用,至于拘魂珠内,那缕魂魄,正是林源生的。
他连一辈子都做不到,她便要把他生生世世留在身边,他害怕孤独,留她一人在世间,如今,他也只能陪着她,两人都孤独。
做不到的事不要轻易许下承诺,不能保证一直对她好,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对她好。
凤姨的手轻轻抚上结界处,那珠子就自动靠拢过来,当中隔着半寸距离,珠子起起伏伏,里面那缕魂像受了刺激一般努力想冲破珠子,只是看起来明显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凤姨声音清冷,“你想出来?”
珠子没什么变化,起起伏伏却像在点头似的。
“怎么,不愿意再陪我了?”
“我似乎,也厌倦了。”凤姨绝美的容颜似笑非笑,“我都忘记过去多久了,这里不再适合仙人生存,他们早就都走了,我认识的,只有你一个了。”
珠子的光线时强时弱,像在回应着她一样。
“我今天看到乐乐,才知道自古以来,人都是一个样的,甜言蜜语先哄着,不需要的时候毫不留情一脚踹开,这千百年来我已经看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来托我找人类的,没几个遇到的是好人。”
她叹了口气,接着说:“所以我现在终于明白,是我对你要求太高了,若是早知道人类都是这个样子,我怎么还会想做人,只怕避之还嫌不及,到底是我见识浅薄吃了恶果还害了父王,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手指呈爪状,冷着脸稍一用力,结界“咣”地一声碎裂,在破碎的一刹那,原本虚无的结界像有了实质似的,如同一片极薄的玻璃碎裂,迸射出带着光华的碎片,星星点点,为这间诡异的屋子一瞬间带来了生气。
只是凤姨是看不见的,她现在能行走无碍全凭一副仙觉,也就是并非看到而是感应到事物的存在。
她的眼眸深不见底,陡地一看,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但仔细看,却是有些无神的,当年那双顾盼生辉,眼中仿佛有日月星辰的眼,早就不存在了。
龙王说,这是心病。
结界一开,珠子毫无滞碍地冲了出去,在房间里转了好几个圈才停到她面前。
凤姨没想到他居然还不走,她讥笑,“又不想走了?别告诉我你被我关上瘾了,以你现在的样子,是离不开物灵界的,但好歹比关在这一方天地强,你不必担心我去寻你麻烦,我龙族和你们人类不同,言出必行,既决定了让你离开,就不会再去找你。”
珠子晃了晃,最终停在她的梳妆台面前。
凤姨缓步上前,“你还想得我什么宝贝不成?这里都是人界普通女子的用物,你用不上的。”
珠了迟迟不离开,凤姨恼了,“莫不是还想取个信物,好在这物灵界仗着我的名声有人照顾?”
她越说越觉得气恼,当年他娘亲手把她送给匪徒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那时就那样打发她走,不肯亲自相送,后来大概也没寻问过她,不然怎么不曾相救?
她对他是爱是恨自己早已分不清了。
珠子绕了个圈,接着撞了撞最下面的一个小抽屉,凤姨一怔,呆呆在原地愣了半响,最后上前轻轻拉开,抽屉里躺着一个带锁的小匣子。
锁是那种最老式的,甚至生了锈,凤姨抬手一挥,锁应声而落,匣子“吱呀”一声打开,里面躺着一张泛黄的纸。
“休书”二字映入眼帘。(。)
111子虚乌有(六)()
符音醒过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她挣扎着起来开灯,发现是在自己房间,后知后觉感觉脑后一阵闷痛。
“嘶——”伸手揉了揉头,居然磕了包,慢慢回想起来,自己进入剧情前是直接倒在门口的,可能撞到门了吧。
房门突然被拧开,符文彬看到她长吁一口气,“你可醒了,吓死爸爸了。”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红了眼眶,“你妈妈这个样子,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符音从来没见过爸爸这个样子,连忙上前安慰,“我没事的,不就多睡了一会吗?”
“还说没事,”符文彬另一只手里举着锅铲,振振有词,“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我把你送到医院,医生只说是人太疲劳引起的,本来要留院观察,可我不放心你妈妈,只好又带你们回来,我正打算等汤煲好,再带你去医院。”
符音一惊,“我睡了一天一夜?!”
“可不是,”符文彬拍了拍她的肩膀,“找你妈妈劳心劳力,好好休息,再睡一会。”
符音摇摇头,“我睡足够了,您在做什么汤?让我来吧,您手上的伤还没完全好”
“哎呦,我的汤!”符文彬边急急忙忙往厨房走去,边说:“你不想睡就陪你妈妈说会话,昨天我们俩散步回来,发现你就倒在门口,还以为家里遭贼了,把你妈妈吓坏了。”
符音跟着走了出来,柔和的灯光下,房子显得非常温馨,符文彬很顾家,以往还有惧内的“美名”,家里的一切都按张仪的喜好亲手设计,她注意到客厅的时钟指向八,问道:“您们怎么到现在还没吃饭?”
张仪不在客厅,符音去房间找人,就听到符文彬的声音远远传来,“有点事耽误了。”
符音正打算问什么事,站在门口就傻了眼,床单被套全都换下来堆在角落,张仪头发散乱,腰间有一根安全带一样的东西把她固定在一个范围内,正和符文彬以前当宝贝的模型摆设在较劲,听见门口有动静,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空茫呆滞。
“爸,你把妈这样圈着干什么?”符音火冒三丈,昏倒前符文彬还宠张仪有求必应,也才过去一天,怎么就需要把人这样关着,简直像
符音径直走过去要帮张仪解开,张仪却一点也不配合,剧烈地挣扎起来,符文彬关了火匆匆赶来,“你别动,小心伤了你,她自己要这样的。”
“怎么可能?”符音不可置信。
“她刚才清醒过一阵,”符文彬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看到我在收拾她弄脏的床单被套,就一直哭,最后非得拿这个东西绑着自己,说不是给我们添麻烦。”
符音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不是跟您说了吗?不要什么都听她的,妈现在在生病,就算突然恢复过来,想法也可能比较偏激,她现在要圈着自己您就圈,万一她哪天清醒了说不要拖累我们,要离开或者做什么极端的事,您还能眼睁睁看着由她去不成?”
“你妈妈哭着闹着非得这样,刚才我看她好像又不记得我是谁了,就想帮她解开,可她不让。”
符文彬说着下意识把手往身后缩了缩,符音一看立刻上前拉过符文彬的手,他的左手之前就受过伤,刚才搭在门把上她没有注意,现在一打量,竟然有三条长长的抓痕,沁出的鲜血已经干涸。
符音问:“是妈妈做的?”
符文彬扯开她的手,“你妈妈生病了,做的任何事都不是成心的,她清醒了指不定多伤心,你可一定不能告诉她。”
符音下了决心,“我留下来和您一起照顾妈妈。”
“用不着。”符文彬摆摆手,“我照料了你妈半辈子,剩下的也不假手于人,这是刚回来,需要一段时间磨合,你再在家呆个十天半月,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省得成天念叨我,你妈都没这么数落过我。”
“对不起,爸爸,我不是那个意思。”符音勉强露了个笑容,“我本来已经没上班了,就先在家照料妈妈一段时间,您应该知道,妈这个病,是会不断恶化的。”
也就是,他们需要不断“磨合”,看张仪现在的样子,竟然比起在北川的时候还要糟糕了。
符文彬点点头,“行吧,抓紧时间尽尽孝心,谁知道”
他说到这话音一哽,一直望着张仪,半响才说:“汤好了,出来吃饭,我给你妈端到房间吃。”
“我带妈出去,”符音朝他点点头,“我打小的时候就听您说,吃饭要一家人好好坐在饭桌前,您忘了?”
她不等他回答,轻手轻脚走到张仪身边,柔声说:“妈妈,我们出去吃饭。”
张仪显然还是排斥她的靠近,两只手胡乱挥舞,嘴里念念有词,“你走,我不跟你们走,文彬,你在哪里?怎么不带我回家?小音,是谁?我不记得,怎么不记得?哈哈,你别过来,不然我咬你。”
符文彬抹了抹眼睛,率先走出房间,符音没有急于拉近两人的距离,她缓缓伸出一只手,“我带您去找文彬,我知道在哪,您要去吗?”
“文彬是谁?”张仪眼中尽是茫然,“我不去,我哪都不去。”
符音的手慢慢覆上她的手,家里供暖很足,符音摸了一手的汗,“我们不去,我们到外面吃饭,您饿了吗?”
“吃饭?吃饭”张仪突然像被人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
符音趁机解开她腰部的束缚,手指十分灵活却还是惊动了她,她猛地用双手把她胳膊拉到嘴边,一双眼又害怕又带着些狠意,嘴一张,就想咬她。
符音一动不动、稳如泰山,目光依旧温和,周身一点其他的反应都没有,好像被勒得生疼的胳膊只是被张仪轻轻握着一样。
张仪的嘴已经贴上她的皮肤,却是抬眼一直看她,本来迷茫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一瞬间竟然显得颇有生气,一点也不像痴呆的状态,她轻轻松开符音的胳膊。
符音差点就以为她又清醒了,只是等了会,她还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最后还是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张仪原本紧绷的脸露出一个笑容,是那种非常刻意的假笑,故意咧开嘴巴,似乎想要让所有的牙齿来个集体亮相。
符音捂着肚子不由脸红,她最近都没有好好吃饭,这会外面的菜香传了进来,勾起了肚里的馋虫,张仪总算饶了她,或者是她突然发现自己自由了,连鞋都没穿,径直往外跑去。
“您慢点,小心磕到了。”符音跟在她身后追了出去。
总算可以开饭了,张仪也不肯好好吃,她捏着筷子一长一短,怎么也夹不起菜,顿时大发脾气,符音忙给她夹菜,符文彬一直帮她调整筷子,直到大半个小时后,一桌菜都要凉了,这餐饭勉强算是吃好了。
符音洗好碗走出厨房的时候,符文彬正在洗手间帮张仪洗澡,里面还算安静,符音把扔到地上的床单被套拿到阳台洗衣机去洗,又去帮他们铺好床,张仪正好洗完。
她大概有些累了,看起来怏怏的,直接躺到床上就乖乖闭上了眼睛,符音替她关了灯,走到外面小声说:“你洗了澡就去睡觉,晚上记得把房门锁好,我怕妈半夜突然醒了。”
符文彬揉了揉脖子,“知道了,外面的门窗也要锁好,你记得早点休息,明天再做卫生。”
“很辛苦吗?”符音帮他按了下摩,“我把床单晾了就睡,半夜如果妈吵着要出门,您就哄哄,尽量不要出去了,要是招架不住,就出来喊我,可别再受伤了。”
“对了,”符音找出家用医药箱,“我给您把手包一下,可别让伤口沾水,您注意保暖,别落下风湿什么的。”
“哪那么脆弱,”符文彬挥挥手,“好着呢。”
“还打过石膏呢您不记得了?也别提重物,明早我去买菜。”符音执意替他包好。
她低着头,神情专注,微微抿着嘴,看起来有些严肃,符文彬忍不住说:“小音,你”
他想提提她的终身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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