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俯下身,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看丁丁,我要把这张脸记得清清楚楚。永永远远烙在心底生生世世。
我害怕惊醒丁丁,所以我们连吻别也没有。我如此残忍。
我下楼离开去附近的旅店住了一晚,第二天回去丁丁果然离开了。
然后我开门,打开电脑给丁丁写邮件。惟一的也是最后的邮件。
Dear丁丁:
我走了。请你不要哭泣不要哭泣。你抬头看,当天还是那么蓝,云依旧是那么潇洒,你就不应该哭。因为我的离去并没有带走你的世界。
丁丁,我是个不祥的女人,我无法承担你一生的幸福让你快乐。丁丁,红俏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祝你们的婚姻洪天齐福。
说再见别说永远再见不会是永远。So,我只能对你Say Goodbye。拜拜亲爱。
水各
3。28。PM。
点了发送后我的泪水不止。
我一边流泪一边收拾物品。我的书啊笔啊手提啊花啊棉被啊衣服啊还有一些乱七八糟被我统统带走。关门的时候我把眼泪擦得一滴不留。
往事带走,泪水留下。
O。 片尾曲
丁丁和红俏的婚礼在4月17日重新举行。
而一个叫洛水各的女子,带着一个叫安祈的男子的一小撮头发,一个人浪迹天涯。
1
背着缓送给我的背包,我跟在她的身后走出车站。晚上的气温终于降了一些,来往的人不是很多,显出车站的脏乱与郁闷。下车时点的烟很快就要烧到了过滤嘴。尖尖的烟头未来得及充分燃烧,已经被手指弹得松落。缓稍稍放慢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冲她笑笑。
谢谢你来接我。其实我还记得到你家的路。
你的烟熄了。缓说。
我扬起手看,烟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弹落了,焦糊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在缓转身时弹掉的。有些时候,我弹烟的频率和力度都会有所变化,比如刚才。
其实是我在车上给缓发的信息。告诉她我已经在来H城的路上。我是希望在车站看到她的。虽然,我真的记得那条到她家的路。我记得,会经过H城最繁华的夜市,要穿过狭窄的排挡摊点。
2
街上的人照例很多。在楼下吃完饭,缓又走在了我前面。我从裤子口袋摸出一枚五角钱硬币,放在巷子口卖酸梅汤的女老板手中。端过冰凉的褐色饮料,我快步跟上缓,问她要不要喝一口。在这里呆的那个月,每天上楼前我都会买一杯这种酸梅汤,每次都会问她一样的问题。
缓笑着摇头说:我天天从这里过,怎么不觉得好喝呢?
缓的房子是租的。房租对我而言很贵,但是缓还是毅然租下了。她没说具体原因,只说这里靠近夜市,逛街方便,很热闹,不会觉得寂寞。
我从洗手间出来,只穿了条短裤。身上没干的不知道是水还是刚流出的汗。进到卧室时,空调的凉风让我打了个冷战。
靠,好冷!我抽出一支烟,边点边四处张望。好像没什么改变,组合柜上多了几张CD而已。
缓在台灯下梳头。桌子上零零落落摆了许多玻璃瓶,是我戏言中的炸药包,会随时提醒你的衰老。每天她会依心情选择不同的几瓶使用。因此每瓶的所剩容量都不一样,深深浅浅,在台灯下折射出不同的颜色。
我还是一头扎进了那张柔软的床,四肢摊开。几乎可以听到皮肤在冷气里迅速干燥的噼啵声,一时觉得这张床是此生最舒适的着地点,从此不愿再离开。
缓的皮肤冰凉。滑过的时候没有声音。我的手只是在她的手臂和颈项间停留,慢慢就闭上了眼睛。缓将我轻轻搂入她怀中。
这是维维不在的城市。空气中少几许压迫心脏的力量。
我梦到在冷气逼人的空调车厢里,我给小亚发信息。
如果她会来,给她钥匙。或许她会回去。
刚按下OK键,显示屏刷地黑了,灯光全无。我看到叠放在床边的两件T恤。一件是白色的李宁,一件是黄色的佑威。衣服上有浅浅的褶痕,很久没穿了。维维说她很想穿,要我放到小亚那儿,她有空去取。她说已经把房子的钥匙弄丢了,回不来了。我在寒气逼人的车厢里清醒地坐着,有些摇晃,很轻松。车子把我一步步带离有维维的城市。
3
早晨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近来,缓已经不在房间了。她要工作,而我不需要。这个夏天刚开始的某个周末,我决定给自己放一个长假。接连两个月,每天都省略早晨从中午开始生活。可是,我仍觉得疲劳,浑身无力,精神萎靡。
从桌子上摸烟时碰到了手机。顺手拿过来,翻开翻盖,直接按OK。正在呼叫维维。
显示屏上闪烁着听筒状的光标,迟迟不开始计时。
我知道,她还在那个男人身边。每次她消失,就不会让我找到她。
如果维维没有出现过,我是不是会好过一些?
给小亚发完这条信息,我索性关掉了电话。专心抽剩下的半支烟。
抽第二支烟时,床头的电话响了。我犹豫着该不该接。死死地盯着它,像是害怕从电话那端窜出什么怪物。10秒过去,它仍然顽强地响个不停。我只好伸手去拿听筒。
你在呢?怎么不接电话?上厕所?
缓的声音。
没有,还在床上。
我看了看墙上的钟,12点12分。应该是缓中午休息的时间。
你回来吃饭吗?
不回来了,所以打电话问你吃了没。你自己下楼买点东西吃吧。抽屉里有钱……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心不在焉,好像没听清缓的声音。脑海里浮现出维维和那个男人在餐厅吃饭的样子。中午偏西的阳光从橱窗玻璃投射在维维脸上,她微微虚着眼睛。
挂掉电话,感觉有点冷。空调还在呼呼地冒着冷气。门窗紧闭,阳光的温度透不进来。我从抽屉里翻出遥控器,关掉空调。缓喜欢把各种机器的遥控器放在抽屉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洗个澡吧,能清醒一点。夏天我一天至少要洗两次澡,夏天的时间比较长,需要想办法打发。
穿衣服的时候我开始后悔,洗过澡肚子更饿了,甚至有些头重脚轻。我套上T恤,翻开钱包看看,还有二十几块。从冰箱上拿了钥匙,出门下楼。
街上热气蒸腾,除了商店,几乎没有行人。在一家牛肉粉馆吃一碗不太地道的湖南牛肉粉,边吃边考虑缓下班回来前的几个小时该如何打发。
餐馆里有电视,正放着一部港剧。无意中扫过荧幕时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怎么又是她?我有些郁闷。来这里的车上也看了一部她主演的片子,让我一路上都无法睡着。
两个穿着专卖店制服的女孩子小声嘀咕着:真漂亮啊,你看那眼睛……
曾经有人跟我说过,维维长得跟她很像。
当时好像是在吃晚饭,维维坐在电视机对面的沙发上,我坐在她斜对面,看电视需要偏过头。冬瓜说这句话时我条件反射地偏头去看电视,只瞟了一眼就回过头继续吃饭。冬瓜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你仔细看看啊,确实很像啊,特别是笑的时候……
维维确实在笑。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开心的样子。每次冬瓜当我面拍她马屁她都是这种表情。我假装厌恶的样子,说你们还有完没完啊,快吃饭,少说话。
维维顺势就在桌子下踢了我一脚。
喂,碍你什么事儿了,你不夸我还不许你兄弟夸我啊?
他?他从来就是一有奶便是娘的家伙。这句话刚要冒出来,突然想到形容不当。我改口道:算了吧。他夸你十句还不知道有几句是真的呢?上次还不是说我脸上光滑了不长痘痘了还长帅了,其实就是想哄我开心然后借钱给他。
我边说冬瓜在一旁边讪讪地笑,嘴里塞得满满的,说:算了算了,吃饭啊我们。何苦又吵架呢?来,这块鱼不错……
老子不吃鱼!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五块钱。
老板伸出油腻腻的手接钱,我动作连贯地掏烟点上。我决定了,剩下的几个小时在网吧里消耗。餐馆对面正好有一家,冷气开放、宽带接入的招牌熠熠生辉。
维维不上网。曾经有一次问起她,她显出很没有兴趣的样子。当我说起可以通过网络更方便地联系时,她仅是微笑,一言不发。那是一种让我很尴尬的表情,于是我说:去年夏天学会的。小亚教的。然后就好像上瘾了,几乎天天都去。我没有说是因为什么让我开始有兴趣上网。我希望她能猜到。但好像没有。她把话题转到了那个男人身上。你应该多运动运动,身体老是不好。他就很喜欢……
我天生讨厌运动!我及时打断她的话。我喜欢安静地坐着,即使什么都不干,发呆也好。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消耗体力。有很多东西要我去想,那些思考最花费精力。
维维已经觉察到什么,开始沉默,不停地搅着面前的咖啡。笑容从脸上缓缓褪去。我发现自己似乎过于激动了。沉默把我们面前的空气凝结。
5
没有人在线。我想找人说话。在查询用户中键入维维,我想看看究竟在网上有多少人叫这个名字。
只有七个。只有两个在线。我选择添加第二个。因为她跟我在同一个省。
喜欢维维豆奶?
你怎么知道?
猜的。你的名字。
呵呵,喜欢巧克力的那种,闻起来很香。
我鼻子不好。
?
鼻炎。遗传的。
抽烟吗?
恩。抽。
你好像不太爱说话?
是找不到人说话。对着机器不习惯。
我一样。所以不是经常上网聊天。
写信吧。我的邮箱在资料里有。
OK。会的。
总有一天,总有一分钟你是寂寞的。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方式。那时可以写信。
恩。
……
我看见她的头像一直亮着,却再也不闪动。我知道现在的她没有倾诉的需要。我不习惯没话找话。于是一直沉默。
沉默。
打开信箱。两封垃圾邮件。我小心地在收件人地址里键入她的邮箱,开始写信,对着一片雪白的世界。
我是双城。
前十分钟跟你说过十六句话。现在跟你写信。或许我显得很无聊,但我不觉得自己无聊。相反有太多事情让我的大脑无法休息。有时上网是一种很好的分散注意力的方法。你呢?也会有这种时候吗?
想告诉你为什么会找你做网友。因为你的名字。这个名字我很熟悉。曾经有个女孩也叫这个名字。原因和你一样,她喜欢喝维维豆奶。
这是夏天,可我讨厌夏天。郁闷、潮湿。那么长,那么长。长得像一生。如果每个夏天我都在浪费,为什么我不能跳过夏天,直接到达我适应的季节。
又在说胡话了。别介意。我只是在用键盘帮助自己满足罢了。好了,再见,朋友。如果还有机会“见面”。
开机没多久,缓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回来了。声音很小,有丝不易觉察的疲惫。
晚上我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霓虹灯很刺眼,我的眼睛很疼。我知道这是长时间上网的原因。我不停地眨眼,让一旁的缓很疑惑。她费解地看着我,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说不出具体的原因。
城市的繁华布景在我们身后慢慢延展开去,身体好像在进行一次夜晚的巡行。
闪烁的灯光很容易造成幻像,让人恍然间如隔人世。很多不同街道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我几乎分不清这是在哪儿。H城,或是双城。
维维曾经挽着我的手在双城的街头游走。同样的漫无目的。不是,至少有一个目的。不让我们被认识的人看见。那时,她还是别人的妻。
缓走在离我十公分的地方。平行位置,没有超前。我知道她很累。她只有在累的时候才会与我的步调保持一致。她在教书,一个本来也应该属于我的职业。
给她打电话了吗?
缓说这句话时我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地朝她笑笑。
干嘛突然问这个?
突然想起来了,你的手机下午好像一直是关着的。
说完这句话,缓不易觉察地露出一丝窘迫的神情。原来她下午不止打了一个电话给我。
眼睛突然疼得更厉害了,酸得像要流泪。
快没有人了,回去吧。
我只好转过头去,假装点烟,说完这句话。
夜市的小老板们已经稀稀拉拉地开始撤摊子。钢管支架被随意地拆落在水泥地上,发出嘈杂刺耳的声音。满地都是剥落的包装纸和用过的纸杯、空的纯净水瓶。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垃圾感觉更热了。我毫不犹豫地脱掉了T恤,光着膀子朝回家的路走。
走到楼下我径直上楼。缓在后边,拐到了巷子口的小卖部。我站在楼道的暗处等她。
半分钟之后,她端着一杯水向我走来。
这会儿怎么不买了?
她把酸梅汤递到我手里。还有一包骆驼烟。
我把杯子伸到她面前,示意她喝一口。她看了看我,张开嘴喝了一大口,长吁一口气道:好凉快!
这天夜里我们沉默了两个小时,然后开始激烈地做爱。直到我们的皮肤上结满汗珠,再也没有力气翻动身体。我躺在床边抽烟,好像明天不会到来似的感到轻松。大脑里飞快掠过许多幻像,唰唰飞过的声音在我耳边轰鸣。
我该怎么办?
说出这句话时,缓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或许这种时候不应该问这种问题。
房间里寂静得只能听见彼此微弱的呼吸。
你觉得她还爱着你吗?
不知道。或许吧。
有多少可能?
三分之一。或者更少。
我听见缓转身。她慢慢坐起身,伸手到桌子上拿烟。我一把将烟盒夺过来。
干嘛你?
抽烟啊。
缓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异样。好像这句话是我回答给她一样。
你不是抽烟的女人。
有谁规定女人抽烟的标准吗?
我转身面对着她,她的眼神有些冷漠。我叹口气,把烟丢给了她。她抽出一支,捉住我拿烟的手,凑到面前点燃。蓝色烟雾从她口中散开,让我迷惑其中。难道是我错了?我能做什么?能做什么才是对的,才不会对他人造成伤害。
我有一种想拥抱缓的欲望。不是为了安慰,而是想释放一些积压的情绪,恐慌、不安,或者还有的我不能形容。但终究我没有这样做,我的双手依然摊放在身体两侧,逐渐冰凉。我只是害怕缓的手跟我的一样冰凉。
香烟的火光映在对面的衣柜上,忽明忽暗。缓的和我的。此起彼伏,房间里弥漫着淡青色的烟雾,像流水一般四处滑动。
7
我做晚饭给你吃吧。
中午缓打来电话时我依然在床上,抽烟,发呆,看天花板。她问我吃饭没有时我突然说了这句话,然后整个人开始兴奋起来,好像突然找到了某个目标,可以让我抵达的目标。而其实,那只是做一顿饭而已。只有两个人的晚餐。
走出房门就被迎面而来的热浪熏得窒息。到菜场的路上已经是大汗淋漓,我却还步履如飞。很久没到过菜场了。这里的菜场总是熟悉不了,经常会为了找一种菜绕几个弯子,走很多冤枉路。
在双城的家,楼下就是菜场,一条直路。卖菜和路行的功能同时具备。我只需要牵着维维的手,一路走到尽头,然后就能买到想吃的菜。很简单,不费脑筋。
我们没在夏天买过菜。夏天的时候我已经不再做饭。我不会做饭给自己吃,一个人面对餐桌的寂寞无法想像。
维维走的时候,正好是夏天。
我叼着烟往回走。两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