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定睛看了看他,说:“是。”
胡泊“嗨”了一声,说:“那,干脆这事儿由你主持得了。我当你的助手。”
玉儿刚要推让,却蓦地意识到,这件事,对于自己是一个挺重要的机遇了。唔,一定要抓住它!尽量把它做成,做好!说不定,这件事就是自己的事业开端呢!就说:“还是由你出面,我给你出主意,保驾。”
过了一会儿,吴经理回来了,根据胡泊的意见,又在购货合同上补充了几句,双方就在上边签了字。
然后,吴经理让司机小王开上车,带胡泊和玉儿去市物资局见仁局长。仁局长四十八九岁,体态发福,梳着整整齐齐的大背头,面色黑红透紫,像生猪肝,只有经常泡在酒场里的人才会有这种脸色。他坐在一张老板桌里,那劲头儿比省长部长架子还大。见胡泊和玉儿进来,屁股都没欠,招手让二人坐下。也不让烟,也没让人倒茶。甚至都不正眼看这两个人。
吴经理挺恭敬地讲了胡泊的来意。仁局长从桌上的将军烟盒中取出一支烟,“叭”地按着了打火机,点上烟,仰在黑色的真皮老板椅上,吸了一口,从鼻孔中徐徐喷出一缕缕的青烟,说:“行呵!我看这事就由你去办吧。有什么问题,可以再来找我。”
一听这笔大生意这么顺利就办成了,胡泊有点儿意外,忙说:“谢谢仁局长的大力支持了。”就跟吴经理、玉儿出了办公室。这时,他突然想起来了,在嫦娥酒家的小舞厅里,这个仁局长给跳摇滚的那个女孩献过花。
到了楼下门厅里,胡泊悄悄对吴经理说:“钱我已经带来了。”
吴经理问:“带了多少?”
“1万。行不?”
吴经理点点头,说:“行。你去送的工夫,就说业务办完了,再给他送1万来。”
胡泊说:“好的。”又问,“现在送,还是中午或晚上送到他家里?”
吴经理说:“现在送就行。”又说,“合同上必须让他签字,他不签,口头上说行等于个零。”
“大老鼠?”
吴经理笑了笑。
胡泊本来很打怵这种送礼的事,但为了做成这笔买卖,就对玉儿说:“你先跟吴经理在这等一会儿。”就上了楼。
只过了几分钟,胡泊就下来了。吴经理忙问:“怎么样?”
胡泊说:“这儿说话不方便。咱们先走吧。”
出了市物资局的大门,胡泊让玉儿先上了车,他和吴经理走到一棵法桐树下,说:“仁局长说,让玉儿下午去送钱呢。这事儿……”
吴经理不好多说,道:“让玉儿小姐去送也行。大白天的,他还敢怎么的?你告诉玉儿,送下钱就让他在合同和取货单上签字。”
两人回到家,玉儿洗了脸,坐在沙发上翻一本《商业财务管理》,又抬头问胡泊:“怎么样?钱送下了?”
胡泊迟疑了一下,说:“玉儿,这事儿我得求你了。”
玉儿说:“客气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胡泊道:“仁局长说,这钱让你下午去送,送到天河大酒店。他说在那儿开会。我估计,他可能是怕在办公室受贿被人发现。”
玉儿一听,脸就沉了下来。
胡泊说:“要是你不愿去,那就算……”
“不!”玉儿接过了那个装钱的信封,“我去!”
下午3点,玉儿按响了天河大酒店209号房间的门铃。
听得屋里说:“进来!”一串脚步声响过,门开了。
回到胡泊家,胡泊不在家,不知干什么去了。
这时,听得门锁响,胡泊拎了一篮子青菜回来了。还以为钱送上了,取货合同也签了字。可一进门,见玉儿披散着湿发,坐在沙发上,神色冷峻,怒气未消,装钱的信封和取货单都在茶几上放着,心里已明白了大半。他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说:“玉儿,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去办这件事。”又问,“怎么,他欺侮你了?”
玉儿摇摇头。
“要是他欺侮你了,我们宁可不办这笔业务,也得找他算账!哎,你说话呀!”胡泊双手扶住玉儿的肩膀,脑门儿抵住她的额头。
玉儿仍是摇头。
胡泊吼了声:“我找他去!”起身就往外走。玉儿忙站了起来,叫道:“别!你别去!”扑上去就抱住了他的后腰,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说:“没啥。他只是说话太生硬了。我不愿跟他谈下去,就回来了。你别去找他,你跟他闹翻了,咱走了,没事了。可吴经理还在他手底下。对吴经理就不利了。这事儿我没办好。如果你觉得我无能,我明天就走。”
胡泊转回身,一手搂住她的肩膀,一手托起那圆润的下巴儿,问:“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我还能让你走吗?玉儿,我离不开你了!这辈子也离不开你了!除非你要离开我,那我没办法……”
“你,你!”玉儿低低地叫着,泪花溢出了眼角。
胡泊吻着她的泪,又吻她泪湿的长长的翘起的睫毛,吻她挺直的鼻梁,吻她腮心的酒窝儿。最后,吻住了她的唇。那艳红的唇边软软的,柔柔的。胡泊只觉得又有一股子花香和草香扑面而来。
过了一会儿,他感到玉儿在回吻他了,她的舌尖儿伸了出来,吻着他的嘴唇,又去吻他那刮得发青的双腮。
这时,电话铃却急促地响了起来,胡泊忙去拿起了话筒。
来电话的是吴经理。他有些歉意地说:“胡总,咱们的这笔生意,看来是做不成了。仁局长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这批货不给你们发了。其他的啥也没说,就扣了电话。听口气,挺火的。”
胡泊忙说:“这事办不成没关系。生意不成情义在。”
放下话筒,胡泊转回身,又抱住了玉儿,将她横抱起来,进了里屋,放在床沿上,仍搂着她,说:“玉儿,我再问你一句,嫁给我吧!”
玉儿掠掠未干的长发,长叹了一口气,侧过脸,望着他,问:“你真的喜欢我?”
胡泊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玉儿又长叹了一声:“如果……我说了我的身世,你肯定会嫌弃我的。我在你眼里,肯定会变得一钱不值。”
胡泊用手轻轻地捏捏她的脸蛋儿,在上边吻了一下:“不会的,绝对不会的。除非你嫌我老、黑、丑。”
玉儿缓缓地推开了他,坐到了对面的一把椅子上,说:“本来,我不想告诉你,或者等过一段时间,再告诉你。如果,你想知道,我……”
窗外突然响了一声雷,震得窗户都颤动了一下。胡泊掀开窗帘的一角看了看,外边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院中一片迷迷蒙蒙。雨帘如无数条小溪,顺着玻璃往下流。接着,又是几道银色的闪电,一串轰响的雷声。
胡泊双手的十指交叉在一起,用力攥了攥,用两个并在一起的大拇指顶住眉骨中间。然后抬起头:“说吧,估计我不会动摇的。”
室内突然没有了声音,只听楼外雷声由远而近,轰轰炸响。雷声过去了,玉儿缓缓站了起来,走到离胡泊一米多远的地方站住,解开了衬衣的第二个扣子,露出了胸口上的那朵刺青。说:“你看看这儿。”
借着一道雪亮的闪电,胡泊看清了那块刺青,诧异地抬起头:“哎,上次在嫦娥酒家拍照片,我怎么没发现?这,这是怎么回事?”
玉儿掩上衬衣,系上扣儿,说:“上次拍首饰广告片,让沈化妆师用项链上一颗镶钻石的小金花给遮住了。”又回去坐在椅子上,“听我给你说。”
天低云暗,室内如黑夜一般。胡泊几乎看不清玉儿的五官。她开始讲起来,从自己的父母、哥哥,讲到上高中三年级时,为了哥哥就业找对象而辍学当了来永的未婚妻,讲到先在乡供销社门市部卖百货,后到县百货商场卖服装,来永让她当会计。讲到来永在古梨木椅子上占有她的那个可怕的雷雨之夜,讲到20岁时就被来永在户口本上改为23岁结了婚。婚后七年,因没能给他们家生个孩子,挨过数不清的谩骂。讲到来永把她绑在古梨木椅子上,给她上老虎夹板,要给她前胸刺上个“永”字,讲来永硬给她灌牲畜发情的兽药,讲来永西装口袋里的那团发黄的头发和裸女照片,又讲来永受贿的那些钱和礼品。
玉儿这次没有哭,也没有流泪。她似乎很平静地讲着。讲到为什么离家出走时,她把与韩立冬的事省略了,只说是来永故意找茬儿打了她一次,脸都给打肿了。她忍无可忍,才逃了出来。
在她讲时,胡泊一句话也没说。玉儿说:“胡老师,我看出来了,你是真心喜欢我,真心待我好。可我,不配当你的妻子。你完全可以找一个没结过婚的姑娘。我的婚姻虽然名存实亡,可我还是个有夫之妇。而且,是棵……让人糟践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残花败柳……胡老师……”胡泊把手一摆:“哎,还叫老师!”玉儿看了看他,一时不知叫什么好。胡泊说:“改一个字,叫老兄吧!”玉儿就叫了一声:“泊哥!”又说,“我劝你,不要一时感情冲动。你要谨慎地、冷静地想一想,再下决心。这件事,是人生的一件大事。但是,我,无论是跟你,还是将来跟别人。我是一定要回去离婚的。这几天,如果你没有急事需要我做,我就尽快回县里去办离婚手续。”
室外的雨下得更大了。胡泊仍一句话也没说。方才,玉儿的一声“泊哥”,叫得他如听到了二十年前雪儿的那一声“小泊哥”。心颤抖起来,鼻子前额发了酸。他站起来,朝玉儿走去。来到玉儿面前,伸出了双手。玉儿缓缓地站起来,定睛望了望他。两个人缓缓地拥抱在了一起。伴着楼外隆隆的雷声,在不时闪烁的闪电光里,胡泊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托起她的脸,怔怔地看了几秒钟,吻住了她。玉儿胸前的那对水蜜桃紧紧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他几次下意识地想去抚摸它们,又恐惹恼了她,就缩回了手,只箍紧了她的细腰。两人不知吻了多长时间,胡泊动手解玉儿衬衣的第二个纽扣。玉儿用力护着,不让解。胡泊说:“只解一个。”扣儿解开了,闪电光里,胸口上的刺青露了出来,如一朵黑色的小花。胡泊把嘴贴上去,用力吮着,似乎想把那皮肤里的青色毒汁吮出来。
第 十 七 章
天异常的闷热,燥热。
玉儿想起离开亚苹家已七天了,一直没去看看,也没打个电话,该跟她说一声。估计她外出讲课该回来了。上午,胡泊背着相机出去了,她就给亚苹家打了个电话,亚苹果然回来了。玉儿说自己现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和收入都还可以,也有地方住。亚苹说:“那样,我就放心了。只是,你得多长个心眼儿。”玉儿“嗯”了一声,问:“姐,你们挺好吧?”亚苹说了声:“挺好。”又让玉儿有时间常回去。
胡泊想起南郊的北岱寺来,就说和玉儿去看看,玉儿虽不大愿意在公开场合出头露面,但还是跟他去了。
寺庙金碧辉煌,精巧雅致,坐落在一片墨绿色的柏树松树之中,山门上挂了个“北岱寺”的匾额。庙门两旁有一副对联:
敬神灵拜祖宗追溯原本
积功德做善事福寿延绵
院内,有十几株古柏古松,看来是历史上留下来的。左为钟楼,右为鼓楼,却是新建的。
殿内供奉着的是碧霞元君,即泰山老奶奶的塑像。元君右侧立着眼光娘娘,左侧立着怀抱婴儿的送子娘娘。塑像上挂满了进香者奉献的红色绸缎帐幔披风,供桌上还摆着几双老太太穿的红绫绣花鞋和高底的黑色官靴。绸带上写着进香者的名字。
玉儿说:“这叫挂帐子,俺老家也有这风俗讲究。”
大殿前烟雾缭绕,游人不多。几名妇人在烧纸烧香,磕头祷告。有几位六七十岁的老太太还边作揖,边咿咿呀呀地唱,唱的什么词儿,听不懂。胡泊从来不信佛信道,就对玉儿半开玩笑地说:“你不去磕个头?”岂料玉儿真的去一个和尚设在殿内一侧的案上买了三把香、四只蜡烛,点着插在了香炉里,整整衣裙就要跪下去。胡泊笑道:“哎,我跟你一块儿磕吧!正好新郎新娘拜天地。”
玉儿愠怒地白了他一眼,把他推到一边,跪下去,冲碧霞元君塑像磕了三个头。又双手合十,心中暗暗祈求泰山老奶奶保佑父母身体健康,保佑胡泊的事业顺利成功,保佑玉儿今后的生活一帆风顺。
胡泊悄悄道:“再拜拜眼光娘娘,前程远大。”
玉儿又磕了三个头。
胡泊又俯身在她耳边悄声道:“还有送子娘娘,拜了,早生贵子!”
玉儿顿时脸腮羞红,瞪了他一眼:“在这里胡说八道可亵渎神灵啊!”却还是磕了三个头,又记起秀娟说的湾岔乡的娘娘庙来。
胡泊又领玉儿去后院。进了一间东厢房,见有三尊塑像,目眦尽裂,凶神恶煞,玉儿不觉有点儿胆怯,就抓住胡泊的胳膊,问:“这是啥神?”胡泊倒不害怕,说:“不认得。”玉儿看那墙上画了十几幅壁画,皆为阳间作恶,阴间报应。如“鱼肉黎民,暴殄天物”,阴间头朝下被塞入石磨中碾成肉酱;如“寻衅挑斗,伤害众生”,则上刀山;如“阴谋暴富,横行霸道”,则被扔进油锅烹炸;如“明抢暗杀,嫁祸于人”,则被剁去四肢。还有一幅画,为“暗窥人私,奸淫好色”,一个长发裸体男子被吊绑在一根木杆上,被挖去双眼,割去生殖器;一个头梳云髻的美貌裸体女子被吊绑在一个木架上,双乳上各插一把牛耳尖刀,肚子被剖开露出了鲜红的心肝肠子,下身中插入一柄长长的狼牙棒。男子与女子身边各有两名青面獠牙、狰狞丑陋的行刑小鬼。
玉儿看得心惊胆战,脸色煞白,汗毛都竖了起来,忙拉着胡泊出了那屋。又看了院内的石碑、石龟、石桥、花草,仍惊魂未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消不下去。胡泊见她真害怕了,不敢再吓唬她,就伸出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肩膀,指点着寺内景物说些别的事,好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玉儿却说:“咱回去吧,不看了。”
到了庙门口,胡泊先给玉儿拍了几张照片,玉儿也给他拍了一张。胡泊望望城市北部一条横贯东西反射着阳光的大河,问玉儿:“知道那是什么河不?”玉儿说:“是黄河吧?黄河来水了?”胡泊点点头。又四下一瞅,见庙外石桥旁有个凉亭,亭下溪水潺潺,野草青青,就牵着玉儿的手走过去。刚进凉亭,一位长须老者就问:“先生小姐,算卦不?”又道,“说的不对不要钱。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