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什么?”金夫人的一对眼瞪得老大。玉儿从来还没看到过这么凶的女人的眼睛。狼眼!母狼的眼!
玉儿先是打了个寒战,随即壮起胆子,说:“金总不让任何人进去。”
金夫人火了,乒乒乓乓砸了十几下子门,又用高跟皮鞋踢。声音惊动了外边大办公室里的十几名工作人员,都扭头往这边看。玉儿从那些人的目光中看到了许多很复杂的、不可言传的东西。
玉儿见状,忙说:“太太,您不用砸了,这儿有钥匙。”说着,从一串钥匙中捏出了一把,朝金夫人递了过去。
金夫人哆嗦着胖手,拧开了门锁,一扭身进去,“砰”地一声带上门,冲金大章大吵大闹起来。房门隔音,玉儿听不清楚。可隐约也听到了金夫人那尖利的叫喊声:“她怎么会有你的房门钥匙?你什么意思!你说!你说呀!……还弄个妖精来当你的‘小蜜’,喝酒,跳舞,美了你了!……你们上没上床你自己清楚!一个臭乡下女人,什么烂玩艺儿!你说,你还要不要这个家?还要不要你的孩子,还要不要你的名誉地位?你现在有几个臭钱,就烧得不知姓什么了!不是当初那个穷叫花子穷酸样儿,找不上对象,一个劲儿地追我的工夫了!我就让你烧包!让你玩‘小蜜’!你就看着办吧……”
吵了一阵子,却始终听不见金大章的声音。又过了几分钟,听得屋里“咣——哗哗——啦”一串脆响,不知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接着,又是“咣——哗啦啦”的一串脆响。接着,门“咔嚓”一声开了,金太太满面紫红怒发冲冠地冲出来,“砰”地一声把门一带。刚要离去,却又把手中的那串钥匙往玉儿面前“叭”地一摔。
一串咯噔咯噔的高跟鞋的响声远去了。
玉儿这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顿时气得脸色发白,嘴唇发青。她没有理会围过来的几个同事,而是拿起那串钥匙,又收拾了一下桌上的办公用品,拧开了金大章办公室的门。地上一片瓷杯的白色碎片。金大章一脸沮丧地坐在真皮沙发上,头顶上就是那张被砸坏了的《飞天》大照片。对面是那张敦煌《飞天》挂画的玻璃也给砸碎了。玉儿去卫生间里换下那身浅绿色的西装,叠好,摘下脖子上的金项链,和办公用品、钥匙一块儿放在金大章面前的茶几上,轻声说:“金总,谢谢您这二十多天对我的关照。给您添麻烦了。请您多保重。我走了!”
金大章抬起头,带着哭腔叫了一声:“玉儿!”眼中似乎还有了泪花。玉儿没想到这个平时稳重威严的男人此时变得如此脆弱。一时,她有点儿发怔,甚至后悔了方才自己的举动。可是,再收回西装、项链、钥匙,已经不可能了。她看了一眼金大章,转身就往外走。金大章这时突然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猛地从玉儿身后拦腰抱住了她,同时贪婪地在她的后颈上、腮帮上亲着,颤抖着声音说:“小玉儿!我想你都想得要发疯了!你这一走,不是要了我的命吗?还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让我这么动心、动情呢!”玉儿惊惶失措地挣了好几下,才挣开,急急地说:“金总,别这样!让人看见,没事儿也有事儿了!”
金大章放了手,走过去“咔”地一声锁上了门,又把链子也挂上了,转回身,说:“玉儿,让我好好吻吻你吧。这样,你就是离我而去,我也不……”他突然意识到“遗憾”二字不合适,猛地住了口,上前又要去抱玉儿。玉儿闪身转到了他的老板桌里边,坚决地说:“不行!金总。绝对不行!您最好不要勉强我。”又说,“请您开门,我要出去。”
金大章在玉儿凛不可犯的目光中泄了气,说:“西装、项链你都带上吧!算我送给你的。另外,你带上这一个月的工资。以后,你需要我帮助的时候,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玉儿担心跟他纠缠下去夜长梦多,两个人反锁在屋子里时间长了,更会引起外边工作人员的猜疑。万一金夫人再杀回来,情况会更加糟糕。灵机一动,说:“好吧,我领工资。”
当金大章与她交换了位置,去开老板台的抽屉取钱时,玉儿迅速打开了门上的链条,拧开门把手,匆匆走了出去,头也没有回。
玉儿骑上自行车回亚苹家。路上越想越窝囊,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这算是怎么回事呀!这还比不得在县里跟韩立冬呢。跟韩立冬是自己活该,自作自受。在飞天公司,自己跟金总……嗨!玉儿明白金大章是有那么根花花肠子的。跳舞时的一举一动,吃饭时的话语眼神儿,看自己那只玉镯时的表情,还有要约她秘密去广州……可自己却对他没有一点儿非分的心思呀!自己走了,在同事们眼里、口里肯定是一桩桃色新闻了。金大章那里可以不管。他肯定是了解他那个母夜叉的脾气的。他当初收留她,只让她去学电脑当工作人员或者当个打扫卫生、拎水倒茶的勤杂工不就万事大吉了?他千不该万不该让她当守门的女秘书。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当男人的秘书,就像个狐狸精半夜里潜入了书生的书房,摊在谁家的老婆头上也不会安宁的。
最令玉儿不安的,是觉得对不起亚苹。在最危难的时候,亚苹收留了自己,让在家里吃住,又给找了那么好的工作。可自己却砸了自个儿的饭碗。
她想,反正手里还有1000多元钱,实在无路可走,就回县里去。先给秀娟打电话,还在她三姨家住一段时间,再想办法。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县里是不能回去的。
玉儿不想中午回亚苹家了。但气温热得人发闷。马路上的热气一阵阵顺着小腿往上扑。略思忖了一下,骑车沿街走着,寻到一家带冷气的鞋帽商店,把车子放在门外树阴里,进了店,装做看商品,凉快了一阵子,又考虑下一步怎么办。身子凉爽了些,脑子也清醒多了。她突然想起了胡泊。
找不找他呢?玉儿犹豫了好一阵子。且一想起胡泊,心就一个劲儿地发慌。
这个胡泊到底是个干啥的?请他帮忙能不能行?玉儿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可自己在天河城又实在没有别的门路。老王家餐馆王老板两口子倒是不错,可自己能再回去端盘子吗?在饭店里干活,又热又脏又累,收入又很低。玉儿想,绝对不能走回头路,绝对不能吃回头草。水往低处流,而人必须往高处走。
她定定神儿,略犹豫了一会儿,找出胡泊给她的那个装照片的纸袋子,照着上边写的号码,给他打电话,可是没人接。又等了十几分钟,再打,还是没人接。她估计胡泊没在家,又等了半小时,再打,还是没人接。
回到亚苹家,才下午3点。亚苹和大辛都不在家。玉儿就动手收拾起家来。收拾了卧室、书房,又收拾厨房。然后洗亚苹、大辛换下来的一大堆衣服。当洗亚苹和大辛的内裤时,玉儿不由得踌躇了一下,但还是给洗干净了。
玉儿心里还有个老大内疚的事。亚苹、大辛都正值青春年华,又没有孩子。大辛那么喜欢亚苹,过去他们两口子的那个事儿,肯定是挺勤的。可是打自己来了以后,亚苹执意让自己跟她同睡一床,就必然影响了他们正常的生活。大辛会怎么想呢?
这时,门锁响动,亚苹下课回来了。
一见玉儿,亚苹就叫了起来:“哎哟我的姑奶奶,你中午上哪儿去了!人家老金找你都找翻天了!还以为你跳了黄河哩!”
玉儿见亚苹知道了自己的事,急切地问道:“金总来过?他怎么说的?”
亚苹说:“他怎么敢来找你?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安慰安慰你,做好你的工作。千万别想不开。他说,你是不好再回飞天公司了。让你先等几天,他找个朋友的单位再给你安排个合适的工作。他说挺对不起你,让你受了无辜的冤屈。还说过几天就捎过你的工资来。”
泪从玉儿脸上流了下来。
“脸!”玉儿突然叫了起来,“都是这张脸!我真恨不得毁了它!”
亚苹宽玉儿的心说:“好了好了!这事儿过去就算了,没什么。我知道你也不会跟老金怎么的。尽管这丫头有点儿前科。嘻嘻!”
“姐!”玉儿的脸红了。
亚苹拿出一封信和一张500元的汇款单,说:“大概是那个长毛画家,还寄来了路费。”又说,“哎,可不是我撵你走呵!”玉儿拆开信,里边还有个纸袋子装着几张照片,取出来一看,是裸体的《山鬼》和半裸体的《贵妃出浴》等,是长毛青年的画拍下来的。信上还是恳求玉儿去他的画室或美术学院当人体模特儿和学美术。
玉儿叹了一口气,收起那些照片,说:“我再想一想,我总觉得……”
“不好意思是吧?”
玉儿点点头,又说:“这个长毛倒没恶意。我明天先给他回封信表示感谢。”
玉儿想该给秀娟打个电话,听听县里的情况。实在不行,就回县里去。天无绝人之路。回去上班,他来永要再打再骂,我就去找县纪委、县法院。吃了晚饭,玉儿跟亚苹说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下了楼,出了宿舍院,走了一段路,瞅见街边有个摆摊卖西瓜、白兰瓜的中年妇女,心猛地一跳,嗨,还不如干个体呢!干个体,啥事儿都是自己说了算。绝对不会像在别人手底下打工,受这么多的制约。又走了一段路,进了个小百货店,给秀娟家打电话,先是大松接的,玉儿问了声大哥好,大松叫来了秀娟。玉儿说:“我辞了飞天信息公司那份差使了,挺烦人。”秀娟已猜到了几分,说:“是老板想你的好事吧?”玉儿“哼”了一声,见四周无人,就用手遮着话筒,说:“还有个大款,想借我一个月,给10000块钱。居然还有个什么狗屁秘书长,让给他……嗨,就是当情妇。哎,你说这秘书长哪来的那么多钱?这种人能当秘书长?这是人民的公仆?”
秀娟冷笑了一声:“公敌!公贼!”又说,“哎,妹子,真傻耶!要是换了我,他包我,我就干。先弄个市政府的职员干干,再住他娘的一套好房子,何乐而不为?将来那个秘书长要进了监狱、吃了花生米,再退房子就是!”
玉儿说:“我可没你那胆子!”又问,“来和韩……”
“来永没啥变化,老样子。至于那个风流局长嘛,十几天前,我往他办公室打了几次电话,他啥都不说。只说让我多关照你。还说一辈子忘不了你,一辈子感谢你。后来,我再打,接电话的不是他了。是个陌生人,一个劲儿反问我是谁。我忙扣了电话。这几天,我才听说,韩立冬给贬到县外贸公司当副经理去了。还是正局级,却是第二副经理。加上正头儿,是三把手。”
“噢。”玉儿的心往下一沉。县外贸公司的情况她知道,那是个亏掉了腚的单位。韩立冬当个第三把手,日子肯定很难过。说,“他这辈子的仕途完了,全栽在我手里了。”
秀娟说:“别可怜他,他活该!说不定人家活得还挺潇洒哩!宁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姐!”玉儿说,“我了解他,他干了好几年一把手,绝对不会甘心当那个三把手的。”
“反正,他在故道县是踢不开了。除非下海南下深圳,去当大款。真干了那个,把你接了去当个金丝雀养起来不就得了?结不结婚都无所谓。要不,就他当老总,你当副总兼财务部长。谁他娘的也管不着。”
“是我害了他。”
“不不,玉儿,你别那么认为。以后,你心得狠着点儿!”
第 十 五 章
午睡起来,胡泊正琢磨干点儿什么,忽然电话铃响了,一听却是西郊木材厂厂长丁琳打来的。就问:“老同学,什么指示?”
丁琳说:“最近,一个广厦建筑公司承接了一个商厦工程,急需大批的木材。想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胡泊“哟”了一声,说:“搞木材我可是一窍不通,一点儿门路也没有。”
丁琳迟疑了一下,问:“你下午有空没?我想跟你当面谈谈。”
胡泊说:“行。”又问,“上你厂里去?”
丁琳说:“不不,咱这样,你从东郊来,我从西郊去,两下里接就一下。3点半,在蟠桃园酒家门口碰面。我开个黑色的伏尔加。行不行?”
胡泊说:“行。”又看看表,问,“3点行不行?”
丁琳说:“行。”又叮嘱了一句,“就你一个人来。”
胡泊说:“明白。”就对玉儿说有事出去。
玉儿问:“你回来吃晚饭不?”
胡泊说:“要是回不来,就给你打电话。你下午好好休息。”心想,怎么成了跟家庭主妇请示汇报一样了。
胡泊走后,玉儿才发现阳台上晾着自己昨天换下来的衬衣、裙子、袜子,还有胸衣和内裤。不用说,都是胡泊给洗了的。心里又是一阵子感动,一阵子难为情。她擦了桌椅、茶几、柜橱,收拾了厨房,又拖了地。穿过门厅,正要去涮拖布,却瞅见了茶几上的白色电话机。略犹豫了一下,扔下拖布,过去拿起话筒,打给秀娟。
电话是那个中年妇女周师傅接的,玉儿问:“请问秀娟在吗?”中年妇女说:“在。”就叫:“秀娟,电话!”过了几秒钟,连高跟鞋底叩打地面的声音都听到了,秀娟来接了电话,一听是玉儿,就大叫起来:“哎呀,可想死我了!”
玉儿忙说:“别让身边的人听出是跟我说话。”
秀娟说:“知道知道。最近怎么样?大前天我打亚苹那里,她对象大辛说你出差了。”
玉儿说:“以后我给你打吧。亚苹外出讲课去了。我不在她那里住了。”
秀娟问:“怎么了?她姐儿们不够意思?”
玉儿忙说:“不是不是。”又试探着问,“来和韩那边,有什么变化吗?”
秀娟支支吾吾地说:“有……有点儿。”
玉儿问:“不好说,是吧?晚上我再给你家打吧。”又担心胡泊这时候回来,忙说了声“再见”,放了电话。
胡泊“打的”到了蟠桃园酒家门口,下了车,站了不到三分钟,从西边驶来了一辆半新的黑色伏尔加。车在他身边停下,右边的门开了,丁琳在里边叫道:“快上来!这里不让停车!”胡泊忙钻了进去。
个头不高的丁琳,留着齐肩短发,发梢烫了一下,往里卷起。白皙的脸上有了明显的细纹。从侧面看,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一些。大概是年已不惑,当厂长又劳累的关系吧。但弯眉下的一双大眼睛依然是那么神气,显示着沉稳、自信和精明。
车子转了个弯,驶入了南北大道的车流。胡泊问:“怎么?还挺神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