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靠楼梯的窗口,往外望了望。玛丽,芮斯德立克又在下头的园子里操作呢。白罗
放心地点了点头。他放轻了脚步,沿着走廊走去。一扇一扇地,他将房门打开。一间浴
室,一只放毛巾的壁橱,一间空着的双人卧房,一间有人住的单人卧房,一间双人床的
女佣房间(玛丽·芮斯德立克的?),下一扇是邻室可以互通的房门,他猜也许是安德鲁
·芮斯德立克的,他又转向楼梯口的另一边。他打开的第一扇房门,里头是一间单人卧
室,依他判断,当时这间房子没有人住,但可能在周末会有人用。梳妆台上放着一把发
刷,他小心翼翼地听了听,然后蹑着脚尖走了进去。他打开衣橱。不错,里头挂着些衣
服,乡间穿着的衣服。
有一张书写台,但是上头空无一物。他轻轻将书桌的抽屉拉开。除了一些零碎东西
之外,有一、两封书信,但是内容也是闲话家常,而且日期也很久了。他将抽屉关好。
他走到楼下,走出住屋去向女主人告辞。他婉谢了她请他留下来用茶。他说,他答应朋
友要赶回城去,不久就要搭火车回去的。
“不要个计程车吗?我们可以给你叫一辆,或是我自己可以开车送你一趟。”
“不,不了,夫人,您太客气了。”
白罗走回村子里,转入教堂边的巷子里。走过一条跨过小溪的桥不远,就来到一株
山毛榉树下,那里停着一辆很大的轿车,一名司机坐在里头小心谨慎地等着。司机将车
门打开,白罗坐进去之后,将黑漆皮鞋脱下,轻松地呼了一口气。
“现在我们回伦敦吧。”他说。
司机将车门关上,回到驾驶座,稳静地将车向前驶去。路边有个年轻人,伸出大拇
指,焦渴地要搭便车。这情形已经很普遍了。白罗的目光几乎漠视地落在这名属于这帮
小伙子的身上,浑身穿得花枝招展的,一头长而怪状的头发。这种人到处都是,但此刻
白罗突然正襟危坐,对司机说了话。
“请停停。好了,往后倒一倒……有人要搭便车。”
司机往肩后深疑地瞄了一眼。他再也想不到主人会说这种话。然而,白罗很和蔼地
点了点头,他只有遵命了。
那个叫大卫的青年朝汽车迎来。“还以为你们不会停的呢,”他很高兴地说:“多
谢,是真的。”
他进了车,将肩上挂的小皮包移下,顺手滑落在车厢地板上,把古铜色的长发鬈理
了理。“这么说,你还认识我。”他说。
“可能是你的穿着太抢眼了一点吧。”
“喔,真的吗?不见得吧。我只是有一群哥儿们都这么穿。”
“范戴克派的。很讲究派头。”
“呵,那我倒没想到。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的。”
“容我建议的话,我觉得你应该戴顶骑士帽子,”白罗说:“领子上再镶些花边。”
“喔,我认为我们还不至于那么过份吧。”青年人笑着说:“芮斯德立克太太见了
我真讨厌死了。其实,彼此彼此。我也并不喜欢芮斯德立克这家人。有钱的大亨都有那
么点令人厌恶的味道,你说对不对?”
“这是见仁见智的事。据我所知,你对他们的女儿倒是挺殷勤的。”
“你说的真妙,”大卫说:“对女儿献殷勤。我想也许可以这么说。不过,你知道
这也可以说是愿打愿挨。她也对我很殷勤呢。”
“这位小姐目前在哪儿?”
大卫转过头很冷刻地问:“你问这个干嘛?”
“我很想认识她。”他耸了耸肩膀说。
“我看她不一定对你的胃口,我也一样。诺玛在伦敦。”
“可是你对她继母说——”
“喔。我们对继母是不说老实话的。”
“她在伦敦什么地方?”
“她在契尔西区国王大道的一家室内装潢公司作事。一时想不起名字了。大概是苏
姗·费尔普斯吧。”
“可是,我想她本人不住在那儿。你有她住所的地址吗?”
“有。是一大排楼房。我不懂你的兴趣在哪里。”
“一个人的兴趣可多了。”
“什么意思?”
“你今天去那幢房子(叫什么名字来着?——克洛斯海吉斯)干什么来着?偷偷地进
了房子,上了楼。”
“我承认是从后门进去的。”
“你在楼上找什么呢?”
“这是我的事。我倒不是不客气,不过你这不是太多管闲事了吗?”
“不错,我是在表现我的好奇。我很想知道这位小姐到底在哪儿。”
“噢,我懂了。亲爱的安德鲁与亲爱的玛丽——但愿老天瞎了眼——雇用你了,是
不?他们是想找她吧?”
“还没呢,”白罗说:“我想他们还不知道她失踪了呢。”
“一定有人聘请你了。”
“你的眼光真不错。”白罗说着将身子往后靠去。
“我是在奇怪你到那儿去有什么贵干,”大卫说:“这也是我拦你的车的原因。我
心里盼望你肯停下来,告诉我一点消息。她是我女朋友,这,我想你是知道的?”
“据我所了解,似乎是有这么档子事,”白罗很谨慎地说:“如果是真的,那么你
应该知道她身在何处了。是不是?呃——对不起,什么先生来着。我只知道你的名字叫
大卫,贵姓是——
“贝克。”
“也许,贝克先生,你们吵架了。”
“没有,我们还没吵过嘴。你凭什么认为我们吵了呢?”
“诺玛·芮斯德立克小姐是星期日晚上离开克洛斯海吉斯宅子的,还是星期天早上
呢?”
“那要看了。有早班车可以搭。到伦敦十点过一点。她上班是晚了一点,不过也不
会迟到太久。通常她都是星期天晚间回去的。”
“她星期天晚间离开,可是还没回到波洛登公寓。”
“应该没有。至少克劳蒂亚是这么说的。”
“这位瑞希·何兰小姐——这是她吧?——觉得奇怪呢,还是焦急呢?”
“老天,没有,她有什么好奇怪、焦急的。这些女孩子,她们也不是一天到晚老盯
着彼此。”
“可是你认为她是回那里的?”
“她也没回去上班呵,她公司也已经受够她了,这我可以告诉你。”
“你,担心吗?贝克先生?”
“不。当然——我是说,嗳,我怎么晓得。我看不出我有什么理由应该担心,只是
日子不多了。今天礼拜几——礼拜四?”
“她没跟你吵架吗?”
“没有。我们是不吵架的。”
“可是你在为她挂心,贝克先生?”
“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倒是没关系,不过,据我所了解,她们家有些问题。她不喜欢她的继母。”
“一点怪不得她。那个女人,真是个刁妇,像钉子般硬。她也不见得喜欢诺玛。”
“她近来身体不好,对吧?还进医院检查过呢。”
“你说的是谁呀,诺玛?”
“不是,我说的不是芮斯德立克小姐,我是在说芮斯德立克太太。”
“我想她确曾进过疗养院。真不知她去干什么,我看她像匹马一样的硬朗。”
“芮斯德立克小姐恨她的继母。”
“有时候,她心理是不大平衡,诺玛你知道,钻牛角尖。我告诉你,女孩子都恨继
母的。”
“恨得继母非病不可,病得得住医院吗?”
“你到底在指什么呀?”
“也许是整理花园——或是用除草剂。”
“你提除草剂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在指诺玛——她,她在盘算——她——”
“人是有嘴的,”白罗说:“闲话是会在四邻传开的。”
“你是指有人说诺玛想要把她继母毒死?荒谬。简直荒谬无稽。”
“很不可能,我同意,”白罗说:“其实,并没有人这么说呢。”
“喔,抱歉,我误会了。可是,你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亲爱的年轻人,”白罗说:你应该晓得,谣言总是有人散布的,而谣言几乎都是
针对同一个人——做丈夫的。”
“什么?可怜的安德鲁?我看,太不可能了。”
“不错,是的,我看也是非常不可能。”
“那么,你去他们那儿有什么事呢?你是个侦探,是不是?”
“是的。”
“好了,那么目的何在?”
“我们的目的不尽相同,”白罗说:“我到那儿去不是去探查任何可疑或可能的下
毒案子。请原谅我,有许多问题我无法回答你,这一切都还是很秘密的,你懂吧。”
“你这到底是说些什么啊?”
“我去那儿,”白罗说:“是拜访罗德立克爵士的。”
“什么,那个老家伙?他根本是个老糊涂,对不?”
“他是个拥有许多秘密的人,”白罗说:“我不是说他现在在这方面还很活跃,不
过,他知道的事情很不少。他知道许多与上次大战有关的事情。他也认识过几个人。”
“那可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不错,他本人经历的事情的确都过去了。可是你难道不晓得许多事往往也很有用
啊。”
“哪种事情?”
“面孔,”白罗说:“也许是个很有名的面孔,罗德立克爵士可能会认出来。面孔、
动作、说话、走路的样子,或者是一种姿态。人是会记得的,你晓得。老人家,记得的
不是上礼拜、上个月或去年的事,他们记得可能是发生在几乎廿年前的事。他们也许会
记得有些宁可被忘记的人。他们能告诉你有过来往的某个男人或女人的一些私事——这
我不能说得太清楚,你懂吧。我去看他是探听点消息。”
“你去跟他探听消息?那个老家伙?老糊涂?他给了你了吗?”
“可以这么说,我相当满意。”
大卫目不斜视地盯着他。“我现在想,”他说:“你去是看那个老头子,还是去看
那个小女子呢,呃?你是不是去看看她在他们家干些什么呢?我自己有时候也会感到奇
怪。你看,她要那份工作,可不可能是想从老头子那儿弄点过去的情报?”
“我觉得,”白罗说:“谈这些事并没有什么用处。她看起来是个忠心也很细心的
——我该怎么称呼她呢——秘书,对不?”
“我看是护士、秘书、随身陪伴、照顾老舅爷的混合物!的确,要给她找头衔倒也
不难,是不?他真被她迷昏了头,你注意到了没有?”
“在这种情况之下,倒也没什么不寻常的。”白罗一本正经地说。
“我可以告诉你谁不喜欢她,就是我们那位玛丽。”
“那么,她或许也不喜欢玛丽·芮斯德立克了。”
“你心里正是这么想,是不是?”大卫说:“是苏妮亚不喜欢玛丽·芮斯德立克。
或许你甚至在想她是去调查除草剂放在甚么地方的?胡扯,”他又说:“这一切都太胡
扯了。好了。谢谢你的便车。我想我在这儿下车了。”
“呵,你就到这里了?我们离伦敦还有七哩呢。”
“我在这儿下车。再见,白罗先生。”
“再见。”
大卫把车门推上之后,白罗重又靠回到座位上。
奥立佛太太在她客厅里,来回地踱方步,她很是坐立不安。一小时之前,她把校对
完了的打字文稿包装了起来。她就要寄给她的出版商,他已等得心焦,每隔三、四天就
催过她一次。
“呵,你来了,”奥立佛太太对着空屋内假想的出版商说:“你来了,但愿你喜欢
这个故事。我可不喜欢,我觉得糟透了!我根本不信你真知道我写的小说是好是坏。反
正,我警告过你的,我告诉了你是可怕透了的。你却说:‘喔!不,不会,我一点也不
相信。’”
“你等着瞧好了,”奥立佛太太恨恨地说:“你等着瞧吧。”
她开门把女仆艾蒂丝叫了进来,把包裹交给她,命她立刻到邮局寄出。
“现在,”奥立佛太太说:“我该做什么事呢?”
她又开始踱方步了。“真是,”奥立佛心中想:“我真应该把那些热带鸟的壁纸糊
回去,不要这些傻里傻气的樱桃。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是热带丛林中的动物,一只狮子、
老虎、豹子或猩猩什么的。如今在樱桃园中除了觉得像个稻草人之外,还能像什么?”
她往四下看了看。“我应该学鸟叫才对,”她无可奈何地说:“吃樱桃……真盼望
现在是樱桃成熟季节,真想吃点樱桃。不知道现在——”她走到电话机前。“我给您看
看,夫人。”对方电话中乔治回话说。立刻另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赫邱里·白罗,在此候教,夫人。”
“你到哪儿去了?”奥立佛太太说:“你一天都不在。我猜你准是去看芮斯德立克
家去了,对不?你见到罗德立克先生了吗?你探听到什么了吗?”
“没有。”赫邱里·白罗说。
“怎么这么差劲。”奥立佛太太说。
“并不,我倒不觉得那么差劲,没探出什么来,我才觉得很惊讶呢。”
“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不懂。”
“因为,”白罗说:“这显示并非没什么可探听的,而这与事实十分不合;那就是
事情非常巧妙地给掩饰起来了。你看,这不就很耐人寻味了吗?喔,对了,芮斯德立克
太太并不晓得那女孩失踪了。”
“你是说——她与这女孩的失踪并无牵连吗?”
“看情形是如此。我在那儿也见到那年轻人了。”
“你指的是那个人见人厌的恶劣青年吗?”
“不错,那名恶劣青年。”
“你认为他真是恶劣吗?”
“自谁的眼光来看?”
“我想当然不是从那女孩子的眼中来看了。”
“我相信:那个来找过我的女孩子一定挺喜欢他的。”
“他的长相是不是很可怕?”
“他长得很美。”赫邱里·白罗说。
“很美?”奥立佛太太说:“我想我可不喜欢很美的男人。”
“年青女孩子却是喜欢的。”白罗说:
“的确,你说的很对,她们喜欢漂亮的男人。我不是指英俊、潇洒或衣装很帅、整
洁的年轻男人,我指的是复辟的时代喜剧中的那种男人,要不就是那些四处流浪的男
人。”
“好像,他也不知道那女郎现在何方——”
“要不然是他不肯承认。”
“说不定。他也到那儿去了。为什么?他的确在那幢住宅里。他还费了些心机没让
人看见而溜进去的。这又为什么?有什么理由?他是去找那个女郎吗?还是去找别的东
西去的?”
“你认为他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他是在那女孩子卧房中找东西的。”白罗说。
“你怎么知道?你看见了吗?”
“没有,我只看见他自楼梯走下来,不过我在诺玛房中发现一块泥巴可能是自他的
鞋下掉下来的。可能是她自己请他去替她拿些什么东西的——各种可能性都有。他们家
中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蛮漂亮的——他也说不定是去会她的。的确,有很多可能
性。”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作?”奥立佛太太质问说。
“不怎么作。”白罗说。
“真差劲。”奥立佛太太不以为然地说。
“我也许会自我委托查询的人那方面收到一些资料;当然很可能我什么也得不到。”
“可是,你就不采取任何行动了吗?”
“得到适当的时机。”
“那么,我可要采取行动了。”奥立佛太太说。
“拜托,我求你小心点。”他央求她说。
“笑说!我会出什么岔子吗?”
“命案一出,什么事都可能接着发生的。我可以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