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很难受,如果不是我头脑发热,做读书和当作家的黄粱梦,妹妹不至于跟着我在异乡街头受苦,不会被人骗去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如果眼泪可以喝,我真想拿着那只空瓶子狠狠哭一场。
终于走到热闹的街市,买了一些喝的和吃的,口袋里只剩下二十块钱。我把这二十块钱放在衣服最里层的口袋,决定像当初离开家乡来到城里时一样,尽快找一个工作。来的时候原本打算找一个工厂,工资高点,然而现在我连走进那些工厂的勇气都没有了,那些坐在办公室穿着西装的人,使我情不自禁想起那个司机和那些人,我对那些人失去了信任。
忍着饥渴和疲惫,我走遍了几条热闹的街,心中暗自乞求好心的老板将我收留下来。然而累了一天一无所获。天黑了下来,那些城管提着电棒到处扫来扫去,我和妹妹像蝙蝠在黑暗中到处逃窜,借着黑夜的外衣,隐藏自己的卑微。
第五天,身无分文的我盲目的在街上逛着,又累又饿,站在喧哗的街市,到处灯红酒绿,人声鼎沸,却找不到一个安身的角落。衣衫陈旧疲惫不堪的我感觉比一个乞丐还像乞丐。此时的我再也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只想着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可以填饱肚皮,就算不要工资我也愿意。
累得走不动了,我和妹妹坐在街边,望着对面一家小吃店。橱窗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里面两对男女正在优雅的吃着,我和妹妹都暗自吞着口水。我想要是谁在这时候给我两个包子或其它吃的东西,将来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他(她)的,只是没人听见我心里的话,甚至没有人会注意我们。
天无绝人之路,最终我和妹妹在一家小餐馆里安定了下来,洗碗,端盘子。我们忍着饥饿干了一个上午的活,不敢开口说我们一天多没有吃东西,看着那一笼笼包子,一碗碗面条,我和妹妹吞了又吞口水。终于开饭了,吃的是早上没有卖完的稀粥,我们尽量吃得慢一些,不至于吃相太难看,但是饥饿的我们还是三两下扒完了碗里的粥。吃了两碗,我们不敢再吃了,我怕老板嫌我们吃太多,又踢了我们。
时光仿佛又倒回了那段在城里餐馆干活的日子,相同的劳累,相同的自卑,还有相同的忍耐。这些都激发着我写作的冲动,我把心底的疲惫,无助,迷茫,还有渴望都发泄到纸页上,仿佛只有这样,心底才能安定、平熄。而妹妹却从来没有跟我抱怨过一句,这使我多少感到一丝内疚,我在心里许诺:如果有一天,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我一定要让妹妹过上好日子!然而这个愿望却一直没有实现。
我在餐馆里一做就是半年,对这样几乎每天都要额外工作,忙得陀螺一样的劳役生活,我厌倦到了极点。听说那些工厂的待遇不错,而且工作时间都很有规律性,超过八小时算加班费,我马上对那种生活充满了向往。
没过多久我便毅然向老板辞职,然而辞职而并不顺利。老板是个蛮横的家伙,硬是要扣下我们一个月的工资。我们当然不从,一个月,我们要洗多少碗干多少活受多少个白眼才赚得回来啊!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只能一个人走,直到他们再找到人。妹妹呆在了餐馆里。其实这样也好,免得一时找不到工作,妹妹跟着我受苦。
再次流浪在这座繁华的城市,虽然少了份胆怯,但心里依旧一片惘然,我不知道那些高高耸立的工厂,是否能接纳卑微的我。然而极度厌倦餐馆里的生活,对新生活充满向往的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不加考虑就一头撞上去,期望撞开新生活的大门。然而我的热情化作一次次的头破血流。他们不是嫌我小,就是看到我的双手时直摇头,无论我做多大的努力。每次站在门外,望着身后豪华高耸的工厂,我就感觉到自己像被这座城市,这个世界所抛弃了一样,第一次那样强烈的感觉自己是个孤儿。
当每次燃起的希望被浇灭以后,我的心便冷一截。但我不甘心,难道这辈子只能在肮脏的餐馆里干活吗?我不相信命运,如果一直进不了工厂,我就一直找下去,我不相信自己真的一无所用。
在我的努力和坚持下,半个月后,我终于进了一家小型的私人工厂。
生活是规律了许多,却不像那些人描述的那样好,工资并不丰厚,但很清闲,每天下午四点半就下班了,加班的时候很少。总的来说比餐馆好得多了,干净得多,而且有空余的时间,每个星期有一天假放。
有了充足的时间,我又可以看书和写作了。对知识我有贪者的心灵,希望更多加上更多。每次读书,我习惯了在旁边放上一个笔记本,遇到生字生词就记下来。我要求自己每天记十个生字和生词,音、形、义都要准确无误。要做到这种程度并不轻松。每天无论是在走路,干活或是吃饭,上厕所,我都争分夺秒一遍遍艰难的复习越来越的字和词。常常是今天记住了,明天或是过了几天就忘了,这样我就不得不又重新复习。而且很多时候常常张冠李戴。
为了方便记忆,我把那些生字生词,写在字条上,放在口袋里,贴在床头,厕所,或是写在手心。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再翻开那些大块头的书籍时,越来越顺畅,遇到的拦路虎也越来越少了。更重要的是,我能更深入的理解那些作品里的内蕴和情感了,这让我很开心,坚信自己会离目标越来越近。
然而没多久我又发现了身上的另一个缺陷,那就是自己说的普通话总是带着浓重的口音,而且很不标准。厂里那些书读得稍多点的人,出口就是一口准确的普通话,让我羨慕不已。在乡下读书时,那些老师说的大都是方言,自己说的普通话还是在城里来学的。看着别人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我便自惭形秽,矮人一截。再说了,一个拿笔的人连普通话都说不好,又怎么开口表达自己!为了接近心中的“光辉形象”,我决定学习普通话。
我买来一本《现代汉语》,练习发音,对着镜子练口形,渐渐地我感觉到自己说的普通话越来越纯正,同时我也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点蜕变,像只茧里的蝴蝶,正慢慢褪去身上丑陋的愚知。
令我惊喜和意外的是,没多久我的普通话便比一般人都要好,而且能发现别人不正确的地方,比如舌面前音和舌面后音的不同,一个卷舌,一个不卷舌。还有前鼻音和后鼻音发音部位的不同,而这两点很多人都发一样的音。
那几个月过得很有意义,不但提高了自己阅读和理解的能力,而且学会了纯正的语言。在为自己读的书太少而自卑的同时,我又为自己的进步而欣喜,它使我坚定了信心,相信自己可以靠近梦想,做得更好!
我又开始了疯狂的写作。事实上,从那次稿子石牛沉海以后,我写的东西就再也没有寄出去过,写作的热情也大大下降,与其说是对写作失去了信心,倒不如说是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然而这个道理,只有经过了这些生活的变迁才懂得。生活是不能完全寄托在写作上的,而写作却需要生活和劳动来维持,两者唯一的相同就是都需要信心。
我写散文,小说,写得最多的还是诗歌,因为在我写作的过程中,获得过芳对我写的第一首诗不错的称赞,从此我便认为自己有写诗的天赋。现在的我,已经能够很准确的分清文章的类别,而且还很清楚它们各自的体裁要求。我狂热的写,一个下午就可以写出一篇,加班的时候,我也能挤出时间两三天写出一篇。而诗,我时时刻刻都可以写,上班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上厕所的时候,我都可以天马行空的酝酿诗句。我狂热的写了一篇又一篇,又分别把它们装进信封,贴上邮票。想象着它们飞到一双双睿智的眼前,开在那些散发着墨香的纸页上,我便禁不住心花怒放,走在邮局的路上的心情都是轻松和兴奋的。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而更痛苦的是所有的等待都遥遥无期,杳无回音。我一天天的算着日子,直到那些日子扭成麻花,无法计算。我再次灰心,又再次振作,如此循环重复,有时我怀疑是否真的有所谓的“编辑”存在,而是一个专门收稿子的深洞,投进去,便再也没了踪影。如果存在,为何得不到哪怕一点一丝的回音,退稿信也好。然而什么都没有!既管如此,我还是继续写着,一边写,一边对照那些样刊上的作品,但是我发现自己写的东西并不差,却为何都石沉大海。
每个月我都会买一捆信封,一打邮票,用掉我近半个月的工资。
然而我的写作没有坚持多久,因为我没有时间再写了。因为临近春节,很多工人都辞职回了家,工厂里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小半,一下子又招不到人,为此工厂每天都要加班加点。可恶的是我们整烫部的人由以前的八个到后来只剩下三个!为了超额完成任务,我们三个每天每时每刻都拼命的赶。稍一松懈,我们便要加班到十一点。更可恶的是,如果我们完成不了任务,连每个星期的一天假都没有了,以前这天可是我逛书店和寄信的宝贵时间。为了每天早点下班,为了每个星期的一天假,我们拼命的赶。一整天我们都为节省每分钟而奋斗,集中精神干活,集中精神挤每分钟,几乎是争分夺秒。只要一开始工作,我们都很自觉的闭上各自的嘴巴,因为说话就会出错,出错就会浪费时间,甚至烫坏衣服,那代价是我们所付不起的。我们像奴隶,除了重复着繁复的动作还是重复,没有时间思考,所有的精力和思维都集中在那些重复的动作上和衣服上,像台不断运转的机器。
那些衣服在烫板上,套上退下,似乎在嘲笑我做着无聊的游戏,我恨不得将这些衣服全部倒掉,再踩上两脚!
晚上回到宿舍,倒在床上,我就再也不想动了。每天我的脚都要站十五小时,又肿又痛,几天没有看书了,我却一点也没有想看的欲念,没有写作的冲动。就是爬起来,翻开了书本,看了不到一会儿,眼前便开始朦胧一片。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倒在桌子上,手和脚麻得像瘫痪了一样,无法动弹。
每天早上起来,想到马上又要开始新一天的苦战,心底就不由自主的涌出厌恶的情绪,暗自诅咒。既管如此,每次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洗刷完毕,向工厂走去。
匆匆喝了一碗清得见底的稀粥,吃了一个比鸡蛋大不了多少的馒头,便又开始了一天的苦战。调整好烫斗,我的手便马不停蹄的来回奔跑在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各个固定的点上,思想只要一开小岔,一不留神就会少烫某个固定的点,或者烫焦了毛料。前者要重来,浪费时间,后则不仅仅是浪费时间这么简单了,那是要赔款的!所以一到工作时间,我便调整起全身的精力放在手上的烫斗上,我从来没有烫焦过衣服,总是完成得又快又好,这个时候,我只是一台有血有肉没有思想的机器,忘记了所谓的梦想,甚至忘了我还有个妹妹,我已有好久没有去看她了。
直到下了班,我才恢复了一点原形,想起还没有看完的书,和没有动笔的烂在肚子里的小说,想起要去看望的妹妹。然而,这些都只是想起,一到下班,那强迫打起的精神便一下子焉了下去,全身软得像一滩烂泥。什么都不想做,只想闭上眼睛,好忘却第二天又要开始的苦役,忘却所有的一切。
我们的努力在那个月里只换回一天的假。我去看了小妹。小妹的境况也好不到那里去,好不容易从那家餐馆里出来,工厂的老板却嫌妹太小太矮,找了几家都不要。最好只好又进了另一餐馆洗碗。到小妹的餐馆要经过一个很大的公园。那些怒放的鲜花,嘻笑的人群,我却再也看不到他们的美,我的感官仿佛都被疲劳催眠了一般。看到了小妹,她也忙得团团转,我帮着她干完了一些活。我忽然特别的厌恶,厌恶自己,也厌恶了生命还有生活。
第二个月同样是一天假,我没有像从前一样写小说,也没有去邮局,躺在床上发呆打盹,偶尔翻一翻书本,连一页都没有看完。直到天黑了,才想到努力了一个月换来的一天时间却用来发了一天呆,不由得愧疚起来,然而我还是什么都不想做,一头钻进被窝……
好在这种日子没有持续多久,没多久我被调到分厂,当了一名挡车工。当我被领到嘶鸣轰叫的庞大的机器前,我的耳朵和身体都强烈的提出反抗。我守着几台机器,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从中一刻不停的穿梭。虽然依旧忙碌,但是做挡车工的工资是很诱人的,几乎是从前的两三倍,加班的时间也不长。下班后我还可以看一会儿书。基于这两点,我坚持了下来,我想等我赚够了钱,我就辞掉这份同样折磨人的工作。
那些庞大的机器上的英文激起了我的好奇,我涌起想知道它的意思和读音的强烈渴望。为此,我买了英语课本和录音机,早晚学习。从此,我的生活又多了一项新的内容。
我以为我会这样一直做下去,直到一场事故的发生改变了一切。那天我上夜班,一台机器忽然坏了,布卡在里面,落不下来。值班的技术师傅不在,我守的几台机器已有两台停机了,只剩下两台,如果这台坏了,我就只剩一台了。那样我的工钱又要少很多了。出于好奇,我弯下腰想看看毛病到底出在那里。我看到那件布料卡在那里,当时也没多想,用手去扯那块布坯,我万万没想到这时候机器竟然动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的手卷了进去。我简直吓坏了,连忙抽回手,但是已晚了,我的大拇指早已模糊一片,紧随着一阵钻心的痛像旋风袭卷全身,眩晕和巨痛中,我把持不住自己,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我很快被送到了医院,我长着两个指头的大拇指,其中一个削去一大半,另一个被擦得皮和指甲都没有了,本来丑陋的指头变得更加古怪难看了,连我自己都不忍多看……
伤好后回到工厂,我又被调到了原来的厂里的整烫部。我很难受,虽然我知道他们的调动是为了我的手,但敏感的我仿佛感觉到自己的身价降低了一级,既管这种比较没有意义。由于伤口没有完全愈合,加上不习惯,拿着烫斗的手总是力用不到点上,干起活来特别费劲。我变得敏感起来,没了以前的坦然,在人群前,我又自卑的藏起自己丑陋的双手。我很羡慕那些优雅地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些小姐,纤细的双手灵巧的敲着电脑。那个世界里的生活一定是干净、舒适而文明的,不像在车间,又热又乱。
我几乎形成了习惯,每天总要假装着路过,看一眼那明净优雅的办公室,看一眼那些美丽而聪慧的小姐,然后把看到的那些场景在头脑里加工一番,变成美丽的风景。想象着自己坐在里面。
这样一来,每次回到车间,我都有种从天堂降到地狱般的感觉。那种感觉真让人难受。我觉得自己和那些工人像拉着磨转的牛,被微薄的薪资牵着的不停劳作,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争分夺秒,愚笨、好笑。只要开始工作,那种厌恶、憎恨的情绪便一点点滋生,这时候我总会把所有的力量都按在烫斗上,飞快地在那些衣服上烫了起来,直到大汗淋漓,全身筋疲力尽,更大的劳累换取了彻底的麻木。我感觉到自己像在一个梦里,下班后这个梦会醒来。而我所瞥见的办公室里的那些聪慧的小姐也像一个梦,上班的时候梦醒来。这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