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写信叫二姑妹妹她们寄点钱来,又不想她们知道后,为我担心和难过。
那些信并没有给我带来奇迹,邮递员给我送来了几封退稿,其它的遥无消息。
屋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了,我厚着脸皮向邻居借了几次,便再也不好意思再借了。如果再有一两袋米就好了。可是家里那怕一把米,一根白菜都没有了。我缩在被子里,又冷又饿,拿着笔的手无力的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着,竭力把字写得端正一些。那个被切的手指由于没有及时治疗,伤口感染,一直流着黄脓。握笔用力一点,都痛得钻心。写多少算多少吧。我在心里叹道。
我已经快两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一直坐在床上,全身卷成一团,伏在双腿前的稿纸上,胃早已没有饥饿的感觉,感觉好像垂了下去,紧贴着后背。四肢像被什么东西挟住了一样,无法动弹,挪动一下都钻心的痛。我忽然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难道我会死在这里,我不想死,我还没有写完这篇小说,我还想看见它发表、出版……
我放下手里的笔,挣扎着下了床。我想我该出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些吃的,不然我会死在这间潮湿的屋子里。
艰难的挪到街上,街道上的人很少,因为天空呼呼地刮着风,落着细小的雪花,人们一定都躲在屋里烤着火。想到火我的脑海里立刻幻想出一堆温暖的火焰,我忍不住伸出手,抓住的却是一把冷风。我赶紧缩回手,感觉更冷了。我没有目的在街上逛着,我想如果有一碗饭吃,或是一堆火,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上门乞讨,我放不下自尊,也不喜欢那种让人可怜的感觉。
不知不觉走到了市中心,街上琳琅满目的东西强烈刺激着我的视觉,沉睡的胃,这时候竟然饿得叫了起来。
我注视着地面,要是能捡到十块钱就好了,一块钱也好,可是地上除了树叶和一些垃圾,什么都没有。走了好远,胃不叫了,却隐隐地痛起来,我怀疑再走下去,我会饿晕的。如果地上有什么吃的,我不会再顾及什么自尊和颜面,捡起来吃的。
天无绝人之路,没一会儿,还真被我在地上找到了吃的东西。菜市场门外堆着一大堆烂苹果,如果找找,肯定能找出完好一些的,但是这时我却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人们眼皮底下像个饿鬼一样扑在那堆苹果上,那样太伤风雅了。于是我决定,等天黑了,再去。
终于挨到了晚上。
那个晚上,我提了一大袋烂苹果回家,满心欢喜。我小心剔掉那些烂的地方,吃了个饱。
等身体稍好一些,我开始找工作。然而,找工作比登天还难。没钱,我开始在那些商站赊账,可时间长了,他们都不肯赊给我了。工作仍然没有着落。就在我山穷水尽,准备放弃那篇小说的时候,我收到一封信。
是一家杂志寄来的。信很薄,说明不是退稿,我的心忍不住狂跳起来。我突然感到一阵晕旋,拿着信的双手发起抖来,身子也往下沉。我歪歪倒倒在床上,折信。我边折边想,那是一篇写实小说,有三千字。那是一流杂志,我算了一下,他们说一千字300~600,按这种算我至少有900块!900块!我撕开信封时,脑子里涌现所欠的每一笔帐——米店老板106块;菜摊老板73块;超市老板64;餐馆老板34;还有房租费110;再预付一个月110;还有欠邻居的钱85;总共582。我的面前看到了闪光的数字:除去支算出的余数,是318。也就说还清了帐目,我的口袋还会有一笔足够维持我写完那篇小说的数字318,而且是预付了一个月房租的。
我展开了信,却没有看到支票。我往信封里瞄了瞄,又把那信对着光线看了看,没有。我匆忙朝那信读去,掠过编辑的夸赞之词,想找到没有支票的原因。我终于找到了,那份还没有在怀里捂热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看着上面提到的数字,我的眼睛不禁暗了下去,90块钱!而且要等到发表后一个月才能收到。
原来什么一千字300~600,稿件一采用就付稿酬呀,统统是屁话!90块简直就是杯水车薪。我感到头晕,我极力安慰自己,毕竟这比没有的好。但这种安慰很快被那个触目惊心的帐目数字582刺得生痛。我的头痛了起来,眼帘下燃烧着欠米店老板的106块,几个火一样的数字。我哆嗦起来,骨头里感到刺痛。头痛似乎在膨胀,痛得无法忍受。眼前总闪那个无情的数字:106。我闭上双眼,想甩来这令人头痛的数字。再睁开眼睛,在那些燃烧的数字变成110,房租的钱。接下来的是64,这个数字让我迷惑,我半天想不起来是欠谁的。接下来是73、85、34……像一群蜜蜂在我的眼前耳边不停的飞。我感觉眼前像一个旋涡,我转了进去,眼前一片漆黑。
朦胧中我站在一个洗碗池边,像当年时一样低着头洗着一大堆数不清的脏乱的碗。当我把洗好的碗搬到厨房去时,看见壁厨里放着一笼正冒着热气的小笼包,饥饿便我忍不住伸出手去。可我的手还没碰到那个热腾腾的包子,后脑勺就被老板娘打了一巴掌。我的头撞在壁厨上,顿时眼冒金星,痛得我不禁哭起来,可是我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憋得慌。
我坐起来,从喉咙里吐出一口血痰,前额和后脑勺痛得厉害。已是傍晚时分了,我竟睡了几个小时,肚子也饿得叫了起来。我挣扎着起来,煮了一把米,熬了点粥。
晚上发起烧来,没有钱买药,我把毛巾放在头上冷敷。我在床上躺了两天才慢慢好起来。
正当我准备回家时,他却来到了我这时里。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我在这里的,他看到我,脸上马上露出怜惜和关切的神情,我感到一阵恶心,当他是个隐形人,一堆狗屎,不理不睬,避而远之。
他厚着脸皮同我说话,关切的问:
“你怎么变成这样,这么瘦啊!你的身体怎么样?”我把头扭向别处,真想找团棉花把耳朵塞起来,停止这种虚假的燥音。
见我不理他,他接着激动的说:
“你知道吗,你那次离开以后,我多么担心你,我很后悔……我伤了你的心,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然后竟靠近我,想拉我的手。我看见他的眉间浮上一丝痛苦,不像是假的。那一刻我几乎被他感动了。
但是当我的视线无意划过那个还没愈合的手指时,我清醒了过来。我像碰到一个炸弹,本能的跳开。他也会痛苦吗?如果会,那么他的痛苦比起我的伤痛简直可忽略不计。我不否认他的所讲的那些都带着真实性,但是我却不会再相信和幻想。他的一言一举,只会让我再次想起一年前的伤痛和痛苦,加倍的恨他。
他见我如此,从怀里拿出一叠钱,放在桌上。如果是别人在这个时候给我那么多钱,我一定会千恩万谢,可是他,我只会感到虚伪。他用金钱来补偿,证明他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对不起,我不吃这一套。
我把钱甩来他面前,我看到他脸上卷起黑色的怒云。
“我万里迢迢来看你,你却……”
他的眼睛闪着恼怒的火光,在我的小出租房里扫着,我忽然有点后怕,脊梁骨涌起一阵寒风。
他并没有什么过格的举动,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不用说我都猜得道,那是离婚证书。正好,我早就想解脱了。
“签字吧。”他终于说出了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这是存折,里面有二万块。房子归我,我有了新的女友!”
签到一半的手猛然抖了一下。我应该早料这样的结果,可是胸口仍然感到一阵刺痛。我使劲的按着笔,笔把纸划破了,一年前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起来。我签完字,把纸和存折一起狠狠砸向他,那个冷血无情庸俗的男人!
他缓缓弯下去,把离婚证书和存折捡了起来,慢动作一般。他走过来,把存折放在我的手上,说:
“你留着吧,我知道你现在需要!”
这时我看到,一滴泪从他的眼中滚落下来,那一刻在心里围起的冰山城堡轰然塌了一角。我不应该看到他的左手戴着一个耀眼的对戒(不是我们结婚时的那只),那样也许我会心存一丝感激。那只闪亮的戒指衬着我那个还在流着脓的手指,鲜明的对比,又引出了我的心底的恨,我把存折狠狠砸向他的脸。我承认自己对他的爱还不曾完全熄灭,可是为什么不能让我们相拥时心里没有恨!为什么不可以一直爱,为什么不可以有永远!爱情真的是爱过,痛过,哭过,只剩再见吗?
……
他没料到我会这样,捂着脸,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忽然他瞄向我桌子上的一叠稿子,眼睛闪着凶恶的光。突然,他扑向桌子,抓起稿子,一边撕,一边吼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你把写作看得比我比家庭比什么都更重要,我叫你写,叫你写!!……”
我的眼泪猛然涌了出来,几乎是冲了过去,和他扭作一团,我的稿子,我写了一年的稿子!我的力气没有他大,加上病态的身体,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一把把我甩在地上,我受伤的手指撞到桌角,顿时鲜血直流,一如当年的情景。我的胸口闷得慌,急剧的咳起来。他这才停了手,把稿子放了下来。
他的眼底浮上一层痛惜,慌乱的找来破皮来给我包扎。我不知道当年当我的手指流着血时,他是否有着同样的表情,我无法得知,因为那时的我在那一刻早已变得痴呆,只模糊记得他慌乱的跑了出去,他是去叫车叫人,一切无从得知。我唯一记得的是我的绝望和满地的血。想起这些,我使出浑身的力气给了他一个耳光。这个恶心的男人,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我,依然是那么的狠心。他怔怔地带着恼怒的看着我,继而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满屋的纸屑,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冲了下来。
难道写作是一种错吗?我选择写作和理想真的做错了吗?想起他,心里依然隐隐地痛,所有的往事都慢慢浮现,仿佛昨天……
第十四章
那个斑斓的梦,我只做了一半,便被人灌起了肥皂水。妹伏在我的身上哭,她的心碎附我的身上,我能感觉到一样的疼痛,我不知道如果没有我,妹妹能依靠谁。二姑也赶过来了,她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我无比愧疚。妹妹一直守在我的身边,怕我再想不开。其实不然,她们让我明确肩上的责任和生活的依恋。
妹妹说得对,我们那么多苦都过来了,这样一走不是太不划算。
身体好后,我重新回到了课堂,当然也继续着写作。生活只要还在延续,我便逃脱不了写作的控制和冲动,就如人的本能一样。
大学四年对我来说并不轻松。当别人享受着美好的大学时光时,我却到处为下一顿为明天的餐费担心和奔波。在半工半读的四年里,我都数不清受过多少白眼和屈辱,生活的艰难给了我困苦,但也磨练了我,让我更加坚强不屈。我几乎养成了一个倔脾气,越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越是要坚持到底。
好不容易熬完了大学,二姑他们早就希望我能早点出来分担一下肩上的担子。其实他们不说,我自己也会这样做,但是现在工作竞争太激烈了,找个好的工作比出国还要难。
每次找工作我都在面试这一关败下阵来,他们看见我的双手,便纷纷摇头,任我一再争取和努力也无补于事。每当这时早已消隐的自卑又笼罩在我的身上,使我无法再掩饰。几个月下来,经过无数次这样的演译,我丧失了自信。
我觉得好累,干脆回了家,坐在家里写起了小说。二姑虽然替我着急,但是她也不敢再给我施加压力。然而,时间长了,二姑便看不惯了,她常常指桑骂槐的说我不务正业,好吃赖做。
其实这怪不得二姑。我一直呆在二姑家里,而小弟正在读高三,一直都是二姑供着,姑父老了,木匠活如今也不好做了。小妹一直都在餐馆里打工,家里只有我是闲人。时间一长,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在家里呆下去。为了做回二姑他们眼中的乖乖女,我放下手中的笔,决定撞个鱼死网破也要找份体面的工作。
我决定南下,到已呆过两次的城市,毕竟我对那里比较熟悉和了解,找起工作来,少走些弯路。
果然,在这边找工作顺利得多,加上我从前的工作经验和我契而不懈的努力,不久便有几家公司愿意聘用我。他们说像我这样有工作经验又老实肯干的应届生实在不多。听到他们的夸赞,我只有苦笑。
在几家公司当中,我选中一家比较大的外企公司。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当初那个给我初恋又让它破灭的人,那个使我含辱发誓要考上大学的人!当经理介绍我们将成为同事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对面的他也是一副吃惊的表情。
想起往事,想起从前他那张高傲的脸,那封让我自卑、无地自容的信,周围那些人的嘲笑,那种自尊被踏践的感觉又附在了身上……
他没变多少,依旧是从前那副模样,只是多了份成熟和隐约的疲倦。此时他的眼里除了吃惊,还分明掺着一丝惊艳的成分,他在打量着我。而穿着职业套装,烫着流行发型的我,早已由当年那个黑色的毛毛虫,蜕变成了一只蝴蝶了。看到这些,我有一点点得意。
趁他还没有回过神来,我装着不认识般的同他问好。看着他拘束不安没处安放的笑,我心里涌上一阵快意。
等经理出去,我笑了起来。我边笑边说:
“没想到是我吧?”
看到他假装的镇静而微红的脸,我越发想笑。
从没那样快意的笑过。笑过之后,我感觉从没有过的轻松,所有的往事和不快都在笑容背后烟消云散了。
我并不恨他,相反我应该感谢他,是他让我有勇气和决心圆了梦寐以求的大学梦。
当我同他讲出这些时,他的眉间忽然涌上一丝浓浓的掺杂着矛盾的痛楚,他的眼里也盛满了这种痛楚,这种痛楚与我当初遇到的那个白衣青年眼里的忧伤是那样的相似,我忽然又像当初一样陷进去,陷进那双幽静的深潭里,想伸出手拂去那丝涌起的波纹和忧伤。
我奇怪自己对他的感觉一如从前,仿佛当初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样子。这时我才发现几年过去了,我对他从来不曾忘记。
我们成了同事,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跟他谈过去的几年里为考大学和考上大学后所奋斗的过程。他则同我讲这几年里的生活,我才从他那里得知,他的女友因一场车祸去世。他说他羡慕我身上散发出的青春逼人的气息,令人澎湃。而他的青春早已瘦如黄花。他说这话时,眼里浮现那抹如诗人般气质的忧伤,我忽然觉得自己又变成昨天那个扑火的飞蛾,向他飞去。
那种感觉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但是现实中的我还是不可质疑的陷进去,无法清醒。
当他把我当作小妹妹一样宠着时,我便无可救药的成了他新的女友。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宠我,我一下子便不可自拔的陷进去,像一只找到糖块的蚂蚁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交往了半年,我便成了他的新娘。
那段日子在记忆中是最幸福的日子,一直被我藏在记忆的最深处,保留着最完美的他。他那时对我很体贴,会买我喜欢的零食和水果,会亲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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