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登宣城谢朓北楼
李白
江城如画里,
山晚望晴空。
两水夹明镜,
双桥落彩虹。
人烟寒橘柚,
秋色老梧桐。
谁念北楼上,
临风怀谢公。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是诗人于天宝十三年(754年)第二次到宣城登楼时所作。谢朓北楼是南齐诗人谢朓任宣城太守时所建,又名谢公楼,唐时改名叠嶂楼,是宣城的登览胜地。
一个晴朗的秋天的傍晚,诗人独自登上谢公楼。
岚光山影,是如此的明净!站在楼上俯看,这“江城”
简直是在图画中似的。开头两句,诗人将他登览时所见景色概括地写了出来,统领全篇,一下子就把读者深深吸引住,一同进入诗的意境中去了。严羽《沧浪诗话》说:“太白发句,谓之开门见山。”指的就是这种表现手法。
中间四句是具体的描写。这四句诗里所描绘的景象,都是从上面的一个“望”字生发出来的。从结构上看,上两句写“江城如画”, 下两句写“山晚晴空”; 四句是一个完整的统一体,而又是有层次的。
“两水”指句溪和宛溪。宛溪源出峄山,在宣城的东北与句溪相汇,绕城合流,所以说“夹”。时值秋天,溪水更加澄清,它平静地流淌着,波面上泛出晶莹的光。以“明镜”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的。“双桥”指横跨溪水的上、下两桥。上桥叫做凤凰桥,在城的东南泰和门外;下桥叫做济川桥,在城东阳德门外,都是隋文帝开皇年间(581—600)的建筑。这两条长长的大桥架在溪上,倒影水中,从高楼上远远望去,碧青的溪水,五彩的夕阳,在明灭照射之中,桥影幻化出无限奇异的璀灿色彩。这哪里是桥呢?简直是天上两道彩虹,而这“彩虹”的影子落入“明镜”之中去了。
秋天的傍晚,原野是静寂的,山冈一带的丛林里升腾起一缕缕的炊烟,橘柚的深碧,梧桐的微黄,呈现出一片苍寒景色,使人生出秋光渐老的感慨来。诗人以极端凝炼的形象语言,在随意点染中勾勒出一个深秋的轮廓,深深地传达出季节和环境的气氛。他不仅写出秋景,而且写出了秋意。如果我们细心体会一下,就会发现他在高度概括之中,用笔是丝丝入扣的。
这结尾两句,从表面看来只是和开头二句一呼一应,点明登览的地点是在“北楼上”;这北楼是谢朓所建的,从登临必到怀古,值得注意是“谁念”两个字,“怀谢公”的“怀”,是李白自指,“谁念”的“念”,是指别人。两句的意,是慨叹自己“临风怀谢公”的心情没有谁能够理解,这就并非一般的怀古了。
李白在长安为权贵所排斥、弃官而去之后,一直处于失意怅惘之中,过着飘荡四方的流浪的生活。客子的抑郁和感伤,特别当摇落秋风的时节,他那寂寞的心情,是可以想象的。宣城是他旧游之地,现在他又重来这里。一到宣城,他就会怀念到谢朓,这不仅因为谢朓在宣城遗留下象叠嶂楼这样的名胜古迹,还因为谢朓对宣城有着和自己相同的情感。当李白独自在谢朓楼上临风眺望的时候,面对着谢朓所吟赏的山川,凭吊他平素所仰慕的这位前代诗人,虽然古今世隔,然而他们的精神却是遥遥相接的。这种渺茫的心情,传达了他政治上苦闷彷徨的孤独之感;正因为政治上受到压抑,找不到出路,所以只能寄情山水,尚友古人;他当时复杂的情怀,又有谁能够理解呢?
夜下征虏亭
李白
船下广陵去,
月明征虏亭。
山花如绣颊,
江火似流萤。
李白诗鉴赏
征虏亭在石头坞,建于东晋,此亭居山临江,风景佳丽。李白于上元二年(761)暮春由此登舟,往游广陵(扬州),即兴写下此诗。
诗的语言明白如话,意境宁静如画。诗人坐在小舟上回首仰望征虏亭,只见高高的古亭在月光映照下,轮廓格外分明。
“绣颊”,亦称“绣面”,或“花面”。李白是以“绣颊”代称少女,以之形容山花。那征虏亭畔的丛丛山花,在朦胧的月色下,绰约多姿,好象一群天真烂漫的少女,伫立江头,为诗人依依送别。素来以花喻少女,而以少女喻花,实不多见。
那江上的渔火和江中倒映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闪闪烁烁,迷迷茫茫,似乎有无数萤火虫飞来飞去。
岸上山花烂漫多情,江上灯火迷离奇幻;古亭静立于上,小舟轻摇于下,皓月临空,波光滟滟,构成了一幅令人心醉的春江花月夜景图。诗人热爱祖国山河的美好感情和出游的喜悦,都从画面中传达出来。
这首小诗写景简洁明快,近乎速写。李白善于从动的状态中捕捉形象,抓住客观景物在特定环境下所显示出的特有神态,以极简炼的笔触,迅速地勾勒出来,虽寥寥数笔,而逼真传神。如诗中的船、亭、山花、江火,都以月为背景,展现诸多景物在月光笼罩下所特有的朦胧美,唤起人的美感。
秋下荆门
李白
霜落荆门江树空,
布帆无恙挂秋风。
此行不为鲈鱼鲙,
自爱名山入剡中。
李白诗鉴赏
“荆门”,山名,在今湖北宜都县西北的长江南岸,隔江与虎牙山对峙,战国时为楚国的西方门户。
乘船东下过荆门,就出了蜀地。这首诗作于诗人第一次出蜀远游时。对锦绣前程的憧憬,对新奇而美好的世界的幻想,使他战胜了对峨眉山月的依恋,去热烈地追求理想中的未来。诗中洋溢着积极而浪漫的热情。
第一句“霜落荆门江树空”是写景,同时点出题中的“秋”和“荆门”。荆门山原是林木森森,绿叶满山,如今秋来霜下,木叶零落,眼前一空。因为山空,江面也显得更为开阔。这个“空”字非常形象地勾勒出山明水净、天地清肃的景象,寥廓高朗,而无萧瑟衰飒之感。
第二句“布帆无恙挂秋风”,承上句“江”字,并暗点题中“下”字。东晋大画家顾恺之为荆州刺史殷仲堪幕府的参军,曾告假乘舟东下,仲堪特地将布帆借给他,途中遇大风,恺之写信给殷说:“行人安稳,布帆无恙。”这里借用了“布帆无恙”这一典故,不仅表明诗人旅途平安,更有一帆风顺、天助人愿的意味。这种秋风万里送行舟的景象,生动地传达出了诗人无比乐观欣慰的心情。
“此行不为鲈鱼鲙”,据说西晋时吴人张翰在洛阳做官,见秋风起而想到故乡的莼羹、鲈鱼鲙,说:
“人生贵得适志耳,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
于是命驾便归。李白“此行”正值秋天,船又是向着长江下游驶行,这就使他联想到张翰的故事,不过他声明“此行不为鲈鱼鲙”,此行目的与张翰不同,自己是远离家乡。这样反跌一笔,不但使造成起伏跌宕,而且急呼下文—— “自爱名山入剡中”。剡中,今浙江嵊县,境内多名山佳水。句中“自”字,与上一句中“不为”相呼应,两句紧相连贯,增强了感情色彩。
这首诗的三四两句,如果只理解为诗人在表白“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吴地的美味佳肴,而是要去欣赏剡中的名山,那就未免太表面了。从张翰所说的话来看,张翰是把“名爵”与“鲈鱼鲙”对立起来,弃其前者,而就其后者,那么李白呢?他对后者的态度明朗—— “此行不为鲈鱼鲙”。对前者呢?诗人没有明说。但联系诗人的一生,尤其从其青年时期的诗作可以明确知道诗人素有远大抱负,其建功立业的宏愿,积极用世的精神,与张翰弃名爵而取鲈鱼鲙的态度恰恰相反,另一方面,自视不凡的李白,不想通过当时一般文人所走的科举道路,去获取功名,而是要选择另一条富有浪漫色彩的途径,那便是游历、任侠、隐居名山,求仙学道,结交名流,树立声誉,以期一举而至卿相。因此这里的“自爱名山入剡中”,无非是在标榜自己那种高人雅士的格调,无非是那种不同凡俗的生活情趣的一种艺术概括。这种乐观浪漫、豪爽开朗、昂扬奋发的精神,生动地表现了诗人的个性,以及盛唐时代的精神风貌。
这首诗在艺术表现上也颇有特色。全诗仅四句,但写景、叙事、议论各具形象,抒发了年青诗人“仗剑去国”的热情,笔势变幻灵活,而又自然浑成。四句诗中连用了两个典故,或暗用而不露痕迹,或反用而有新意,读来无凝滞堆砌之感,达到了推陈出新、语如己出、活泼自然的境界。
宿五松山下荀媪家
李白
我宿五松下,
寂寥无所欢。
田家秋作苦,
邻女夜舂寒。
跪进雕胡饭,
月光明素盘。
令人惭漂母,
三谢不能餐。
李白诗鉴赏
五松山,在今安徽铜陵县南。这首诗记叙诗人寄宿五松山下一位荀姓老妈妈家中所受到的款待和由此而产生的感受。
开头两句“我宿五松下,寂寥无所欢”,写出自己寂寞的情怀。这偏僻的山村里没有可以引起他欢乐的事情,因为他所接触的都是农民的艰辛和困苦。这就是三四句所写的:“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秋作,是秋天的劳作。“田家秋作苦”的“苦”字,不仅指劳动的辛苦,更指心中的悲苦。秋收季节,本来应当是欢乐的,可是在繁重赋税压迫下的农民竟没有一点丰收的欢笑。农民白天收割,晚上舂米,邻家妇女舂米的声音,从墙外传来,一声一声,显得多么凄凉啊!这个“寒”字,十分耐人寻味。它既是渲染舂米声音的凄凉,也是推想邻女身上的寒冷。
五六句写到主人荀媪:“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古人席地而坐,屈膝坐在脚跟上,上半身挺直,叫跪坐。因为诗人吃饭时是跪坐在那里,所以荀媪将饭端来时也跪下身子递给他。“雕胡”,就是“菰”,俗称茭白,生在水中,秋天结实,叫菰米,可以做饭,古人当做美餐。贫苦的荀姓的老妈妈特地做了雕胡饭,表明对诗人的热情款待。“月光明素盘”,是具体描写荀媪手中盛饭的盘子,盘子是白的,菰米也是白的,在月光的照射下,这盘菰米饭就象一盘珍珠一样地耀目。在那样艰苦的山村里,老人端出这盘雕胡饭,诗人深深地感动了,最后两句说:“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 漂母”化用《史记·淮阴侯列传》的典故:
韩信年轻时很穷困,在淮阴城下钓鱼,一个正在漂洗丝絮的老妈妈见他饥饿,就拿饭给他吃,后来韩信被封为楚王,送给她千金表示感谢。这诗里的漂母指荀媪,荀媪如此诚恳地款待李白,使他很过意不去,又无法报答她,更感到受之有愧。李白再三地推辞致谢,始终不忍心享用她的这一顿美餐。
李白的性格本来是很高傲的,他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常常“一醉累月轻王侯”,在王公大人面前是一样地桀傲不驯。可是,对一个普通的山村老妈妈却是如此谦恭,如此诚挚,充分表现了李白的可贵品质。
李白的诗以豪迈飘逸著称,但这首诗却没有一点纵放。风格极为朴素自然。诗人以平铺直叙的写法,象在叙述他夜宿山村的过程,谈他的亲切感受,语言清淡,不露雕琢痕迹而颇有情韵,是李白诗中别具一格之作。
越中览古
李白
越王勾践破吴归,
战士还家尽锦衣。
宫女如花满春殿,
只今惟有鹧鸪飞。
李白诗鉴赏
这是一首怀古之作,是诗人游览越中(唐越州,治所在今浙江绍兴)时所作。在春秋时代,吴越两国争霸南方,成为世仇。越王勾践于公元前四九四年,被吴王夫差打败,回到国内,卧薪尝胆,誓报此仇。
公元前四七三年,他果然把吴国灭了。诗写的就是这件事。
首句点明题意,说明所怀古迹的具体内容。二、三两句分写战士还家、勾践还宫的情况。消灭了敌人,洗刷耻辱,战士们凯旋而归;由于战事已经结束,大家都受到了赏赐,所以不穿铁甲,而穿锦衣。只“尽锦衣”三字,就将越王及其战士得意归来,充满了胜利者的喜悦和骄傲的神情表现了出来。越王回国以后,踌躇满志,甚至荒淫逸乐起来,如花似玉的美人,就占满了宫殿,拥簇着他,侍候着他。“春殿”的“春”字,应上“如花”,描摹美好的时光和景象,非特指春天。仅此一点,就表明越王将过去的卧薪尝胆的往事抛之脑后。都城中到处是锦衣战士,宫殿上站满了如花宫女。然而结句突然一转,过去曾经存在过的胜利、威武、富贵、荣华,现在只剩下几只鹧鸪在王城故址上飞来飞去罢了。这一句写人事的变化,盛衰的无常,以慨叹出之。统治者莫不希望他们的富贵荣华是子孙万世之业,而诗篇却如实地指出了这种希望的幻灭。
诗歌不是历史小说,绝句又不同于长篇古诗,所以诗人只能选取这一历史事件中他感受得最深的某一部分来写。他选取的不是这场斗争的漫长过程中的某一片断,而是在吴败越胜,越王班师回国以后的两个镜头。诗篇将昔时的繁盛和今日的凄凉,通过具体的景物,作了鲜明的对比。获致的效果往往能够大大地加强。所以,通过热闹的场面来描写凄凉,就更觉凄凉之可叹。如此诗前面所写从前的繁华与后面所写现在的冷落,对照极为强烈,前面写得愈着力,后面转得也就愈有力。为了充分地表达主题思想,诗人对这篇诗的艺术结构也作出了不同于一般七绝的安排。一般的七绝,转折点都安排在第三句里,而这首诗的前三句却一气直下,直到第四句才突然转到反面,就显得格外有力量,有神采。这种写法,非笔力雄健的诗人,是难以挥洒自如的。
经下邳圯桥怀张子房
李白
子房未虎啸,
破产不为家。
沧海得壮士,
椎秦博浪沙。
报韩虽不成,
天地皆振动。
潜匿游下邳,
岂曰非智勇?
我来圯桥上,
怀古钦英风。
唯见碧流水,
曾无黄石公。
叹息此人去,
萧条徐泗空。
李白诗鉴赏
这是李白途经下邳(在江苏睢宁)圯桥时写的一首怀古之作。诗饱含钦慕之情,颂扬张良的智勇豪侠,其中又寄寓着诗人的身世感慨。张良,字子房,是辅佐刘邦打天下的重要谋臣。
诗起句“虎啸”二字是指张良跟随汉高祖以后,叱咤风云的业绩。但诗却用“未”字一笔宕开,只从张良发迹前写起。张良的祖父和父亲曾相继为韩国宰相,秦灭韩后,立志报仇,“破产不为家”五字,表明了张良素来就是一个豪侠仗义、非同寻常的人物。
后两句写其椎击秦始皇的壮举。据《史记》记载,张良后来“东见沧海君,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
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皇帝博浪沙中”。诗人把这一小节化为十个字:“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
以上四句直叙之后,第五句一折,“报韩虽不成”,惋惜力士椎击秦始皇时误中副车。秦皇帝为之寒栗,急忙“大索天下”,而张良的英雄胆略,已使“天地皆振动”。七、八两句“潜匿游下邳,岂曰非智勇”,写张良“更姓名潜匿下邳”,而将圯桥进履,受黄石公书一段略去不写,只用一个“智”字暗点,暗度到三句以后的“曾无黄石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