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 ,堪称警策之句 。“长安寂寂今何有,废市荒街麦苗秀 ”,洛阳是“东西南北路人绝,绿杨 悄悄香尘灭 ”, 而一个妇人在茫茫宇宙中踽踽独行,“朝携宝货无人问,暮插金钗唯独行 ”。到处是死一 般的沉寂,甚至比爆发还可怕,这些描写较之汉魏古诗 “出门无所见 ,白骨蔽平原”这类诗句表现力更强,更细致成功地创造了一种恐怖气氛 。总之,《秦 妇吟》在思想内容上是复杂而丰富的,艺术上则有所开创,在古代叙事诗中堪称扛鼎之作。由于韦庄的写实精神在相当程度上克服了他的个人偏见,从而使得此诗在杜甫“三吏三别 ”、白居易《长恨歌》之后, 为唐代叙事诗树起了第三座丰碑。
三堂东湖作
韦庄
满塘秋水碧泓澄,
十亩菱花晚镜清。
景动新桥横危X,
岸铺芳草睡鵁鶄。
蟾投夜魄当湖落,
岳倒秋莲入浪生。
何处最添诗客兴?
黄昏烟雨乱蛙声。
韦庄诗鉴赏
据夏承焘先生 《韦庄年谱(修订)》, 唐僖宗乾符四年(877),四十二岁的韦庄从长安附近的鄠杜移居虢州(今河南灵宝),《浣花集》中的《虢州涧东村居作》、《三堂早春》、《渔塘十六韵》以及这首《三堂东湖作》,皆作于居住虢州时。当时,黄巢虽已起兵,但虢州还是一片寂静,秋日,村居无事的诗人在月明星稀的夜晚,静静地游览东湖,他用清新秀丽的笔触画出了湖光山色,寄寓着悠然自得的闲适情怀。
韦庄的律诗 , 特别是像这首描写自然风光的律诗,虽不像他的一些绝句那样内蕴深沉 ,发人深省, 但它以明快清新取胜,在抒情状物方面也自有其可贵的特色。
其一,很少使事用典,而是根据自然环境,用明白晓畅的语言铸词造句 ,写出眼中所见和心中所感, 以真切的情意来牵动读者的心灵 。此诗咏 “东湖”,开篇即从“满塘秋水”落笔,直接切题,起得爽健自然。接着,在夜里,在那碧绿深沉的湖水上,作者便让各种景色次第呈现出来;湖面上浮着十亩菱花,平展在明镜般清澈的水中;湖上横跨的新桥,像一条长虹,影子在水中荡漾;湖岸上,芳草如茵,睡着静静的池鹭;在清澈的湖底,月亮投下它的影子,像从天上掉了下来,而四围的山峰也倒映着它们的倩影,像一朵朵盛开的莲花。作者以湖面为中心,将湖上、岸边、天上、四周的自然景物都组织在一起,汇集到湖中,成为活泼、优美 、迷人而又宁静的一潭 。这当中,既有平面的扩展,也有上下立体的交叉;既有动态中的活泼可爱,也有宁静中的安详恬和。然而,作者最后还说,那最能惹动诗兴的,还是黄昏时候,在烟雨迷濛中,那响彻田野的阁阁的蛙声。诗中描述的这一切,犹如一条清澈的小溪。从诗人的笔下涓涓流出,直淌到读者心间,沁人肺腑。文字上决没有故作艰深、矫揉造作之感,而是一任自然 ,如娓娓交谈, 亲切动人。其中“危X”(dìdōng,长虹的别称)一词 ,虽出自《诗经·啵纭の'蝀在东,莫之敢指。”
但用在这里,和原诗意思已毫无关系,只是借来与对句的“鵁鶄”(jiāoqīng,即池鹭)对偶罢了 ,而中 间两联的对偶,本是律诗应当遵循的规则,也不是勉强做作 。至于“蟾投夜魄”,看来象是用了《五经通义 》(“ 月中有兔与蟾蜍何 ?月 ,阴也;蟾蜍,阳也 ,而与兔并明 ,阴系阳也 ”)和《后汉书·天文 志》(“姮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 ”)的典故,但月 中有蟾蜍 ,本系古代家喻户晓的神话传说 ,这里信手拈来 ,驱使自如 ,浑化无迹,毫无使事用典的痕迹。
其二,结构新奇 ,在自然流利的笔调中 ,暗寓着章法上的精心安排 。作者写东湖 ,是从夜里开始的,从第二句“晚”字可知 ,第四句“睡鵁鶄”、第 五句“蟾投夜魄 ”更可证明 ,特别是“当湖落”三字 ,说明已是月到中天 ,至少子夜了。但到最后一联 ,却以问句逗起,在时间上来了一个很大的逆转: “黄昏烟雨乱蛙声 。”这真是石破天惊 ,出人意表。
这一安排,有着丰富的含义。它说明作者不是子夜才到东湖的,而是黄昏就来了,那时正一片烟雨,只听得满湖动人的蛙声,勾起了浓郁的诗兴。同时也说明前三联所写是放晴景色,雨洗秋光,格外清爽,暗中为第二句的“清”字作了最好的注脚。其次,前三联所写皆从视觉着笔 ,全是眼中所见 ,而最后补以蛙声,是耳中所闻,则进一步从听觉上为整个美景增添了气氛 ,视、听兼用 ,收到了声情并茂的效果。另外,尾联出现蛙声,也是为深夜的静寂作反衬,即以闹衬静。黄昏时候,烟雨苍茫的东湖是蛙的世界,蛙们引吭高歌,好不热闹,而此时,它们似乎都已倦于歌唱 ,安静地歇息了 ,一轮皎洁的明月悄然洒下清光,笼罩一切,幻化一切 ,使闹后的宁静静得深沉, 静得奇异,静得令人心醉 。这最后一联的巧妙安排, 使全诗格外生色,令人产生丰富的想象,而留下悠远无尽的韵味。
其三,用字准确、生动,全诗音调响亮。诗中的动词 ,如“动 ”、“横”、“铺”、“投”、“落”、“倒”、“入”、“生”等,不仅准确,而且由于它们的频繁出现,便使本来静的景物有了动势,也使本来各不相干的景物相互融为一体 ,起了如同纽带般的关联作用。 形容词“澄”、“清”、“乱”等,也恰到好处,例如用“ 乱 ”字来形容群蛙自由合唱的声音,真是维妙维肖 ,准确到不可移易的程度 。特别是诗中还使用了“危X”、“鵁鶄”、“黄昏”、“烟雨”等双声词,读来流利自然,声韵和谐,增添了语言的音乐美。从中也可见作者熟能生巧的文字功底,他调动多方面的艺术手段,把东湖的自然美景表现得极为生动逼真,一片闲适之情,也充溢于字里行间,令人神往。
上元县
韦庄
南朝三十六英雄,
角逐兴亡尽此中。
有国有家皆是梦,
为龙为虎亦成空。
残花旧宅悲江令,
落日青山吊谢公。
止竟霸图何物在,
石麟无主卧秋风。
韦庄诗鉴赏
此诗约作于公元八八七年 ,韦庄时年五十二岁, 路过相州至金陵 。上元升县,即今南京市地 。唐肃宗至德二年(757 ),于隋之江宁县置江宁郡 。乾元元年(758),改名昇州,兼置浙西节度使。上元二年(761)废昇州,仍改江宁为上元县 ,为浙西节度所 辖 。故此诗题下有注:“浙西作。” 南朝旧事,唐之文人多有吟咏。金陵故都,往事烟云,不可复见。韦庄当时,唐王朝既遭受黄巢起义的打击,又遭藩镇势力的逼压 ,国事岌岌 ,危在旦夕 ;僖宗屡次逃出京城避难 ,韦庄本欲前往陈仓迎驾,因战乱无法通行而返归金陵。国家的动乱现实与金陵的历史兴废,在诗人的心中重叠再现,自然感慨万端,触目伤情。
怀古之作,或因古物 ,或因古事 ,或因古人为主,各就其事类引发,托古喻今,抚今追昔,表达一定的讽谕劝鉴意义。此诗咏叹六朝兴亡,以历史人物作题材 ,花草、节候、物什为之烘托映衬 。人生易老,弹指挥间,应是令人悲哀之事;而政治上的风云人物 , 随着历史的兴衰而生死升沉者 ,为数不少。 “三十六英雄”,举概数以明南朝兴亡更替频繁,“英雄”们争相角逐,这历尽沧桑的金陵城就是见证。首联纵观南朝历史 ,概咏金陵城是历代英雄竞逐之地。 然而,英雄们成了历史陈迹,六朝荣辱只留给后代人无限的嗟叹感喟。诗先举三十六英雄称数其多,次以“角逐”二字概括“英雄”的争斗,以及走马灯似的兴亡演绎,最后用“ 尽”字把一切英雄 、一切历史兴亡收结。英雄难觅、往事尘埃,只有古老的石头城依然向凭吊的人们沉重地诉说着什么,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之感涌上心头。
诗的第二联紧承“兴亡”二字,主要就“亡”字引申——兴必有所亡、兴必归于亡,故诗云“有国有家皆是梦,为龙为虎亦成空 。”二句互文见义,强调 六朝衰亡的急迅 、可悲 。对于六朝的各代统治者来说,其兴旺富强或者仅昙花一现 ,或者是海市蜃楼, 继之而来的却是战乱、屈辱、灭亡,代代相因,概莫能外。因此,有国有家者其短暂若南柯一梦,企图永远保有龙虎之威者亦不过幻想而已。
前两联总咏六朝兴废 , 故从历史的演变代谢着眼,感叹英雄竞逐,终归泯灭。第三联具体咏写历史人物,故借残花旧迹、落日青山作渲染,这些无情的景物取代了江淹 、谢安的历史存在。江淹长于辞赋, 其《别赋》、《恨赋》常借风光景物抒写别恨离愁;谢安一生耽爱山林,素有东山之志,功成身退,游玩自适 。而喜悲的江令与爱山的谢公都已成为历史古迹, 只有残花旧宅、落日青山依然在目,怎能不让凭吊者潸然悲叹呢?诗之悲叹江、谢 ,实在咏叹六朝衰亡, 残花旧宅、落日青山就是这段衰亡史的见证。诗的第四联以议作结,抒情风格经由前六句的不断酝酿,达于极致。
元稹《六年春遗怀》云:“止竟悲君须自省,川流前后各风波。”韦庄此诗末二句则谓六朝英雄的霸图早成过去,唯石麒麟卧仆于草野秋风之中 ,不知其墓主 为何许人 。亦物是人非之意,不过结语比前幅更加悲 怆悽楚,“天主”二字极凄凉深婉。南朝众多英雄、有国家为龙虎者,文名政绩卓著者,尽管都曾风云一时,但至今只有那石麟在萧瑟秋风中惶惶若丧家无主之犬。
石麟是墓茔神兽 ,如果说有主名的石麟还能说明墓主 的地位与功业的话 ,那么,无主的石麟又能向后人表 达什么呢?
西塞山下作
韦庄
西塞山前水似蓝,
乱云如絮满澄潭。
孤峰渐映湓城北,
片月斜生梦泽南。
爨动晓烟烹紫蕨,
露和香蒂摘黄柑。
他年却棹扁舟去,
终傍芦花结一庵。
韦庄诗鉴赏
这首诗约为韦庄舟行长江经过西塞山下时所写 , 时间是公元八九○年,作者五十五岁时。夏承焘《韦庄年谱》以为诗人“秋间在鄂 ,旋至巫峡 ,冬乃回赣 。”依据诗意,似作者此行是顺江而下,从武汉向 九江前行,时间约在秋冬之际。
西塞山,因为三国时是东吴的江防边塞,故历代诗人多有题咏 ,刘禹锡《西塞山怀古》,即是千古盛 传的名作 。诗人行至西塞山下 ,前望江水,仰观阙塞,历史往事和前贤佳句勾起丰富的联想。但是,诗人并没有步趋古人 ,借西塞山势发盛衰荣辱的感叹。 在艺术处理上,前二联开门见山,直写所见,暗示行踪旅迹;后二联称美西塞山的环境与物产,以他年卜居其地之意作结,流露出许多轻快与倾慕,绝无盛衰存亡的议论感喟,读来清隽可喜。
首联两句,一写水,一写山。“水似蓝”,表明其地水深莫测,江右西塞山势的峻峭,以及山间葱茏草色的映衬,使得江水的颜色蔚蓝。此句虽写水,而山亦映带其中 。次句写山势险峻 ,用“乱云如絮”状之,云层如轻漂的花絮,在山间起伏缠绕,非山势高峻何得有此景象 !这起伏的乱云弥漫江上 ,缠绕山间,使山势与水面通过乱云的衔接,而产生一种奇妙的效果。故此句虽落笔在山 ,而水亦映带其中 。试想,置身于蔚蓝平静的江面与陡峭如削的山势比照之下,加以缈茫起伏的云絮飘飘,这个环境给诗人的感受,一定是对比强烈又结合奇妙的一种艺术境界。
第二联一瞻前程,湓城北的庐山依稀可见,渐见影像;一顾来路,云梦之南的天际,片月斜挂,渐远渐斜 。“渐映 ”恰当地呈现出当时舟行的渐见过程,“斜生”也巧妙地点出时间的推移、位差的变化。
第三联由前幅的实景勾勒转入虚笔飞动,与前面身临奇妙环境的感受作呼应,为末尾所发归焉之志作铺垫。蕨本多年生植物,嫩时茎叶可食,其色紫,故名紫蕨,采食的时间在仲春时节。柑成熟时色黄,采摘期在秋冬之际。仲春所烹食的紫蕨与秋冬之际摘柑不可同日而语;烹蕨的晓烟和带露的黄柑亦与诗人黄昏舟行的时间相背。在此诗人通过适当的联想,把此地异时生长成熟的植物作艺术的归纳,把西塞山一带的优美图画描绘得更富有艺术魅力和生活情趣。
刘禹锡《西塞山怀古》以“故垒萧萧芦荻秋”终结,尽管充满对“四海为家日”的欣慰和六朝衰亡的感喟,读来总有几分凄凉萧瑟。韦庄对西塞山的一景一物,却洋溢出深切的爱恋,他无意于为芦荻秋风伤叹,而把芦花视为宁静恬适生活的伴侣,期望着有朝一日独棹扁舟而来 , 依傍芦荻结庵而居,领略西塞山的优美山水景物 ,观“他年 ”、“终傍”之辞,其志可知。
就全诗看,尽管前两联以暗示行迹的方式对西塞山的奇特地势环境作了描写,但若无第三联以羡慕的心情对此地烹紫蕨、摘黄柑的虚笔赞美,不仅诗的尾联难以引出,并且全诗亦显得平泛平淡,难以因巧见意 。第三联的安排 ,不仅为全诗的画面增添了生气与活力 ,而且由实入虚而归为遣志发情 ,更显得自然巧妙。
至于作者在遣词造语上的细微精炼,在达意的准确和追求七律诗成熟的技巧上,造诣深厚。
与东吴生相遇
韦庄
十年身事各如萍,
白首相逢泪满缨。
老去不知花有态,
乱来唯觉酒多情。
贫疑陋巷春偏少,
贵想豪家月最明。
且对一尊开口笑,
未衰应见泰阶平。
韦庄诗鉴赏
原诗题下注:“及第后出关作 。” 诗人从唐僖宗中和三年( 883 )流浪江南起 ,直到昭宗乾宁元年(894)擢第,历十二年 ,战乱频仍,颠沛流离,所 以这首诗劈头便感慨万端地说 :“十年身事各如萍”。 诗人用随风飘泊的水上浮萍,刻画了自己流离失所的“十年身事”。“各”字表明东吴生与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免同病相怜。
“白首相逢泪满缨”。按理 ,此时韦庄已登第, 禄食有望,似不该与故人泪眼相对,但自己在外飘泊多年,已是五十九岁的人了。因此,遇故人便再也禁不住涕泗滂沱,泪满冠缨。三、四句是挥泪叙旧的辛酸语。回想当年大家欢聚一起赏花饮酒的情形,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如今诗人为痛苦折磨得衰朽 、麻木,似乎已不感觉到花朵是美丽的了,再也没有赏花的逸兴了。而酒与诗人却变得多情起来,因为乱世颠沛,年华蹉跎,只好借酒浇愁啊!细味诗意,字字酸楚。
五、六句是痛定思痛的激愤语。乱离社会,世态炎凉,“贫”与“贵”,“陋巷”与“豪家”,一边是啼饥号寒,一边是灯红酒绿,相距何其遥远。有才华的人偏被挤压在社会最下层,沾不到春风雨露;尸位素餐者偏是高踞豪门 ,吟风弄月 。诗句是对上层统治者饱含泪水的控诉,也是对自己“ 十年身事 ”的不平鸣。
眼泪流干了,愤闷倾吐了 ,诗人转而强作笑颜: “且对一尊开口笑,未衰应见泰阶平。”“且对”一作“独对”,据题意以“且对”为允。泰阶 ,星名。古 人认为泰阶星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