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劲马肥胡语喧。
豳土人迁避夷狄,
鼎湖龙去哭轩辕。
从此漂沦落南土,
万人死尽一身存。
秋风江上浪无限,
暮雨舟中酒一樽。
涸鱼久失风波势,
枯草曾沾雨露恩。”
“我自秦来君莫问,
骊山渭水如荒村。
新丰树老笼明月,
长生殿暗锁青云。
红叶纷纷盖欹瓦,
绿苔重重封环垣。
唯有中官作宫使,
每年寒食一开门。”
白居易诗鉴赏
安史之乱是唐帝国由盛转衰的标志,此后这个一度繁荣富强的王朝走上了下坡路。此诗通过与天宝老乐师的对话,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唐代安史之乱前后数十年间社会的巨大变化。昔盛今衰,国家治乱,皆从天宝乐叟的对谈中娓娓道出。
《唐宋诗醇》说:“前叙乐叟之言,天宝旧事也。
后叙告乐叟之言,乱后景象也。俯仰今昔,满目苍凉,言外黯然欲绝。乐叟未必实有其人,特借以抒感慨之思耳。”
此诗通篇都是乐叟与诗人的对话,前者叙述了个人的不幸遭遇,后者记叙了在京华故地的所见所闻。
此诗的开头与《新丰折臂翁》和《琵琶行》有类似之处,但《折臂翁》是诗人看到一个可怜的断臂老人后上前询问,才引出一个凄惨动人的故事。《琵琶行》则是诗人送客之际,“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才互相同情,互诉衰肠,结为知音。此诗则不然,天宝乐叟似乎是极偶然地向诗人诉说一个故事,而诗人则以“我自秦来君莫问”一句接叙他的见闻。他们所以有共同语言,互相倾听对方的哀怨,都是建立在“自秦来”三字上。
两人都对国家的前后变迁有深刻的体会。天宝乐叟的不幸遭遇,激起了诗人强烈的共鸣;而诗人本人正过着凄苦的贬谪生活,是他们产生共鸣的内在原因,因此他们也同是“天涯沦落人”,结构安排和艺术手法虽然有别,但与诗人的名作《琵琶行》实为异曲同工。
天宝乐叟叙述的故事并不复杂。安史之乱前,他是玄宗身边的一个艺人。那时天下太平。每当皇帝驻跸华清宫时,他就随侍身边,以演奏琵琶和法曲为业。那时千官问候起居,万国朝拜皇帝,众多命妇的首饰照亮了石瓮寺。更有宛转柔媚之杨贵妃,衣袂飘飘,舞姿翩翩。何等繁华啊!然而好景不长,燕寇至,胡语喧,玄宗仓皇出逃,继又忧郁而死。乐叟失去了依靠,也失去了职业,不幸漂泊南土,秋风江上,暮雨舟中,日日只有借酒浇愁而已。
这个故事之所以真切感人。不仅在于老乐叟是“边泣边言”, 饱含着极深的感情来叙述这段悲剧,更在于诗人运用了对比烘托等艺术手法,对天宝盛世的繁华景象的铺陈与安史之乱后“万人死尽一身存”的悲剧场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两相对比,给人的印象极为深刻。从“千官起居环珮合”至“春风荡漾霓裳翻”八句渲染盛世的繁华,诗人不仅运用了“千官起居”、“万国会同”这类显示气势宏大的辞语,更兼“金钿照耀石瓮寺”一句用众多命妇金钿首饰之光的强烈从侧面来加以烘衬。这四句是面的描绘,接下来关于杨贵妃的四句是点上的刻画。点面结合,正如写景诗既有远景,又有特写,容易加深印象,感染读者的心灵。
比喻贴切也是这首诗的一个特点。以“豳土人迁避夷狄,鼎湖龙去哭轩辕”二句为例,上句写周代祖先世居豳地。因避夷狄之扰迁往岐山居住,以此借喻玄宗避安禄山之乱,迁往西蜀十分恰当。下句指唐玄宗之死,鼎湖龙去:传说黄帝曾在荆山(今河南灵宝县)铸鼎,鼎成后乘龙上天而去。后世因名其地为鼎湖。轩辕:即黄帝。这句是借喻玄的去世。据宋人王铚《默记》载,唐人传说玄宗服玉、金丹等物,李辅国命刺客以铁槌击之,脑骨成玉,破脑取丹乃死;又说玄宗临死时,自言:“上帝命我作‘孔升真人’”。
这当然是荒诞无稽之说,但也由此可见玄宗之死可能与修炼等事有些关联。诗人以亶父迁豳、鼎湖龙去的典故设喻,也十分妥贴。
诗的最后八句是诗人告诉乐叟骊山渭水遭受战乱后的凄凉景象。乐叟所述个人遭遇和诗人所言骊山渭水一带的巨大变迁,从本质上揭示了唐代社会盛极而衰的整个历程。
琵琶行并序
白居易
元和十年,子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委身贾人妇。
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子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二言,命曰《琵琶行》。
浔阳江头夜送客,
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
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
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
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
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
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
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
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
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
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扰慢撚抹复挑,
初为《霓裳》后《绿腰》。
大弦嘈嘈如急雨,
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
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
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
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
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
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
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
唯见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拨插弦中,
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
家在虾蟆陵下住。
十三学得琵琶成,
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伏,
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
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云篦击节碎,
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
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
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鞍马稀,
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
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
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
梦啼汝泪红阑干。
我闻琵琶已叹息,
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从去年辞帝京,
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
终发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江地低湿。
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
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
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村笛?
呕哑嘲哳难为听。
今夜闻君琵琶语,
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
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
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
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
江州司马青衫湿。
白居易诗鉴赏
元和十年(815),白居易因为直言进谏得罪权贵,遭谗被贬为江州司马,满怀抑郁,无处宣泄。于次年秋天送客湓浦口之际,借描写琵琶女的不幸身世,抒发了对自身遭际的无限感伤和对黑暗政治的强烈愤慨。行,乐府古诗的一种体裁。全诗叙事曲折,篇幅宏大。与诗人的另一长篇巨制《长恨歌》一样,同为传世不朽之作。白居易死后,唐宣宗李忱曾写诗悼念他,其中就有“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之句,可见当时就流传极广。
这首诗可分为三段。开头至“东船西舫悄无言,惟见江秋月白”为第一段,叙述与琵琵女的偶然相遇,及其弹奏琵琶的精湛技艺。诗人送客江头,秋风萧瑟,一片凄凉。宾主话别,醉不成欢,实际是借酒浇愁愁更愁。此时此刻,忽然听见有琵琶弹奏声隐约传来,宾主不约而同地被吸引过去。由描写朋友话别到引出琵琶声及弹奏琵琶的倡女,转接极其自然巧妙。同时也从侧面烘托出弹琵琶者演技非凡,接下来描写艺人的出场,先是“琵琶声停欲语迟”,“迟”字表现出琵琶艺人犹疑不决,似有隐衷,复又“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这后一句描写女子羞答答的样子极传神巧妙,为流传很广的千古佳句。同时又暗示着这是个饱经风霜,深受磨难的不幸艺人。
果然,在调弦定音后,“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弦声低沉,似乎弹者有意掩藏、压抑内心的情感。每根弦都发出低沉忧郁的声音,每一声都寄寓着无限的哀怨。这就为后面描述琵琶女的不幸身世做好了铺垫。诗从写琵琶女的试弹动作开始,一步步将读者引入乐曲优美的情境中去。
她的演技是精湛神妙的,诗人以“低眉信手续续弹”,“轻拢慢撚抹复挑”两句描绘其技艺娴熟。因为训练有素,虽是信手弹来,也无不合乎节拍,弹技可谓炉火纯青之境。诗人接下来运用复杂而又连贯、贴切而又优美的比喻,形象地描绘了琵琶声的美妙,节奏快慢转换的变化。嘈嘈急雨,切切私语,珠落玉盘,莺语花底,泉流冰下,一连串精妙绝伦的比喻仿佛使读者身临其境。至于乐声低缓停歇如冰泉冷涩,进入高潮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及曲终收拨时的声如裂帛,句句是新颖贴切的比喻,其中“大珠小珠落玉盘”不仅使人想见其声之清脆,进而还会体验乐声如珠玉般圆润的感觉。最后诗歌用“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作结,说明了乐曲的动人效果,使人陶醉在琵琶弹奏所造的艺术氛围中。
从“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至“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是第二段,琵琶女自诉其辛酸的经历和眼下的不幸遭遇。从她的诉说来看,她曾是个色艺俱佳的艺人。年轻时,五陵年少,富贵公子争相馈赠缠头之费。那个时候,她头戴钿头银篦,歌舞时用手击节,上身相应颤动,首饰有时竟堕地而碎;或穿红艳如血的罗裙,日日与少年宴饮笑谑,不觉酒翻而裙污,也不感到过可惜。春花秋月,良辰美景,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了,然而荣华易逝,容颜易老,一个年老色衰的艺人再也没有人靠近了,她象一只被人玩坏的玩具一样被那些富贵子弟们所抛弃。“门前冷落鞍马稀”正是封建时代包括琵琶女在内的许多歌舞艺人晚年的形象写照。于是她不得不落得“老大嫁作商人妇”,将自己的后半生寄托在商人身上。然而,一个丧失了花容月貌的老艺人岂能拴住重利轻情的商人之心?于是“商人重利轻别离”,男人离家经商,妇人独守空闺,又成了她们必然的结局。她想嫁人找个归宿,借以慰藉自己心灵的愿望又一次落空了。诗人以“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结束了琵琶女的倾诉。日有所思,则夜有所梦,所谓“忽梦”并非偶然,“梦啼”也是白日情感的再现,回忆辛酸的往事,面对眼下的痛苦遭遇,她不由得老泪纵横,脂粉合流。
诗人在《序》中说:“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诗歌的最后一段就是由歌女的沦落,联想到自己的屈遭贬官。诗人和歌女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都身怀绝技,具有非凡的才华,却又同样遭受到不公正的待遇,遭到封建制度的遗弃和扼杀。诗歌强烈倾诉了诗人对自己不幸贬官、壮志难酬的满腔悲愤。“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心曾相识”一联融议论于叙事之中,其中所含的哲理章蕴,耐人回味,千百年来,一直被广为传诵。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以杜鹃啼血和哀猿悲叫两个意象的描写,因景生情,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诗人羁旅在外而想念家乡的心情。下文更以苦酒独酌,呕哑嘲哳之山歌村笛上承“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极力渲染谪居浔阳的痛苦与不幸,同时也与歌女的琵琶仙乐作了强烈的对比。最后以琵琶女的二次演奏,诗人泪湿青衫作结。所谓“满座重闻皆掩泣”,是描绘音乐效果之动人,是上承第二段中对琵琶演奏的细致描写,而“江州司马青衫湿”,以诗人泣泪最多上承“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描写,由歌女的不幸,痛感自己的被贬,推己及人,既为琵琶女的不幸身世而泣,也为自己的壮志难申而哭。青衫:唐代八、九品官所穿的官服。作者时任江州司马,是五品官,应着浅红色。说青衫意在表达自己的沦落身份。宋人洪迈说:“白乐天《琵琶行》一篇,读者但羡其风姿,敬其词章。至形于乐府,咏歌之不足,遂以为真为长安故倡所作。。。乐天之意,直欲抒写天涯沦落之恨耳。”这段话点明了诗的主题,但就全诗所表现的思想内容而言,此诗也表现了诗人对一个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女艺人的真挚同情。她有可悲的不幸命运,诗人则被贬出京,社会地位虽不同,但在身怀才艺而不被重用,以至沦落天涯,这一点上是相通的。因此,诗人将“满腔迁谪之感,借商妇以发之,有同病相怜之意焉”(《唐宋诗醇》卷二十二)。
全诗对琵琶女的出色演奏进行了细致的描写,她的不幸遭遇激起了诗人强烈的共鸣;而诗人悲苦的贬谪生活,也深深打动了女艺人的心。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因而很容易互相同情、怜惜,产生感情的交流。诗人正是用饱含着丰富感情的笔触,来叙述故事、描绘场景、刻画人物,从而成功地塑造了琵琶女和诗人这两个鲜明的艺术形象。对琵琶女的描写尤为出色。她早年春风得意,中年门前冷落,晚年独守空闺,其不幸遭遇极富典型性;同时诗人所塑造的这个艺术形象又极富个性特色,她青春年少时的美丽、她的多才多艺,她悲惨的身世以及“犹抱琵琶半遮面”时的羞愧、哀怨都是与众不同的,这个形象体现了个性与共性的统一。
从诗歌的结构看,此诗所叙述的故事并不复杂,但借助诗人高超的艺术功力,情节安排得波澜起伏、错落有致;材料剪裁,详略得当。对两次琵琶演奏的描写,前一次大笔泼墨,第二次惜墨如金,前为实写,后为虚写,二者都取得了惊人的艺术效果。在语言方面,诗语朴素平实,流畅自然,韵律和谐,富有音乐美。《唐宋诗醇》称这首诗“比兴相纬,寄托遥深,其意微而显,其音哀以思,其辞离已则”,与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同为千秋绝调”。
千百年来,一直为人们所喜爱。
问刘十九
白居易
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白居易诗鉴赏
刘十九是诗人在江州任司马时结交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