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名者-尤凤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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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名者-尤凤伟-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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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及坦然自若的神态看出,冒名者设计出这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场戏,不会只是为了
替自己和别人买到家具,还应该有比这更深一层的东西,那到底又是什么呢?想到
这里,他便注意地听起陈冲同冒名者一问一答的对话:

    “这些字条是你写的吗?”

    “是。”

    “什么动机?”

    “买家具。”

    “你前后共开出多少张条子?”

    “十张。”

    “难道你自己需要十套家具吗?”

    “不,我一套也不需要,都送给了别人。”

    “别人是谁?是亲戚朋友吗?”

    “不,送给我不认识的人。”

    “你应该说实话,这也许对你有利。”

    “是实话,我是在家具店门口,送给那些买不到结婚家具而垂头丧气的青年人。
他们都很高兴。”

    “很高兴!”陈冲在鼻子里哼了声,“我也会高兴,假若不是做梦的话。”

    “做梦……”冒名者看了他的审讯人一眼。

    “既然给了不认识的人,那么卖了多大价钱?”

    “价钱?”

    “得了多少好处?”

    “没有。”

    “没有?”陈冲又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真的没有?”

    “如果不相信,请你做调查。”

    陈冲向冒名者做了一个“自然要做调查”的神态,接着又厉声问道:

    “你知道你的行为是非法的吗?”

    “不知道。”

    “那么,你还认为是合法的吗?”

    “也许有点荒唐。”

    “荒唐?”陈冲眼睛一闪,随即追问,“既知荒唐为啥还要这样做?”

    冒名者把忧郁的目光慢慢转向窗外,陈冲不由在内心为自己这机敏的问话高兴,
其实他哪里知道,却是他的问话使对方想到三个月前的一件事……

    那是一个轮休日,他的一位初中同学,正是当年发明“局长齐建国和工人齐建
国”的小聪明高如安来到他家,他和高如安已多年不大来往了。今天突然来访定然
有事。果然在寒暄之后,高如安便开门见山地告诉他,他最近要结婚,只因买不到
家具而使婚事搁置了,请老同学务必帮帮忙。他见老同学这副有病乱求医的样子,
很是同情,他说很想帮忙,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有木料,他愿意利用休息天
帮他做。高如安听了摇头不止,说现在社会上木匠比木头还多,有木头还愁没家具?
说得两人都苦笑起来。高如安见来访无望,很快便告辞了。谁知没过几天,高如安
又来了,一进门便喜气洋洋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来,说到底找到了真头香主,
局长齐建国大笔一挥,什么都解决了。他接过字条一看便明白了,说:“看来,你
们的交情不浅。”想不到这句话却勾起高如安的怒气来了,说:“他妈的,那小子
才不做亏本生意呢,说要我帮他买几斤好茶,其实,谁不知商店里头等茶叶敞开供
应,他小子不会自己去买?这不明明是让我送礼?这小子……”他听了很是气愤,
对高如安说:“把字条摔给他,不买家具也不受他作贱。”想不到高如安却连连摇
头,说:“这怎么成,我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明知吃亏也得干。这叫周瑜打
黄盖,愿打愿挨。谁叫咱是手里没权的平民百姓?谁叫‘高如安’三个字像鸡毛一
样轻?”说到这里,高如安停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接着说:“就说你们两个齐建
国吧,三个字一画不差,可分量就不一样,为什么?因为权利的砝码发生偏斜。”
他听了这些话,心里不由隐隐作疼。联想到“四人帮”横行时,那些宠臣新贵们,
不是毫不隐晦地侈谈什么“有权的幸福,无权的痛苦”,什么“有权不用,过期作
废”吗?这也许不值得吃惊,蚊子不吸人血,便不成其蚊子,可是今天,在粉碎
“四人帮”向四个现代化进军的今天,我们的某些本应受到尊敬的人,却没有把自
己的身份同那些宠臣新贵们区别开来,忘记了党和人民对自己的期望,忘记了历史
赋予自己的责任,把官职当招牌,把权势当成魔杖,得意扬扬地在人民群众头上挥
舞着,希求把周围的一切都变为私有。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字条,他觉
得,字条上“齐建国”三个颇为熟悉、张牙舞爪的字迹,就像三只伸向空中乱抓,
连老同学也不放过的手。他不由怒气冲天,蓦然,一个似理智又似荒唐的念头油然
而生。

    “回答问题,既然荒唐为啥还要这样干?”陈冲毫不放松地从这个突破口步步
逼进。

    冒名者收回思绪,朝审讯者那严酷的脸看了眼,轻轻地说:“我是想做一个试
验。”

    “什么试验?”

    “试验一下我这个名字到底有多大分量。”冒名者的眼睛闪烁出一丝狡黠的光
芒,接着说:“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知道,你们厂杨守信科长对我的名字极有好感,
只要我随便给他写个条子,他便毫不含糊地见条付货,起初我不敢相信,为了证实,
我便做了这么一个试验,想不到果然取得成功,真有意思。”

    “你——”一股无名火在陈冲胸中燃烧起来,他自然不相信冒名者这套鬼话,
然而这鬼话却有一种让你哭笑不得的力量,他巧妙地钻了空子,却又使对方当了陪
审。一时间,陈冲无言以对了。

    “岂有此理!”坐在椅子上的真正的齐建国沉不住气了,他“霍”地站起来,
涨红着脸,用憎恶的目光紧盯着冒名者:“简直下流!”

    像被人刺了一刀,冒名者的脸骤然抽搐了一下。李辉也没料到齐建国会说出这
么一句话来。他意识到,将在这两个同名人之间爆发一场激烈的论争,他本想提醒
陈冲予以制止,但很快又打消这个念头。他知道,回避矛盾不会解决矛盾。

    “下流”冒名者经过一阵激动之后,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他看着“局长齐建
国”,问道:“什么下流?是我这个人,还是我做出来的事?”

    “只有下流的人才能做出下流的事!”局长齐建国像说警句似的一字一板地说。

    “很好。”冒名者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那么你这个上流人,是否也做下
流事,做那些你们自以为得计却不齿于人民群众的下流事?”

    “我永远也不做下流事!”“局长齐建国”嘴里这么说,心里自然明白对方的
所指,他略一停顿接着又说:“不错,我也常常请爸爸的同事和下级帮忙做一点事,
我也帮我的朋友、同学们作一点事,但这都是正大光明、合理合法。”

    “正大光明,合理合法!”冒名者轻轻咀嚼着这句话,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虽然这笑容并不带任何嘲弄,却使“局长齐建国”感到很刺眼,他移开视线,哼了
一声说:“难道你不相信?”

    “岂止我不相信,恐怕你自己也不会相信,不过掩耳盗铃罢了。”冒名者愈说
愈激动,“什么正大光明、合理合法,何必说得那么好听,在群众眼里,这块遮羞
布早已被撕得精光,为了个人的私欲,为了小圈子的利益,可以不顾群众的呼声,
可以不顾党规国法,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要脸皮,这不比诈骗还要诈骗?比下流
还要下流?”

    “你——”“局长齐建国”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5

    经过陈冲的干预,这场论争才停息下来。论争在每个人心中都投下不同的阴影。
两个齐建国都异常激动,看来审讯很难再进行下去。在李辉看来,也不应再继续下
去了。在他的提议下,冒名者被带了下去,齐建国也暂做回避。屋内只剩下陈冲、
李辉和小周,他们要尽快做出对冒名者的处理意见。陈冲认为,冒名者作案的手段
是极其恶劣的,虽说字条在内容上有某种合法性,但在形式上,即经过伪造后的字
迹又变得非法了,而且可以断定,他通过这种勾当一定谋取许多私利;另外,也是
最重要的,通过刚才的审讯,冒名者暴露出来的思想情绪是极其阴沉的,说不定这
个案件,诈骗只是一种现象,政治才是目的。因此他的意见是,应由公安部门拘留
审查,不能放虎归山。李辉不同意陈冲的意见,他认为到目前为止,尚不具备对冒
名者进行拘留的条件,应该立即将冒名者释放。当然,他同意对此案继续进行调查,
然后根据调查结果确定如何立案。他问陈冲:

    “可以找到用这些字条买到家具的人吗?”

    陈冲回答:“发票上会留下购货人的姓名,看来不难找到,只是由于字条真伪
难分,很难搞清哪些购货人是与冒名者有瓜葛的。”

    “这不要紧。”李辉不加思索地说,“我们索性把这三十张字条全部做个调查。”

    “全部调查?”陈冲脸上闪过一道畏难的阴影,“这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李辉不理解地问。

    “这其中有许多是齐建国同志开的呀!”

    李辉这才明白了陈冲的意思,不由在内心升腾起一股不悦的情绪。他觉得,如
果说刚才陈冲提议拘留冒名者的建议是可以理解的话,那么现在就实在让人无法理
解了。他看了陈冲一眼,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只是因为他是局长的儿子?俗
话说真金不怕火炼,我们不希望齐建国、当然也包括冒名者会有什么问题,如果有,
那就对不起,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陈冲才勉强点了点头。

                                   6

    几天之后,对三十张字条的调查工作结束了,调查结果是:

    齐建国开出的廿张字条中,十六张索取或变相索取了酬礼,价值二百余元。

    冒名者开出的十张字条中,确系在家具店送给了素不相识的人,无一例收酬礼,
甚至不肯抽对方一支香烟。

    没有比事实更会捉弄人的了,陈冲简直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实的,只觉得头嗡
嗡直响;李辉也稍稍感到意外,凝望着手里的调查材料,他陡然明白过来,眼前的
结果,不正是冒名者所以冒名的目的所在吗?只是在方法上略显复杂些罢了。这自
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家伙,开了一个高级玩笑。”陈冲带着满脸苦笑悻悻地说。

    “不是玩笑。”李辉神态沉郁地望着窗外,似自语又似对陈冲道,“正如他本
人所说的,做了一个试验,一个极其严肃的试验。试验的成功,反证了我们社会生
活中存在的某些阴暗面,这是很令人痛心的……难道我们不应该起来跟这种阴暗面
作斗争吗?”陈冲听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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