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向城郊驶去,开了近半个小时,进了一个山庄,来到一座古色古香、灯火辉煌的三层楼前,楼前停放着许多高级轿车。
三人找了个单间,祁民点了几个海鲜,要了瓶五粮液。
席间,龙贵海说出了找杨爽的目的。祁民的舅舅周景扬原在石油公司当经理,因为经济的事,被市检察院送进了第一看守所。周景扬年龄大了,身体不好,他想让杨爽照顾一下。
杨爽说周景扬在自己管的监室,照顾他应该没问题。
祁民又提出一个要求,让杨爽把周景扬的案件情况通过书信转出来,他好在外边摆平相关的事情。
这个要求是违反原则的,杨爽不宜直接回绝,他点了支烟,没做声。
龙贵海见杨爽有些为难,便打着圆场说:“咱先别说这个,来喝酒。”
刚端起酒杯,一个粗哑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是哪位稀客到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在门口,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红光满面的男子走了进来。
“是卢大哥。”龙贵海欠身。
来人跟龙贵海握了下手:“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今天怎么有时间?”
“前段时间搞专案,始终忙忙碌碌的。”
来人看了眼杨爽和祁民:“这两位是你同事吧?”
龙贵海介绍说:“这位是我们局监管支队的,叫杨爽;这位是我同学,叫祁民,工商局的。”
“杨爽?我听谁说过这名字。”来人似乎在回忆。
龙贵海又给杨爽和祁民介绍:“这位是咱们省的人大代表,民营企业家,也就是这天韵山庄的总经理卢春海。”
卢春海让服务员给他倒了杯啤酒,举起酒杯说:“来,龙大队长,还有这两位新朋友,我敬你们一杯,你们喝白酒,随意。”
卢春海把啤酒一饮而尽。“你们先慢用,我那边还有些事。”临走还吩咐门口的服务员,“照顾好这桌客人。”
卢春海离去后,杨爽问:“卢春海是不是有个弟弟叫卢春江?”
“对,他是有个弟弟,帮他照管着洗浴中心。怎么,你认识?”
杨爽说:“前段时间,他弟弟在看守所押过。”
“怪不得他说听过你的名字,可能他弟弟在他面前说起过你。”
祁民打断杨爽和龙贵海的谈话,端起酒杯说:“来,杨爽,今天通过龙贵海认识了你,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往后用到我的地方,你尽管吱声,这杯里的白酒咱们一起干了吧。”
杨爽刚想推托,话还没出口,祁民和龙贵海就把酒喝光了。他看了眼面前的多半杯白酒,只好张开嘴,一下子倒进去。
杨爽有些头晕……
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杨爽抓起电话:“喂。”
“是杨老弟吗?我是祁民,怎么你今天休息呀?”
“我不休息。”
“不休息你怎么现在还不上班?”
杨爽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7点40分,还差二十分钟就开早班会点名了。
“糟了,睡过头了。”
“杨老弟,你下来吧,我开的丰田吉普车就停在你家楼下。”
“那好,我这就下去。”
杨爽起床,穿上衣服,洗了把脸,就匆忙到了楼下,一辆丰田吉普车缓缓停在他跟前,杨爽打开车门上了车。
祁民开着车说:“我不到7点半就到你家楼下等你出来,等了半天也没看见你,我就给你家打了个电话,多亏昨晚龙贵海告诉了我你家的电话号码。”
“今天要是没有你,我肯定得迟到了。”
“我儿子的学校就在你家附近,我送完孩子,想顺便把你带上送你上班。你怎么就一个人在家住哇?”
“啊,我是一个人住。”
两人聊着,车就开到了监管支队门口。
祁民把车停下,从皮包里拿出个信封,放在杨爽的腿上。
“祁哥,你这啥意思?”杨爽不解地问。
祁民双手扶着方向盘,撑直了腰,恳切地说:“杨爽,我坦诚地跟你说,我舅的事,只有你能帮他了。我不知道他的案件到了什么程度。你能不能给他手机让他跟我通个电话,我知道了情况,好在外边做工作给他疏通。我也知道,这在原则上是不允许的。这信封里是5000元钱,是我的一点心意;我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
“祁哥,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说的这个忙,我帮不了你;不要难为我好吗?好了,我该走了。”
杨爽把装钱的信封放在祁民面前的仪表盘上,然后下了车。
祁民叹了口气,开车走了。
开完早班会,杨爽给周景扬订了200元钱的盒饭票。
到了监区,杨爽把周景扬从监室里提了出来。周景扬是个很有气质、面容清癯的老人,因为瘦,走路的时候穿在他身上的号服左右晃荡。
杨爽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把椅子说:“你拿过来,坐下吧。”
周景扬规矩地说:“谢谢管教。”便把椅子搬了过来,坐在杨爽对面。
杨爽掏出一支烟递给周景扬:“抽一支吧。”
“好,好。”周景扬见到烟挺兴奋,他接过烟,叼在了嘴里。
杨爽帮周景扬把烟点燃。周景扬用力吸了几口,或许吸得猛了些,他咳嗽了两声。
杨爽调侃说:“我这烟挺冲,好像有些不对你的口味,像你这样的干部,没进来前肯定整天抽玉溪和中华吧。”
周景扬苦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在这里捡个烟蒂抽都很难。”
“在监室里怎么样?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他们见我这么大岁数了,对我还行。”
“这两天办案单位来提你了吗?”
“没有,我是检察院直捕的,我在检察院交代的事情,他们得去外地核实,我估计他们一时半会儿查不完。”
“祁民是你什么人?”
“是我外甥,在市工商局当办公室主任。怎么,杨管教认识?”听到祁民的名字,周景扬显得有些兴奋。
“我原先不认识,是经同事的引见才认识的,他对你这个当舅的非常惦记。”
“唉,杨管教,你不知道我俩的关系。祁民七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他父亲给他找了个继母,继母待他不好,我就把他接到了我家。我这个当舅的供他从小学一直到大学,连他成家都是我给张罗的。你说,我俩之间的感情能不深吗?”
杨爽从谈话记录本中拿出了一沓盒饭票说:“这是祁民托我给你订的200元钱盒饭票。”
“不对吧,杨管教,昨天他刚给我订了500元钱的盒饭票,怎么又让你给我订?你这盒饭票我不能要。”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给。”杨爽把盒饭票推到了周景扬面前。
周景扬只好接了下来。
“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随时跟我说。”杨爽把监室的门打开。
“杨管教,我还真有点事。”周景扬想起了什么,转过身说。“我年龄大了,就是晚间睡觉时有些睡不好,号里的人多,被子少,我就和别人盖一床被子,别人在被窝里翻个身什么的,我就睡不着。”
“那好,我告诉号里人,从今晚开始,你就自己盖一套行李。”
2
朴长伟被市检察院的人提到了提审室,讯问朴长伟的是一男一女两个检察官。
男检察官问话,女检察官在旁边做笔录。
“朴长伟,我们是市检察院起诉科的,知道因为什么提你吗?”
“不就是敲诈勒索的事吗?”
“你和庞艳敲诈勒索的案件基本已经终结,再说那案件归区院管,今天提你是因为你和吴佳才在监室内殴打霍英国致死的案件,希望你好好交代。”
男检察官的话犹如一记重锤,击得朴长伟乱了方寸。高臣领人重新调查霍英国的死因时,朴长伟的心里曾慌乱过,可别人说:“霍英国是个死刑犯,早晚都是死,你们把他打死了,也没有多大的事。”这话使他稍微安稳了一些。霍英国已死了两个多月了,没人再提及这事,他虽然明知这事不可能完,可还是自欺欺人地希望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以后也不会有人提起。
朴长伟结结巴巴地说:“霍英国不是死刑犯吗?他的死不是,不是……”
“霍英国的确是已判死刑的在押人员,他该死的时候,政法机关会给他执行死刑,由不得你们在监室里去处置他。你不要以为霍英国罪责深重,你们打死了他,就可以逃避惩罚。在这一点上,你必须要端正态度。”
朴长伟机械地说:“那是,我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呗。”
“不是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而是事情是怎么回事,你就应该如实说。”男检察官纠正他的话。
“嗯,我说实话。”
“那好,我先问你,你在公安机关交代的你和吴佳才打死霍英国的事,是事实吗?有没有补充?”
“我和吴佳才打死霍英国的第二天,看守所就调查了这事,我说的是事实……”
“有没有人指使或其他人参与?”
“没有。”朴长伟说这话时,眼中流露着些许缥缈。
女检察官做完笔录后,把材料递给了朴长伟:“你看看,与你说的是否一致,如没有问题,你在材料上签个字。”
朴长伟看完材料,对男检察官说:“我这事会怎么处理?”
“回去看看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比照一下,你就知道了。”
“你就告诉我能判多少年就得了。”
女检察官把钢笔放在桌边,替男检察官说:“那我告诉你,像你这事得判三大刑。材料看完了吧?过来,在材料后边签个字,按个手印。”
朴长伟走到桌边,他拿起钢笔在材料上签字时,手一个劲儿地抖。
在申德林送朴长伟回监室的路上,高臣叫住申德林:“小申,你忙去吧,我问朴长伟点事,然后我送他回去。”
高臣在走廊聊号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往自己的脚前指了指,示意朴长伟蹲在那儿。
朴长伟低着头蹲在高臣跟前。
高臣掏出烟盒和火机放在聊号桌上,对朴长伟说:“抽吧。”
出乎意料的是,朴长伟没有像以往似的见到烟就欢喜,而是摇了下头说:“不抽了。”
高臣笑道:“怎么了?检察院提完审就没精神了?来,抽一支吧。”
说着,高臣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到朴长伟嘴边,朴长伟只好接下烟,叼在嘴里。
高臣又替朴长伟把烟点燃。“检察院的人都问你啥了?”
“问了些案件的细节,还问除了我和吴佳才之外,有没有其他人参与打霍英国,我说就我和吴佳才打的,没别人参与。”
“嗯。”高臣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高教,听检察院的人说,我得判死刑、死缓或无期。”朴长伟苦着脸说。
高臣生挤出一丝笑容:“没那么严重,别信他们的……”
几句安慰的话,使朴长伟没底的心又充实了些。“我寻思着也不会那么严重。”
“那好,你先回去,等过后有什么事,你直接找我就行。”
朴长伟说了声:“谢谢高教。”起身朝自己所在的监室走去。
高臣拿起聊号桌上的烟,塞进了朴长伟的号服里。
回到办公室,高臣坐在办公桌后发呆,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处境。他当时收了卢春海20万元钱,后来卢春海又陆续给了他22万,前后加起来共42万。这些钱高臣拿出一部分用于疏通关系。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卢春江从打死霍英国的事中捞出来,也为了让小舅子金洪胜少承担些责任。经柯志伟应允后,他又重新开始了对霍英国死因的调查,推翻了原来正确的调查结果,最终把卢春江救了出来,又把胡波弄成了第一责任人,致使胡波在禁闭室里自杀身亡。而现在,霍英国被殴打致死的案件到了起诉环节,如果朴长伟和吴佳才喊冤叫屈讲出实情,再把卢春江扯进来,那后果就难以预料了。
高臣的心里很恐慌,他的额头冒了层虚汗。
他在考虑,无论如何得先稳住朴长伟和吴佳才。
“高臣,高臣。”冯双春走到他桌前叫他。
“啊,冯所长。”高臣缓过神来。
“想啥事呢?”
“没想啥。”高臣揩了把额头上的汗。
“刚才检察院的人跟我说朴长伟和吴佳才判死刑的可能性很大,你告诉这两人的主管民警,给他俩戴上械具。”
“行。”高臣刚答应,又改口说,“对了,最近中院判处死刑的在押人员较多,铁柜里的脚镣子用完了,可能就剩下个三十八斤的大镣子了。我看他俩挺稳定,暂时不戴也可以。”
“你是管狱政的,那你就看着办吧。”
说完,冯双春就往外走,到了门口,冯双春回过头,疑惑地看了高臣一眼。
3
除夕悄然而至。
这天晚上杨爽值班,午夜时,柯志伟陪同丁兆柱来所里看望值班的民警。丁兆柱和柯志伟进了监区,先见到了杨爽,杨爽向两位领导拜年:“丁局长、柯支队,过年好。”
丁兆柱握住杨爽的手:“节日值班辛苦了!”
“谢谢丁局长的关心,两位领导屋里坐吧。”说话间,杨爽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把丁兆柱和柯志伟让进了办公室。
柯志伟说:“杨爽,你把其他值班的都叫过来。”
杨爽通过内线电话,把领导到来的消息告诉了其他五名值班民警。
不一会儿的工夫,其他几人都到了杨爽办公室。
丁兆柱挨个儿和值班民警握手问候,并从兜里掏出盒中华烟让大家抽。
丁兆柱说:“去年一年,大家都很辛苦。监管民警与别的警种不同,你们每天都要同在押人员打交道,随时都要绷紧一根弦。我说的这根弦牵扯两头,一头是防止在押人员自杀、自残,以及脱逃,这是安全方面的;另一头是我们时刻要掌握好原则,不能接受在押人员家属的贿赂,更不能勒索在押人员的家属。如果接受在押人员家属的财物,提供方便让他们有机会串通案情,就会使在押人员逃避打击,所以我们要多注意呀!去年第一看守所出了不少问题,有监室在押人员互殴致死的,还有民警自杀的,这些都是大问题,我们再也经不起这些大问题的折腾了。在新的一年里,希望大家共同努力,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从看守所的角度来讲,安全是第一要务,只要每年都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就是成绩了。”
丁兆柱顿了一下,看了看柯志伟:“你说呢,柯支队?”
柯志伟有些被动,不自然地附和着点了两下头:“是,是。”
临走时,柯志伟叮嘱于兴国:“在节假日期间,你这个带班所长一定要把班带好,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杨爽是上半夜的班,下半夜他休息。他跟大家送走了两位领导,回到办公室躺在床上。
杨爽的床头对着他的办公桌,桌子上有只保温杯,是胡波送给他的。看到保温杯,他想起了胡波。
4
春节刚过,局党委任命左同英为刑警支队一大队副大队长。刑警支队长李文彬在一大队的早班会上宣读了局党委的任命后,拍了拍左同英的肩膀说:“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也是你从警十余年来一贯的表现所决定的,好好干吧。”
对于局党委的任命,左同英颇感意外。他原先虽是城西分局的刑警副大队长,但如今他认为能够重新回到公安局工作已经很不易了,从来没有考虑过当基层领导。他琢磨着这份任命的因由,首先想到了自己的妻子樊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