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边军中的宿将已经年近五旬,面色依旧红润,身体更是挺得笔直,李原每一次北上经过河东,都会到苏角郡府坐上一坐。
不为别的,就是和这位军中宿将叙一叙旧,随着年龄的增长,还有一代又一代年轻将领的崛起,象苏角这样的宿将就是秦军中的中流砥柱,李原希望苏角能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既为年轻人树立一个职业军队的榜样,同时也为新秦的军队注入传统的军魂。
秦军军魂是什么?
那就是战歌中唱的“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这一种不屈的精神,才是秦军将士勇往直前、勇敢作战的灵魂。
丘力金进攻马邑。
面对战场经验极为丰富的秦将苏角,丘力金撞了一个头破血流,匈奴人在马邑城中战死者甚众,却始终不能将苏角军引出城外野战。
冲动并不代表勇敢。
在经历了巨鹿被霸王项羽杀得大败,差一点连命都丧于斯役的教训之后,苏角眼中已经没有了狂妄之气,而更重要的是,李原的出现,让他在一次次震惊之余,感到了自己的差距和不足。
十月三日。
接到李原大反攻的命令,燕北秦军大将韩信一面自率本部人马出渔阳、襄平,冒着深秋的漫天风雪,向匈奴丘力部落的老巢进军,另一面命令副将杨翁子率一军驰援马邑,秦国在被动挨打了大半年之后,终于正式吹响了反攻号角。
与此同时,河套一带,边军继续以九原、永泉等几处坚城为依托,死死的拖住了匈奴人的步伐,冒顿的王庭移驻高阙城,连续三次下令各部聚拢,合力击溃河套一带的残余秦军。
十月五日,永泉城陷落。
守城的秦国军民约二千余人,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战死最后一人,匈奴人陷城之后,为泄私愤,放火焚城。
冲天的烽烟火光,在河套平原上升腾而起,站在五十里之外九原城的城楼外,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边军大将王离手扶城垛,眼望烽烟起处,久久无语。
第三百九十六章 河套大战(一)
“边军,完了!”
王离眼望永泉城方向,喃喃自语。一个多月的时间,王离的须发从花白到全白,精神一向不错的他,现在步履蹒跚如迟暮的老者,年纪比苏角要小了五岁的他,从模样来看,已经不如苏角年轻了。
援军在哪里?
这些天来,王离日盼夜盼,连做梦都在等着来自长安的消息,但这一等,却是音讯全无,不仅外面的消息传不回来,就连派出去的斥候也一去无回。
“离有罪,悔不该让私心毁了这一支由三代边将组建起来的王师!他日到了九泉之下,不知该如何面对先祖、先父。要是见了蒙大将军,又该说什么为好?”兵临绝境,王离的心终于从烦躁和私念中回悟过来。
高阙城失守,七千边军精锐覆亡。阴山沿线数个关隘被匈奴人占领,边军苦心经营数载的河南地尽数落入匈奴人之手。
九原、永泉是河套平原上的姐妹城,它们和高阙城一起,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防御阵形,与高阙城守将王喜只会纸上谈兵不同,永泉城的守将杨重是从边军下层一步步提拔上来的校尉级军官。
如今永泉陷落,杨重没有任何消息传回,估计也阵亡了,整个河南地一带,边军最后的一个城池就是九原城了。
围城中的王离几近绝望,他苦苦等待几路援军都没有出现,距离他最近的苏角秦军因为马邑遭受到匈奴人的进攻,而无法动弹,王离派出去的斥候即便是再有本事,也无法突破匈奴人的重重包围。
控制了整个河套之后,匈奴人封锁了整个区域,以冒顿的军事能力。自然能够判断得出,九原城中的秦军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而那些趁着黑夜遁出的斥候就是秦人的唯一希望。
单打独斗。
秦人肯定不是匈奴人的对手。
而在以一对多的情况下,斥候们要想避开追杀,更是难上加难,黑夜虽然能给予一定的遮护,但依旧挡不住匈奴人的利箭。
边军始终是边军。
与新秦的军队不同。这样的严峻情形下,也许,武王李原也在希望借匈奴人之手,一举解决了边军这个切肤之痒吧。
一种浓浓的被抛弃的孤独感,涌上王离的心头,不只是他。其他的九原边军将士感受也是一样。
虽然,边军已经在很努力的融入到新秦体系中了,但囿于王离个人的私心杂念,这种融合呈现出“内政基本一统,而军事依旧相对独立”的格局,最为明显的一点,就是边军中下级将校的升迁依旧由王离的九原郡守府定夺。
王离个性上的缺陷。让他一次次的错过融入新秦的机会,而这一次,很显然他又错了。
边军。
不是他王离一个人的部队。
边军是几代秦军将领辛苦组建的结晶,是千千万万边军将士浴血奋战赢得的荣耀,而他王离做了什么?
巨鹿漳水一役,他只顾着和章邯争夺权力,结果被项羽破釜沉舟,各个击破。边军十万精锐葬送于漳水畔。
这几年中,边军好不容易在武王李原的支持下,又渐渐的恢复了元气,但他王离的不容人,又让如苏角、杨翁子、蒙虎这样的边军将领一个个的离开,以前,他总觉得边军是一个强大的团体。他王离是最为优秀的首领,一个、二个人的离去,并不会影响到边军的根本,但现在回看。他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九原城中。
一片肃穆,二条长街之上,街沿的店铺早已关闭,只剩下了位于东首隶属于边军的匠铺还开着门,而一个个疲惫的边军士卒抱着破损的武器进去,又麻木的抱着修理完好的杀人利器出来。
在修理的各种器械中,弩机是最多的。这种依靠青铜制艺打造出完美兵器,正不得不经历一场破坏性的试验,而试验的主题则是,面对实力和兵力悬殊的对手,弩机的毁损率会达到多少的比例。
守城之战。
居高临下,箭矢的作用至关重要,边军擅弩而不擅弓,匈奴人擅弓而不会弩,双方在这一层面上的比拼,一直以来都是秦军占据上风,但这一次,王离的部队因为高阙城的失守而不及缔结,一个个由边军小部队守卫的城池在势众之敌的进攻下失守。
王离的部队还有二千人不到,这中间还包括了从城中临起招募的男丁,在匈奴人的围攻之下,边军将士浴血拼杀,但人数上的巨大劣势,再加上高阙城失守后士气的低落,让边军在守城之时分外艰难。
黑色的九月。
丰饶的河套平原,大河弯曲的地方,被侵入的匈奴人折腾的到处是残垣断壁、到处是伏尸与焚毁的村庄。
这些年,在边军的遮护下,不少的关中秦人选择离开家园,来到这处北地的草原定居,他们之中,有当初内迁高奴的边民,也有从关东的楚地、赵地渴望融入到秦国的新秦人。
生活,不管是哪一个朝代。
都是不易。
河套平原的丰足,让一个个渴望改变的秦人来到了这里,而如今,他们不得不承受这个地方原本就有的伤痛。
也许,只有当秦国大军正式的将匈奴人从漠北驱逐,只有当秦国真正强大到让草原部落不敢轻举妄动时,河套才会真正成为一方乐土。
高阙城。
这座阴山一带的关隘坚城,在被匈奴人占领之后,逐渐成为连接南北的重要地点,每日里,大批的劫掠物资、人口会从这里向北输送,城楼高处,匈奴大单于冒顿带着一众亲信将领、侍相臧衍远眺一望无际的长长迁涉队伍,心情格外的舒畅。
“大单于,你看那边,是赫连部落俘获的秦军战俘——!”臧衍手搭眼眉,指着不远处的一群俘虏叫喊起来。
“哈哈,秦人不是自诩悍不畏死,说什么血不流干,死不休战吗?现在来看,不过是夸口之语罢了。”一众匈奴贵族闻言,个个大笑起来。
“大单于,秦人只剩下了九原一城还在抵抗,按现在的战况,估计不需要多久,都能破城而入,末将请令,愿取秦将王离之首级,献予大王。”臧衍眼珠一转,急上前几步,俯首请令道。
“大单于,这破城之事,还是交给我须卜部落,三日之内,不破九原,我愿提头来见。”
“大单于——!”
听到臧衍占了先机,一众得意大笑的匈奴贵族们才始反应过来,他们只顾得取笑别人,却没想到如何再立功劳。
冒顿站在城楼的最高处,冷冷的注视着一个个秦国边民被匈奴人用绳子牵着绑着,象两脚羊一样往北方而去。焦黄的脸颊上,露出一抹冷酷之极的笑意。
这个世界。
就是弱肉强食的时代。
大匈奴的力量,是最为强大的,就算一时被击败,但只要继续对峙下去,对手就会犯下错误,就会被匈奴人拖垮掉。
李原,这个曾经强大的对手,当然不可能就这样一击就溃。匈奴的暗探已经再次送回情报,据说李原决定抱病出征,率五万秦军从长安北上,要来与匈奴决一死战,这个情报让冒顿原本有些不安的情绪一阵轻松。
五万人。
李原还真以为,他是撒豆成兵的神仙,能够一次又一次的以少胜多,反败为胜?
河套一带,聚集了冒顿麾下将近十五万的控弦勇士,而秦国一方的力量,边军已经被打残打散,不足为虑。其他各处增援来的人马,多者不过二、三万,少则只有几千人,这种多股部队多方向进逼的作战方式,冒顿并不惧怕。
五指张开,力不能及。
五指握拳,拳出憾石。
在战场经验方面,冒顿的军事眼光不容怀疑,这次,匈奴人倾巢而出,冒顿再不留任何的后手,他倒要好好的看一看,李原会有怎样的奇招妙计?
“九原,围而不攻,如果城中有信使出城,放他过去。同时,命令赫连壁,前锋进抵高奴之后,派出小股游骑骚扰无定河一带,但记住,遇到秦军主力部队,必须徐徐后撤,不要给敌以可乘之机。”冒顿不理会臧衍等人的一个个急切面孔,缓缓喝令。
“另外,速令各部首领、当户、万夫长来高阙议事,告诉他们,二日之内,有不到者,立斩无赦,其部也不必存在了。”
河套平原广阔,一望边际的大平原,对于匈奴人来说,是天然的最佳战场,而对于以步兵为主的秦军来说,这里无遮无拦的地势,并不利于秦军设伏,李原就算有千般的妙计,万般的想法,也只能干瞪眼着急。
而留着九原的秦军,目的则是为了让秦军中的那些悍勇鲁莽之辈上当,尤其是在打听到这次秦军的先锋将领是老熟人曹信时,冒顿更是胸有成竹。
曹信此人。
一莽夫耳,如果不是运气好碰到了李原,这样的人早就湮没埋骨在不知什么地方了,又哪可能徒逞威风。
第三百九十七章 河套大战(二)
高阙城中,数骑匈奴斥候飞奔而出。
臧衍等人依令匆匆下去,各自回转部落,召集人马,听候冒顿的下一步调遣。
在军事层面,冒顿一直是个独断专行的人。与草原上那些徒持勇猛的壮汉不同,冒顿的性情相当的阴狠,而且他很记仇,这也是许多草原依附部落不敢违抗冒顿命令的原因。其他的人,谏议如果正合他的心意,自然采纳,如果一言不合,那等待对方的就是雷霆震怒,接下来这个部落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想与冒顿作对的部落被无情的吞并,不知多少自认为部落第一勇士的汉子被削去了头颅。
一接到冒顿的紧急号令,一个个正忙着发财大计的匈奴酋长们,恋恋不舍的将部众聚拢起来,然后押送着劫获的男女回撤。
无定河畔。
一条大河,分割南北,无定河流域一带,已接近了秦国关中的北面,一旦匈奴人占据了这里,也就意味着扣开了通向秦都长安的大门。
这里的地形与河套大不相同,一处处高低起伏不定的沟壑,将地面分割为一个个纵深的裂缝,这些深深的裂谷在被雨水长期冲刷之后,渐渐的成为河谷的稚形,而与后世黄土高原不同的是,这个时代的高原上,高大的树木虽然已不多见,但草原灌木的地貌还是保留了下来。
让赫连部落的匈奴人眼红不己。赫连壁带着一队匈奴游骑蛰伏在无定河北岸,他的部落是第一个进入到秦国腹地的,也是所有匈奴部落中战果最为丰厚的。
“传令下去,撤退!”
赫连壁不甘心的回望了风吹草低,南岸时隐时现的牛羊群,如果再等上几日,那些牛羊本来就将是他赫连部落的战利品了。
冒顿的命令,刚刚到达他的手里。说实话,对于冒顿诱敌深入的计策,赫连壁颇有些不以为然,从他进入河套的这几次与秦军交锋来看,秦人除了作战的意志还算不错,另外,在器械的应用上、守城方面有些长处来。其他的皆不能与匈奴相比。
赫连壁觉得,冒顿有些过于小心了。
不过,来自匈奴王庭的命令,赫连壁还不敢违抗,他的部落精锐皆在这一次出征队伍中,剩下的老弱还留在北海一带。要是不听冒顿的命令,整个部落就有可能被冒顿连根拔起。
长安往高奴城的驰道上。
一万秦军先头部队正沿着这条长安至九原的高速公路疾速前进,被冒顿看轻了的秦将曹信骑着一匹通身漆黑唯有额角一点白毛的战马之上,一只独目冷意森森,加上他本身高大的身躯,一眼瞥去,不由给人以窒息的感受。
时过境迁。
曹信在经历了几番沉浮之后。性情有没有变得沉稳一些,会不会还象以前一种鲁莽冲动,答案唯有曹信本人才能给出。
曹信之所以被冒顿看轻。是因为在当年的陇西大战时,李原布下的关门打狗计策,因为曹信一时冲动的追杀匈奴人过头,而导致冒顿有惊无险的从狄道遁出。
同样是李原的亲兵营出身,曹信属于那种冲冠一怒,不顾一切的类型。他的个性资质也许决定了,他只能为冲锋陷阵的猛将,而不能象李仲翔、王尚等人一样,独自率领一支军队征战四方。
蛰伏三年,不鸣则己,一鸣惊人。
这句话套用在曹信身上,正是合适。被李原雪藏的这段时间,曹信第一次真正的静下心来,审视自己身上的不足。
“将军,斥候来报。北岸的匈奴人撤退了,另外,他们还掳走了上万的人口?”一名前探敌情的斥候飞奔近前,急报道。
“匈奴人跑了,这仗还没打呢,要是没了对手,这功劳又往哪儿取去?”曹信周遭,一众将校躁动起来。
五万秦军,从全国各地挑选而出,各郡的守将在得到李原要率军出征的消息后,连忙召集麾下的最强悍的兵士入列,所以,能够入选先锋队伍,无一不是以一挡十的勇将,现在听得匈奴人要逃跑,这些将校立时急切起来。
“都焦躁什么,这仗有的打的时候,传令下去,今晚在无定河畔宿营,辎重营负责搭建桥梁,以备大军通过——!”曹信沉吟了好一阵,冷哼道。
敌情不明。
任何轻率的举动,都有可能导致整个战局的被动,在临行之前,李原再三嘱咐,期望曹信遇事先好好的想一想,然后再作定夺。
这次,秦军初抵高奴,还未与匈奴一战,对方就不战自怯,很是不合情理,而且,匈奴人还携带着掳获的人丁一起北撤,似乎在有意引导秦军追击。
临夏。
北伐的秦国大军在经过三日的急行军后,抵达这里,武王李原临时留驻的县令府中,灯火长久不息。
李左车、钟离昧、王尚三人与李原一道,正在案前分析秦国北境的军情变化。
“钟离将军,以你之见,匈奴这一次回撤是真是假?”李原手指着沙盘上渐渐缩短的敌方箭头,问道。
“武王,匈奴人未战而先怯,这似乎不合情理。我军切不可因此冒进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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