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末、二月初。
西楚政局风云变幻,令人目不暇接。
大司马蒯彻被革去官职,同时被下到狱中问罪,初定的理由是私通秦国,出卖楚国的利益。郎中令叔孙通也被免去了官职,遣返回齐地。最后一名蒯系的重要人物安期生则很干脆的被项庄一剑刺死在长街之上。
蒯系全面失败。
秦楚和谈、共同出兵的政治闹剧在轰轰烈烈的折腾了近三个多月后,随着楚国内部的权力争斗结果也发生逆转。
蒯系的失势,也代表着西楚国内部关于外戚党和宗族党的争斗,以宗族党的完胜而告终,这其中,蒯彻等人的根基不深,未能完全得到项羽的信任是主要原因,同时,也因为虞氏外戚党的势力不强,缺少一个象项佗一样的核心领导人物,不管是虞子期还是虞姬,都还没有做好与项氏一争胜负的准备。
第二百六十四章 幸灾乐祸
秦、楚各有烦恼,自顾不暇。
这样的烦恼和动荡,其实也是一个国家从初创走向稳定、势力集团从搭起班子到建立完善制度流程的一条必经之路。
从草莽英豪到盖世英雄,这一步陈胜、吴广没有能跨过去,李原和项羽却义无反顾的跨出去了,在未来的征途上,他们将会你追我赶,竞争不让。至于刘邦,汉国的覆灭让他的事业由盛及衰,好不容易逃过秦军追杀的他还需要重新起步——。
邯郸的春天,在公元前203年姗姗来迟。
这座昔日大赵国的都城,在经历了数年的兵乱和苍桑之后,依旧雄伟壮阔,在城北故赵祭天的高台上,一场让人感到滑稽又有些笑不出来的戏码正在精彩的上演。
二月初二。
经过多日的筹备,陈余、刘邦广发请贴,先后邀请到了东周国的废侯姬吕子、隐居商山的四皓老者还有刚刚被遣回原籍的齐地名士叔孙通等人,在姬吕子的主持下,志得意满的陈余登上祭台,从刘邦手里禅让过诸侯王王位。
与项羽不管不顾只依靠实力强力分封的野蛮做法相比,陈余和刘邦的做法无疑要高明的多。随后,被软禁多日的赵王赵歇也一脸苍白的上台,自请将赵王的头衔献给陈余,李左车在秦国的多日不归,让赵歇渐渐的失去了耐心,他决定屈服了。
但显然,与魄力很大、老谋深算的刘邦相比。赵歇明显小家子气,虽然早就被架空没有什么权力。但他还留恋王侯之位不肯放手。
祭天之后,陈余如愿如偿,正式接任赵王王位,赵歇则被改封为中山王,好歹也算是保全了王位,虽然中山王这个称号实在有辱他大赵子孙的尊严。
中山,即代地。
昔日中山为赵国的国中之国,后来被赵武灵王攻灭。在赵占中山之后,中山之地就改为了代,陈余现在恢复中山之名,心存的就是羞耻赵歇的意思。
二月初三。
赵王陈余在邯郸举行会盟大会,除了秦、楚两个大国之外,燕王臧荼的儿子臧衍、魏王魏豹的使者许安、还有常山侯钟离昧的使者等北地群豪悉数到齐,在这次盟会上。陈余以盟主身份,发布了讨秦檄文。
“余不才,愿继赵王遗志,与北地诸侯约,举河北之雄兵,西向伐秦——!”陈余的野心在这一篇檄文中得到淋漓尽致的显现。
经过数年的征战。关东的局势在迷离之后,也渐渐的清晰了起来,陈余在刘邦的极力劝说下,自立盟主,号令燕赵魏等地的将兵讨伐秦国。只要能够象项羽一样取得一次大的胜利,他陈余就可以和项羽一样。成为关东人心目中的英雄。
大浪陶沙,剩者为王。
在陈余的眼里,此时早已看不到那个曾和他抵足而眠,后来互捅刀子的张耳,看不到一大群作壁上观的同僚,他的心中,只有二个追赶的目标:项羽和李原。
邯郸城中。
一井小院落位于城东的一颗大槐树下,这里曾是冶铁的大商贾郭纵的别院,在刘邦这位关东名人到达邯郸之后,郭纵以生意人的眼力很快就投靠了过去,有郭纵的财力支持,已经一穷二白的刘邦在邯郸过得虽不算富庶,至少也是丰衣足食。
在祭天让出汉王之位后,刘邦担任赵国的中书令,负责协调各个势力事务,这个职务看起来很重要,其实没有什么实权,这也是陈余为了防范刘邦作出的自卫动作,对于陈余的这次试探,刘邦毫不在意的欣然接受了。
刘邦的豁达,让知晓内情的关东人氏对他个个表示同情,同时,也对陈余的人品表示了不齿,在发现自己做了错事之后,陈余急忙加以补救,将赵国最为富庶的平原县一带作为封地分给了刘邦。
让出区区一个虚名王侯,得到的却是平原县的出产保底,还有来自河北民众的支持,刘邦心中不禁暗自得意起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
刘邦住处,张良、刘贾、刘肥、韩王信等追随刘邦从颖川来到邯郸的部下都在,刘邦在赵地站稳了脚跟之后,这几个人也分别得到了相应的职务,其中,张良被任命为邯郸令李齐的主薄,刘贾、韩王信分别为都尉,各统领二千人马,刘肥没有什么能力,依旧跟在刘邦的身边听差。
坐在火坑暖暖的锦榻上,沛公刘邦喝着刚刚挤出的羊奶,心情分外的舒畅,在他的对面,张良正在叙述长安城发生的动荡,李必贪腐系列案件的查处,其影响范围已经从关中扩展到了整个秦国地域。
阎乐接手军情司,一批无能腐化的人被裁撤,分驻各地的秦国间作组织一时间人心惶惶,生怕自己会不小心的牵扯其中。秦国的内乱,让刘邦、张良、刘贾这些长期被秦国压制的人感到长出了一口恶气。
“哈哈,子房,你再说一遍,这事情听着高兴哪!”刘邦理了理梳的整齐不苟的发际,发亮的眼睛里流露着激动的光芒,他一边大口的喝着羊奶,一边催促道。
“沛公,你都听了三遍了。”张良摆了摆手,清清嗓子笑道。与刘邦的心情一样,张良这段日子也感受着几年来难得的美好时光,与陈余的一番交涉虽然辛苦,但也取得了实实在在的效果,这让张良一度动摇的首席谋士身份重新得到巩固。
“呵呵,这李小贼难得昏馈一次,听三遍怎么够,子房,你且再说一说,那李贼真的对昔日的好友痛下杀手了。”刘邦倾了倾身子,饶有兴趣的继续说道。
“这当然是真的了,沛公,听说为了这事,李原还与秦国的长公主闹起了矛盾,现在,估摸着他正焦头烂额着呢。”张良笑道。
“好——,好极了,不怕它秦国乱,就怕它不乱,子房,汝再好好谋划一番,等下个月新编军队操练差不离的时候,我们就向陈余谏议,正式发兵伐秦。”刘邦兴奋的一击掌,冲着不多的几位部下叫喊道。
“沛公,还有一个好消息,夫人来信了,吕泽、吕释之两位将军在沛县募集了一千余家乡子弟,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刘贾凑上前,脸上同样带着笑意。
与其他的刘氏子弟不同,刘贾的军事指挥才能虽不能说第一流,但也能够挤身到二流中等的水平,他与吕泽的关系相当的不错,在曹参、周勃、夏侯婴等刘邦的铁杆兄弟相继败亡之后,刘贾和吕泽受到重用也是必然。
“夫人来了。”张良也是一喜,在刘邦年龄渐老,身体无法承担更多政务的关健节点,吕雉的到来正是时候。
“噢,这个——,夫人什么时候到,我亲自出城去迎接。”刘邦沉默一阵,展颜笑道。
前一阵子,因为戚夫人的存在,刘邦与吕雉的关系几乎降到了冰点,南阳郡兵败之后,刘邦也听说了郢都之事,戚姬和刘如意皆死于秦军屠刀之下,吕雉、刘盈则在吕泽的掩护下,乘战船逃离。
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刘邦暂时不想再追究,心爱的女人幼子死了,他自然心痛,可现在却不是追究吕雉责任的时候。
同心戮力。
才有可能聚集起最大的力量,才能重新组建一支强悍的军队,才能重新赢得王侯的地位和应有的尊重。一念及此,刘邦只觉得热血在胸口沸腾,就连那一颗衰老的心脏也象是重新焕发了光彩,在有力的跳动着。
二月十四日。
刘邦夫人吕雉在大哥吕泽、二哥吕释之的陪同下,率领一千余沛县子弟到达邯郸,这一支吕家军虽然人数不多,但却是刘邦的家乡军,从忠诚度上来说,比由赵地青壮组成的军队要大得多。
“夫人,这一次你受委屈了。”刘邦远远的瞧见吕雉从车上下来,却小跑着凑到跟前,亲热状的要去拉吕雉的手。
吕雉冷着脸,袖口朝着刘邦的手背上猛力一甩,立时抽出一条血印子来,痛得刘邦差一点叫出声来。
“夫人,赵王在沙丘王宫摆下酒宴,我们现在寄人篱下,可不要耽误了。”刘邦笑容满面,不屈不挠的靠紧了吕雉,低声道。
刘邦身上的一股子老人味道袭来,让吕雉险一些呕吐,她强忍住不适,假作喜悦状道:“沛公不当王侯了,胆子也小了,可惜,戚妹妹不在,要不然,这等宴请她必然喜欢得紧。”
刘邦一听吕雉这话,脸色终再挂不住笑意,有道是做什么事种什么果,不论在汉中西城还是在郢都,刘邦宴会时出席的内眷一般不是吕雉这个正室,而是戚姬这个受宠的姬妾,现在,刘邦要想让吕雉出席陈余的宴请,受几句讽刺也只能当作没听见一样。
刘邦、吕雉夫妻二个一边说着话,一边作亲热状,在赵国的一众外人看来,这一幅夫妻和瑟的画面是如此的难得,这表明刘邦的人品绝对信得过。而真正知晓刘、吕夫妻不和的张良、吕泽几个,则对刘邦、吕雉的演技佩服不己。
吕雉的到来,让处于困境中的刘邦势力再一次壮大起来,对于这种力量的合聚,刘系势力之中,也许只有刘肥会暗暗的叫苦不迭。
第二百六十五章 极品夫妻
陈余的宴会上,秦末着名的表演艺术家刘邦、吕雉夫妻合力,将琴瑟相合的戏码演得精彩无比,以陈余的智力,自然瞧不出有什么异样。
回到府中。
喝得微醺的刘邦跌跌撞撞的正要挤进吕雉的屋内,却不想房门“蓬”的一声,从里面狠狠的倒撞了过来,一下将他的鼻子撞得生疼生疼,用手一摸,热热的粘呼呼的。
“血,你这狠毒女人,想要杀亲夫不成。”刘邦勃然大怒。
“亲夫,现在你刘季记得是我吕雉的丈夫了,在汉中、在南郡的时候,你怎么不记得,也不知是谁,想要休了我的。”吕雉啪的一声将门打开,剑眉一竖,冲着摇摇晃晃的刘邦不客气的喝道。
“这个,阿雉,你还不知道我刘季的脾气,属狗的,说过就算,你可千万别当真。”刘邦被吕雉一句话呛住,理亏之下只得嘿嘿笑着。
“刘季,我告诉你,这一次,我可以原谅你,但是下一次,要是再有下一次,我吕雉决不轻饶你,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你一起去。”吕雉说着说着,眼泪滚滚的从眸敛处掉落了下来,她却坚强的任由它滴落不去擦拭。
“呵呵,老夫老妻的,一起去就一起去,只不过,我大了你十五岁,真要一起去的话,也是我占了便宜。”刘邦厚着脸皮挤了挤,想要凑近吕雉跟前进得屋去。
一夜夫妻百日恩。
刘邦这段时间光棍一个,身边连个服侍的女人都没有。陈余安排的那些侍婢他又不敢享用,万一其中哪一个是派来的间作。那他和张良等人商议的谋划就都要泄露了。吕雉三十刚刚出头,现在正是风韵成熟的时候,刘邦长久吃了戚姬一种味道,现在回过头来,倏然发现吕雉也是别有一番动人情味。
“刘季,汝睡外屋去,我一个人习惯了,想好好的静一静。”吕雉声音清冷。淡淡的却拒人以千里之外。
“阿雉,你这是干什么,我对不起你,我道歉还不行吗?你让我进去,要是让子房他们听见,那岂不丢人。”刘邦欲火中烧,继续不管不顾的纠缠道。
“丢什么人。有什么可丢人的。我吕雉做事情,就没怕过他人的意见,刘季,你要是真关心我,为什么不问问,鲁元在什么地方。吕须在什么地方?”吕雉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对着惊愕的刘邦质问道。
“鲁元怎么了?她不在沛县老家吗?还有阿须,她没有跟你一起来吗?”刘邦惊问道。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恍然察觉女儿鲁元的身影一直没有看到,就是儿子刘盈一个胆怯的跟在舅弟吕释之的身边。
“她们怎么了。刘季,我这就告诉你。她们在南方的九江郡,在大盗贼黥布那里,你以为这一路逃亡,我们很顺利是吗?你以为,谁都能够象你一样,抛下兄弟,抛下将士,抛下妻儿老小,自己一个逃命?”吕雉一连串的质问差一点将刘邦淹没,到了这个时候,刘邦的酒意已经被完全驱散了。
两个女人,在黥布那里,会发生什么事?刘邦不用去想,就能知道是什么结果?
“阿雉,你说我——,那你呢,不也一样,是鲁元和阿须做了人质,你才回来的,对不对,你和我,其实本是一样的人,我们其实都是自私的、伪善的、不知羞耻的人,我刘季宠爱戚姬又怎么了,你还不是和那个审食其鬼混在一起,可别当我不知道?”刘邦涨红着脸,嘶哑着嗓子低吼道。
“你无耻!”吕雉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然后一下将门栓给插了上去,她的身体背靠着房门,正在缓缓的下落。
审食其。
这个名字对于吕雉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一直陪在吕雉身边的这个男人,象大哥,又象情人,为了吕雉的一句话,他甚至可以付出生命。相比之下,刘邦会为了吕雉而去冒险吗?显然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刘邦、吕雉的狗血剧情,在夜晚的黑夜里上演着,没有观众,只有两个相互撕咬、相互伤害的主演。
在邯郸城的西门一带,是传统的手工作坊区域,邯郸的大商贾郭纵近年来,召集了多达二十余位的匠师,经过耐心的钻研,逐渐在冶铁技术上取得了一些突破,其中最为突出的一点成就就是风箱的发明。
风箱,也就是一种用皮革制成的鼓风设备。这种在后世来看极为简陋的木制箱子,在这个时代却是属于技术机密被严格控制,郭纵把风箱的设计图纸画在羊皮上,随身携带在身边,以防止有人窃取。
不过,郭纵还不知道,在关中的秦国兵造,风箱的制作技术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李原这个穿越者的存在,让秘密变得不再是秘密,一个简陋的木制风箱,依靠的就是很浅显的物理学原理,这点东西要是还藏着,李原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技术革新。
冶炼坊。
郭纵反穿着一件羊皮袄,命人将侄子郭蒙叫了过来:“蒙子,你等会去中书令刘大人府上一趟,给他送去十把铁刀,就说是我敬献的。”
郭蒙闷闷的应了一声,低着头退了下去,看着自家侄子宽厚的身影,郭纵捋了捋全白的胡须,伸手取过一块磨刀石,将一把厚背环首刀架了上去。
年岁不饶人。
郭纵今年已经六十有一,经历过赵国在平原君时短暂的复兴时期、经历过秦始皇吞并赵国之后的黑暗时期,他的眼光老辣而弥坚,在刘邦抵达邯郸后不久,郭纵就感觉到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汉王并非等闲之人。
作为一个商贾,尤其是赵地的商贾,生意要想做大,不依靠势力是不行的,在秦末动荡的这段时间,郭纵曾经依附过赵歇、张耳、陈余等多个势力,现在,他已经决定了,要把未来的宝押在刘邦身上。
刘邦,真的合适吗?
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
起码,郭蒙不会这么认为,还不到三十岁的郭蒙想法与郭纵有着天壤之别,郭纵能看到的,是未来的十年,而郭蒙设想的,是郭家二十年、三十年的荣耀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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