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平军今天的表现,确实让李原感受到了坚韧和顽强,一支二流的地方郡兵部队要想脱胎换骨,成为一支精锐之师,就必须经历这样的苦战、恶战,也只有这样,将领的能力、士卒的血性才能最大限度的被压榨出来。
“蒙虎,今日敌将灌婴有何异动?”在赏赐了章平之后,李原冲着蒙虎问道。
对于灌婴这员汉将,李原一直保持着足够的警惕,不仅仅是因为灌婴的勇猛,还因为此人足够的狡猾。能够几次三番的从秦军设下的包围圈中逃脱,灌婴已经证明了他并不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匹夫。
“武侯,今天汉军方面,灌婴部的旗帜始终在战阵的后方停留,末将以为,这是汉军预留的后手,在战事还未分出输赢之前,我们切切不可大意。”蒙虎大步出列,恭身回禀道。
“蒙将军以为,灌婴会在什么时候出动,又或者,灌婴的下一步目标会是哪里?”李原追问道。
“武侯,根据斥候情报,汉军主力部队会在明日午时到达战场,依末将之见,灌婴部极有可能在明日一早投入正面战场,以灌婴的凶悍,章平将军可能抵挡不住。”蒙虎扫了一眼还沉浸在兴奋之中的章平,道。
“蒙少将军小瞧我章平可以,但不要污辱了我军的将士,我三川子弟,绝不会让汉军踏过防线一步。”章平涨红了脸,大声道。
“好了,两位不用争执了,晚上巡营由蒙少将军率骑军负责,章将军回去后,速速整顿将卒,以备明日再战。”李原摆了摆手,吩咐道。
“另外,给冯宣军下令,今晚组织夜袭敌营,扰敌不得休息。”李原想了想,又冲着传令的将校道。
冯宣一部,有归属秦军的巴族将士二千余人,这股擅长山地作战的特殊兵种力量被李原安置在了卧龙岗深处的沼泽之中。
这个时候,李原也没有想到,他的这个补充决定,会对整个战局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冯宣部的存在,让秦军在战场的暗处,多了一份保障。
深夜,漆黑如墨。
天上的繁星少的只有可怜的几颗,发出的一点点的光亮,完全不能驱散一团又一团的黑雾。
在泥沼的深处,间或传来一、二声野兽的嘶吼声。
这声音在夜晚听得分外真切,让胆小的士卒禁不住心头打颤,冯宣紧紧的将身体趴伏的湿软的污泥之中,尽可能的让自己象前方的巴人斥候一样,没有声息的如蛇般滑行。
几个月的摸爬滚打,几个月的相处,冯宣现在的样子,早已不是咸阳街头昔日的那个将军府的翩翩郎中校尉了,猛一眼看上去,他和身边的巴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夜袭。
这对于惯常山林间穿行的巴人来说,并没有多大的难度,至于夜盲症的影响也可以忽略不计,或许是有足够多的盐巴出生的缘故,巴人在夜间的视力比其他地方的人要好的多。
“冯将军,你看那边!有敌。”一名巴人斥候压低了声音,冲着冯宣一侧头。
冯宣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却见在朦胧的星光下,一个又一个的黑影在前方的丛林里快速的挪动着,偶尔,还能借着一点的剑锋泛光,看到汉军士兵腰间挂着的不同于秦军的制式剑鞘。
第二百三十八章 狭路相逢
狭路相逢。
战场上,两支军队在漆黑的夜晚,在同一方向同一时间段相遇,这种偶然性概率一百次也未必会遇到一次。
然而,这一次,灌婴和冯宣却是迎头撞上。
得益于比汉军更早一步的埋伏、更适应山野作战的经验、还有更多一点的耐心,巴人抢先一步发现了汉军队伍的行进路线。
而此时,因为缺乏足够丰富的粮秣,大部分汉军士卒在晚上的夜视力很差,只好依靠前面向导的带路,还有一个接一个的挽手相随才能穿过这一片丛林沼泽。
“嗖!”
一个轻弱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响起,伴着汉军向导凄厉般的叫喊声,巴人斥候的这一箭本来是想直射向导的咽喉要害,却不想晚上的可视度实在太差,斥候兵能够瞄准的就是一团模糊的身影。
“快,快帮我割了屁股——!”向导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惊慌失措的乱挥乱动。巴人的自制竹箭钉在倒霉向导的臀部,这种麻麻的感觉,让经验丰富的向导误以为是被沼泽中的毒蛇给咬了一口。
毒蛇可怕。
伤口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很快就会没了性命。挖去伤口的溃肉,然后洒上一些去毒的草药,这种简单的处理办法如果能够有效,那么就一条命保住了,反之,则是毒发身亡,一命呜呼。
向导的绝望,在丛林作战中没有经验的汉军士卒并不能体会到。他们听向导叫喊“割了屁股”的时候,一个个还差一点笑出声来。
割屁股。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向导有龙阳癖好。汉军向导的胡乱叫喊,并没有给他赢得一个帮助,而就在汉军上下怔怔的当口,一个接一个的黑影从泥浆中钻出,泛着灰暗光亮的战刀就象一把把收割性命的死亡镰刀,让不及提防的汉军将卒瞬间失了知觉。
“有敌人。”
“敌袭!”
直到此时,汉军将校才始反应过来,方才向导根本不是被毒蛇咬了。而是被埋伏的敌人给一箭射中了臀部。
出奇不意,才能攻其无备。
汉军乱作一团。
这样的惊慌失措,正好给予秦军以最大程度的杀伤。
“杀!”
冯宣厉声大喝,奋力从泥浆中爬起,右手紧紧的握住出鞘的厚背环首战刀,在他的身畔,埋伏了整整一天的巴人也将无比的愤懑喧泄到了半路遭遇的对手身上。
“噗!”
锋利的战刀劈落。
将一名愣愣的汉卒从肩胛骨处一直开口到腹腔。红红滚烫的血水飞溅,将冯宣淋了一个通身湿透。
铁刀入骨。
锋利如厮。
刀与剑,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各不相同,但就近距离的搏杀而言,厚背环首刀的劈砍方面的优势明显,剑只能用于疾刺。其威力与猛然一刀威力无比的劈杀无法相比,装备了铁制环首战刀的巴人在战场上如虎添翼,勇不可挡。
冯宣一路砍杀,倒在他刀下的汉卒已经不下十余人,依靠以往的情况。这时他手里的青铜剑已经卷刃不堪使用,但在今晚。环首刀虽然有一、二个地方被崩出了口子,却并不影响冯宣举刀杀人。
灌婴气撞于胸。
人不走运,喝一口凉水都塞牙。
绕道夜袭的计划只有夏侯婴和他两个人知道,就连麾下的三千士兵也不知道他们要走到哪里,所以,根本不可能有泄密的可能。
那半道上伏击自己的这一股敌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又或者,这支秦军的目的也是和自己一样,打的是夜袭的主意?
汉王刘邦的主力要到明天中午时分才能抵达,作为先锋的二万余汉军在白天的恶战之后,损失兵力有近六千人,士气也十分的低落,这股秦军要是趁夜发动袭击,汉军很有可能在不及提防的情况下溃散。
一想到这里,灌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战场,就是斗智斗勇的地方。夏侯婴决意孤注一掷,占了上风的秦军一方,也有可能派出一支奇兵,以寻求速战速决的可能。
前方,嘶杀声越来越激烈。
灌婴立时急了起来,他已经听到一阵阵汉军将卒的惨呼,这明显是前方战事不利的讯号,现在汉军之中将校寥寥,灌婴如果不能及时赶到前阵,汉军崩溃估计不远了。
“是什么人,有如此战力,竟能将自己的精兵杀得如此狼狈?”灌婴悻悻作想着,大步流星的冲到前面。
两军撕杀的接触面。
挤作一团、节节后退的汉军士兵已经胆丧,先是被这一伙暴起于泥沼之中的敌人给出奇不意砍翻了几十人,然后又在夜战对垒中损失三百余战兵,这使得本来就疑神疑鬼的汉军将卒心中更是恐惧。
“有鬼魅呀,大伙儿快逃吧!”当第一名胆怯的士兵害怕的丢弃了兵器转身逃跑后,一场波及汉军整支队伍的大溃败眼看就要开始。
“一群懦夫、无能之辈。”灌婴心头大恨,在连续的败绩之后,汉军中老卒不是被俘被杀,要不就成了丧失精气神的兵痞,这样的士兵打顺风仗是足够的凶猛,打逆势苦战时则会斗志全无。
灌婴的三千汉卒中,有近一半的士兵就是这样的兵痞,当巴人如夜晚恶鬼般的一刀又一刀收割同伴的性命时,这些汉军中的勇卒溃退了。
“有后退者,杀,杀,杀!”终于赶到前阵的灌婴一见此情景,气冲斗牛,他一下刺翻了身畔回逃的一名逃卒,然后厉声狂呼。
前有强敌,后有凶卒。
汉军逃卒在慌乱中挤作一团,好不容易才从声音里听出灌婴喝斥的汉卒在心里衡量了一下之后,终于灌婴平时的凶悍开始占据上风,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汉军开始慢慢吞吞的挤作一团向前。
巴人一往无前。
灌婴的叫喝就象一盏指认的灯火,让一个又一个渴望斩杀敌方大将、立下战功的巴族勇士猛扑过去。
秦军越战越勇。
灭国已经二百余年,深浸在这些大巴山区的巴人、氏人、羌人骨子里的血性与悍性,在这一刻被迸发。
面对强敌,汉军则越发变的没有斗志,有机灵一点的士卒甚至趁着灌婴亲军不注意,朝地上一趴,假装战死了事。等到主战场发生转移之后,这些逃了性命的溃卒立时隐入茫茫的黑夜之中。
灌婴依旧在大呼酣战,但他的身边,汉卒已经越来越少。
巴人一次又一次的穿凿打击,每一次都会造成数十名汉军士卒倒下,随着时间的推移,灌婴心底的锐气也在一点点的被消磨,这种心理上的疲惫,让这员身经百战的汉军勇将也开始感到了绝望。
“对面,是什么人?有胆气站出来,让灌爷爷瞧一瞧吗?”
“秦狗,来呀,来吧,老子杀一个赚一个,杀二个够本了。”灌婴嘶声狂呼,声音绝望又呜咽无力。
灌婴叫喝数遍,可惜秦将冯宣就如充耳不闻一般,只顾着带着一帮巴族汉子在汉军队伍里面反复的冲杀,灌婴见无人答应,气极之下瞪大眼睛想要觅声寻找,但四周黑暗一片,根本看不清对手再在何处。
在这种乱打一气的遭遇战面前,巴人之间相互特有的感应发挥了相当重要的作用,这是一种几乎与生俱来的感觉,相比之下,汉军士卒在默契方面要生疏了许多。
差距在一点点的拉大。当东方的北斗星宿开始耀眼之时,灌婴赫然发现,自己的三千士兵已经溃逃大半,还在继续抵抗秦军进攻的士兵也大多身上带伤,只是囿于督战亲卒的威慑而不得不苦苦的支撑着。
“罢了,明年的今日,就是我老灌的忌时。汝阴侯,你可害了老灌了。”绝望之下,外表一向凶悍的灌婴禁不住痛声大哭起来。
人,都有软弱的时候。
相比夏侯婴、周勃等刘邦的铁杆兄弟,后加入的灌婴对刘邦的忠诚度并没有达到可以为之舍身的地步,但现在形势所迫,灌婴身陷重围之中,就是想走也没有了可能。
沼泽之战。
在临近天明时分,终告结束。
巴人以少胜多,冯宣率部持续不断的进攻,将比自己人数要多了千人的灌婴部汉军彻底的击溃。
汉军猛将灌婴战死于斯役。
巴人在发现了灌婴主将的身份后,立时如鲨鱼闻到了血腥味一样蜂涌而上,灌婴个人的勇猛在群殴面前,已经没有了发挥的可能。
不过,这位凶悍而又狡猾的汉军将领在最后时刻,还是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在绝望倒下之前,死于他身前的巴人勇士足足有二十余人。
灌婴一死。
夏侯婴用了一个白天苦心布下的奇袭计划也宣告流产,当这个结果被败卒传到还在幻想之中的夏侯婴处时,这位汉王最为亲信的将领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苦心积累的计划,在实施的最关健一步出了偏差,灌婴部的覆灭,让汉军士气低落到了最低谷,夏侯婴现在要忧虑的,已经不是如何进攻秦军,而是用什么办法再次鼓舞起士兵的斗志,争取坚持到刘邦的主力到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宛城兵变
偶然。
就象天边的流星。
看得见,却摸不着,你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到来,也不知道它的划过会带来是好还是坏的影响,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流星到来之前,将自己武装的更加强壮有力。
一夜之间。
僵持的战局被灌婴与冯宣的一场遭遇战而发生剧变,当灌婴的首级被冯宣呈送到李原跟前时,秦军上下方始相信巴人创造了以少胜多击破汉军精锐之师的奇迹。
二千由巴人组成的秦军,在野战中与汉军中的精锐灌婴部三千人遭遇,如果说能够全歼,那几乎没有人能够相信。
但在丛林泥沼和黑夜特定的环境下,巴人以有备算计无备,将自己的长处发挥的淋漓尽致,而汉军一方,则因为一个又一个的失误而陷入被动。
“来人,速将灌婴首级传檄宛城,让韩将军挑于两军阵前,且让那些死命追随的汉卒看看,不降会是什么下场。”李原神采奕奕,大声喝令道。
灌婴不是寻常汉将,这个在樊哙之后担当汉军中冲锋陷阵的先锋将的家伙,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汉军士气涨与落的一个标志。可以想见,当宛城的守军看到军中赫赫有名的灌婴也被诛杀后,军心会更加的动荡。
在卧龙岗秦、汉两军激战正酣之际,宛城的围城战事也进入到了紧张僵持阶段,作为左右战局变化的关健人物。陈豨的态度也是一日三变。
陈处游说之初,陈豨的态度还是比较积极的。不过,当听到汉王刘邦亲提十万大军来援时,陈豨又开始犹豫了。对秦军战力还缺乏了解的他,仅从兵力数量上分析,认为以汉军的十余万人,对上秦军五、六万人,就算不能获胜,至少也不会吃亏。在两军绞着无果的情况下,秦军无奈撤退的可能性很大。
陈豨的反复让宛城之围变得不确切起来,就在这个时候,灌婴的首级被飞骑快马送了过来。
“灌婴也有今天,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四哥。你在天上看到了吗?”一见到灌婴怒目圆睁面露不甘的首级,韩信大叫一声,猛拍了一下胸口。
武功山一役,韩信被汉军追杀得差一点走投无路,若不是族兄韩四的舍命相救,韩信几不可能从汉军的重重围剿之中逃脱。而在剿杀的汉将之中,灌婴虽然不是直接参与的一个,但却是扫荡雍歧最为主动的一个。
韩四,这个曾经的卑微汉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做出了一个男子汉最值得敬重的事情,在生与死的决择面前。他没有畏惧和退缩。
就凭这一点,韩信也会永记在心里。
灌婴首级被秦军将士用木杆高挑着,在宛城城外来回巡视,很快,就被挑在了秦营的旗杆之上。
五月二十三日。
也就在灌婴首级被挑于高杆之上的同一天,韩信为配合宣传攻势,下令围城秦军对宛城城门进行一次骚扰式的袭击。
担当这一次袭城主力的是曹信率领的月氏生力军,这支不过千人的异族军队在撞车、射栏还有投掷方面有了非同一般的天赋,在独目猛将曹信的率领下,月氏壮汉们摆开阵形,一面手里提着投掷的短矛,一边扛着撞车一步步推进。
“轰,轰,轰!”
汉军守卒稀稀拉拉的箭矢没有阻挡住月氏人的步伐,相反的,倒是月氏人猛然发力投掷的短矛在不轻意中,让多名汉卒中矛受创。
虽然,最终在汉军将校的竭力守卫下,秦军未能撞破坚实的城门,但绝望的情绪已经在宛城汉卒中漫延。
识实务者,方为俊杰。
摇摆不定的陈豨在铁的“事实”面前,急急唤了陈处过来,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去分辩秦军到底有没有打败汉军主力了。
灌婴之死,击溃了陈豨心中仅存的一点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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