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铭搓了搓手,点头道。
“闻听,北辽国主人丰神俊伟,年纪也不过二十七八,年轻有为。”晨曦转而又笑道。
蜀府位于北辽国边境,北辽国中之事,风闻还颇多。
“的确如此,北辽国主,与三姑娘夫婿三皇子,并称南北二雄。论文采,国主可能稍逊于三皇子,若论武学和人才,国主可是毫不逊色!”康铭说着,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岂不是好事么!意平郡主,倒嫁了个好夫婿。”晨曦是轻舒口气。
忆当初的意平郡主康婷,在三皇子的群臣宴上,对席君宁一见钟情,情既不可得,如今嫁个好夫婿,也算是还了心愿。
“但愿如此罢!北辽,也一般的风云诡异变幻莫测,毫不逊色于我大魏。”康铭的眉头微蹙。
见到康铭微蹙的眉头,晨曦也是一颤。春江水暖鸭先知,便如晨曦身边的那一个夫婿,那个冰山一般的男子,个中酸甜苦辣,只有自己才能体味。
“本妃于意平郡主,印象深刻的,便是她一手踢蹴鞠的绝技,到了北辽之后,可否能扬光大?”晨曦低沉思了一会,又问。
“北辽国毕竟不同于中原,地广人稀,人们交往不便。箫声悠远传扬,北辽国人常以箫声抒情绪。舍妹到了北辽,也入乡随俗,学起吹箫来了!”康铭倒一声嗤笑,叹息起来。
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随风而逝,康婷不再是从前的康婷,慕容晨曦也不再是从前的慕容晨曦。晨曦也是不胜唏嘘。
“康公子在北辽国呆了这么长的时日,耳濡目染,于箫技,想必当也是出类拔萃?!”晨曦随口扯着话。
“说起箫技,在蜀府时便略知一二,到了北辽国之后,还真大有长进了。就技巧而言,简单形成两大流派,一为南派;一为北派。南曲出手颤、叠、振、打;北曲拿手吐、滑、剁、花。”康铭微微一笑,侃侃而谈。
二人相谈正欢,儿时的种种,异域风情,一扫身边的枯燥无味的生活,有了那么一丝的生气和灵动,“侧妃娘娘!奴婢这边的事情已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眸光掠过,若夏却已在身侧。
“娘娘的婚礼,在下一定亲临!”康铭抱辑作别。
晨曦偕若夏上了马车,望着作坊的青砖瓦房,逾见逾小,作坊前悬挂的随风摇曳,似在曼舞的大红灯笼,也渐次隐去了身姿,只剩了一个个小小的红点。
一九六 偷腥的猫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马车中昏昏欲睡的晨曦一个激凌,让车窗外传入的一阵读书声惊起。
府中的教习间,姐姐,弟弟,教习先生,依稀的影子,很远,又很近。
久违了,童年的朗朗读书声!
又忆起了姐姐!晨曦的眼圈霎时红了。抬眼朝对面的若夏瞟了一眼,她的眼睛似是翻了翻,晨曦的目光掠过时,她又把眼眸闭上了。
阴阳怪气的丫环!
掀起车窗帘,霎时而来的光线,让晨曦垂了眼眸,秋日的天空,湛蓝湛蓝,秋日的艳阳,光芒万丈。
道路边上的一排水曲柳,叶子仍未落尽,在秋风的吹拂下,叶子摩娑着,出似细碎银铃般的沙沙声。
排映在水曲柳树影里的,是一个个头戴纶巾,手执羽扇的翩翩身影,朗朗的读书声,透过水曲柳,让秋日的艳阳天,平添一份雅致。
蓦地,晨曦有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让光线刺疼了的眼眸。
纤手搭成了个凉棚,晨曦透过稀疏的水曲柳树影,再仔细地瞅了瞅,没错,真的是他!
他为什么出现于此?此处,可是有名的樱桃园,川都文人才子集中之地,也是未婚大姑娘寻觅意中人之地。
“停!”晨曦吩咐马车夫道,转而又朝着若夏,“若夏,这儿是樱桃园。本妃到此走走,你随马车回家去罢!”
晨曦说着,下了马车。
“侧妃娘娘!不需要马车在此候着吗?”若夏转过一张木然的脸,沉思了一会,才若有所思地问道。
“不必了,你们回罢!”晨曦瞟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望那排水曲柳而去。
能离开那个似躲在阴暗角落里一直窥视着别人的若夏,晨曦感到一阵的轻松。
走过水曲柳丛,脚下的落叶,吱吱作响。
晨曦眼眸狡黠的光闪了闪,纤手按在唇畔,停了脚步,纤手掰下了一支软软的柳枝,上边还有几片透着树叶清香的又细又长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柳叶。
勾唇浅笑,用手抚着枝条上青翠的柳叶。
假山周边,不时掠过几个头戴纶巾,手执羽扇的身影。
也有负手背立,手执诗书者。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不时掠过翩翩公子的身影,于曲径中,于水榭间,悠闲踱步,口中喃喃有词。
诵书声,不绝于耳。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一个青衫公子,放下了手中的羽扇,踱了几步,“刘兄的三句诗,最传神的当是‘明月楼高休独倚’此句,明月与楼高,将秋的神韵写绝了,休独倚三字,将诗人的气概突现出来。而‘化作相思泪’此句,当有些阴柔了,用于女子身上犹可,用于此处,与前一句的明月楼高,一高昂一阴柔,意境似相去甚远。不妥,不妥!”
“嗯,朱兄这么一说来,倒提醒了在下,在下当下细想,诸位,可否作‘酒入愁肠,愁若雨纷飞’,这样一来,少了阴柔之气,诗的意境,也就高了不止一层!”身着白袍的刘公子,沉吟片刻,摇着手中的羽扇,一字一顿地道。
“好!好!刘兄好文章!再来!”
“朱兄弟,你可以和上一句!”
假山侧不远处,一群公子围聚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谈诗论词。
“咯,咯,咯……”一群穿着粉色,淡绿,水红各色锦衣的女子,由远而近,一阵女子银铃般的娇笑,随风飘荡。
“你瞧,前边着青色锦袍的公子……”走近了,一个身着水红衣衫的少女,以团扇掩口,玉指指点着前方。
“呀,小宜,是不是就入了眼哩?!入了眼就当是缘分哩!咯,咯,咯……”一个粉色衣裳的少女,摇晃着水红衣衫少女的胳膊,调笑道。
“唔,什么什么嘛!人家只是……”水红衣衫少女,将脸完全藏在了团扇后。
“小宜,害羞个什么!要害羞,便不要来此处了!”粉色衣裳的少女娇笑着,纤手扯开水红衣衫少女遮住脸儿的团扇。
“哎,哎,哎……”水红衣衫少女娇呼。
曲径中,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或是成群结队妙龄少女,雀跃欢呼,轻灵而过。
晨曦蹑手蹑脚地走近了那个身影。他立于身前的假山前,秋日凉爽的风,翻动他的衣袂,轻柔的锦缎,轻灵地飘动,没有一丝声音,隐隐的,他身上特有的玄香,已经沁入心肺。
可晨曦距他还有几步,“公子!”那群少女彩蝶般呼啦一下飘过来,团团围住了他。
周遭的空气里,霎那间充满了脂粉的香味,淡淡的,夹带着众少女身上的幽香。
晨曦倏地停了脚步,“公子,请问凝香阁在何处?”粉色衣裳的少女,眨巴着眼睛问道,边把水红衣衫少女往前推,水红衣衫少女羞涩地躲闪着。
他比众少女高出一头,此刻,他眉目含笑,星眸闪烁,俯视着众少女。
水绿衣衫的少女和身侧的两少女,忙用团扇掩住了羞红的脸,眼眸的余光,悄悄地向他瞥几眼。
“对不起姑娘们,在下外地人,对此地并不熟悉。”他微笑,轻摇。
“公子,我们一起到凝香阁,可好?”粉色衣裳的少女到底胆大,扯住了他的胳膊。
“对不起姑娘们,在下在等候一个人……”
等候一个人?!什么人?他决不会在此候着她慕容晨曦呗!
见得他跟一大群女子拉拉扯扯的,晨曦一脸的黑线,沉着脸躲在了假山背后,正胡思乱想着,直至少女们的娇笑声音渐渐远去。
“君睿哥哥……”斜兀里忽地飘来一个淡紫色的身影,捂住了他的双眼。
更可气的是,那女子的身子,似整个的倾倒在他的后背。
方才那群女子带来的不快,还未消散,突如其来的陌生女子,更让晨曦怔在了原地,手中的柳枝,也悄然滑落,掉到了地上。
“你?!”席君睿惊喜的声音,他侧过脸对着那女子,脸上的笑容,云淡风轻。
“不能是我吗!”女子微嗔的声音。她拽住了他的胳膊,身子亲密地往他身上靠。
此情此景更是让晨曦气血上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才把喉间的不适,强抑下去。
这些天,晨曦闻听到的,均是他的冷言冷语,甚或是冷嘲热讽,更别说见到他的笑容。
此刻他的无拘无束的笑容,让晨曦酸溜溜的,似是棉花堵在心内,憋屈的慌。
那女子十七八岁,一身茜红色绡绣海棠春睡的轻罗纱衣,缠枝花罗的质地,整个人似笼在艳丽浮云中,华贵无比。
听女子口音,也不似是川都人氏。
她是谁?为何与他如此亲密?
晨曦目送两人走远,颓然跌坐在假山的山石之上,双手搓着自己的衣角。
一九七 神秘女子
脚下的路,弯弯的曲径,晨曦漫无际涯地走着。
路,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要通向何方。
要成亲了,偏这当儿能说上几句体己话,与她情深意重的姐姐,又永远离开了她。身边的这一个男人,她的夫君,不知哪门子不对劲了,冷言冷语,横竖瞧她不顺眼。
她已是很孤独,她已是很憋屈。
可偏生此时此刻,又让她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为什么?
在这陌生女子面前,他却有难得一见的笑魇?
他们为何亲密无间?
她是谁?
一连串的疑惑!
要成亲了!要与一个不熟悉的男子一起生活,偏生便那么多的烦恼,那么多的烦心事!
晨曦心头的火在升腾,为那个男子,为他的薄幸,为他的莫名其妙的一切!
屋漏偏又逢夜雨,这一回出来匆忙,手绢也落了马车上。晨曦摘了面纱,用面纱擦着脸上的淋漓香汗。
“呀……”未想成,无意间脚下的一颗该挨千刀的小石子,让晨曦一个趔趄,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周遭的一切都不对眼,都在和她过不去!晨曦恨恨地抬脚一踢,那颗小石子划出一道闪电般的弧线,斜飞出去。
“哎哟……”一声娇呼,让晨曦一个激凌猛地抬。
“姑娘,对不起……”晨曦咽下了半句话,眼前的情景让她瞠目结舌。
当真是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无意中踢飞的小石子却不偏不倚,刚好打在方才与席君睿一同手拉手亲热离去的女子脸上。
此刻,女子纤手握着一方手绢,不停地擦着脸颊,想必脸上已经没了脏污,她似是要把心中的憋闷,也借这方手绢一扫而光吧。
环顾四周,却未见席君睿的踪影。那男子却不知又跑哪了!
见到晨曦不友善的目光,女子也冷下了一张俏脸,“你是谁?”她斜瞥着一双俏眼,冲眼前的晨曦冷冷地道。
眸光与她相接,晨曦顿了一会,望了望身边喧哗的人群,大庭广众之下,未想与她争执,晨曦转开眸光,甩开袖笼,转过身子便要走开。
却在此刻,一个脸若银盘的圆脸姑娘,纤手捻着一张写满字的宣纸,斜里走过来拉住了那女子,“姑娘,姑娘,经大伙儿一致推举,你方才的诗作《咏海棠》,在此清念一遍: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莫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念毕将手中的宣纸扬了扬,“此诗评为最佳,大伙还有无异议?”
“好!”几个公子附和着。
“奖品奖品!绣荷包,绣荷包拿出来!”几个姑娘娇笑着在一边拍着纤手。
那女子的一双美目,却还未离了晨曦身上,见得晨曦对其不理不睬转身要走,许是从未受到如此怠慢,许是被周围的一拉子人吹捧昏了头,甩开圆脸姑娘的手,一把扯住了晨曦的衣袖。
“妖女!给本姑娘站住!”那女子娇叱,一张俏脸登时拉了下来。
“啊……”周围的一众人,不明就里,面面相觑。
妖女?!晨曦待要作,目光掠过众人的脸,毕竟几天后要行婚礼,不好在此过于招摇,晨曦将怒气强咽了回去,“姑娘,不就小事一桩么,都已经道过歉了……”
那女子不依不饶,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紧紧握住晨曦的皙白的手腕,“妖女!这就算完了吗?妖女,你要当着大伙的面,给本姑娘道歉!”
“算了!姑娘!我们的诗会还要继续!”虽未知两姑娘有何冲撞,但那女子一口一个妖女在此场合显是不堪入耳,一个公子打着圆场。
“姑娘,这是你的奖品,一个绣荷包!”圆脸姑娘从一旁的一个姑娘手中拿过一个红色的绣荷包,欲递至那女子手上。
“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以前只听说蜀府胡汉混居,沾染了胡人习气,食物麻辣人也粗俗,未想成果然如此,不就道一句歉……”那女子握着晨曦的手不放松,望着晨曦的一身布衣和胡人女子容貌,与她身上华丽的锦衣是鲜明对照,她眼眸里满是不屑,嘴里喋喋不休。
可那女子让心中的愤怒蒙蔽了心智,显然未想到她身在蜀府,周围都是蜀府人,她有心想表现的优越感,在此只会惹起众怒。
“怎能如此说话呢!”
“这女人口音不似蜀府人,哪里人呢?”
“可能是京师来的,三皇子要在此大婚,各地都来了人,京师也来了不少!”
“真是京师来的?”
“是呀,京师人就了不起吗!”
“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自己说出来的话便粗俗不堪!”
“是呀,一口一个妖女的,人家也没犯着她!”
“这女人还作诗呢,还最佳呢!把荷包收回罢!不能给了这样的女人!”
周围的一众人,已是议论纷纷,都把鄙视和不屑的目光,投向那女子。
晨曦此刻,终于给那女子激怒。她的眸光掠过圆脸姑娘手中的大红绣荷包,沉吟着道,“众位,既是诗会,有兴致者参与,有才者不拒。如若不弃,本姑娘就众人所推举之最佳诗句,作个评说,如何?”晨曦说着,淡淡地扫一眼被那女子握着的手,并未挣脱开来。
“这位姑娘,以诗寄情,以文会友,有能者居上。便请姑娘述说。”圆脸姑娘被那女子不得体之话气至微愠的脸,这才展开笑颜。
“这位姑娘,大凡作诗,须融意境,遣词,用句于一体,方为上乘。姑娘所作的六句诗,言骇意明,遣词犹可。既为六句诗,有别于平常四句,八句诗词,略有新意,用句也勉强而成。可此诗句却犯了大忌,众人可知为何?”晨曦脸上波澜不惊,扬起脸对着那女子。
晨曦的一番话,犹如平静湖面激起滔天巨浪,一时间似炸开了锅,人们本就瞧那女子不顺眼,听得晨曦这一番话,周围又是一片嘈杂声音,夹杂着嗤笑声。
听得带着嘲讽的语声,那个女子登时脸都绿了,瞠目结舌,小嘴张了张,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晨曦脸朝着那女子,“这位姑娘的诗中,有‘雪为肌骨’一词,显是咏白海棠。”言罢,晨曦眸光又转向众人,“放眼中原,海棠遍布大江南北。南国海棠淡粉,显清雅娇娆,诗说艳而不妖,北国海棠白洁,诗说清雅高洁。依本姑娘说,唯我蜀府海棠,才与众不同。君不见,蜀罗蜀罗,说的便是蜀府的海棠,火红娇艳,色如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