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请陛下三思!”
皇帝看着跪了一大半在地上的大臣,又看了看那以死相谏的苏辰东,那汹涌的怒意几乎要喷薄而出,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冷笑:“卿等也要学这为自身清名而陷君上于不义之地的不忠不义之臣么?”
大臣们都是一惊,没想到皇帝丝毫不为苏辰东的死谏所动,反而立时就给他定了“为自身清名而陷君上于不义之地的不忠不义之臣”的罪名,一时难免有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之感,之前还在观望的一些大臣加入到了跪着的队伍,皇帝却丝毫没有停留,转身走了。
杜澈呆呆的立在最后,他本来是没有参加大朝会的资格的,这次是因为他随太子去东都视察水利才得以特别列席。本来今天的主题也是要谈水利的,结果被苏辰东横插了一杠子,最后闹得不可收拾。在群臣跪倒请皇帝三思的时候,站着的人因为是少数,显得很是突兀。他抬头去寻父亲,只见前方父亲身姿笔直的站着。
皇帝一走,大臣们也三三两两的退出,跪着的那些一时也有些踌躇,有几个就站了起来,也想退出去,忽然中间一个人振臂一呼:“诸位先不要走,今日我等一走,启明兄岂不是白白牺牲?”启明是苏辰东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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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这些人还抬着苏辰东的尸体跪在太极殿外?”锦佩惊讶的问道。
杜澈点头:“是,侍御史卢磬言道:‘文死谏、武死战,今日正是诸位报效国家的时候。’于是当先开路,到太极殿外跪请圣人纳谏。”
锦佩不由冷笑,现代有一句话说得真好,就怕流氓有文化,这些大臣就是一些有文化的流氓罢了。“这个卢磬是苏辰东的好友吧?”
“听说是。”
“哼,个个说的当真好听,什么身为帝王富有四海,更应一视同仁,不能有所偏袒,可他们自己呢,还不是好友、同年、同窗、亲眷的结党营私,一双明晃晃的眼睛只照着别人!”现在想想,嘉靖皇帝一顿大棒子打的那些大臣都老实了真是个好方法,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遇上这些自视甚高的文官们,有的时候,还真是棒子管用。可惜,阿爹不能直接拿大棒子揍他们。
大朝会散的时候才辰时中,两个人坐在家里把这一切说完的时候也不过巳时末,杜澈带回来的消息是几位相公尚书都在显阳殿外求见皇帝,而皇帝只叫了太子进去,别人还都在外面等着呢。
锦佩虽然心中恼怒,但这些事情自有皇帝和太子去处理,她就叫杜澈换了衣服和她一起去益阳那里,这些天益阳一直病着,她基本每天都要过去看看。两个人去了益阳府里,在那里呆了一下午,晚饭前才回去。
刚回到家,宇文达就迎上来,说他们回来前,宫里传出来消息,说午时的时候皇帝召了诸相公尚书进去,直接命大理寺治苏辰东忤逆胁迫君上之罪。又命宦官传话,太极殿外的百官即刻散去者无罪,否则一律交大理寺问罪。
谁也没有料想到一向春风化雨、虚心纳谏的皇帝这次竟然如此强硬,太极殿外的官员散去了大半,剩下的果然被羽林卫押起来直接投到大理寺。
皇帝再没有给这些人反应的时间,第二天就公布了苏辰东的罪状,妻女没入教坊,男子皆流放。那些关入大理寺的官员则是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一时间,朝中安静了下来。
杜澈自这事了结后,心中一直郁郁,他曾就此事请教父亲,苏辰东到底有没有错。父亲长叹一声,说道,圣人既说他有错,那他自然就是错了。
可他心里却不认同,苏辰东的方式也许过激,但皇帝确实是徇私偏袒,身为臣子,犯颜直谏本是本份,若只是以阿谀谄媚事君,那不就成了奸佞之臣了么?
想不通,他就在家里转圈圈。走着走着居然走到了客院这边,客院的院门半掩,里面传出说话声,似是锦佩在里面。他就往前走了几步,想看看锦佩在这里干嘛,走得近了,就听清了锦佩在说的话。
“……这真是冤家路窄,原来这赵家和苏辰东还有关联。”是锦佩充满讥讽的语调。
“是,苏辰东的妻子正是赵敬的表姐,他们两人的娘是堂姐妹俩,不过苏辰东的岳母是庶出。”回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杜澈一下子想起来这里住的是谁了,连带的,也想起刚回来就有人告诉他的那个流言。他自然是不相信的,不过回来之后两人还没有机会谈起此事,最近发生的大事太多,这件事也就忘在脑后了。
锦佩那边还在继续说:“那么那个小吴氏呢?”
“她却是大吴氏嫡亲的妹妹。”→文·冇·人·冇·书·冇·屋←
有一会没有声音,似是锦佩在思索,然后又听她说:“苏家和赵家往来多不多?”
“都是亲戚,自然是有一些的。”
“好,我知道了,那人你交给家令了?”
“是,家令说必会好好看着。”
“嗯,那就这样吧,后面的就不用你管了,好好把下一本书写一写,不过现在咱们有现成的题材了,你不妨写个《秭归记后传》。”耳听着锦佩的语声越来越近,脚步声也到了门口。
杜澈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盯着院门处。
锦佩一边走一边和卢诠嘱咐新书的事项,出了门看见杜澈在不远处站着倒吓了一跳。继而问道:“怎地在这里站着?有事找我?”
卢诠在后面跟着,看到前面站了一个英俊少年,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就看向锦佩,意思是请她介绍一下。
杜澈答道:“没什么事,只是走到这里,恍惚看见你好像在这。”也看向后面的卢诠。
锦佩只得指了指卢诠对杜澈说:“这位就是卢诠卢郎君,”又对卢诠说:“还不见过驸马!”
卢诠就抱拳作揖:“参见驸马。”
杜澈点了点头:“久仰大名。”卢诠不知为何,听了这四个字只觉得冒冷汗,这大名还真不知说的哪个大名,心里就念叨,快让这两个人走了吧。
锦佩也不想这样尴尬的停在这里,就对卢诠说:“你回去好好准备吧。”然后走向杜澈:“在这站着干嘛,我正有事跟你说呢。”她也是想到还没和杜澈解释流言那件事,不如趁这会把话说清楚了的好。
杜澈跟着她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我也正有话问你。”说完了这句,却没再接着说,一直到回了房,把下人都挥退了,才抢在锦佩前面开口问道:“公主想做什么?”
锦佩一愣,“什么我想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叫起公主来。
“苏辰东已死,且家人也都被牵连入罪,公主怎地还不愿放过他们?”
“我怎么不放过他们了?”
“刚才你和卢诠的话我都听到了。纵然是他不该在大朝会上,当着百官的面忤逆圣上,可他本心难道不是为人臣子的一片赤诚之心?不是为了圣人不被天下臣民诟病?”
锦佩立时火了:“你听见什么了就来质问我?一片赤诚之心?你也太天真了吧!说白了不过是为了名利二字!”
“名利?他以死相谏,死后又被问罪,甚至牵连家人,名利在何处?”
锦佩看着他像看外星人:“万一我阿爹如从前一样最后妥协了,他不就成了万古流芳的诤臣?他的家眷必然也被优待,以后子孙也被人高看一眼,难道不是名利双收?如今的结果,不过是他错估了形势,赌输了罢了!”
杜澈被她说得说不出话,却又觉得她是在说歪理。
锦佩却不等他开口,继续说道:“还有,这样一个人我犯的着要去对他家里怎么样吗?有什么值得我费工夫的?”
“那你刚才和卢诠说的是?”
“这个还是不告诉驸马知道了,驸马这样清高的人,听了这些岂不脏了耳朵!”锦佩是真的生气了,胳膊肘往外拐不说,还是这样一副理直气壮的质问口气,没指望他帮忙,还来捣乱。
杜澈听了这话怒气也压不住了:“还是说说的好,难不成我从旁人口里听说了倒不脏了耳朵?”
锦佩转头瞪着杜澈:“你什么意思?”
杜澈抿紧唇不说话。
“你不信我?”锦佩冷了语调。
“我倒是想信,可你连半句解释都没有,叫我怎么信?”
“我不解释你不会来问我吗?我早就知道,你就是这样一个人,面上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什么都不计较,其实什么都放在心里记着呢!无论是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说,非要等到实在憋不住的时候才一总说出来,好给人定了不能翻身的罪,是不是?”
她也不等杜澈答话,继续自顾自说道:“我早看出来了,你们这样的家族都是这样的,虽然食君之禄,可骨子里却自视甚高,恨不得拿着放大镜照着皇室,出了什么事立时能拿来表现自己的刚正不阿和一身正气。你是不是心里特别同情惋惜苏辰东?觉得同命相怜了?其实你心里也觉得是我阿爹处事不公了,是不是?”
杜澈刚动了嘴唇要说话,锦佩却抢先说道:“就是因为我早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是永远只会站在自己角度去想事情的人,所以我才什么都不愿跟你说,因为你根本不会理解我!”
杜澈呆立半晌,才开口问:“既然你这样想,当初为什么又愿意下嫁?”
锦佩冷笑两声:“是我阿娘相中了你,说你温厚。再则,嫁给谁于我没有分别。”
原来如此。杜澈忽然失去了和她争执辩白的力气,一时间只觉得心灰意冷,失魂落魄的转身走了出去。
锦佩一直挺直脊背站着,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了,才放松下来,倒在榻上,只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去摸,居然是流了泪。
第58章 嫁悦兰
公主府的两个主人又陷入了冷战;一个不往后院里来,一个对前院不闻不问。锦佩还严令下人不许议论,更不许传出话去。如今宫里气氛不好,她不想这事传到淑妃和皇帝耳朵里去,惹他们烦心。
这样僵持着就到了悦兰的婚期;要说悦兰实在是运气不好;不说于姑父如今还在停灵尚未出殡;就是朝上也是暗潮汹涌;但婚期是早定的;也没有事到临头改期的道理。于是在悦兰出嫁前一天;宫外的姐妹三个进宫去看她。
“这回想来也没什么好嘱咐的了,上次四娘出嫁前,五娘也都听见了的。”元华打趣。
“那还得问问她记没记住呢?”锦佩接茬糗悦兰。
庭媛就笑着拉住悦兰;不叫她去和锦佩闹,“没记住也不要紧,咱们今儿再慢慢说就是了。”
悦兰被三个姐姐夹击,是真有点招架不住了,就冲锦佩开火:“光记住有什么用,我还是先问问四姐,这些法子有没有用再说。”
锦佩就很无赖的说:“我用不着这个。”
姐妹几个以为她的意思是两人本来感情就好,用不着使这些小手段,殊不知是她根本懒得用,现在么,也不需要用。
从宫里出来回家,锦佩坐在屋子里想了想,问阿娟:“驸马在家吗?”
阿娟一喜,菩萨保佑,公主终于问起驸马了,“驸马出门了,听说是和秦郎君一起出去的。”
“唔,传话给阿程,待驸马回来了,请他进来见我。”
阿娟乐呵呵的应了去了,这下好了,只要公主迈出这第一步,驸马又一向是个好脾气,两人要和好那是眼见的事,大伙再也不用屏息静气的过日子了。
到了掌灯时分杜澈才从外面回来,他是被秦焕拉出去遛弯了,那小子因为明天就要成亲,心里边太兴奋了,就从家里溜出来,拉着杜澈出去跑马,还顺便扭扭捏捏的问他夫妻相处的心得,问的杜澈哑口无言,心里一片苦涩。
夫妻相处的心得,他能有什么心得?这半个多月两人没有碰面,他也渐渐冷静下来回想锦佩所说的话,说起来锦佩对他的指责,对他的家族的认定,并不能说有错,以他们家的教育方式,为人臣子就该行臣子之事,为人君的自然该行明君之道,所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若君有过失,而臣子不言,自是臣子失职,若君不纳臣之谏言,则是君失其道。
而在苏辰东这件事上,皇帝虽有包庇偏袒自家人,但不说以锦佩的角度,就以皇帝的女婿的身份而言,其实也情有可原。益阳长公主摄政多年却从未专权擅断,到皇帝成年也是立刻归政,还为了皇帝收拢权力自己去了东都十几年,如今驸马故去,皇帝一片抚慰之心,也是想弥补自己心里对长姊的亏欠罢了。
只是皇帝即帝位这许多年来,几乎在朝政诸事上让群臣无可指摘,在立嗣等事上也毫无波折,甚而对其他的儿子也是要求的很严格,不让他们有一丝逾礼的地方。这些言官们平日只能拿些鸡毛蒜皮小事吵嚷,再不就是纠察百官。忽然出了这么件事,都纷纷感觉机会来了,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却不想触了皇帝的逆鳞。
杜澈已经明白,在这件事上他和锦佩截然不同的态度,根本原因是他们所处的地位不同。锦佩是皇帝的女儿,益阳和庐陵的侄女,苏辰东如此作为,她自然火冒三丈。可他心里,更多还是当自己是一个臣子,而非皇帝的女婿。这是做驸马的一点无奈,若是娶了寻常女子,出嫁从夫,女子的立场自然与夫家相同。
可是他娶了公主,锦佩不是他的附属,自然也不会以他或者他的家族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而他自己,显然也并没有准备好或者说意识到应该去接受一个驸马的身份认定。他们两个人,成亲这么久,其实还是在各走各的路。
现在的问题是,他愿意抛弃自己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和自己的追求、去完全接受一个驸马的身份定位吗?
听阿程说锦佩要找他,他换了衣服进了后院,站在院门口,看着主屋里窗上印着的身影时,在心里又一次的默默问自己。
他一直呆呆站着,直到院子里的小丫头发现他,向里面传话:“驸马回来了。”他才迈步进去。
锦佩看见他进来也没动地方,阿娟很殷勤的送了茶上来,就带着人都退了下去。
一时两人都没开口。锦佩垂首盯着裙上的花纹,杜澈只捧着茶研究茶碗。好半晌,锦佩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问:“跟秦焕出去的?”
“嗯。”
“你可别忘了,你是送亲的。明天一早,我们要一起进宫的。”
是啊,真是差点忘了,若是明天一早跑到秦家去,才真是闹了笑话了。“嗯。”
锦佩在杜澈回来之前做了半天心理建设,不要和他吵架,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那天也都说了,到如今,若是能相安无事,那就继续过日子,若是不行,等找个合适的机会和离便是,吵架既浪费力气,又浪费感情。可这会听他只“嗯”了两声不说话,就又有火气升腾上来,勉强按捺住,继续说她已打好腹稿的话。
“明天是五妹的婚礼,下个月又到阿爹的寿辰,紧接着就要过年了,都是喜庆的事,咱们这样子出去,总会给人看出不妥来,今年诸事繁多,我实在不想让阿爹再为我们操心了,无论你有什么打算,都等几个月,这几个月好歹我们出去不要给人觉出不对,就算是做戏也好。”说到这抬眼去看杜澈。
杜澈呆呆的听锦佩说,见她停下来望他,就问了一句:“那几个月后呢?”
“那时你要怎样都由得你。”
杜澈定定的看了锦佩半晌,才说了一个字:“好。”又默默坐了一会,低声说了一句:“我并没有不信你。”
锦佩有点意外,笑了笑说:“你要信了才奇怪呢,我要找也不会找个他那样的吧!”本来是想舒缓一下现在有点凝重的气氛,话一出口才发现不对,真的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或者把时间拨回去。杜澈的脸更僵硬了,锦佩试图补救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还没有这个打算……”囧,越说越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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