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卫彪是刑侦出身、自然是不肯轻易相信什么谣传的,但他也觉得眼前这壮硕汉子精神方面肯定是有问题的,原本还琢磨着是不是抽时间安排这人去精神病院检查一下的,但后来事情多了、也就给忘了,要不是外甥对这个案子格外的感兴趣,他哪里愿意再听这家伙的荒唐之言?
“真的呀,我真的是无辜的啊,我吃饺子从来不蘸酱油的啊,我们那边吃饺子不蘸酱油的有很多啊,不稀奇的……”
小舅越听越不耐烦了,霍海也明白他的耐心即将耗尽,干脆直接冲着苏文道。“哎,那你知道那天问你为什么吃饺子蘸酱油的人,是谁吗?”
“我哪儿知道啊?那一桌人是在包间儿里面喝酒的,穿的也都是便装,等把我铐上了、我才知道都是些公安民警,送我去看守所的路上、我只听见其中一个在说招待什么领导的,后来在郊区看守所里每次提审我都这么说的,可提审的公安同志都只是笑,同仓的那些人只要听我这么说、就揍我、就打我,没人相信我说的、谁都不相信的啊,可我真的没说慌啊,我可怎么办呐……”
苏文叹气、摇头,一脸的茫然,岑卫彪吃不消了,依着程序记录下了情况、叫来了管教,交代把人先送去检查伤势、进行治疗,另外回去之后不要再让他受欺负了。
“所长,没办法啊,这混蛋不肯老实交代问题、逮着人就说他是冤枉的。可就算他是真冤枉的、也不至于是因为吃饺子不蘸酱油给关进来吧?这家伙纯粹是在侮辱大家的智商嘛……”
岑卫彪瞪起了眼。“行了、行了,交代下去就是了,不行先给他换个仓就是了,上级要是下来检查、他这么一脱衣服、乱嚷嚷一通的,这板子万一打下来、谁挨着?你?还是我?还是咱们所长?”
自觉伸冤无望的苏文,认真的鞠躬表示感谢,然后才跟着管教往外面走。
霍海将只有嫌犯移交手续的那卷宗摆在了桌上,开玩笑式的说。“小舅啊,您觉得这案子的疑点在哪儿?”
“呦呵?考起你小舅的专业素质了?成,那你就坐下来给小舅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霍海佯装兴奋、激动,坐下来便说。“呐,如果说假定这个苏文是真的犯了事儿,但他被关进来是因为寻衅滋事,但寻衅滋事总要有受害的人吧?”
岑卫彪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说,继续说!”
“既然没有受害人、那就说明他不是寻衅滋事,有冤屈的概率大增!他说铐他走的是穿便装的民警,而且之前是在包间儿里喝酒的,在被送往郊区看守所的路上还听民警说是接待什么领导的,如果假定苏文说的是真的,那有没有可能是下去视察的领导见苏文吃饺子不蘸酱油、好奇之下就问了一嘴,结果被他一句‘关你什么事儿’给噎的发了毛,于是随口一说、要基层派出所整治一下这家伙,而视察的领导走了之后、也酒醒了之后也忘了这码事儿了,不清楚情况的民警觉得没准儿真正的案宗在公检法哪个单位放着,所以也没人也敢放人、更没人管这事儿了。即便是有少数几个警觉的预感这事不对头,但碍于上面的领导面子也都不敢碰、不敢去问领导,想着反正倒霉的不是自己,于是慢慢也就没人问这事了,所以……”
“所以?所以什么?”岑卫彪气的想揍人了。“你当我们系统里面的领导就这么混账?”
“你们局领导要是没有混账的、那您能被从刑警队踢出来、扔到这儿?”
岑卫彪瞪眼、攥起了拳头,可面对外甥那清澈的眼神、那略有些鄙夷的表情,最终不由得长叹了口气。“得得得,你的想象力是真的很丰富,不过小舅告诉你一个道理,那就是破案,是需要的确凿证据……”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知道的啊!”
霍海理所当然的回答,把岑卫彪噎的不轻,见小舅那脸色不对了、可就不敢再卖什么管子,紧跟着继续说了下去。“小舅啊,其实想要知道真相、简单的不得了啊,您打几个电话问问不就成了?反正局领导下去检查工作、肯定是大家都知道的,是哪个领导要求把这人给扔进看守所的、只要时间跟地点能对的上,这案子可能也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岑卫彪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儿的道。“说的轻巧!你都说了那什么领导可能是忘了这码事儿、所以人才一直被关在看守所的,那要是我把这案子给翻了、那领导岂不是要找我算账?你小舅的能力可有限的很,惹不起局里面的领导!”
霍海站起来跑到了岑卫彪的身后,一边帮他捶肩一边继续怂恿。“小舅啊,那咱们再换个角度来看这案子,成不成?”
“说!”
“这个人显然是个执拗的,从郊区看守所被转移到这里、还天天在含冤呢,那如果他的案子被翻过来了,那您觉得他会不会跟看守所讨要个说法?”
“想的美!给他翻案的前提、肯定是要让他签协议不能再追究的,估计为此上面肯多赔点钱给他,他是外地人、一走了之了,可小舅又没地方跑,那不就惨了?”
“惨了?那可未必!小舅啊,这种荒唐事儿发生在咱们邗州、就发生在您眼皮子底下,如果您不出面、早晚这事儿还是要被纠正过来的,可等到了那个时候、您的责任可就推卸不掉了。所以啊,我不管您是不是能想得通、想的明白,但这事儿是肯定要尽快解决的,而且越早解决、您的责任才越小,责任越小、您调回刑警队的概率才会越大!”
岑卫彪内心狂震,缓缓的转过脸,瞅着外甥那天真无邪的笑容,一股寒意却是从脚板底硬生生的窜上了头顶,令他的头皮都有些发麻了。
被小舅这个黑面神这么瞅着、霍海心里面也是在打鼓的,听见电话响了两声、小舅却似乎根本没有反应,于是霍海拍了拍他的肩膀便道。“小舅?小舅?有电话!”
岑卫彪拿起电话,听了一句便腾地站了起来。“是、是!知道了……”
第四十四章 装嫩()
看守所的正门完全敞开了,荷枪实弹的武警在看守所外面、管教和值班民警在里面形成了押送夹道,一个挨一个的嫌犯双手搭在前面人的肩膀上,正鱼贯而入。
刑警队的副队长马军掏出烟、递了一根给岑卫彪,就着他手里的火儿点着了、狠狠嘬了一口,吐出个大大的烟圈这才舒了口气。“幸好今儿有你在这儿,要不然可真麻烦了……”
市里面突然送这么多的嫌疑犯过来,依着看守所的规矩确实是有些不妥的,不过都是公事儿、大家也都曾经是同事,岑卫彪也就觉得刁难对方也就没必要,笑了起来。“怎么事先没来个通知啊?一百多个呢,仓位今天是肯定不够用了,这时间点儿了、也不可能再逐一的甄别,万一人在仓里面打起来、那可就是要出大纰漏的啊,所长这几天生病,你可别坑我!”
“放心吧,坑谁也不能坑你彪哥啊,都是些街面儿上的小混混,城南、城北的都有,等会交接完了、我再给你简单说说,没什么问题的……”
岑卫彪瞅了瞅从眼前过去的队伍,琢磨了一下便道。“对了,到底是因为什么啊?春雷行动不是已经圆满完成了吗?怎么又拉了一次网?”
马军看了看四周、拽着岑卫彪退远了些才压低了声音说。“据传,有个省领导途径咱们邗州、结果被几个不开眼的小毛贼给盯上了,半夜座驾被砸了、搁在车里面的公事包被拎走了,也不知道那公事包里到底有什么机密文件,反正凌晨三点多钟方局就被喊到宾馆里挨了训,你瞅瞅?”
唯恐岑卫彪不信、马军还指了指自己泛红的双眼才继续道。“昨天我是半夜两点在局里面睡下的,三点多被叫起来、一直忙活到现在了,最惨的该是咱们大队长,原本是去外地抓人的、跑回来这一路上是三十多个小时没合过眼的,可刚到家就碰上这事儿,你说这火气能不大吗?所以干脆将街面上还敢蹦跶的都一起薅进来了,估计这地面儿上少了这帮小混混,能安稳个年把了……”
“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咱们邗州这两年的治安还算是不错了,要是没碰上这事儿,这些个小混混也许真就成了漏网之鱼,搞不好过上几年也就坐大了…”
刑警队的副队跟看守所的副所长是平级,马军跟岑卫彪相当于是师兄弟、因此说起话来也就比较直接,聊完了正事儿、也就将满肚子的牢骚说给他听,提到老局长即将退休、那是唏嘘且感慨。
岑卫彪递了根烟过去,点着头道。“是啊,老局长吃了一辈子的公安饭,年轻的时候那也是敢打敢拼的,可惜就是身体垮了,要不然也不会考虑提前退休……”
“彪哥,你是不知道啊,方明这个混蛋是只会溜须拍马、正事儿是不干的啊,接替你副队职位的那个张晓亮、实际上是方局的亲戚啊!当时就因为队里就你最耿直、还没背景,所以方明那混蛋揪着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儿就直接拿你开了刀,大队长这次出任务、据说也是为了给张晓亮那小子添光彩的,溜须拍马之徒是升官发财、干正事儿的反倒是被打压、被排挤,你说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呀?”
岑卫彪拍了拍满面愤懑的马军肩膀,无奈的摇了摇头。
张晓亮是方局从省里面带过来的,据说原本只是个司机,原先岑卫彪以为对方是替省厅领导开车、所以才能顶替了自己的位置,但他没想到张晓亮这个脑子活泛、很来事儿的家伙竟然是方局的亲戚,此时听马军说起刑警队专门为了这小子而办的那些案子、岑卫彪是既羡慕有气愤,等发现外甥从值班室里溜出来凑到了刘芸的身边,可也就立刻有些纳闷了。
刘芸搂着霍海的肩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塞到了他口袋里才道。“你咋跑过来了?这边在交接呢,姐现在可没时间陪你玩儿,办正事儿呢……”
被这个圆脸女警又给郁闷了一下,不过霍海是实在没忍住、才跑出来的,指着正从眼前过去的一个穿花裤衩、满头包的光头说。“刘姐,我认识这人,他昨天晚上还跑我们学校欺负我同学呢……”
刘芸乐了。“咋的?你准备找他去报仇?”
“我打不过他……”。。
霍海佯装出来的憋屈、可是把刘芸给乐坏了,知道他是岑卫彪的外甥,嘴甜、长得也不赖,瞄了一眼给自己使眼色、意思是让自己赶紧这孩子撵走的岑副所长,刘芸忍着笑压低了声音说。“呐,姐不是不肯帮你啊,现在人多眼杂的、你可不能乱来,等交接手续办完了、姐带你去收拾他!所有的嫌疑犯都要铐起来的,到时候任他再凶、再有力气,姐都能让他知道厉害,你就瞧好儿吧!”
悄悄的退回了值班室,等武警押送的嫌犯都进去了、霍海可就赶紧出来跟着刘芸往里面走,不过早就留意着他动向的岑卫彪、却是黑着脸将两人都给拦了下来。
刘芸装糊涂。“所长,干嘛呀?”
岑卫彪没理她,盯着霍海便道。“去干嘛?啊?”
老老实实的将昨天的事儿说了出来,霍海摆出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说。“我就想知道那家伙能被关几年、还有没有机会来找我的麻烦……”
岑卫彪乐了。“还关几年呢?就这种小事儿、连劳教都未必够的上!还有啊,你该喊人阿姨的,喊姐?你多大了?装什么嫩呢?”
猜到小舅就会这么说了,霍海摆出了一副苦瓜脸道。“那完蛋了,我在明、他在暗,万一哪天他带着人在路上堵我,我跑都没地方跑……”
“别担心!姐帮你撑腰!小混混都敢跑到学校里面闹事儿了,不好好管管、还不要反了天啊?岑大所长,你外甥喊我一声姐、又怎么着了?我还没说你这个大所长占了我辈分的便宜呢,你倒先恶人先告状一样的嚷嚷起来了,好意思的?小海,跟姐走!看你小舅能拿咱们怎么着!”
刘芸说着挺着胸脯便往岑卫彪的怀里撞,唬的他赶忙让到了一边,最后也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外甥就这么被带进进了,苦笑、摇头,心想碰上刘芸这种泼辣的、还真的是没什么好办法……
得意洋洋的带着霍海进了里面,见那个光头正在进行着登记,刘芸推门进去便冲着拿着纸笔准备的管教说。“小周啊,你先去忙其他的、我来帮你搞定这个!”
瞄了一眼跟在后面的霍海,管教小周干净利落的站了起来。“成,那我一会过来。”
霍海一进来、被铐在了审讯椅上的肉瘤脑袋李强就知道坏了,见板着脸的女警拉上了窗帘、将挂在腰带上的警棍搁在了桌上,看也不看他就出去了、还带上了门,于是李强的脸一下子可就白了。
绕着那审讯椅转了一圈、研究完了这玩意儿的结构,霍海顺手抄起了搁在墙角的一根椅子腿、这才凑近了过去说。“这好像还没到二十四小时呢,看样子咱们还挺有缘的啊?这就算是又见面了吧?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双手努力的抱起拳、又竭力的拱了拱,肉瘤脑袋李强带着哭腔说。“大哥、大哥,我认栽了,我认栽了,行行好、求求你就放过我吧,以后我见着你、我有多远就滚多远,成不成?”
“昨儿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吧?你不是嚷嚷着让我等着、看我跪地求饶的样儿吗?”
“我胡说八道的、我满嘴跑火车没个谱的,我就是一跑腿的小混混,我除了欺负欺负中学生、真没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儿啊!你瞧瞧、你瞧瞧,脑袋上到现在还有好多的肿包呢,脚板底儿也被那拉拉藤给扎烂了,丢了的那条金链子、是我花了三十多块钱才买到手的呢,才戴上一个多月啊……”
越说越委屈、越说越伤心,被押送过来的这一路上、肉瘤脑袋李强已经是被吓得魂不附体了,没想到昨天晚上让他吃了大亏的那中学生竟然在这儿等着他呢,对方是有警察撑腰、而自己却是被铐在审讯椅上动弹不得,昨天撂下的那些狠话、根本就是笑话,李强一时间也猜不出来自己会遭什么罪、挨怎样的收拾,又急又害怕,哪里还会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呐,在这种地方欺负你、绝对是胜之不武的,不过如果你要是愿意告诉我一些事儿,我也许能让我干姐姐适当的关照你一些,”将椅子腿儿搁在了门边,霍海笑着拽了张椅子坐到了李强的面前,故意摆出了一副严肃的模样问道。“对了,你经过看守所、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样儿的吗?”
李强不明白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赶紧摇头。
“呐,我先跟你说说看守所的规矩吧,如果你听的满意了、那就回答我几个问题,好不好?”
李强拼命的点头。
虽然他没有进过看守所,但看守所是有多么的恐怖、多么的野蛮、多么的惨绝人寰,他倒是听人说过不少,原来以为自己绝对能够坦然面对被关进来的这种事儿了,但坐在面前侃侃而谈的霍海、却是逐渐让他有些绝望了……
第四十五章 女子与小人()
“哎妈呀!可吓死我了,我这个干弟弟是真不错!刚开始我还真以为他这一棍子会抽上去的呢,”拍着鼓囊囊的胸脯、刘芸很是松了口气儿,说完了可就冲着随她一起直起了身子的岑卫彪道。“岑所啊,小周也太马虎了点吧?怎么就敢把那椅腿儿给留在里面的啊?万一碰上了亡命徒、岂不是是勾引着对方动手?万一出个啥事儿、那可就是大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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