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是不会死的,可偏偏掉进了水井里。水井里的水很深,一下子没过了他的头顶。
因为晕过去的缘故,他没有挣扎,就那么活活窒息死了,捞上来以后脸色煞白,而且泛起一股青色,眼睛睁的很大,好像有点死不瞑目。
当有人急急忙忙冲进家门,将这一消息告诉巧哥娘的时候,女人浑身颤抖了一下,丢下锅铲拉着带娣直奔井台。
来到井台的旁边,巧哥娘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木呐呐呆住了,然后拨拉开人群,慢慢抱住了儿子。
女人却没有哭,也没有嚎叫,向后一仰同样晕死了过去。
带娣也被眼前的一切惊的目瞪口呆,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感到眼前一阵苍白,接下来什么也不知道了。
巧哥就那么死了,死在婚后的第二天,她成为了带娣人生中匆匆的过客,再后来,女人连他的面容也想不起来了,
第二天的下午,他就被埋掉了,埋进了大梁山的山坡上。
巧哥娘在儿子的坟头上哭的死去活来,冷风吹乱了她一头斑驳的白发。
带娣也身穿孝衣,哭得爬不起来,她感叹自己的命苦。
孙巧哥从跟她成亲,到装进那口薄棺,埋进泥土里,前后加起来还不到两天的时间。而且男人从没有碰过她。
第三天的早上,巧哥娘就收拾了带娣的行李,连同她的嫁妆,一股脑的找人抬回了疙瘩坡,将女孩还给了大夯哥。
巧哥娘是好人,不想耽搁带娣的后半生,儿子没有了,儿媳妇早晚要改嫁,知道留不住,还不如早早打发她走。
就这样,带娣又回到了疙瘩坡,女孩进门就扑进了大夯哥跟喜凤嫂的怀里,嚎哭一声:“哥,俺的命……好苦哇!”
带娣在炕上一躺就是半个月,昏昏沉沉没精打采。
她没有见过死人,爹娘当初死的时候她的年纪还小,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孙巧哥的死也没有在她的心里留下太多的恐惧跟挂念,因为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他。
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还不如孤独终老,她感叹的是自己命苦,感叹的是枉费了海亮哥的一番苦心。
带娣成为了大梁山最年轻的寡妇……一时间大梁山的谣言也纷纷四起。
带娣前段时间共经历过两个男人,一个是掉进水井里的孙巧哥,还有一个是信用社的宋主任。
孙巧哥好歹跟她做了一天的夫妻,宋主任当天夜里摸进带娣的屋子,就被猎狗赶进了大山,掉进悬崖里摔成了残废。
两个男人的下场证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带娣的命硬,是天生的克夫命,扫把星。
玉珠的娘孙上香为带娣批了八字,也说这女孩是天生的伯虎星,命中注定要孤独终老。不单单现在不能嫁人,以后也不能嫁人。
这样的女人是不能娶的,也摸不得碰不得,谁娶谁死,谁碰谁死。
孙上香的话是有说服力的,因为她不但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媒婆,也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神婆。
一时间,整个大梁山熙熙攘攘,带娣是扫把星的消息就像一场骤风,眨眼的时间传遍了大山的角角落落,不但山下的村民知道了,山上修路队的民工也全都知道了。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带娣都没有出过屋子,学校里的课程全都落在了玉珠一个人的身上。
当这些谣言传到王海亮耳朵里的时候,王海亮却嗤之以鼻淡淡一笑,骂声:“扯淡!”
他才不相信什么伯虎克人呢,没有一点科学依据。
他认为那是巧合,是孙巧哥的命不好。
他还是想着,再给带娣找个下家,渴望妹子从这段痛苦的经历中挣脱出来。
所以为带娣征婚的事儿刻不容缓,只要女孩成家以后,小日子一过,久而久之就会忘记这段经历。
海亮首先找到了丈母娘孙上香,说:“娘,你别在村里胡说八道行不行?这样对带娣的名誉不好,会害了人家姑娘的。”
孙上香一听就火了,怒道:“王海亮你是不是看上她了?是不是想娶个小老婆?告诉你,你如果敢对不起玉珠,小心老娘拧断你的脖子!!”
孙上香一叉腰,板起一副丈母娘的威严面孔,对王海亮怒目而视。
她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闺女玉珠。所有的谣言都是她一手搞出来的。
其实这段时间村子里的流言纷纷四起,大家都知道带娣对王海亮有意思。女孩不但给海亮做鞋,还在给海亮绣鸳鸯手帕。
孙上香很为闺女玉珠的地位感到担心,真的害怕带娣跟海亮好,那样的话,玉珠在王家的地位就不保了。
王海亮可是人中之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五个村子的大姑娘小媳妇看到他,都跟野狗看到新鲜的热屎那样,摇着尾巴往上冲。
孙上香珍惜这个姑爷,也珍惜闺女玉珠的前程,就怕王海亮变心,跟别的女人有一腿。
王海亮一声苦笑说:“娘,你咋这样说,我王海亮是那样的人吗?我对玉珠的感情日月可鉴。”
孙上香鼻子哼一声道:“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儿,也没有不吃腥的猫。那个带娣整天涂胭脂抹粉,挺着一对猪尿泡在你的眼前面晃荡,搔首弄姿卖弄风情,你的心里会没想法?……王海亮你给记住,只要老娘活着一天,你休想娶小老婆……”
王海亮知道,跟孙上香这样的悍妇根本辨不出什么道理,这是个脑筋不会转弯的人。
再说她是玉珠的亲娘,自己作为晚辈又说不得,只好摇摇头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王海亮一边指挥修路,一边继续在村子里踅摸,希望再次为带娣找个如意郎君。
他总觉得欠了带娣什么,而且根本无法偿还,不是因为她给他作鞋,也不是因为她为他绣了鸳鸯手帕,而是女孩对他那份难以割舍的感情。
带娣返回疙瘩坡一个半月以后,终于,有一个人上门提亲了,那个人就是张拐子的弟弟,也是王海亮手下的一员悍将……张建军。
这天,张建军趁着炸开一条路,其他人在努力排除险石,王海亮坐在滚烫的石头上抽烟的时候,他嬉皮笑脸靠了过去。
建军首先甩给海亮一根烟,说道:“海亮哥,俺……喜欢带娣,想娶她做媳妇,你去给说说呗?”
王海亮眼睛一亮,问道:“你……喜欢玉珠?”
建军说:“是,喜欢很久了,可俺一直不敢开口跟她表白,海亮哥,带娣最听你的话,只要你去帮俺说媒,一定能成。”
海亮上下大量了建军几眼,最后终于点点头说:“好,我去试试,不知道带娣会不会同意。”
海亮知道建军是配不上带娣的,首先是建军长得丑,人很黑。或许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小时候受苦,一直没反过劲来。
这小子有点瘦,背也有点驼,年纪轻轻就显出了上岁数人的那种老态龙钟,胡子拉碴的。
再一个,建军没文化,家里穷,没上过学,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人家带娣可是高中生。
但不可否认,建军的心眼好,人也能干,善良诚恳,不惜力气,而且乐意吃亏。
他拥有大梁山所有男人那样宽阔的胸怀,也有着大梁山所有男人那身黝黑的腱子肉。
这天晚上收工以后,海亮再次回到了村子里,找到了带娣。
带娣的眼皮浮肿,女孩子还是郁郁寡欢,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村子里的谣言她也听到了,女孩真的担心自己是扫把星转世。
那样的话,她跟海亮就更加不可能了,会把男人克死的。
海亮进了带娣的屋子,带娣说:“海亮哥,你来了?坐,快坐。”
看到海亮,女孩的脸上显出了少有的笑容。
海亮说:“妹,我不坐了,哥跟你说个事儿。”
“哥,啥事,你说呗,俺都听你的?”
本来带娣是霸道的,就像一根小辣椒,逮谁呛谁,就是亲哥大夯的话都不听。
可每次见到海亮,都让她变得很温顺,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对海亮是言听计从。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温顺来自哪里,一旦看到海亮,所有的霸道立刻化成一滩清水。
海亮终于说出了这次的来意:“带娣,别伤心,你不是什么扫把星,更加不会克男人,那是孙巧哥的命不好,不赖你。”
带娣说:“俺知道。”
海亮说:“哥又给你找了个好人家,你看……张建军这人怎么样?我考验他很久了,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原来海亮是再次过来跟她说媒的,带娣的心里一酸,眼泪再次流下:“海亮哥,你说行,俺就行,你让俺嫁给谁,俺就嫁给谁,俺一切都听你的。”
“这么说……你乐意了?”
带娣很无奈,只是点了点头,转过脸去,她的眼泪就流成了河。
第98章 扫把星()
第98章扫把星
带娣又要出嫁了,这次嫁的人是张拐子的弟弟张建军。
张拐子的家里非常穷,他的父母死的早,建军跟建国还没有断奶的时候,爹娘就因病去世了。
那个时候日子苦,家里有啥吃的,张拐子都紧着两个弟弟,剩下了就吃两口,剩不下他就饿着。
而且他们家连条完整的裤子都没有,上面净是补丁。
张拐子又当爹又当娘,含辛茹苦将两个弟弟拉扯大,真的很不容易,所以建军跟建国跟尊重父亲那样尊重他。
几年前,他曾经娶过一个女人,同样是残疾人,那女人的名字叫风铃,是个聋哑人。
风铃本来都为张拐子生了个儿子,可是那天因为打猪草,上山的时候遇到了小母狼踏雪,被踏雪给追进了山崖。
王海亮用尽一身的本领,也没有将风铃母子救下来。从哪儿以后,张拐子又打了光棍。
张拐子病了好长时间才从痛苦中挣脱出来,丧妻丧子的悲痛给了他沉重的打击。
家里没个女人真的不行,衣服需要有人洗,饭需要有人做,村子里开始修路以后,建军跟建国上山修路去了,地里的活儿全部甩给了张拐子,回家连口热饭也吃不上。
张拐子每天回家以后看着冷锅冷灶,不住唉声叹息,是该为两个弟弟找个媳妇了。
正瞌睡呢,来个枕头,王海亮上门提亲了,张拐子一听说建军娶的是带娣,乐得差点将拐棍扔了,蹦天上去,
他当场就应允了,说:“海亮,只要带娣愿意嫁给建军,她想要啥彩礼尽管说,我就是砸锅卖铁也答应她。”
王海亮摆摆手说:“不必!只要建军对带娣好就行了,她不但不会要彩礼,而且我还会陪送大大的嫁妆。”
就这样,一桩亲事敲定了,日子定在八月初八。
张拐子的家里忙活起来,他们打扫了房间,粉刷了墙壁,置办了酒席,也散发了喜帖。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随着亲事日渐逼近,带娣这边却看不到一点兴奋的样子,婚期越是逼近,她的心里越是惴惴不安。
带娣是不喜欢建军的,根本看不上他,直到现在为止,心里还是放不下海亮。
王海亮的豪爽,大度,慷慨,还有细心,深深折服了带娣的心,可是王海亮已经成亲了,有了玉珠姐,带娣不忍去破坏海亮哥的幸福生活。
她跟许多善良的女孩子一样,选择了放弃,不得不赶紧嫁人。
她多想海亮哥亲她,抱她啊。可那只能是幻想,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她整天以泪洗面,叹息自己的命苦,海亮哥多好的男人啊,为啥自己不抢先一步认识他?
上次的嫁妆还在,为了让带娣走的安心,王海亮再次出山的时候,扛回来一台黑白电视机。
那时候山里穷,村民几辈子没见过电视机这种东西,带娣的嫁妆应该是疙瘩坡最时髦的了。
大山里没信号,也没有通电,电视也只是个摆设,可那总算是一件非常时髦的家电。
王海亮没有亏待这个妹妹,他尽到了一个哥哥应该尽到的一切。他在尽力弥补对带娣的亏欠。
日子终于迫近了,眼看着初八很快就到,大山里的修路队也修过了葫芦口,进入了黑风岭那断最险要的山路。
海亮勒令,后天停止,全村的人都回家,到建军的家里去帮忙,帮着张拐子操办喜事。
海亮说:“建军,明天你就回家,回家以后就别来了,啥时候度过蜜月再上班。”
建军摘掉了头上的安全帽,扑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说道:“海亮哥,还剩最后一个炮眼,打完炮眼,爆破以后,排完险石,我就回家。”
建军跟建国都是王海亮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而且都是小队长。
建军主管爆破,建国主管排除险石。每次爆破以后,必须要等排完险石,安全无忧的时候,其他的人才会一扑而上,整理路面。
炸下来的山石会掉进旁边的山崖,炸出来的路高低不平,必须要经过打磨,凿平,然后利用石粉铺垫,再用夯机砸平,留下的才是笔直的山路。
他们一路上都是这样修过来的。
这一次建军一共打了九个炮眼,填上了九份炸药,所有的雷管安装完毕,电线也接好了。
建军一按开关,轰隆隆惊天动地一声爆响,整个大梁山全都剧烈颤抖起来,硝烟弥漫,磨盘大的石块纷纷掉落。
等到硝烟全部散尽,建军发现了一个要命的问题,九个炮眼,只是响了八个,最后的一个竟然是个哑炮。
当时,王海亮跟大夯哥正在山坡的石头上抽烟,商讨关于带娣的喜事问题。
建军在了不远处等了很久,那个哑炮也没响,于是他想上去看看。
王海亮回过头的时候,一眼看到了建军的身影,立刻浑身打了个机灵,大叫一声:“建军,不要啊!!”
可是已经晚了,建军的身影好比一只猴子,已经爬上了那个哑炮的位置。
就在这时候,一个罪恶炸响了。哄地一声,山石再次崩塌。
海亮的声音还没有落定,建军已经跟着那些崩裂的碎石一起从山崖上掉了下去。
“建军——!”
“二哥!!”
“孩子——!”
王海亮惊叫起来,建国惊叫起来,不远处的王庆祥也惊叫起来。
时间在那一刻停止,所有人的全都慌了手脚,呆立不动了。
王海亮感到身体被闪电劈中,两条腿直打颤,一个猛子从山崖上扎了下去。
建军的身体滚下了山崖,王海亮不敢怠慢,手抓着枯藤同样溜下了山崖。
还好这是刚刚进去黑风岭不远处的一段幽谷,下面的悬崖不是很深。
但是摔下去也足以致命。
王海亮的身体荡在半空中,看到了山崖下建军的身体,建军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了。
他的一条手臂悬挂在了树杈上,树杈上净是血丝,滚下山崖的身体也被那些大石头压住了。
王海亮痛不欲生,飞身落下,然后疯了一样开始刨那些山石。他咬着牙,流着泪,手指头都挖出了血,终于将建军的尸体从石头下刨了出来。
建军的一只耳朵没有了,后脑也被砸裂,一腔子血染红了下面的碎石头。
海亮一下子将建军抱在怀里:“兄弟,你咋了?你咋了,别吓我,别吓我啊……:
他感到建军的尸体正在一点点凉透,建军的眼睛终于慢慢睁开,只说了一句话:“海亮哥……帮我照顾……带娣……”然后他就闭上了眼,再也没有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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