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亮是他干儿子,也是他没过门的女婿,而且是大梁山五个大队的村长。
干儿子被人欺负,不揍你个桃花满天飞,就没有天理了。
而且海亮真的对大癞子不错,虽说没把他当做亲生儿子,可每年的分红,补贴,一分钱也没有少过。
每年年底结账的时候,给大癞子批钱,海亮总是说:“癞子命苦,没爹没娘,多给他两万。”
大癞子上学,以及所有的花销,都是王海亮供给的。
海亮开的不是福利社,那些补贴也是自己的钱。
当初,老实叔跳崖,老实婶自杀在家里的土炕上,海亮总觉得自己难辞其咎。对大癞子有亏欠。
毕竟那时候他是村长,两大家族械斗的事儿,没有处理好。
张大毛将大癞子打了个半生不熟,胖脸都抽肿了。
四周的群众也是义愤填膺,纷纷怒道:“打死他!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
“是啊,顺子就是他跟刘媒婆杀死的,将他移交法办!”
“让公安毙了他!”
大家谁也想不到,大癞子还敢回来,这孙子逃走大半年了,所有人都觉得,是他跟刘媒婆乱搞,被小顺子捉在了炕上,他们两是恼羞成怒,才杀人灭口的。
大癞子没有动,任凭张大毛怎么打,也没反抗。
刚才,宋子健带来的人全都跑了,只有他自己没跑。
大癞子是心疼那条斗牛梗,不忍舍它而去。
再说他也跑不掉,因为王天昊在旁边,没有人可以从王天昊的眼皮子底下逃脱。
他也知道自己死定了,不被群众打死,也会被移交法办。
大癞子噗嗤一声笑了,蹭地站了起来,一下子将张大毛推出去老远,怒道:“你凭啥打我?你算老几?”
张大毛一愣:“你还敢还手?”
“废话!老子为啥不能还手?你又不是我爹?张大毛,你他么欠老子的债,这辈子也还不清!
是你,是你把我爹害死的!当年如果不是你到我们家砸个稀巴烂,我爹怎么可能会跟你拼命?村子里怎么会死那么多人?我爹也不会被公安抓,我娘也不会自杀……还有你!张拐子!”
大癞子抬手一指张拐子。
张拐子一愣:“我咋了?”
“是你,是你跟我娘纠缠,我娘才被自己误杀死的,是你把我变成了孤儿,孤苦伶仃!还有你们这里所有人,全都不是人!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有一个人把我当人看吗?
我从小就被人鄙视,从小就失去了父母,你们的心里根本没把我们一家人当人看,全都在恭维王海亮。
我跟你们有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我要打败王海亮,夺回本来就属于我的一切!!”
张大毛一瞪眼:“你放屁!谁没把你当人看了?当初那件事,就是个误会!”
“误会个屁!既然是误会,那为啥死的那个不是你张大毛?为啥你张大毛在村子里最嘚瑟?难道我爹就该死?我娘就该亡?
没错,我是跟刘婶好了,那又怎么样?我跟她好,碍你们什么事儿了?为啥要干扰我们,非把我们逼上绝路不可,老子招谁惹谁了?
小顺子是我杀的,有什么账,冲我一个人算,我全都为刘婶抗了。大不了老子一命换一命,我死还不行吗?”
大癞子一句话说出口,不单单张大毛,就是王庆祥跟王海亮也打个冷战。
他们知道大癞子要干傻事儿了。
果不其然,只见大癞子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了断崖。站在了断崖边上。
大癞子看看天,又看看深不见底的幽魂谷,然后回头看看所有的乡亲。
“海亮叔,我知道你对我好,癞子不能报答您的恩情了,下辈子为您做牛做马。求你们所有人放过刘婶,因为小顺子的死跟她无关,我是失手杀死的。
如果我的死可以让你们解恨,可以让刘婶平安活下去,我甘愿去死!”
王海亮抱着狗本来要走,猛地发现大癞子走向断崖,赶紧呼喝一声:“癞子!你给我回来!你他娘的要干啥?”
大癞子冲王海亮微微一笑,张开双臂,顷刻间从断崖上扑了下去。
“癞子——!”
“混蛋——!”
“你别呀——!”
所有的人全都傻了眼,着了慌。他们想上去阻拦,但已经晚了,大癞子的身影从鹰嘴涧的半山腰一扑而下。
王海亮傻眼了,张大毛呆立了,王庆祥跟王天昊第一时间扑过去,想抓住大癞子的手。可大癞子的身影却变成一个麻点,消失在了山谷重重的迷雾里。
谁也想不到大癞子会跳崖,而且毫不犹豫,大义凛然。
这小子的脑子不会是被驴子给踢了吧?
只有王海亮明白咋回事。
大癞子之所以选择跳崖,原因有二。
第一个原因,是为了保护刘媒婆。
只要他一死,小顺子的死就成为了悬案,因为他把刘媒婆的罪过给担当了,女人就能活下去。
他是真的喜欢刘媒婆,为了女人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
第二个原因,大癞子已经心如死灰。
他发现自己的仇这辈子也报不成了。大梁山的人已经紧紧抱成一团,他不能动张大毛跟张拐子分毫。更加不可能该盖得过如意。
活了二十年,他好像就是为仇恨而活,不能复仇,于是就心如死灰,没脸下去见自己的爹娘。
既然这样,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斗牛梗死了。
斗牛梗是他唯一的希望,半年的时间,他同样把斗牛梗当做了自己的亲人跟兄弟。
斗牛梗被黑虎捅死,他的底气卸了一半,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总之,王海亮觉得自己错了,从前小瞧了大癞子。一直以为这小子是个无赖,踹孀妇门,刨绝户坟,好吃懒做,没想到这么有血性。
王天昊是第一个冲过来的,半个身子都已经探下了悬崖,可还是没有把大癞子拉回来。
紧接着,所有的群众一起冲过来,哪儿还有大癞子的身影?
王海亮一跺脚:“这小子……!”
王天昊问:“爹,咋办?”
王海亮怒道:“还能咋办?找绳子,拿辘轳,下去把他救上来!”
王天昊说:“不行,下面有瘴气,下去就是个死!”
王海亮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不然,对不起死去的老实叔!”
张大毛赶紧拦住了他们,说:“海亮,算了,大癞子活不成了,任何人摔下去,也没有活命的可能!”
大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看着深不见底的幽魂谷一个劲地惋惜。
大癞子就那么跳下了幽魂谷,一天的时间不到,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大梁山。
第二天,这个消息就传到了L市。
L市的斗狗场,刘媒婆穿戴一新,正在等着男人回来。她已经呆坐一天了。
当宋子健的一个兄弟风风火火冲进斗狗场,将宋子健的死还有大癞子的死告诉刘媒婆以后。刘媒婆没有哭,只是长长叹了口气:“俺滴亲啊,你咋那么傻……!”
扑通一声,女人跌倒在地上,顿时昏迷不醒。
第609章 命不该绝()
王海亮家的獒狗黑虎死了,从鹰嘴涧回来以后不到五天就死了。
黑虎本来就年纪老迈,体力跟不上,跟斗牛梗一翻恶斗,失去了一条前腿。再加上多处被咬伤,回家以后昏迷不醒。
睡到第五天,黑虎就咽了气,死在了王海亮的怀里。
王海亮将黑虎埋在了大梁山,还堆起一个大大的坟包。
他把它当做人那样埋掉了,王海亮在黑虎的坟前呆立了很久,还掉了两滴眼泪。
人生无常,悲欢离合,他已经看得很淡。
这些年,王海亮看到的生生死死的事儿太多太多,都要麻木了。
从当初的大地震,大暗病,大火灾,大瘟疫,一直到不久前的大洪水,大梁山死去了成千上百的人。
这些人王海亮差不多都为他们穿过衣服,并且抬着丧架,一步一步送他们上路。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到中年,他经历的沧桑也太多太多。
黑虎一点也不寂寞,因为活着的时候跟大梁山的村民在一起,死了还是跟他们在一起。
作为一条狗,没有被主人卖掉,成为餐桌上的美味,已经是最大的荣耀了。
不远处就是大梁山的祖坟,大夯哥埋在哪儿,张建军埋在哪儿,海亮娘埋在哪儿,玉珠埋在哪儿,玉珠的娘孙上香也埋在哪儿。还有大灾难死去的那些人,也埋在哪儿。
包括从前的祖辈,全都埋在哪儿。
黑虎的身体永远跟他们在一起,黑虎的魂魄也永远不会离开大梁山。
王海亮知道自己不久以后,也会埋在哪儿。跟所有人一起团聚。
回想自己的一生,王海亮是无愧的,也是坦荡的。
他没有做过一件违背良心的事儿,对得起亲人,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身边的每个女人,也对得起大梁山所有的乡亲。
将来自己死了,被埋在这儿,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
他不求万古流芳,不求名留青史,只求对得起良心。
他说:“黑虎,你先走一步,等着我,不久以后,咱们就会团聚,来生还是好兄弟。”
他在黑虎的坟前祭奠一番,摆放了一只肥美的羊腿。因为他知道,黑虎活着的时候,就喜欢吃羊腿。
然后,他毅然翻下山坡,重新投入了繁忙。
临下山的时候,他又冲着鹰嘴涧的方向瞅了一眼,觉得大癞子命不该绝,一定不会死。
这小子如果死了,那就没戏唱了。
当初,张大栓掉进过幽魂谷,二丫掉下过幽魂谷,张喜来也掉下过幽魂谷,这些人都没死。
大癞子多半也不会死,至于其中的原因,王海亮一直搞不明白。
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大癞子跟大梁山之间的恩怨还没有断,掉下山崖,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新的开始。
让王海亮猜对了,大癞子真的没死。
不单单大癞子,宋子健也没有死。
幽魂谷的确很深很深,可上天帮了他的忙。
目前是春天,瘴气还没有那么厉害,毒性不大,这是其一。
第二个原因,死气沉沉的幽魂谷,不是死亡之谷,人掉下去,很难一下子砸在地上。
因为在山崖上生长了很多小树,还有枯藤,那些小树跟枯藤仿佛一只只大手,把上面掉下来的东西死死托住。
宋子健掉下去以后,身体砸在了树枝上,树枝被压断了好多根,咯吱咯吱作响。
然后砸在了枯藤上,枯藤跟弹簧一样,减缓了大部分的冲力。
大癞子更加幸运,掉下去以后,刚好砸在宋子健的身上。
宋子健是残废,两条腿都不管用了,他的腿又被大癞子沉重的身体砸断了一条。
两个人掉下去以后就晕死了过去,啥也不知道了。
幽魂谷很长很长,从不远处的养命沟一直蔓延到山腰的那个大瀑布,中间窄的地方不足三尺,宽的地方不下三公里。
站在底部,不但可以看到一线天的情景,而且山谷下有大量的植物生长。
接近养命沟那一段比较狭窄,枯藤跟树枝早就将大部分的空间侵占了,封锁了。
山谷的总长差不多一百里,中间都是树木丛生,而且有个大大的原始树林。
大山里的积水从山石的缝隙里流淌出来,一点点汇集,形成小溪,再汇聚成小河,最后终于形成了宽阔的饮马河。
饮马河就是大瀑布冲下来,流向山外水库的那条河。
河水的位置高于村子,所以王海亮才能把饮马河的河水引过来,灌溉庄家。
关于饮马河的来历,众说纷纭不置一词,最古老的版本是,一千七百年前,这是大梁王部队给战马饮水的地方。
瀑布冲下来,千百年的时间,形成一个大水潭,水潭顺流而下,四周景色宜人。
但是上面那个瀑布,却没有人上去过,太高了,山石是九十度直角。从幽魂谷里流淌而下。
当初,二丫也是从这儿冲下来的。
这一次,大癞子跟宋子健没有被冲下来,因为目前不是饮马河的潮汛期,上游河水的流量并不大。
第一个睁开眼的是大癞子,大癞子发现自己没死,一眼瞅到了山崖的上面。
他的脑袋枕着宋子健的一条腿,宋子健还没醒。
上面的树枝被压得折断了不少,大癞子的脸上,身上,被树枝撕裂了好几条口子。
他浑身疼痛,一下子跳了起来。
苍天,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我咋就没死呢?
晃晃脖子,脖子跟轴承一样灵活,活动一下手臂,四肢同样灵活。
这让大癞子难以置信。看来自己命不该绝。
他一下子扑向了宋子健,抬手在宋子健的鼻子前面探了探,发现还有呼气。
宋子健也不比他好多少,手臂断裂了,脑袋上,脸上都是伤痕累累,衣服也被那些树枝划得七零八落。
“宋老板!你醒醒,醒醒啊!”大癞子开始晃荡他。
晃荡了半天,宋子健才睁开眼。
“癞子,咋是你,我们是在地狱吗?”
大癞子说:“你想得美!哪儿有什么地狱,咱们掉进了幽魂谷,都还活着。”
“哎呀,我的腿,我的……手臂,好痛!”
这时候宋子健才发现,自己的身体跟火烧一样疼痛。手臂断裂了,一条腿也断裂了。
从前,宋子健的腿是好的,因为腰椎的神经线断裂了,不能活动。出现了肌肉萎缩。
可现在是彻底断了,都能当鞭子使唤,里面的大腿骨粉碎性骨折。
痛的他直冒汗,一个劲敌哀求:“癞子,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千万别丢下我。”
大癞子说:“我知道,放心,我是坏,可还有自己的底线,我不会见死不救的。”
大癞子开始帮着宋子健检查伤口,除了骨头断裂,身上轻微的划伤,宋子健没有内伤。
他的一条腿被一根粗藤缠住,是拖着树藤掉下来的,减缓了大部分的冲力。
他赶紧将那根枯藤帮着宋子健解开,这时候才仔细观察幽魂谷的全貌。
下面是一大片原始树林,到处郁郁葱葱,绿蒙蒙一片。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东西漂浮在半空中,迷雾蒸腾。
大癞子知道那是瘴气,瘴气就是树叶腐烂以后形成的沼气跟一氧化碳。
这些东西可有毒,吸进肚子里,会造成晕厥,严重的会丧命。
“宋老板,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必须走,快,要不然会毒死的。”
可是往哪儿走啊,方向都搞不清。
大癞子知道,向前三十多里,是饮马河上的瀑布。从哪儿下去,是九死一生。
被河水冲进瀑布,不被砸死,也会被淹死。
向后还是大峡谷,这峡谷一直通到六七十里以外的养命沟。
养命沟那边没有水,也没有原始树林,至少可以活命。
他决定了,直奔养命沟,希望可以碰到打柴的村民,或者采药的人在那边的山上,扯嗓子一吼,就能搭救。
上去再说吧,大不了被公安枪毙。
他一个人走不是问题,关键是怎么带上宋子健。
别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条人命,尽管他从前一直在利用他。
他不能看着死在这里不管,一定要把他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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