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我这一生放弃了一切,都是为了杀你、为了给我裘姓上下上一千一百五十六口人复仇。我知道单打独斗,我并非你的对手,但既然天不助我,就在今天做个了断吧!”
真是有意思,主人拿着邱暮霜曾经的剑,而邱暮霜却拿着我。如今的世界,是不是真的这么流行相爱相杀啊?
主人身后的妖兵纷纷拔剑,剑拔弩张。但是主人却一抬手,令他们收了武器。
主人并未出剑,而是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白发青年,仿佛他只是一只值得怜悯的蝼蚁。
“不,我答应龙渊,不杀你。你走吧。”主人说着,向一旁退开。众妖兵都有些发傻,狐王也变了脸色。
“陛下!”
“谁有异议,便是质疑本皇之威能!”主人厉声喝道,冷酷的眼神环视四周。没有任何人胆敢质疑。
什么?
我和邱暮霜忽然都明白了。看来龙渊与主人最后的交易,是这个。
用他自己的剑魂,换邱暮霜一命。
邱暮霜自然不打算领情,凝聚全部修为,灌注在我剑上,我的灵力与他的真气融会贯通,如在一体,前所未有的畅通无阻。剑啸声如怒吼回荡在镇命塔上空。我被邱暮霜牢牢握着,向着主人,我曾经最爱的主人,冲过去。
总算到了这一天,我在另一个人手里,剑锋指向主人。过往那些记忆都化作尘埃,烟消云散。
明明是一瞬间的事,不知为何在我眼里却十分缓慢。我想起来在清源真人的墓中,主人曾经用一种少见的脆弱姿态,仿若祈求般问我:“鸦九,在太湖你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你可是认真的?”
我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就算主人你中年发福变成大胖子我也不会抛弃你的。
如今呢……好像我们谁都没能遵守诺言。
想到此处,不知为何身体中一阵极为尖锐的痛楚爆炸开来,像是有两股力量在撕扯噬咬。我全身发麻,原本咆哮着喷薄而出的灵力忽然全部蒸发了一样,一丝也不剩。一瞬间我便知道不好了…好死不死血冥咒反噬现在出现了!
这须臾的变化,引得邱暮霜真气大乱,几乎是与此同时,另一道杀气从身后扑来。
是狐王!
漫天白影当头压下,我觉得这回可能真的保不住邱暮霜了。但是预想中的重击并没有到来。
一睁眼,却见一柄龙渊横在身前,主人如一朵盛开的彼岸花绽放在半空中,如丝绦般绚烂的剑光与九尾狐之长尾交织在一起。
你可见过两只九尾银狐打架么?那场面,真是要多凌乱有多凌乱。十八条尾巴如一场芬陀利华之轮舞,浑厚的妖气震撼着整座浮屠。主人之修为和妖气毕竟要更加强悍,以压倒性的气场逐渐将狐王逼退,最后单手成爪死死扣住狐王的喉咙,轰然一声砖石掉落,尘埃飞扬,狐王被按在墙上,九条长尾也纷纷被妖皇之妖气钉在墙上。
剧烈的打斗大概早就惊动了整个蜀山。巫咸和苗后等人也纷纷现身。
主人眼中一片金黄,浑厚霸道的妖气和杀气另众妖兵都骇然震颤。
我依然动弹不得,邱暮霜却因为我的灵力失控而真气逆行,俯身呕出一口鲜血。乔嘉树手下的两只螳螂精马上冲过来,镰刀一般的手臂横在邱暮霜脖颈边。
主人的声音如雷鸣般响起,“狐王,你是要造反么!”
面对妖皇雷霆震怒,身陷囹圄的狐王却不曾收敛高傲嘲弄的神情,大笑几声,“哈哈哈哈!妖皇!事到如今就直说了吧!白泽天魂丹朱、地魂破军还有命魂龙渊都已经在我们手里了,离恨天佛之骨也已经拿到,万事俱备,只有你!你到底为什么迟迟不肯说出复活白泽的方法!你是不是反悔了!”
反悔?
反悔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的神色都有微妙的改变。
“狐王!妖皇不说自有他的考量!”巫咸喝到,“我等追随他这么多年,他从不曾令我等失望,你何出此言?”
众九黎人皆称是,狐王却狠狠地瞪着妖皇,“是啊!我也想相信陛下,但是我们好不容易从蜀山掌教口中得到了复活白泽最关键的秘密,到底为何陛下迟迟不说?你所谓的时机究竟是什么!请陛下今日说个明白!”
主人死死盯着狐王,半晌,却猛地放开了他。
妖气收敛,主人变回了人形,将龙渊竖立在身后,“也罢。白泽复活之秘,待会儿在昭华殿,吾自会一五一十向诸位说明。狐王,你今日之冒犯,念在你思念雨信(神虚真人的名字)心切吾可以不追究,但吾绝不会容忍第二次。”
随后,主人微微测过脸来,命令道,“放这个人类和他的剑走!”
“陛下!此人危险,不能放!”这次说话的,却是乔嘉树。
主人微微皱眉,“吾的话,不想再说第三次!”
那两只螳螂精面面相觑,终究不敢违抗妖皇之命令,向后推开。大门前的所有妖兵也自动分成两侧,让出一条通路。
邱暮霜的眼睛一直望着龙渊剑,此刻的目光,却是深深的绝望。
他今天大概终于知道他和妖皇之间的距离有多么大。那是一道天涯,就算他用三生三世的时间去追赶,恐怕也无法报仇了。
不仅无法报仇,他还亲手将龙渊推入了覆灭的深渊。
我喊他,他却并未理我。我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还来不及变得更加清楚,我眼前便闪过一道影子。
白色的发如一缕霜华,飞散在空中。主人条件反射想要举剑阻挡突如其来的攻击,但那攻击本就是没有任何杀伤性的。
噗嗤一声,是锋利而华美的剑锋穿透了对于很多修仙人来说,还太过年轻的身体。还微微冒着热气的血液顺着剑锋滴淌。一滴、一滴、一滴、渗入地面的砖缝,消隐不见……
龙渊剑发出一阵尖叫般的嘶皞声。
主人也在讶异中,松开了握剑的手。
邱暮霜,这个在这场九黎内部的反叛中被当成棋子的青年、一生为仇恨而活却终究徒劳的青年,轻轻环住夺去自己生命的宝剑。他握住剑柄的动作极尽温柔,仿佛在触摸情人的脸颊。
“对……对不起……”他低声说着,血色在地面上蔓延开来,“我不该……放开你……”
龙渊那一刻如死般寂静,但我感受到了那只有剑灵之间能够听到的,来自灵体深处撕心裂肺的悲鸣。
“不!!!”龙渊在无声地喊着,他徒劳地将灵力注入邱暮霜体内,却无法再引动任何的真气回应。我仿佛看到了,那总是孤傲清高的剑灵此刻目眦欲裂,泪流满面的样子。
邱暮霜跪坐在地上,头逐渐低了下去,我隐约听到他说,“龙渊……快逃……”
而后,那轻抚着剑身的手,猛然垂了下去。
第101章 主人的秘密(1)()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我傻了眼。
怎么会这样?!邱暮霜你丫傻啊?!虽然我知道你脑子一向都很轴还总是有那么点中二有那么点自以为是但是你做这么重大的决定前难道不能先商量一下?!你就这样自我牺牲了你不想想龙渊还会独活吗?!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虽然我跟邱暮霜不熟,不过我知道龙渊对他的执念有多么深。这一刻我就知道,龙渊恐怕是救不下来了。
一声惨烈的龙吟震荡着整个大厅。龙渊现出人形,紧紧抱着邱暮霜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强烈剑气以他为中心在整座浮屠之中搅起风暴,所有人都被刮得睁不开眼睛。我焦急中发现自己的身体可以移动了,马上冲向龙渊,展开自己的手臂,另灵力随着我的动作与龙渊的剑气缠绕在一起,一点一点收紧。他仿若在网中挣扎的困兽,灵气一次次冲击着我的身体,我顶住他的攻势,以灵识灌注入他的脑海中。
“龙渊,你想让他白死吗!”
他的悲伤如澎湃的河流,那般浓烈,不知为何让我想起了自己。
五百年前,我看着离恨天佛渐渐远去的身影,也是这般痛苦。
我抱住他,猛地冲向大门的方向。然而眼前狐尾盘结,阻挡着我的去路。
我看到所有人都冲我冲过来。妖、巫师、苗民、狐王……如群魔乱舞,要夺走我怀中的龙渊。
我心里升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愤怒。
我们剑被造出来,只为了一个目的——为我们的主人杀戮。
我们不管真假、不管善恶、不管这世界会变得如何。主人一个命令,我们会毫不犹豫地刺向敌人。主人要放弃我们,我们也只能接受。我们唯一的期望,是主人能够善待我们,将我们当成他们最宝贵的兵器。
我们本为杀戮而生,但真正早下业障的人并非我们,而是那无数只执剑的手。
何那些主人之间的恩怨,要统统加诸在剑身上?
看看那些与我相识的剑们吧。这五百多年来,我见过多少死去的兵器。剑冢里那些锈掉的宝剑,也曾有过辉煌的时刻,也曾有过珍爱他们的主人。可是最后呢?他们被埋葬入漆黑的坟墓,剑灵在日复一日的不见天日中逐渐忘记自己的存在,最终消亡。即使知道自己对上的力量太强大,可能会折断,但天梁道人的巨阙剑还是奋不顾身地挡在了主人身前;大梵天剑虽然被称为天下至尊之剑,最后还不是为了白泽牺牲自身,虽然侥幸没死,也在东华派的枷锁中枯等了五百年;苦梅剑眼睁睁看着掌教逝去,只好归隐山河深处,在百年孤独中等待未来的主人;白璃被主人带回铸剑阁后只被使用过三次,但他一直那么喜欢主人,每次主人来剑阁的时候都会努力把自己擦得干干净净光鲜亮丽,可最后主人恐怕连他的名字都还没记住,就将他砍断了;从未谋面的圆月弯刀被邱暮霜当成龙渊的替代品,最后也替代龙渊去死;还有丹朱和破军,他们的诞生只是为了囚禁白泽的天魂和地魂,以至于一出生就被埋葬了几百年,好不容易被主人捡到,现在却要被溶解在火山之炎中……
而我面前的龙渊,亦是如此。即便骄傲如他,也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主人们安排的残酷命运。
我长啸一声,剑气扫荡四方,妖兵通通被震飞出去,狠狠撞在塔壁上,粉身碎骨,修为高的巫咸等人一时也不能接近。我扶着龙渊,森冷的视线扫过每个人的面孔,“把丹朱和破军交出来!”
狐王哈哈大笑,“不愧是妖皇最爱的剑,竟然自大到以为你还能救你的朋友们?你真的以为自己今天还能离开么?”
乔嘉树神色伤感,对我说道,“鸦九……放下龙渊吧,文修其实……”
“鸦九。”突入起来的话打断了他。
我身体一僵,缓缓转头。
叫我的人是主人。他那样平静地看着我,面上找不到任何情绪起伏。
他说,“放下龙渊,你可以走了。”
我也笑了,笑声张狂。
“主人啊主人,你怎么可以冷血至此……”我摇着头,笑出了眼泪,“丹朱和破军那么相信你,你真的要将他们溶解么!复活白泽真的就那么重要么!!!就算复活了魔君,你们以为就真的能赢么!!!“
主人的沉静映照着我的愤怒,显得我那般可笑。他缓缓抬手,一道沛然的剑气倏然间灌注进来,他的手中,霎时出现了那青铜长剑,古雅沉重的剑身散发着浑然天成的尊贵和霸道,那剑气几乎是瞬间就和我持平,两道对冲的剑气在塔中卷起呼啸的长风。
主人说,“你若再不走,我只有亲自降服你。”
大梵天剑遥遥指向我,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些麻木了。
龙渊忽然低声说,“鸦九,你快走吧。”
“闭嘴!要么你就跟我一起,要么你就一边呆着去!”我转头怒喝。他冰蓝的眼睛深深凝视着我,里面一片空茫,但总算还剩下一丝星彩。
“你为什么要一次次帮我?”他问。
“因为我们是兄弟啊!”我狠狠地瞪他。
他有些怔愣,然后,握住了自己的本体,侧过身来同我一起面向妖皇。我缓缓举起本体,和龙渊肩并着肩,共同面对着我们的主人。
几乎是同时的,巫咸等人向我们发起进攻。我和龙渊背靠着背,剑气化成无数道弯月的痕迹与那眼花缭乱的绚丽法术撞击出烟花般的火焰。一种肆无忌惮的兴奋在身体内燃烧着,我已经花了眼,根本看不清楚此刻在与我交手的是谁。我的灵力仿若源源不绝,血红色的火焰在剑锋上烈烈燃烧。我在乔嘉树和巫咸等人的眼睛肿看到了浓重的惊异和忌惮,他们一定没有想到一把剑竟然有这么强的力量。
越是这样,我就越开心。我一眼盯在了乔嘉树身上,一种强烈的嫉妒和愤怒膨胀开来。如今恢复了五百年记忆的我,是否可以杀了他?
杀了他,便再也没有碍事的人了……
我卷起漫天业火红莲,宛如天火般倾泻,在乔嘉树那双秀雅的双眼中燃上死亡的颜色。他不得已化成青蟒,坚硬的鳞甲挡住了大部分力量,却还是被我砍出数道伤痕,血花漫天盛开。他压抑着痛苦的□□,可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痛快。
我脸上燃起嗜血的微笑,用极快的速度围绕他周身翻舞,剑光织成细密的网令他避无可避。他的痛呼宛如最美妙的天乐,令我的血液沸腾。
玩的差不多了,我要在他的心脏刺下致命一击。
就在此时,我感觉到压顶的杀意从身后攀爬上来。我一回头,便看到当头劈下的大梵天剑。
举起本体铿然挡住,一霎那,我与主人面对面,距离只有几寸。
灵力和真气相互抵消撞击,我和他的发丝狂乱翻卷在一起,我们的眼中都映出对方的面容。
我看到他眼中的我没戴面具的半张脸被血污点染得那样邪恶,眼神有几分癫狂,却也有几分凄凉。
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杀了他,不是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横在我们中间了吗?
哦……对了……好像就算杀了他,我们也回不到从前了吧……
短暂的相聚又分开,我轻盈地用脚蹬了一下墙壁,再一次如飞蛾一般扑向他。
或许龙渊说得对,只要杀了他,一切就都结束了。或许还有狐王,或许还有九黎其他部族,但是我再也不用这么难过了吧?
再也不用每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是否我还有机会再见他,他在做什么,是不是有危险,他有没有想到我,他有没有恨我,我恨不恨他……
只要他死在我手里,就再也不用痛苦了。我可以回去海里,我可以再等一个五百年。反正我是剑,只要不折断不被溶解,我可以存在很长很长的时间,有很多很多的主人。不论多么痛的伤,总会被时间磨灭的。
就像当初被离恨天佛放开我的瞬间,那样鲜明刻骨的疼,不是也渐渐忘了吗?
大梵天剑的力量愈发强悍了,依稀又有了五百年前的风华。还记得那一战,我跟他拼的头破血流,身体中爆炸般的愤怒和杀意,弥漫整个脑海的血红中,他的剑光照耀的日月无光。那是我的第一战,也是最酣畅淋漓的一战。
如今执掌他的人虽然法力比白泽差一些,却也与他的上古神力融合得出人意料的好。而我却没有了执掌我的主人。
到最后周遭的一切都模糊了。我和主人宛如黑暗中的两颗流星,不断撞击又分开。不断的冲击下,已经少了阵法保护的镇命塔早已摇摇欲坠,从顶层开始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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