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堕冰窟,“那么……当时你们为什么不调查……”
“当时我被禁足,掌教应该也做了一番调查,但并没有查到什么。所以我当时想,大概是我多心了。只是这后来一连串的事,让我不得不再次拾起这个念头。”
“或许是九黎探查到了消息呢?并不一定非得是内鬼啊?”
“但是要长时间潜伏在蜀山破解塔中的封印,也是九黎能做到的么?”
“如果九黎用你说的那种画皮术,不就可能了?”
琅琊真人点了点头,“这也确实是一种可能性。我也希望如此。不过,如今听你说怪事连连,却也不得不调查一番。鸦九,你可愿意帮我?”
我喉咙发干,费了好大劲才吐出几个字,“怎么帮?”
……
第二天早上,我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儿进了昭华殿。我知道主人每天上午早膳过后会带领众弟子一同在三清大殿清修一个时辰,此时去,碰上的只有两名负责给主人打扫屋子的侍女。在主人身边常年服侍的那个小丫头笑嘻嘻问我是不是跟主人吵架了,这么久也没见我来。我也咧着嘴傻笑,“是啊,这不是赔罪来了。”
“可是掌教要一个时辰后才回来。”
“没事儿,我就把这花和这封道歉信留在屋里,你们别给扔了就行~”
那两个小丫头会心一笑,“放心吧我们会帮你说好话的~”
我抱着花进了屋,找了个花瓶□□去,然后便纵身一跃到横梁上,在屋子的西北角,将琅琊真人给我的那一小块碎镜子放在梁上。
镜子映出整间屋子,包括隔了道帘幕的书房在内。
离开昭华殿后我这心里一直不踏实,回到藏剑阁也一直看着窗外发呆。丹朱叫上了好几个人打算开一局牌九,过来用脚晃晃我的剑架,“睡你麻|痹起来嗨!”
我赶苍蝇一样伸出手啪啪拍他的脸,“滚滚滚老子正在沉思!”
“你一把剑沉思个屁!”丹朱愣是把我的灵体从剑里拉了出来。我没办法,只好变出来几层衣服跟他们来上一局。然而由于心思不在这上面,没多一会儿便输的只剩一件单衣。蛟灵在一旁乐,“鸦九师兄你这是迫不及待要让我们欣赏你的‘*’了吗?”
我一张牌甩到他脸上“老子不玩了!”
说完我就往外走。也不管后面此起彼伏的抱怨“怎么说走就走啊?”“输了就不玩,真没劲!”“老大我们让着你还不行嘛~”
我蹲在门口的台阶儿上嗑瓜子,感觉旁边有人坐了下来。
丹朱嫌弃道,“你怎么乱吐瓜子皮,有没有素质啊?”
我示威一样用力从嘴里射出一片瓜子皮到他衣服上。他嫌弃似的赶紧拍掉,“破军!快出来扫地!”
破军不乐意地探出头,“为什么是我?你干嘛不扫?“
丹朱微微侧头,冲他妖娆一笑,“我没你扫的干净嘛~“
破军一听,哦了一声,乖乖拿起扫把扫瓜子皮去了。
破军这样的智商,到底是怎么被主人看上捡回来的呢……
丹朱从我手里抓了几个瓜子磕着,漫不经心似的问,“有心事?”
“没……”
丹朱叹了口气,“我以前跟你说的所有话你都当屁了是吧?”
“……你说什么了……”
“什么才是合格的剑?剑跟人不一样你不要总是以为自己是个人好吗?”丹朱不耐烦地嚷嚷道,“就算主人或者别人拿你当人看你也不能把自己当人看懂吗?当剑只要忠心就好你没事儿琢磨那么多干嘛?”
果然又是他那套为剑之道的说辞……我翻了个白眼,“那要哪一天主人打算把你扔进铸剑炉化了你也要乖乖跳进去吗?”
说完我一愣,他也一愣。
我这样说,不就等于变相承认我在怀疑什么么……
果然,丹朱看我的眼神变了,“鸦九,不论你最近正在调查什么,你得马上停下来。”
我抿着嘴不出声。
“你疯了吗?!竟然怀疑主人!”丹朱看我的样子,好像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皱眉,“我没有怀疑主人……只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主人什么时候突破了无相境,为什么最近蜀山出了那么多怪事他却不理会?而且……他对我的态度也变得很奇怪……我只是想弄明白,他到底隐藏了些什么而已。“
丹朱一脸不赞同,“主人也没必要事事都拿出来给人看吧?谁没有点自己的秘密?枉他那么重视你,你竟然这样想他。”
“我也知道我不应该!”丹朱的话字字刺在我心上,我却不想承认,“我只是……”
“只是不甘心他忽然又对你冷淡下来了吗?”丹朱接了我的话,我也没办法反驳。
我承认,我如此积极调查蜀山异动,除了担心蜀山众弟子的安危,还有一层更自私的原因。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如果我能找到主人隐藏的秘密,就能明白他为何会忽然据我千里之外。
“丹朱……”
“嗯?”
“你还记得主人是在哪里捡到你的么?”
丹朱的神色略略柔和下来,笑了笑,“怎么会不记得?其实我在他捡到我之前一百年左右就有灵识了,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我周围是一片漆黑,但十分燥热。然后有一天,忽然有一束光射进那片黑暗,然后我就看见了主人……“说到这里,丹朱眼中缠绕着深深的眷恋,“我还记得,当时主人向我走来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神……”
那种感觉,我想我完全可以体会。就算是六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也仍然记得在深海中下降的那一缕圣光有多么令人目眩神迷。
“我记得,主人是从西域那片沙漠里把你带回来的。”
“不错,准确的说,是一座已经被黄沙掩埋几百年的古城废墟。”
我回忆起那个时候,是青丘围剿之后的第二年。主人自从那场大战后便没有再出过远门,只有那次,他自己一个人出去了,并没有带上我。当时的剑侍说,主人去西域拜访楼兰一位朋友,但我还在奇怪,主人什么时候认识楼兰的人了?
现在想来,他或许是故意去寻丹朱的。
也就是自那之后,他每一次离开蜀山,必定都会带回来一把新的剑。丹朱后面是璎珞、白璃,而后是破军、蛟灵等等。也是在那段时间,主人第一次开始冷落我,鲜少再带我出去了。
在那之前,主人只有我一把剑,而且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对其他剑的兴趣,何以突然开始收藏众多宝剑了?
总觉得,我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丹朱见我陷入沉思,长长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似乎打算结束这次短暂的谈话,“今天我们说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但是我有预感,如果你不收手的话,早晚有一天你会把自己逼入绝境……“
我低头看着地上,一队蚂蚁正在努力地搬运我刚刚吊在地上的瓜子。正在忙忙碌碌勤奋努力的它们不知道,只要我一脚碾下去,它们就会粉身碎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现在我就有这样一种莫名的惶恐。
入夜后,我借故去流霜殿找花痴喝酒再次离开剑阁,躲入段鲁居住的那死寂的院子。我的动作极轻,就算一只机警的野猫也不可能发现。随意潜入一间屋子,探了探那些熟睡弟子的鼻息。呼吸绵远悠长,这些弟子睡得很死,就算我轻拍他们的脸颊也没有反应。
如果只是一个两个如此也就罢了,好几个屋子,每个屋子里的人都是如此。
这绝对不正常。
正常人就算熟睡,也不至于熟的跟死人一样吧?
最后我来到三进院内,前面就是这间院子中资历最老的段鲁等几位弟子的寝居。当我靠近窗外时,却在里面听到了声息。
“妖皇陛下要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狐王殿下就快到了,难道真的就这么什么也不做?”
“陛下的心思我们哪能猜到,还是暂且听命吧。”
这两道声音,其中之一我能确定就是段鲁,另一人似乎也是个弟子。
这样一来,琅琊真人关于画皮术的猜测便坐实了……
第76章 血之背叛(1)()
琅琊真人曾说,不论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不动声色。
我攥了攥冒汗的手心,正打算离开,忽然察觉到有妖气弥漫。我提气跃上房顶,压低身体趴到房檐后。不多时,便见月光下一道青虹如长练舞过天际,宛如一闪而逝的闪电倏忽间降落下来,随着一道青虹光芒乍现,院中立着一个孑然清幽的身影。
感觉到外面的动静,屋里的段鲁和另外一名看起来面生的弟子匆匆出来,向着那身影恭敬下拜。
“属下参见青蛇君。”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出现在蜀山?
蜀山什么时候到了如此门户大开的地步?
我喉咙干涩,看着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熟悉的清丽如雪的容颜,“事情办得如何了?”
“一切顺利,现在已经换掉了近五百人。”
五百……
我没听错吧……
乔嘉树点了点头,“要加快速度,必要赶在中元节之前完成。”
段鲁似乎有些犹豫,乔嘉树微微皱眉,“有什么难处么?”
“可是妖皇陛下最近要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似乎是我们的行动有人察觉了。”
乔嘉树微微思索,“既然是妖皇命令,你们当然要谨遵。此事,我会去询问陛下。”
“是。”
乔嘉树再次化作一条巨大青蟒,如蛟龙一般冲入云峦之中,不见了踪影。
我头昏脑涨,一团一团乱麻纠缠在脑海里。主人之前见过乔嘉树,而现在乔嘉树竟然如此自如地出入蜀山。还有他们说,已经换掉了五百人……
白日里经过我身边的那些弟子,究竟有多少还是原封的?甚至……桂生、段雅旭他们,会不会也……
不可能的……他们修为算是高的,应该还没有遭毒手……
待一切宁静下来,我才又回到了藏剑阁。第二天,我便悄悄来到镇命塔。此时琅琊真人已经撤掉了在附近巡逻的弟子,我进入到司命宫,与琅琊真人说了所见到的一切。
琅琊真人听了,似乎并未有任何意外之色。
“接下来该怎么办?蜀山已经不知不觉被九黎人占领了!”我光是想象有多少人被用那种恐怖的手法活剥了皮,便觉得头皮发麻。怎么会有人用这样残暴的手法……如果真的有内鬼,他怎么忍心!
这是蜀山啊!是家啊!
琅琊真人道,“你说的中元节……我之前倒是听文修说,此次中元节大祭,要邀请十大门派的首座前来共祭在之前的九黎大战中阵亡的英灵、惨死在九黎铁蹄下的桫椤精舍、水月派等门派,以及无辜受累的曲封人民。之前在九黎之战中七大门派临时落跑,造成蜀山死伤惨重。如今文修击败了茅山掌教,实力莫测震慑天下,可能是怕被借故报复,所以诸掌教首座倒是纷纷应邀了。”
我此时听着,已经有些麻木了,“应该……只是巧合吧……”
琅琊真人微微垂下头,雪白的发丝挡住了他的表情,“鸦九,你可能不知道,文修是被我带大的。他曾近那样依赖我,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我真的希望一切如你所说,只是巧合!”
我也说不出话来。
琅琊真人转过头,看向旁边那面巨大的天王宝鉴。镜子的一角有一小块破损,因为那块碎镜子被我放入了主人的房间。
“准备好了么?”
我点点头。
琅琊真人走到镜子前,咬破手指,迅速在镜子上书写咒符。那符咒散发出一团蒙蒙金光,迅速蔓延至整个镜面。整个司命宫顿时被那光芒溢满。
金色的雾气深处,逐渐显出主人的寝宫。
主人此时正坐在书房内,腿上放着琴,正投入地弹奏着。随着雾气逐渐散去,那琴音也透过镜面传出,仿佛只隔着薄薄一层玻璃。
主人的琴音急躁,有几处错音。可见他心中有些烦乱。
这样的场景持续了越一刻的时间。我几乎松了口气,主人看起来如常,并未有什么可疑的行为。
直到半个时辰后,琴声骤然停歇。他将手缓缓放在琴弦上,抬起头。
“既然来了,便进来吧。”
下一刻,一道青衣身影迈入视野。
一霎那我连呼吸都忘记了,往后退了一步,一半不想看下去,一半又迈不动腿。
乔嘉树轻轻关上了门,“你是不是……后悔了?”
主人缓缓起身,从里屋走出来,“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害怕,怕你最在意的东西离你而去。”
乔嘉树的声音有些飘渺,有些虚幻,还有点自嘲,“文修,难道你不懂,如果现在放弃,那些死去的人就真的回不来了。犯下的所有罪孽,也没有洗刷掉的可能了。”
“我懂。”主人语气平淡,却笃定,“而且,我并没有怕什么。如果你是在说鸦九,大可放心。他,不过只是一把剑而已。”
琅琊担忧地看了我一眼。
乔嘉树背对着我们,看不到表情,“其实鸦九那么喜欢你,就算知道真相,他大概也会义无反顾的帮你的。”
“不,他不会。”主人说得那般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或许丹朱会、破军会、龙渊会,唯独鸦九不会。他……太难以控制。”
“既然如此,为何还留着他。他已经在怀疑你了。”
忽然,主人笑了。
笑声跟以往的清冷很是不同,有几分轻佻,有几分魅惑。
他缓缓走近乔嘉树,倏然间一把搂住他的腰身,霸道地将人拉到自己身前,“你该不会是吃醋了?”
乔嘉树惊呼一声,似乎有些报赧似的想要挣扎开,却无法逃出主人的怀抱。
“你想太多了。鸦九再怎样,不过是一把武器。不听话了,换掉便是。之前宠爱他,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你又何必跟他较真呢。”主人说完,神色间变得温柔很多,忽然低下头,吻了下去。
我总算忍不住,转过身缓缓跪坐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胃疼的要命。我一边捂着肚子,一边不住干呕。
这是梦,这一定是场噩梦……
怎么会这样呢?镜子里那个一定不是主人……那不是我认识的主人……
主人……不会这样说我的……
一定不会的……
主人明明说他不要我离开他。
他吻了我,说会珍惜我,不会再冷落我。
他那样温柔地看着我,轻抚我的脸颊。
他在我的笛声中舞剑、看到我被别人使用会气的抓狂。
他说我是特别的,在他把我从海里捡出来的时候,他就说他会一直一直珍惜我的。
他说我和别的剑不一样,我不只是一把武器而已。
主人不会骗我的。他从来都不骗我的。
琅琊真人在我身旁蹲下来,轻拍我的背,“你怎样……”
我勉力支撑着摆摆手,“我不想看了……”
琅琊真人不忍道,“好,我们不看了。”
可视就在此时,第三道声音忽然插入进来,“不看了?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我身体一僵,琅琊真人也是一惊,猛然起身。
镜子里,主人还喝乔嘉树相拥着。
可视在我们面前,就在司命宫入口的地方,同样站着另一个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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