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已经进了梨树林,今年天气暖的早,已经有星星点点的梨花开了,一两点点缀在葱茏叶片间,在夜色里静静弥散幽香。我把花痴扔到地上,却见那不远的石桌上,仍摆着那副画。
走上前去看,却发现短短时间内,那幅画已经被拼出了几乎整个下半幅。是一个看起来长身玉立的人,穿着鸦青色的暗羽纹直裾,一手中握着宝剑,脚边落满梨花瓣。
我惊叹,“你怎么突然能拼出这么多了?头疼好了?”
花痴笑嘻嘻走过来,“这要多谢你啊。自从你跟我说了祭剑岭岭主有问题,我便派人去查访所有祭剑岭的典籍,我自己还去祭剑岭住了个把月。说来也怪,在祭剑岭的时候我的头疼似乎没那么严重了,所以便拼出来了这些。”他说着,神色却有些黯然,“只是看到祭剑岭现在的样子,不知为何我觉得非常难过。有时候做梦,也会梦到模模糊糊的人影,但就是看不清楚他是谁。”
我也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这不是已经有很大进步了吗。总有一天,你会拼出他的脸来的。”
“但愿如此吧。”
我发现花痴每一次谈到关于这画中人的事时,便会露出那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表情。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会儿的他简直不像他自己。
看他那凝重的表情,我决定转移话题。
“那你现在又跑蜀山干什么来了?还有啊,咋我到哪儿你都能找到我?!”
“想你了就来了呗~再说蜀山之前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从祭剑岭出来后一听说就来了。”他冲我眨眨眼睛,“至于为什么能找到你,你难道不记得我送过你什么吗?”
我猛然顿悟,从斜襟内的口袋里取出了那次试剑大会我被人下毒后,他送给我的九色香囊。一拿出来,淡淡的药香便弥散开来。时间久了,我竟然忘记了这东西在我衣服里。
他趴在石桌上,用双手托着脸颊,“这可是我忍痛用自己的毛做成的,里面缝了以千年麝香为原料制成的药香。长时间闻着不仅可以令你对□□产生一定抵抗力,而且我还随时都能知道你在哪儿~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我瞪着他,一把将烫手山芋一样的锦囊丢到他身上,“你跟踪狂啊!”
第70章 蜀山扩招(2)()
文试的结果要三天后才能出来,但第二天武试便开始了。第二场试炼就设在蜀山西北面那片密林中,蜀山从镇命塔中引出一群名叫照胆的妖怪,此妖怪个头不大,长得像兔子,耳朵可以用来滑翔,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它们其实胆子很小,而且不喜欢伤人,但是它们有一样绝招,就是可以洞悉人心中最恐惧的东西,并且呈现在那人面前。只要能克服恐惧,抓住照胆的人,便算是通过此局。
武试可比文试有意思多了,一众剑又浩浩荡荡飞去那片杉木林。一到这里我就又想起主人之前跟乔嘉树在这儿私会的场景,心里一阵不舒服,不过很快便被比试转移了目标。
那一群呜泱呜泱的考生像小绵羊似的被赶进林子里。白日里的杉木林中针叶如翠玉,阳光斜射在苍老的高耸的树身上,厚厚的苔藓覆盖的青石大地。不多时,便有一队考生遇到了一只照胆,没一会儿就见那几个小年轻在那小兔子面前丑态百出,有立马昏倒的、有尿裤子动弹不得的、有呼吸困难引发心脏病的,反正十几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去抓那兔子。
蛟灵恨铁不成钢地骂那几个熊孩子没出息,我瞥他一眼,“你行你上?”
蛟灵还真的梗着脖子去了,结果没一会儿,这小子便抱着最近的一棵树狂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大哥救我~~~~~”
我当然没空管那作死小能手,心里头倒是惦记着邱暮雪,便在林木间找了一阵儿,躲在一颗高高的杉树上远远看着他。他那一队有七个人,此刻还手里拿着发给他们的网子战战兢兢在林子里走。邱暮雪明显最是沉着冷静,忽然一顿脚步,做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停下来。
一只照胆确实正在他们十步之外的树丛里躲着,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机警。
只见他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头,冲着照胆躲藏的地方就扔了出去。小兔子尖叫一声窜了出来。一瞬间,那七个人都惊叫着向后退,有两个人直接转头就跑了,另外五人也都吓呆在原地。我看到邱暮雪也摔倒在地,仿佛很恐惧很绝望似的往后蹭着,嘴里却喊着“别过来!救命啊!母后救我!!”
母后?
为什么从他嘴里会出现这个词?
我正以为他们要输了,却见片刻后,原本瘫软的邱暮雪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手里死死抓着网子。他大喊一声“大家闭上眼睛,这东西不是真的!”
其余四人里有两个有了回应,果然闭上眼睛,蹒跚着走到他身边。他们商讨着什么,不多时,忽然兵分三路,向着那照胆缓缓围过去。困兽之斗的照胆吓得腿直打颤,尖叫两声,便乖乖束手就擒了。
看来这小子跟在他哥身旁那么多年,虽然找了不少事儿,但也总归不是吃素的。看来这次蜀山是非得收下他不可了。
“你好像很在意那个小美人嘛。”我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到一张欠揍的俊脸。
我翻了个白眼,“你干嘛一直跟踪我?你不会爱上本神剑了吧!”
花痴张开双手一副胸怀天下的样子,“本宫爱天下所有美人~你的相貌勉强够得上本宫的标准吧~”
“那我还得感激涕零?”我看着邱暮雪他们欢天喜地把照胆抱走。此时离他们不远的另外一队也抓到了照胆,我却发现有点不对劲。
那一队人在遇到照胆时太冷静了,连一点惊吓的样子都没有……
怎么会有人对照胆没有反应呢?就连段雅旭那种资历老的弟子们见到照胆也会先吓个跟头的……
不过刚想到一半就被花痴打断了,“你最近怎么没有粘着小修修?”
他一提这事儿,我就满心添堵。可是表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什么,只好说,“主人忙啊!你是不知道,当了掌教那可就是肩负起了保护全华夏人的责任!”
他点点头,一副很理解的样子,“哦,你是不是失宠了?”
我立马炸毛,“你才失宠了呢!我跟主人可是真爱!”
“既然你闲着,要不要跟我出去玩儿?”他冲我眨眨眼睛,那副神情,怎么看怎么像在诱骗未成年的怪叔叔。
“……去哪?”
“灵山~”
“你有病啊!灵山可是巫族的地界,我去敌人的老巢作死吗?”
“这话就不对了。”花痴对着我摇摇手指头,“你只是一把剑,本来是一把武器,是没有立场的。有立场的是你的主人而已。比如你今天跟着小修修,那些白胡子巫师是你的敌人,改天你要是跟了我,他们就不是敌人啦~”
“想得美!”我决定结束跟他的无聊对话,去终点的茶棚里吃点儿今天新做出的糯米豆沙团子。
可是花痴还在后面喊着,“喂,你难道不想知道关于祭剑岭岭主的事?”
我脚步一顿,心里有些奇怪。我确实怀疑自己可能是祭剑岭所铸之剑,并且与岭主有某种关系,但是此事从未对花痴说过。他是怎么把我跟岭主联系起来的?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知道,自己一边玩儿去。”
终点弟子们正忙着把抓回来的照胆扔到箱子里,稍后运回镇命塔。桂生和蓝田忙着登记抓到照胆的人。我坐在一边的茶摊里咬着苹果,注意到了一点点怪异。
大多数带着照胆回来的考生,都太平静了。
寻常人受了惊吓后,总归会有点残余的惊恐挂在脸上。可是这些人完全没有,淡定到诡异。
我随便晃悠到桂生和蓝田跟前,桂生紧张地看着我,似乎是怕我给他们添乱似的死死按着名册,“鸦九师兄有何贵干?”
我背着手笑吟吟,“我就随便看看。”
现在来交照胆的三个少年看起来面目平常,神色恭敬,蓝田把装着照胆的网子从他们手里接过来,他们正要走,我却把他们叫住了,“慢着。”
三个人回头看我,有些惶恐疑惑。桂生向他们介绍我,“这位是掌教座下的鸦九剑灵师兄。”
他们连忙向我行礼,我摆摆手,笑容和蔼可亲。
“你们胆子都很大,看到照胆不害怕吗?”
为首的清秀少年拱手道,“回剑灵师兄,怕是自然怕的,不过想到眼见并不为实,便勉强撑下来了。”
我便问,“你最害怕的是什么?”
听我这么问,那少年一愣。
桂生在一旁帮腔,“好啦鸦九师兄,你怎么能让别人把最害怕的东西随随便便告诉你啊。”
蓝田倒是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看向我。
“大家闲聊一会儿,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先说咯。”我笑吟吟地盯着那少年,“我最怕——深海。”
那少年也只好回答,“我刚才看到的是……一个长相凶恶的老人。”
我稍稍收起笑意,盯着他看,看到他额头冒汗,“剑灵师兄……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我拉出一个笑脸,摇摇头,“你做的很好。”然后放他走了。
我探着头往名册上看了看,桂生警觉地瞥着我,“你又要干嘛?”
我说,“这些考生的祖籍家庭背景啥的你们都查了吧?”
桂生气呼呼看着我,“当然啦,我和蓝田师兄每一人每一项都有亲自核查,两天两夜都没合眼!”
蓝田此时过来问道,“鸦九师兄,出什么事了?你好像对刚才那个考生很在意?”
“有可能是我想太多。桂生,能不能把刚才那个人的资料给我看看?”
桂生正想反驳,但蓝田却帮了句腔,“桂生,就给鸦九师兄看看吧。
桂生没想到师兄竟然帮腔,不情不愿地抽出一张纸递给我。刚才那少年名叫刘佳韶,本是登阳县人,父亲是个做丝绸生意的商人,商铺字号都写得清清楚楚。在求学原因的部分他写的是父亲早年遇到过山魈,被一个蜀山修真人所救,所以从小他就对蜀山十分向往。很是稀松平常的身世,没什么特别的。
我就是觉得这个人不对劲。不,应该说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人都不对劲。
晚上我听和悦说主人今晚不住在无欲宫,而是回昭华宫来。我便跑去等着了。我与主人已经三天没说上话,他一进屋看见我,面上并没有任何表情,抬起手让侍女为他脱下外衣,淡淡问了句,“有事么?”
连句好听的话都不说,上来就问有没有事,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啊……
当初刚好上的时候成天见了我就笑,眼神那个宠溺,温柔得跟暖男似的。现在变成“老夫老妻”了就连多说一句都不肯……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变成怨妇的!
我虽然心中郁结,但面上还是很镇定的没有表露出太多,嘴上还是说,“主人,我总觉得,这次来拜师的考生有些不大对劲。”
他一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了,走到熏香笼边用小竹棍拨了拨香灰,“有什么不对?”
我在条案对面的坐垫上坐下来,仔仔细细一件一件给他说。先是在林中那些弟子见了照胆没有太多恐惧的表现,得手的太轻易,而后我问那刘佳韶他最害怕的东西是什么,他没有办法立刻回答出,思考了好一阵,倒像是在现想似的。
“你是说,这些人有作弊的嫌疑,照胆的能力对他们不起作用?”
“我说不准……只是觉得不太对劲。蜀山刚刚经过一场大难,不能再出乱子了。”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自会另蓝田处理。”
听着语气,怎么主人其实并不很当回事一样?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主人却转头看了我一眼,“明日本座还要和桂生蓝田商量第三轮试炼的事,你回去吧。”
他……这是在对我下逐客令?
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自从掌教死后就一直持续着。我成日里惶恐不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可不论我怎么做,他都是这样的态度。忍了这么久,我觉得我忍不下去了。
我往前一步,认真地看着他,“主人,这段日子我哪里做错了么?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他眉间微微一皱,似是有些不耐烦,“没有,你想多了。”
这不耐烦,却比实实在在告诉我他生气了还要令我难受。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叫嚷,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主人,如果我哪里不好了,你告诉我。我改!但别再玩儿这一手了好吗!”我很少主人发脾气,但今天我压抑不住了。我瞪着他,一步一步逼近,“一天到晚躲着我不见我,又不说清楚,你让我怎么办啊!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特么跟你见个面还得收集一通情报,跟你说句话还得斟酌半天用词!你要是总这样,什么事都不对我说,这日子还咋过!!”
对着我雷霆之怒,主人却还是之前的样子,波澜不兴,如一潭死水。
不管我把多大的石头扔进去,都砸不出一丝波澜。
他静静抬起眼睛,那夜空般深沉的眼睛,此刻却凝结着一团寒冰,“本座为什么要事事与你交代?你不过是本座的佩剑罢了。”
第71章 蜀山扩招(3)()
他静静抬起眼睛,那夜空般深沉的眼睛,此刻却凝结着一团寒冰,“本座为什么要事事与你交代?你不过是本座的佩剑罢了。”
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所以愣住了。
经过了那么多事,他竟然跟我说,“你不过是本座的佩剑罢了?“
我也怒了,一脚踹翻了屋里的桌子,红着眼睛瞪着他,“佩剑?你如果真的只当我是佩剑为什么当初要带我逃出蜀山?!为什么要可怜巴巴的让我说什么不要离开你的话?睡都睡了现在你跟我说我们不熟是几个意思?!我跟着你六十多年了,你要不就温柔的不要不要的要不就冷淡的跟王八蛋似的,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倒是他|妈说清楚啊!你要是真的睡腻老子了你就直说也不要老是吊着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的声音大概太大了,惊动了偏屋的侍女,柔柔在外面询问。
“没事。你们去睡。”主人看着我,平静地吩咐道。
他的眼睛黑得如同最无望的深海,将我一层层包围。我只觉得一颗心不停下沉,无边无际的海洋向我挤压过来,手指都有些麻木了。
“是,我腻了,”他终于这样说,“从今以后,我们的关系止步于主仆。没有我的传召,你不必来了。”
接下来一切都有些恍惚,等到我总算回过神,我看到自己站在蜀山外锦鲤河边上,木木张张地望着那在月下奔流沸腾的江水,以及那一汪在江面上支离破碎的月光。远处的山影虚淡,仿佛是飘在半空中的。
一切都有些虚幻,我不禁开始怀疑,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么?
是不是,刚才都是我一个人瞎想出来的?
我和主人之间,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眼睛酸胀,胸口像堵着一块石头。耳鸣的声音在脑袋里面持续不断嗡嗡响着,令我无法集中精神。
好难受……这感觉好难受……怎样才可以停止?
到底是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我不明白,到底是哪里错了?
还是说,人的感情本来就是这样,会逐渐熄灭的?
我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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